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緣人

長門別賦

終於,因了阿嬌的堅持和求情,劉徹還是沒有將那些伺候過劉婉的宮人全部斬首。但是死罪能免,活罪卻是難饒的。一夜之間,長門宮的宮人被劉徹來了個大清洗。而至於那些被送出宮的人是怎樣的下場,已經沒有人敢在劉徹麵前提及了。

而長門宮中,更是前所未有的冷寂,甚至,比阿嬌剛剛被廢那會兒,還要糟糕些。隻是這些已經沒辦法讓阿嬌在意了,她的全部心思,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劉婉的事情讓她牽念,陳阿嬌的那番話,更是讓她惶惶不能終日。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在劉徹那樣毫不留情的轉身之後,對於這些種種,阿嬌已經沒有力氣去計較了。

周嬤嬤和月兒幾人看著阿嬌每日裏愁眉不展的樣子,心中擔憂不已,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去勸她。雖然他們都知道事情的真相,隻是對阿嬌和劉徹之間的事情,他們卻真的無法置喙。或許,就隻有劉徹一個人,可以解開阿嬌的心結吧。隻是那個以前每日都會來長門宮的人,卻已經有多日不曾踏足這裏了。

對此,周嬤嬤幾人除了好好照顧阿嬌的衣食起居,勸她寬心之外,又還能做些什麽呢!

而劉徹呢,他終究還是舍不得阿嬌的吧。所以,盡管是在大火之後,他也沒有將阿嬌怎麽樣。除了不再去長門宮之外,他真的,沒有加諸任何的懲罰到她的身上,不是嗎?

死去的是他最疼愛的女兒,而沒有照顧好他女兒的,卻是他最在乎的女人,這樣的情況,他不論如何處理都將會是兩難的境地。所以,他隻能讓自己不再去見她,或許那樣,他便會漸漸的淡忘了那個女人的容顏吧。

劉徹心裏這樣想著,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隻要時間一長,他一定會忘了她的吧。

元朔五年,劉徹第一次封神泰山。封禪者,是皇帝祭拜天地的一種禮儀活動。古時帝王有祭祀天地、山川、河瀆四方神祗的習俗,在宗廟社稷之外建祠築壇稱為“郊祀”,選擇平坦開闊的高阜為祭祀之處稱作“畤”,封禪規模更大。秦始皇為祈求其萬世基業,選擇了泰山岱頂為“封禪”活動之最高處,曾讓丞相李斯撰碑,一次遇大雨在鬆下避雨,封五顆大樹為“五大夫鬆。”

元朔五年,劉徹車駕東巡,經登封嵩嶽,後又望祭祝螎,然後在泰山封禪,禮成再巡視至東海碣石山一帶,欲訪安期生卻見海大魚,在折返途中,遇到一個道士。劉徹大奇,命人將那道士請至跟前問話。

那道士一見劉徹,麵色大變,忙掐指一算,而後說道:“怪道貧道心中總覺今日定會有什麽事情發生,原來竟是遇到了貴人。”

“貴人?”劉徹劍眉一挑,,目光犀利看向那道士。

道士也不怕,徑自說道:“貧道方才曾占有一卦,既然遇到了貴人,也算是你我之間的緣分,便將其送與貴人吧。”說到這裏,道士頓了一下,複又說道:“邯鄲一帶有瑞氣,順時而生,承天景命,與貴人而言,恰如一陣東風啊。”

劉徹聞言斂目沉思,不止那道士的話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隻是那道士能這樣突兀的出現在自己麵前,已讓他去了一分的懷疑之心了。隻是待他想要再問那道士此中深意時,卻發現那道士早已經沒了蹤影。

“人呢?”劉徹看向一直站在自己身邊的楊得意問道。

“這個,奴才也沒有看到。”方才楊得意見劉徹走神的時候下意識的轉過視線看了他一眼。可是等他轉過頭去的時候,才發現那個道士早已不見了蹤影。“奴才方才就眨了會兒眼,再回頭的時候變已經看不到那位道士了。”說到這裏,楊得意心中忽然有些後怕,方才那道士出現的時候就有些怪異,這會兒消失的更是離奇,莫不是這世上真的有神仙的存在?

