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
長門別賦
入夜後的長門宮十分的寂靜，沒有了劉徹的回顧，長門宮的夜晚，不再是燈火通明的奢華喧鬧。靜謐的夜幕中，似乎所有人都已經入睡。而實際上，卻是恰恰相反。
在黑色的夜幕下，許多白日裏不方便去做的事情，都在悄悄地進行著。夜色，原本就是一切陰謀算計最好的遮掩。而這個皇宮，這裏有太多不可告人的事情，也有太多不為人知的秘密，都在夜色的偽裝下，一件件，一樁樁的發生了。
劉婉的房中，阿嬌正哄著劉婉入睡：“婉兒，該睡了哦。”
“不嘛。”劉婉躺在床上，一雙眼睜得圓溜溜的：“母妃，婉兒要聽母妃講故事，婉兒還要聽嘛。”
“已經很遲了哦。”阿嬌微微一笑，替婉兒將被子往上拉了拉。
“再講一個好不好？”劉婉可憐兮兮的看向阿嬌，撒嬌道。
劉婉的眼睛眨呀眨的，閃了阿嬌的心神。一想到以後，到口的拒絕變了味道：“好，既然婉兒想聽，母妃再給婉兒講。”阿嬌一邊說著，一邊脫了鞋上床，和衣坐到劉婉身邊，將起了海的女兒。
“公主為了王子，去找大海深處邪惡的女巫……”阿嬌回憶著自己看過的童話故事，再慢慢的講給劉婉聽。
“怎麽辦，女巫會幫公主嗎？”劉婉緊張的雙手緊握，母妃說了那女巫是邪惡的，那她會幫公主去見王子嗎？
“會的。”阿嬌點點頭，“但是女巫有交換的條件，作為交換，女巫拿走了公主的聲音，從此公主將不能再開口講話了。”
“公主變成啞巴了嗎？”
“是的，公主變成了啞巴，而且到了陸地上，變幻出了雙腿的公主，每走一步，就像是走在刀尖上一般，痛徹骨髓。一日，公主遇到了王子……”阿嬌一邊講著，一邊輕輕這拍著劉婉的身子，輕聲細語的故事，像極了哄人入睡的催眠曲。
先時劉婉還能時不時的打斷阿嬌的故事提問，到後來，那一雙眼皮慢慢變得沉重，終於，在微微帶了些淒淒感觸的故事中，劉婉進入了夢鄉，夢中，她似乎夢到了那個已經變成了泡沫的海的公主。在陽光的照耀下，泡沫散發出七彩的光暈，引得她嬉笑著追上去，在蔚藍的海岸邊，踩出浪花朵朵……
“娘娘。”月兒輕聲走進房內，在床邊站定。
“怎麽樣了？”阿嬌的目光依然留戀的看著熟睡中的劉婉，頭都沒抬的問道。
“回娘娘，一切都按娘娘說的布置好了，周嬤嬤讓奴婢來……”說到這裏，月兒忽然停了下來，擔憂的神色掃了阿嬌一眼，然後轉向依舊睡的安穩什麽都不知道的劉婉，輕輕地歎了口氣。
“我知道了。”阿嬌心領神會，“讓小路子和小福子進來吧。”
“是。”月兒躬身應了，再輕手輕腳的走出去。不一會兒邊帶著小福子和小路子進來了。三個人無聲的跟阿嬌請了安，便垂首站立一旁。
阿嬌從床上下來，最後看了劉婉一眼，然後強逼著自己轉過頭去不再看她：“你們，動手吧。”
“是。”月兒點點頭，然後同小福子小路子幾個迅速的將睡夢中的劉婉輕輕抱起，轉身走出了房間。
“婉兒……”阿嬌咬著牙，強忍著不讓自己開口叫住小福子他們。不舍，她如何舍得，要將親生女兒送走，可是，為了婉兒，她卻不得不忍受這骨肉分離的痛苦。
周嬤嬤很快的從外麵進來了，當她看到坐在床邊雙目無神的阿嬌後，眼光一沉，走到阿嬌身旁：“娘娘，都已經安排好了。”
聽到周嬤嬤的聲音，阿嬌緩緩的抬起頭來看向她：“婉兒呢？”
“已經讓楊琳等人掩護著出了長門宮了。”
“是嗎？”阿嬌目光微閃，複又低下頭去，她緊緊地盯著自己的雙手，她終於，將自己的孩子送出去了嗎？婉兒呢，等她醒了，她是否會恨她，恨她這個母親？
“娘娘，天色已晚，娘娘早些回去休息吧。”周嬤嬤說著便要上前扶阿嬌起來。
阿嬌微微一掙，掙開了周嬤嬤的手，依舊坐在那裏一動不動。許久，就在周嬤嬤以為她就要這樣石化了的時候，阿嬌忽然開口了，幽幽的語氣中，聽不出半點的生氣：“嬤嬤，我是不是，很殘忍？”
“娘娘？”
“嬤嬤，我是不是，太冷酷，太無情了？”阿嬌捧著自己的臉，聲音飄渺。
阿嬌的模樣讓周嬤嬤心中一痛，一時忘了上下尊卑的規矩，上前將阿嬌攔在了自己的懷中：“娘娘不要這樣說，娘娘從來都不是一個殘忍冷酷的人，從來都不是。”
“真的……嗎？”阿嬌抬起頭，往日晶瑩明亮的眼中，早已經淚水漣漣。
周嬤嬤心疼的替阿嬌擦去眼中的淚水，一麵說道：“是真的，奴婢大半輩子都在這個皇宮裏，從未見過像娘娘這樣善良的人。”
