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親曆與回憶

第五章

親曆與回憶

對於長征的親曆者來說,曾經的戎馬倥傯、崢嶸歲月已經遠去。反“圍剿”、穿峽穀、翻雪山、過草地……一幕幕經曆卻在他們的心中烙下深深的印記。

黃克誠:遵義戰役

黃克誠,時任紅3軍團第10團政委。

過了春節沒有幾天,中央紅軍就經川南進至貴州的紮西。中央紅軍在紮西進行了整編。紅一、紅三軍團均取消師的建製,各縮編為四個團。紅三軍團第四師師部撤銷後,保留了第十、第十一,第十二三個團的番號。第五師則縮編為第十三團。縮縮後,紅三軍團直轄四個團。

當時,湘敵集結重兵對中央紅軍進行追堵截擊,並加強了沿長江兩岸的防禦。鑒於此種情況,中央乃決定暫緩執行北渡長江計劃,改在川滇黔邊實行機動作戰。當各路敵軍追蹤而至並迫近紮西村,中央紅軍突然掉頭東進,向敵人力量薄弱的桐梓、遵義地區進攻,於2月18日東渡赤水河,是為“二渡赤水”。這樣,敵軍主力即被甩在川南。當我軍進至桐梓時,黔敵王家烈所部已在婁山關占據製高點,對我軍進行堵截。我軍遂於2月26日對婁山關發起猛攻。是役以紅三軍團擔任主攻,第十團攻敵左翼,第十二團攻敵正麵。我第十團首先突破敵左翼陣地,將守敵壓下關去,並尾敵猛追了五六十裏。第十二團突破敵正麵陣地後,守敵被迫退守關後一線陣地。我軍再次發起猛攻,遂將敵擊潰,並一直尾敵追至遵義城下。我軍旋於2月28 日淩晨再次攻克遵義城。

我自從在苗區木樓上被火燒毀了眼鏡之後,就沒有眼鏡戴了,行軍打仗非常困難。尤其是與黔敵王家烈所部作戰,常常是要跑很長的路,追擊敵人。王家烈的部隊本不堪一擊,一打就跑,但他們跑路快得很,我們總是追不上。婁山關和遵義城兩次戰鬥,雖然將敵人打敗,但我軍收獲不大,我們自己也受到了不小的傷亡。第十二團政治委員鍾赤兵和參謀長孔權,都在婁山關戰鬥中負了重傷,腿被打斷。當時部隊中沒有麻醉藥品,鍾赤兵硬是咬緊牙關鋸掉了一條腿。……

第二次攻打遵義時,紅三軍團參謀長鄧萍不幸犧牲,這是紅三軍團一個重大損失。鄧萍是一位很優秀的共產黨員,犧牲時年僅二十七歲。他犧牲後,紅三軍團指戰員一直很懷念他。

中央紅軍再次攻占遵義之後,蔣介石調集吳奇偉、周渾元兩個縱隊向我軍進攻。吳、周所部占據了遵義周圍的幾座山頭,虎視眈眈地要將我中央紅軍及中央首腦機關消滅在遵義城下。我們第十團奉命向敵人占據的山頭發起進攻,一舉攻下兩座山頭。不久敵人又組織兵力反撲,我軍被迫退了下來。接著,我們再次發起進攻,又將這兩座山頭上的敵人趕了下去。敵人仗著人多武器好,不斷地組織反撲,敵我雙方在山上山下反複攻奪,戰鬥進行得異常激烈。第十團當時有二千五百多人,善於打硬仗。麵對敵人兵臨城下,嚴重威脅中央首腦機關安全的情況下,指戰員們個個都明了自己肩上的重擔,戰鬥中英勇頑強,一往無前。我們趁敵人新的反撲被打退之機,組織部隊勇猛追擊。團長張宗遜看我沒有眼鏡,跑山路很困難,就讓我帶領少量部隊守在山頭陣地上,他和參謀長鍾偉劍率領第十團主力向潰退之敵猛追而去。追了一陣子,敵人發現我軍兵力並不很大,便穩住陣腳,重新調整部署,向我追擊部隊反攻過來。因敵人兵力占絕對優勢,攻勢又很猛烈,我追擊部隊頂不住了,吃了很大的虧。張宗遜再次負傷,腿被打殘;鍾偉劍英勇犧牲。