劉徹雖不似楊得意那樣直接就想到了那些事情上,但是不可否認的,那個道士的話,更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瑞氣?”劉徹在心中輕聲念叨著方才那道士所說的話,然後迅速掩去了臉上的深思,淡然說道:“下山吧。”

“是。”得了劉徹的話,楊得意半分都不敢再耽擱,忙叫起儀駕下山。

下山之後,劉徹沒有直接回到驛站行宮,而是帶著楊得意玩起了微服私訪。沒有任何的目的,劉徹帶著楊得意,隨意的在街上走著,隻為了散散心而已。走的累了,便隨便找了個酒樓進去歇腳。

“這位公子,這邊請。請問公子是要雅間兒呢,還是在大堂用餐。”小二原是個有眼色的,一見劉徹和楊得意兩個人的穿著華貴,便知不是尋常人,忙殷勤的上前招呼著。

“自然是去雅間的。”楊得意看了劉徹一眼,然後轉身對小二說道。

“好嘞,您這邊請。”小二聞言忙帶著劉徹二人準備上樓。隻是這時劉徹忽然停下了,他看了一眼略顯喧鬧的大堂,然後說道:“不用去雅間了,就在這大堂中尋個靠窗的位置就行。”

“這……陛、公子,這大堂中太過繁雜,還是去雅間吧。”楊得意有些遲疑的說道。

“就在這裏。”劉徹看了楊得意一眼,而後說道。小二聞言自然是選擇聽劉徹的話的,忙引著劉徹去到一張臨窗的桌前坐下。

“公子要些什麽?”小二替劉徹倒了杯茶,然後問道。

“將你們店裏的特色菜都端上來,然後再來一壺陳年女兒紅。”

“是,公子稍等。”

“得意,坐吧。”等酒菜都端上來之後,劉徹看了一眼立在自己身後的楊得意,忽然開口說道。

“這怎麽行,奴才怎麽敢跟公子同坐。”楊得意忙搖頭擺手說道,似乎讓他坐下來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一樣。

“在外麵,哪來的那麽多的計較,坐吧。”劉徹淡淡的說道,對於楊得意,他也不全是將他當做奴才。起碼這個一直陪著自己走到如今的,從未讓自己動怒過的奴才,在他的心裏,原也是有一些地位的吧。

“這……是。”不敢再大庭廣眾之下與劉徹爭執太多,楊得意隻好勉勉強強的在劉徹的下手坐下,一麵幫劉徹布菜。

酒樓中,最熱鬧的地方莫不於是大堂了。這不,劉徹正喝著酒呢,就聽得隔壁桌的人大聲談論著什麽事,興致盎然的。本來劉徹是不屑於去聽那些鄉俗之言的,隻是後來那一桌人越說越帶勁,且他們口中所講的事情讓劉徹很是好奇,便耐著性子聽下去。

“誒,你說的那件事我也聽說了,說是那個女人好像從出生就是那個樣子的。那隻手從來就沒打開過。莫不是殘疾的吧?”

“去去去,什麽殘疾不殘疾的,我看你啊,不知道就不要亂說。”馬上,一個反對的聲音響起。

“可不是嘛,”隨即鄰桌的人附和道,“我還聽人說啊,前幾日有個道士去了她們家,說是那女子的左手握拳是天生的,必須得是有緣人才能將她的手打開!”

“真的假的,莫不是騙人的吧?”這樣奇幻的人,要讓人相信,還是有些困難的。

“誰騙人了,那可是我家那個親耳聽見的,哪能有假啊。”說話的人信誓旦旦,讓人不得不信。且一旁還有幾個人幫著腔,說起來越發的像是有那麽一回事了。

劉徹在一旁聽著,忽而心下一動,喚過楊得意耳語了幾句。楊得意會意,點了點頭,躬身退了出去。不一會兒,楊得意便回來了,在劉徹耳邊輕聲說道:“陛下,都吩咐下去了,一會兒就有消息了。”

“嗯。”劉徹點點頭不再說什麽,隻靜靜的品著手中美酒,一麵聽著鄰桌的那幾人在那兒高談闊論的,越發的想要快些去見見那個被他們說的如此神奇的女子了。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有便裝的侍衛走進來在劉徹的耳邊說了幾句話,劉徹聞言,讓楊得意付了錢,便起身離開了酒樓,讓那侍衛領路,往村子深處走去。

在一座竹籬茅舍的所在,那侍衛停了下來,對劉徹說道:“屬下一路查訪,方才酒樓中那些人所談及的女子,就是住在這裏的。”