“善良？”阿嬌忽然笑了起來，“嬤嬤說錯了，我不善良，一點都不善良。”若是她善良的話，就不會使心計一路走到今天了。
“不，娘娘，或許娘娘是用了心計，但相較於旁的人，娘娘已經太善良了。”在這個皇宮中，有幾個人，能如她這樣，幹幹淨淨的活著，一雙手，從不沾惹血腥。
“可是，可是婉兒……”
“娘娘，您這麽做都是為了小公主著想，小公主會理解婉兒的。”
“婉兒，她不會恨我嗎？”她真的好怕，好怕會麵對婉兒的恨意。
周嬤嬤搖搖頭：“或許小公主現在還不能理解娘娘，但是以後，等小公主長大了，一定會知道娘娘的用心的。”
阿嬌聞言，不再說什麽，隻是深深歎了口氣，緩緩放下自己的雙手。或許吧，或許，會有那麽一天。隻是她卻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等得到那一天的到來。
“娘娘，咱們回去吧。”周嬤嬤看了看天色，時辰已經不早了，隻得忍下心來勸阿嬌離開。
“嬤嬤……”
“娘娘，已經到時間了，要是再耽擱下去的話……”接下去的話周嬤嬤沒有再說，但是阿嬌已然明了。是啊，事情都已經做到了這一步，她怎麽能，因為自己的任性而讓之功虧一簣。
思及此，阿嬌終於站了起來，背對著周嬤嬤說道：“嬤嬤，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娘娘放心，奴婢省得的。”
阿嬌聞言，抬腳離開了劉婉的臥室，沒有一絲的停留。而留下來的周嬤嬤，正照著之前的計劃，一步步實施著。
長門宮正殿中，阿嬌坐在那裏，雙臂緊緊地抱著自己，嬌嫩的紅唇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紅豔，正輕輕的顫抖著。徒然之間，阿嬌隻感覺到一陣陰森的冰冷，冷冷的，一直達到她的心底深處。
就在她強忍著眼中的淚意的時候，遠遠地，她忽然看到在夜幕之下，隱隱的有一抹火光竄起。在她還沒有看清楚的時候，月兒和周嬤嬤等人已經先後走了進來：“娘娘。”
“事情，都辦好了嗎？”阿嬌開口問道，那冷淡的聲音，似乎不是她說的一樣。
“是，都已經安排好了。”
“是嗎？”阿嬌輕聲喃喃著，那麽接下來，要看的就是天意了。是上天將她帶回了這個朝代，那麽，它是不是會幫她一把，讓婉兒安然出宮，就當做是，對她的補償？
沒有人回答阿嬌的話，因為在這個時候，方才的那一抹火光，早已經順風而起，燃起了熊熊大火。殿外，也早已響起了嘈雜的人聲，還有，那救火的敲鑼聲！
阿嬌忽的自位子上站了起來：“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事。”
“是。”小路子應聲出去，不一會兒就轉了回來：“回娘娘，公主居所起火，這會兒已經有人敢去救火了。”
阿嬌聞言目光一閃：“你們快去救火，快！”
“是，奴婢（奴才）知道了。”於是，月兒等人忙走了出去，加入到救火的行列之中。夜色沉寂，大火喧嘩，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一行人的舉動有何不妥之處。現在，每個人心中所想，就是快點將大火撲滅，心中所盼，隻是希望那位小公主不要有任何事才好，否則的話，隻怕是全殺了他們，也消不了陛下的怒火啊！
當大火終於被撲滅的時候，劉婉終於是沒有如眾人所願那樣被人救出來。當大家看到那已然被燒焦的屍體上，全部都噤聲不語了。最後，也不知是誰先說了一聲“娘娘千歲”，於是當大家回過頭來的時候，便看見了聞聲趕來的，已經淚流滿麵的阿嬌。
“娘娘？”
“婉兒呢？婉兒呢？”望著眼前還冒著熱氣的廢墟，阿嬌幾乎站立不穩，就連聲音中，也帶了一絲的顫抖。
“娘娘，奴才萬死！”所有人都跪了下來，不住的磕著頭，隻求阿嬌可以饒他們一命。
“本宮問你們，婉兒呢，本宮的女兒在哪裏？”
“娘娘，公主她已經……”周嬤嬤從人群中走出，走到阿嬌身邊，悲痛的說道。
“嬤嬤，婉兒她沒事的，對不對？”阿嬌忽然抓住了周嬤嬤的手，略帶瘋狂的問道。
“娘娘……請節哀，公主她……”周嬤嬤撇過頭去，似是不敢麵對阿嬌那樣悲慟的目光。
“不，不會的，不會的！”阿嬌放開周嬤嬤的手，猛地闖入廢墟之中，“婉兒，婉兒你在哪裏，婉兒？”
