第160章 四萬劫

葉可傾被他的眼神嚇住了,隻驚得連忙往後一縮,蒼耳下意識將他擋在身後,迎上於錦的目光,那一瞬間,他在於錦眼中看見了殺意,幾乎是本能地嗬斥了一句,“你想幹什麽?”

於錦忽然收住眼中的狠厲,眼中換上滿滿當當的委屈,輕聲道:“你不用怕,我不會再做你不喜歡的事了,我也不會再傷害你喜歡的人了。”

於錦同蒼耳朝夕相處兩千年,他自然知道蒼耳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什麽樣的,從他恢複大狼的形態之後就再未用那種眼神看過自己,沒想到再見到他那滿含擔憂和愛意的眼神,是他看向別人的時候。

“你最好是。”蒼耳冷聲說著,並未否認於錦的話。

於錦的心忽地往下一沉,蒼耳的態度無疑是證實了自己的猜想,“所以你……是真的喜歡這個傻姑娘……”

蒼耳沉默著,沒有回答。

於錦口中喃喃,是了,一定是因為他喜歡上了別人,所以才突然對自己如此決絕。於錦執拗地想著,這樣能讓他稍微好受一些。

四處寂靜,三人皆未開口說話。於錦無奈地搖了搖頭,而後便垂頭喪氣地走了。

卻說這一頭,沈歸舟往北去了極寒之地,北地荒蕪,離極寒地稍遠些的地方還間或住著些人家,夜裏風雪大寸步難行,沈歸舟偶爾便也在村裏借宿。

沈歸舟偶爾會看見雪地上印著人形,通常隔幾步便有一個,他覺得奇怪,卻也沒有多想。

借宿的村民便問他,“你也是來拜雪神的嗎?”

沈歸舟不解:“雪神?”

這極寒地何時新出了雪神呢,不知道了,他已經許久不做神仙了,天上的事他半分也不知了。

他換上帶毛領的厚重大麾推開院門,正見到一個朝聖者在朝拜,她雙膝跪地而後將上半身也全然臥下去,以額抵地,停頓片刻,而後又立起來雙手合十,虔誠地向前走了幾步,然後又雙膝跪地,慢慢地重複著之前的動作。

在這冰天雪地之中,那人卻從容自若,仿若置身於自己的理想桃源一般。這不得不讓沈歸舟感到震撼,他轉頭問身邊的村民,“這就是您說的拜雪女的人嗎?”

“對啊。”大叔搓搓手往手掌心哈了口氣,“雪女很靈的,心誠則靈,有求必應呢。”

“這樣啊。”沈歸舟溫和地笑了笑,道了聲謝,而後便又繼續出發了。

沈歸舟繼續北行,越是往北人煙便越是稀少,起先還能瞧見狼群和狐狸之類的小動物,可越是往北跋涉卻是連株野草也不長了。

風雪時常將視線蒙住,呼嘯的風從耳畔刮過,如刀子一般淩厲。關於時空境的位置書中未著數語,沈歸舟也並沒有頭緒,自己已經走到了蒼茫寂寥的無人之境,難道還要再往北走嗎?

沈歸舟獨自在風雪中徘徊了許久卻並未見到時空境的影子,他甚至想,或許所謂的時空境根本就是天方夜譚的傳說罷了。

待的時間越久法力便越不足以幫他保住溫暖,漸漸地,他也開始慢慢感知到了寒冷,侵肌裂骨的寒氣一點點浸入他的皮膚,仿佛要將他的骨頭都剝蝕開來。

“走投無路,訴之神佛。”

不知怎的,沈歸舟腦海中兀地想起葉星闌曾在信中提過的這句話。那時他滿世界也尋不到自己,隻得將魔界種滿相思樹,相信相思樹能把他的思念帶給自己。

可是沈歸舟自己就是神啊,要他去信奉誰呢?要他去跪拜誰呢?要敬何方神佛叩多少頭才能將葉星闌找回來呢?

沈歸舟茫然地站在原地,任由風雪卷打著自己。

既是無人可拜,便拜愛人作神明;既是無所仰仗,便敬愛人作信仰。

葉星闌雖被世人傳成魔頭,但沈歸舟很清楚葉星闌身上擁有著鳳神和戰神的純正血脈,靈霄也曾說過,他雖是魔,但亦是神。

葉星闌的魂散了,散作了風霜雨露,散作了花鳥魚蟲,散作了江河樹石,於是對沈歸舟來說,風花雪月是他,山巒大海是他,日月星辰是他……入眼萬物皆是他。

朝著這萬物一拜,拜的也是心中的人。

於是,他當真雙手合十虔誠地閉上雙眸,心中默默禱告著,願葉星闌能保佑自己找到時空之境。禱告完後,他跪地叩首、以額抵地,而後又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幾步,然後又重複之前的動作。

他像朝聖一般,朝著北方幾步一叩首,心中是無比地虔誠和寧靜。

他才知道原來極北的地方是沒有黑夜的,沒有日升月沉的變幻,他也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身上的衣衫近乎全被雪水濡濕了,冰冷地黏黏地貼在身上,膝蓋和額頭早已是青紫一片。

身上的許多地方已經快要失去知覺,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在想也許他馬上就要磕死在這了,他馬上就要化作雪花飄散在這茫茫雪海之中了。

死就死了吧,隕就隕了吧。

也好……總比這樣活著強,總比這樣當個行屍走肉要強。

他太痛了,他太疲憊了,他太絕望了……

胸口的舊傷像是又複發了,身上的骨頭關節都在叫囂似的疼痛,腦子又沉又重,像在被棒槌碾壓。

他眼中的世界慢慢縮小成一個白色的小圓點,意識慢慢陷入又深又沉的大霧中。

他陷入了一個很奇怪的世界,這裏的人們說著差不多的和自己差不多的語言,但是這裏的房屋街道、人們的穿著打扮都和從前有著極大的差異。

男人們穿著剪裁得體的西裝洋服,將皮麵的鞋子擦得和頭發一般鋥光瓦亮,女人們則穿著貼身的長裙將身材襯得凹凸有致曲線分明,隻是那裙子的叉開得十分高,沈歸舟慌亂之中收回了視線,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沈歸舟被一個年輕婦人拉著手匆匆忙忙走在街上,隻聽街上的人說什麽南京城守不住了,政府要撤到重慶來了。

奇怪的是在沈歸舟眼中,遠處的天空和地平線都平白變成了白紙般的純白,周圍人臉上也泛著萎靡的沒有生氣的白色,看起來蒼涼破敗,一切都顯得那麽不真實。

這時的他才七歲,昏暗的燈光下,一個年輕婦人拉著他,懇求另一個老頭子收下他

“老神仙,我這孩子以後就跟著你了。”說著,從隨身的口袋中掏出幾個銀元,“我沒什麽本事,全身上下也就這麽幾個元子了,隻希望他以後跟著老神仙學點本事,也不至於餓死了不是。”

那老頭子見到銀元,雙眼猛地射出光芒,“放心,隻要我這戲班子一天有戲唱,就餓不死他。”

婦人陪笑道:“您這梨園正如日中天呢,我自然是不擔心的,我還盼著這孩子大小能成個角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