劉徹點點頭,然後示意楊得意上前去敲門。很快的,便有一個二八年華的妙齡女子出來應門。但見其姿容殊美,身量苗條,眼如秋水,唇似櫻桃,叫人見之動心。

“你們是?”女子輕聲細語的問道,端的是一個美人兒,就連說話,都是吳儂細語的,如清風般讓人聽得心中熨帖極了。若是不知底細的,怕是不會相信這樣一個鍾靈毓秀的人,竟會是由這樣一個小山村中孕育出來的。

“這是我家公子,我家公子聽說了姑娘的事情,心中好奇,便過來看看。”楊得意見劉徹沒有開口,隻得上前代為解釋。

女子聞言忙將劉徹幾人讓了進去:“如此,公子請進。”女子將劉徹等人讓進去後,忙去後麵為劉徹沏了茶來,“公子請用。”

“多謝。”劉徹接過茶,淡笑道,忽而視線觸及女子一直握成拳,便問道,“聽人說姑娘的手一直是這樣的,不知是否如此?”

女子聞言微微低下頭去,露出一段纖白如雪的脖子:“是的。”

“哦,可否讓我看看?”劉徹這話雖是問句,可是一雙眼卻是早就在女子身上掃了一遍。

女子聞言也不推脫,隻含羞帶怯的伸出左手。劉徹瞧去,還真是握成拳頭的,便問道:“是出生便如此?”

“正是。”女子點點頭說道,“自小女子記事以來,這左手便打不開。哎,也不知用了多少辦法,看了多少大夫,都不中用。久了也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行動間不便了些而已。”說到這兒女子輕聲歎了口氣,讓人聽了不由得心生憐意,恨不能將她攬在懷中千寵百愛猶嫌不夠。

果然,聽見美人歎息,劉徹忙柔聲安慰道:“姑娘也不必太過憂心了。”

“小女子知道。”女子在劉徹關切的目光下微微紅了臉,“先時有個道士曾經到過小女子家中與小女子說,小女子這異象是天生的,隻待遇到有緣人,便可破解。”

“哦,有緣人?不知姑娘可曾遇到過了?”劉徹劍眉一挑,揚聲問道。

女子聞言搖搖頭,忽而低了聲音:“也不是沒有人替小女子掰過,隻是無論怎樣用力,這手就像是黏在一起似的,半點都沒有分開。”

劉徹聞言忽然起了爭勝之心:“我偏不信這個邪。”說著,劉徹起身走到女子麵前,“不知姑娘是否介意我試上一試?”

女子抬頭看了劉徹一眼,然後半低下頭去,輕聲說道:“公子。”然後將左手伸到劉徹麵前。

劉徹握著女子的手,輕輕一瓣,那一直握成拳頭的左手竟是當即被打開了,驚得一室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尤其那女子的左手掌心上有玉勾如飛鳥,天生而成,讓劉徹心中暗暗稱奇。

女子驚訝的看著自己的左手,久久不能言語,隻能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我……這……這是真的?”因為這隻手,她受過多少的冷眼,如今,她竟真的擺脫了那樣的命運了嗎?

“自然是真的。”看到美人感動的眼神,劉徹的嘴角亦微微上掀。

這時,也不知是誰先說了一句:“莫不是這位公子便是道士所說的那位有緣人?”於是,整個屋子裏的人都不約而同的開始琢磨起這句話的可信度了。也許……真的是有緣人也說不定。畢竟,這一對男女,男的英偉,女的娟秀,實在是天生的一對。

就是劉徹,在聽了這句話後也是心中一動。因為他忽然想起了先前在半山腰上碰到的那個道士。那個莫名其妙的出現,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的奇怪道士,以及,他那句奇怪的偈語。再加上那道士也曾經到過這個女子這裏……下意識的,劉徹將兩人遇見的道士當成了一人。其實不隻是劉徹,就是楊得意,也是這樣認為的。

莫不是,陛下真的是……這個女子的有緣人?

思及此,楊得意眼珠兒一轉,自劉徹身上劃過,而後又長時間的停留在那個女子身上。

“對了,尚未請教姑娘芳名?”劉徹忽然問道。

“小女子趙妮兒。”女子低下頭去,含羞帶怯的說道。

“趙妮兒……”劉徹輕聲喚著這個名字,然後帶著楊得意等人離開了村子。路上,劉徹在楊得意耳邊輕聲說了些什麽,隻是那聲音太輕,恐怕除了楊得意之外,再沒有人能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