這時我身邊隻有兩個班的兵力,用一挺重機槍守在山頭陣地上。當我發現潰退的敵軍突然像潮水般又壓過來時,情知不妙,便對身邊這兩個班的戰士們說:“山下就是遵義城,領導機關就在城裏,我們一定要守住陣地,決不能後退一步!”我們連續打退了敵人數次進攻,堅持了兩個來小時。但敵軍仍然輪番向山上衝鋒,攻勢越來越猛,情況已相當危險!恰在這時,陳賡率幹部團趕到,接替了我們據守的山頭陣地防務。陳賡說紅一軍團已包抄了敵軍的後路,敵人很快將被打垮。不大一會兒,我就發現敵軍的陣腳大亂,原來氣勢洶洶地向我進攻之敵,此時紛紛潰退。我趕忙從山上下來,去收攏部隊。在山底下我見到紅一軍團軍團長林彪。我對林彪說:“好險啊!”林彪不以為然地說:“你們當初守衛在山頭上就是了,不應該去追擊。”我說:“敵人已逼近遵義城,不將敵人趕跑怎麽得了!”林彪若無其事地說:“當敵軍正在向你們進攻的時候,紅一軍團的部隊已向敵軍側後包抄過去,我軍已化險為夷;陳賡到了你那裏時,敵軍的敗局已定。”說話之間,果然敵軍已全線崩潰。林彪當即派一支部隊去追擊潰退之敵。我基於前次追擊吃虧的教訓,建議林彪多派些部隊追擊。林彪說,全線潰敗之敵,已無鬥誌,我有少量精幹部隊追殲即可解決問題,無需動用大部隊。

就這樣,潰敵一直被我軍追到烏江邊上,大部就殲。這次戰鬥,我軍共殲滅和擊潰敵人兩個師八個團,俘敵三千餘,是中央紅軍長征以來最大的一次勝利,打亂了蔣介石的追剿部署。

選自《黃克誠自述》

蕭 克:激戰雲南

蕭克,時任紅6軍團軍團長。

我們在南北盤江建立根據地的架勢,敵人也看出來了,就布置新的圍攻。但敵人長途與我作戰,有的被殲,還有死、傷、病、逃,兵員不足,加上北方和江淮一帶出來的兵,新到這層巒疊嶂和少數民族聚居的地區,生活不適,士氣不高,行動緩慢,對我們威脅不大。我們就決定經滇中到金沙江。這個突然向麵的戰略轉移,把敵人新的圍攻部署又打亂了。

當我們進到昆明北麵百餘裏的普渡河時,滇軍6個團趕來堵截。6軍團與敵展開激戰,雙方互相攻擊,都攻不動。將近黃昏,我認為當前的敵人不能很快消滅,就令部隊撤下來,南行到2軍團指揮部,見到賀、任、關,我們立即商量行動方向。我說,敵人主力在普渡河堵我們,昆明隻剩4個團,兵力不足,我們進到昆明附近,再向西,就把滇軍主力甩到後麵了。他們讚同我的意見。

我們立即從普渡河向南,轉向昆明附近,擺出一副“攻其所必救”的架勢,然後轉向昆明以西。在昆明北30裏處的羊街,還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我們到那裏時,天已黑了,在一間房子裏發現有很多傷兵,開始以為是自己人,就擠在一起住。但後來發現,那些傷兵不是紅軍,而是在普渡河與我們作戰時負傷的國民黨兵。我們的醫務人員以革命人道主義精神為他們治傷,並熱情地宣傳紅軍的宗旨和共產黨的抗日救國政策。經過我們的宣傳,都表示友好。有些人還說,身體好了,還願當紅軍。半天前,我們還是戰場上的對手,這時已盡釋前嫌了。這件事也說明了紅軍的政治工作深入人心。

我們從昆明附近轉向西麵,就把堵截的滇軍主力甩到後麵了。從此,雖然後有追兵,但行動就主動了。

由於雲南敵人對我們有個錯誤的判斷,說紅軍沒有炮,打不了碉堡、城市。在我軍接近滇西北的時候,令各縣迅速構築碉堡,修理城垣,把各縣重要物資運存於碉堡和城市中,由民團守備。我們分兩路前進,先頭部隊猛衝猛打,攻占祿豐、楚雄、鹽興、姚安、祥雲、賓川、鵲慶、麗江等城市和無數碉堡,吃的穿的,無所不有。真是“因糧於敵”,士氣旺盛。從盤縣向西北前進才二、三十天,就到了金沙江畔的麗江縣和石鼓圩等地,並很快地北渡金沙江。

紅二、六軍團在滇東和昆明地區的大回旋戰,是敵我雙方的戰略較量。我軍的戰略方針是西去,然後北上,與紅四方麵軍會合;敵人的戰略方針則是千方百計堵截我軍。較量的結果,是我軍的戰略方針的勝利。這一大的軍事行動可分為3個階段。第一階段由盤縣向西,橫越雲南中部,直至昆明北之普渡河,行程近500華裏。入滇後,擺脫了蔣介石追堵我軍之主力,但到普渡河與滇軍堵截部隊鏖戰不利,我即采取避強擊弱、避實擊虛的靈活戰術,不同敵人主力戀戰,自行退卻,從戰場後麵10餘裏處轉向南麵,轉到昆明城北30裏之羊街。