“娘娘您不要這樣。”等劉徹得了消息趕到的時候，便隻看到阿嬌撲在周嬤嬤的懷中哭的聲嘶力竭，而其他的人，則是無言的跪在地上。沉悶的氣氛，讓劉徹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這是怎麽回事？”
“回陛下，小公主她，她……”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一旁的屍體上，引得劉徹的目光也隨望了過去，隻這一眼，便已經足夠讓他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憤怒的視線轉到阿嬌的身上，聽著阿嬌的嘶啞的哭聲，劉徹不禁火從心頭起：“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跟朕說清楚！”為什麽，為什麽不過才幾天而已，他最喜歡的女兒，竟然會葬身火海！
阿嬌聽見劉徹的聲音，緩緩地抬起頭來，當她看到劉徹的模樣時，不由得悲從心來：“怎麽回事？臣妾也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可是，又有誰來告訴臣妾呢？”這一刻，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劉徹才好，若不是因為他的疑心的話，事情又怎麽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的！
望著淚流滿麵的阿嬌，劉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可是劉婉的死，卻讓他憤怒不已：“為什麽會失火的？啊，你們有誰能告訴朕，究竟為什麽會失火的？”諾多的人，竟然看不好一個孩子嗎？還有阿嬌，劉徹忽然將目光轉向阿嬌：“你是婉兒的母妃，你就是這樣照顧朕的女兒的！？”
阿嬌聽到劉徹的問話猛地一驚，她抬頭看向劉徹，滿眼的不可置信：“你說什麽？”那也是她的女兒啊，他怎麽能，這樣理直氣壯的責怪她？難道，竟是她故意的不成！
“朕將婉兒放在你身邊由你教養，你便是這樣照顧她的？”照顧到失火！
“夠了！”阿嬌忽然捂住耳朵大聲喊道，“那也是臣妾的女兒，也是臣妾的女兒啊！陛下這麽說，是要臣妾的命麽？”
看著阿嬌悲慟的神情，那些殘忍的話忽然就那麽哽住了。但是，劉婉畢竟是劉徹最疼愛的女兒，他的悲憤之情可想而知。所以，雖然他不在那麽怪責阿嬌了，但是亦做不到寬言相慰。
“陛下？”周嬤嬤上前扶住阿嬌，顫巍巍的叫了劉徹一聲，眼下的事，所有的人，都在等著劉徹的發落。
劉徹冷眼看著跪了一地的宮人，沉聲說道：“所有伺候公主的奴才全部拉下去斬了，為公主陪葬。至於長門宮的其他人……”劉徹說道這裏，陰沉的目光掃過月兒幾個，“杖責一百，砍去一隻手……”
“陛下！”不等劉徹的話說完，阿嬌忽然走到劉徹麵前，強忍著心中的悲痛，說道，“請陛下為婉兒積德！”說著，阿嬌在劉徹麵前跪下，隻求可以救下這些人的性命。
“因為他們的失責才讓婉兒……朕一定要狠狠地懲罰他們才行！”
“陛下，他們都曾伺候過婉兒，婉兒待他們也是真心，如今婉兒……臣妾隻希望陛下可以為婉兒積些德，莫要大開殺戒。”說著，阿嬌對著劉徹深深地磕了個頭。這是第一次，阿嬌與人下跪磕頭。
劉徹看著阿嬌的舉動，驀地沉下臉去：“好，好啊，你居然為他們求情！看來朕真不該將婉兒交給你教養，難道你就不想為婉兒做些什麽嗎？”
“求陛下開恩，莫要大開殺戒。”
“好，好，陳阿嬌，你真是……”劉徹大手一揮，轉身離開，“來人，將所有人打入天牢，改日再判！”說完，劉徹便轉身離開了長門宮，沒有給阿嬌再說話的機會。而從頭至尾，劉徹都沒有跟阿嬌說過一句，哪怕是安慰她的話。
看著劉徹離開的身影，阿嬌的心中忽然騰起一陣悲涼之感。這，就是她相伴幾年的丈夫嗎？她承認自己在麵對劉徹的時候是存了心計的，那麽劉徹，你呢，你對我的寵愛，究竟又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