第二階段是從羊街向西。我主力進到昆明附近,利用雲南統治階級要控製雲南省會昆明的心理,在夜間以小部隊佯攻昆明,示之以“攻其所必救”之形,令其感到昆明危急。昆明瀕危,對雲南統治階級政治上、軍事上都會有大的影響,並影響他們的個人利益(昆明附近有些富翁把家屬和家私送到昆明保險),滇敵定會以一部主力固守城防。守城的部隊就不能機動;野戰部隊也隻能尾隨我軍,這就有利於我軍貫徹自己的戰略意圖。

第三階段是攻占祿豐、牟定、大姚、姚安、楚雄、祥雲、賓川、鶴慶廣大地區,進到金沙江畔之麗江、石鼓圩一帶。這階段行動比較順利。前麵除國民黨各縣民團防守外,沒有大敵堵截,我軍聲勢浩大,勢如破竹,愈戰愈勇。後麵雖有強敵追擊,但被我後衛部隊和路障遲滯,我們避免了在白色區域與追敵決戰,我順利到達預定的戰略位置。這種大踏步前進和大踏步後退,利於我製敵而不為敵所製。

紅二、六軍團分別從麗江和石鼓、巨甸渡過金沙江,蔣介石帶著龍雲,乘飛機在金沙江南的鶴慶、賓川、麗江一帶上空盤旋,無可奈何。雲南軍隊追到江邊,也隻好望江興歎。記得與紅四方麵軍會合後,李伯釗等率劇團來部隊演了一出戲,叫《破草鞋》(一、四方麵軍會合時黃鎮編劇),說敵人追到金沙江邊隻揀了紅軍丟下的一隻破草鞋就收兵了。這是一出有政治意義的生動的諷刺劇,說敵人一無所得,紅軍勝利北上了。

選自《蕭克回憶錄》

徐海東:直羅鎮戰役

徐海東,時任紅25軍軍長。

紅軍長征勝利到達陝北,宣告了帝國主義和蔣介石消滅紅軍計劃的破產,預示著中國革命新**的到來。為了把中國革命的大本營安放在大西北,毛主席一到陝北,即首先擬定了一個大的殲滅戰計劃,這就是直羅鎮戰役。

陝北的戰局當時是這樣:陝北紅軍取得勞山榆林橋勝利後,敵人以五個師組織新的進攻,東邊一個師沿洛川、鄜縣大道北上;西邊四個師由甘肅的慶陽、合水沿葫蘆河向陝北部縣方麵前進。為粉碎敵人的進攻,毛主席決定集中會師陝北的紅軍,在直羅鎮一帶,給敵人一個迎頭痛擊。並指示要我們到那邊看看地形,再作具體的布置。

按照主席的指示,這一天中央紅軍和紅十五軍團團以上幹部,在張村驛以西會合後,前往直羅鎮去看地形。

從出發地到直羅鎮,約三十餘裏,一個小時不到,就趕到了。大家下馬後,首先登上了直羅鎮西南麵的一座高山。直羅鎮就在腳下。它是個不過百戶人家的小鎮,三麵環山,一條從西而來的大道,像一條白色的帶子鋪向鎮子的中央,穿鎮而過。鎮子東頭,有座古老的小寨,裏麵的房屋雖然倒塌,石頭砌的寨牆卻大部完好;鎮的北半麵,是一條流速緩慢而平靜的小河。我們幾十架望遠鏡舉在跟上,從左到右,從東到西,細心地觀察著道路、山頭、村莊和河流。一個小山包,一棵小樹,一條小溝,一家獨立房屋,都是指揮員們觀察研究的對象。大家都深深了解,在戰前觀察時疏忽一條小溝,漏掉一個山頭,說不定在戰鬥中會增加想不到的困難。同誌們一麵觀察,一麵小聲地交談著:“這一帶的地形,對我們太有利了!”

“敵人進到直羅鎮,真如同鑽進了口袋。”

邊走邊觀察,邊觀察邊研究,從一個山頭,轉移到另一個山頭,結論得出了:把敵人放進直羅鎮,再消滅它。為了防止敵人利用鎮東頭的寨子做固守的據點,大家商討後,決定把它預先拆掉。部署確定後,當天晚上,紅十五軍團派出一個營,連夜去拆那個小寨子。這時戰鬥命令雖然還沒有下達,但戰士們憑著自己的經驗猜測到,將會在這裏打仗。戰士們深深懂得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的道理。因此不分晝夜,不顧疲勞,一氣把寨牆拆完。有些新解放來的戰士,悄悄問老戰士:“敵人真的會來嗎?”老戰士回答說:“會來的,這是毛主席算好了的。”

為了迎接這個大勝利,打好會師第一仗,紅十五軍團除留一個排在直羅鎮警戒外,主力集結在張村驛一帶,養精蓄銳,積極地投入了戰前準備工作。各級幹部層層深入,具體進行戰鬥組織。十五軍團提出口號:“打勝仗慶祝會師!”“以戰鬥的勝利歡迎毛主席!”“在戰鬥中向中央紅軍學習!”

紅軍情緒高漲,以逸待勞。一切準備就緒後,第三天下午,敵一零九師師長牛元峰帶著部隊在六架飛機掩護下,果然來到了直羅鎮。

晚上,毛主席下達了命令。按照已經確定的部署,中央紅軍從北向南,紅十五軍團從南向北,連夜急行軍,在拂曉前包圍了直羅鎮。毛主席、周恩來副主席親臨前線指揮。主席的指揮所,設立在距直羅鎮不遠的一個山坡上,戰鬥打響之前,主席就特別指示各部隊負責同誌,一定要打殲滅戰。戰鬥發起後,主席又一再囑咐說:“要的是殲滅戰!”

天剛亮,兩路紅軍像兩隻鐵拳,從直羅鎮南北高山上砸了下去。敵人雖有防備,卻沒想到我軍會如此迅速,及至發覺被包圍後,直羅鎮兩邊的山嶺已被我軍占領。南麵一響槍,敵人立刻向北撤,北邊一響槍,他們又反過來向南撲。一零九師被夾擊在兩山之中一條川裏。山穀中到處是槍聲、喊殺聲。一零九師是東北軍的部隊,是紅軍的老“運輸隊”了。有不少的士兵和軍官曾經做過紅軍的俘虜,有的還不止交過一次槍,在這個猛攻之下,紛紛瓦解,交槍投降。一些拚命頑抗的,喪身於刀槍之下。

戰鬥不到兩個小時,紅軍兩路會攻,占領了敵人的師部所在地直羅鎮。最後牛元峰逃到鎮東頭的小寨裏,指揮著一個多營負隅頑抗,死不投降。

這個小寨雖被我軍事先拆毀,但敵人昨天下午到達後又連夜改修,加上地形複雜,易守不易攻。我們派了一支小部隊攻了一次,沒能打上去。正組織第二次猛攻,通信員報告說:“周副主席來了。”

這時太陽已升起了老高。我們向山上看去,隻見周副主席同其他同誌從山上走下來。他們都拿著望遠鏡,邊走邊向敵人固守的小寨子觀察。等走到我們近前時,周副主席和幹部們一一握手,詳細地詢問了第一次攻擊的情況。最後周副主席指示:敵人已經成了甕中之鱉,不好攻暫且圍著算了。寨子裏既沒糧,又沒水,他們總是要逃跑的,爭取在運動中消滅它。

槍聲漸漸地平息下來。兩邊的山坡上、鎮子裏,到處堆積著繳獲的槍支彈藥,到處聚集著俘虜兵。勝利的喜悅,洋溢在每個紅軍戰士心裏。經過兩萬五千裏長征的戰士,在講述著爬雪山過草地的故事。來自鄂豫皖蘇區的戰士和陝北的戰士,都傾吐著渴望會見老大哥的心情。歡樂和友情,籠罩著戰場。

選自1975年10月18日《解放軍報》

何長工:駐守瀘定橋

何長工,任軍委縱隊第二梯隊司令員兼政委。

安順場原名紫打地,是現

今石棉縣西的一個小場鎮,是當年太平天國石達開全軍覆沒的地方。蔣介石狂妄地預斷我們要做石達開第二。哪料到今天我們中國工農紅軍在中國共產黨、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同誌的英明領導下,以無堅不可摧,無險不可渡的大無畏的革命氣概,十七勇士率先搶渡了天險大渡河,隨之我先頭部隊以高速度沿河兩岸進軍,出敵不意地搶占瀘定橋,開辟了北進的要道。在這裏我們接到軍委命令,要我紅九軍團接替紅一軍團,堅守戰略要地瀘定橋,擔任後衛任務。

我們沿大渡河西岸行進在毛主席親自率領的左縱隊後麵的道路上。從安順場到瀘定橋,沿途是蜿蜒曲折、忽起忽伏的羊腸小道,西倚高入雲霄的峭壁,東瀕深達數丈驚濤怒吼的大渡河,稍不當心就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危險。隨著河水的浪濤,我們心潮起伏澎湃:遵義、赤水河、婁山關、烏江、北盤江、金沙江……曆數我們自烏江北岸執行別動隊以來的戰鬥曆程,如今我們重新與主力會合後,又擔負著後衛中央軍委,將要堅守我軍的生命線——瀘定橋,去迎接新的戰鬥,怎能不使我們心花怒放,思緒萬千呢?

在十七勇士飛奪大渡河的英雄事跡鼓舞下,我們指戰員暗下決心,不怕苦不怕餓,堅決完成上級交給我們的任務,守好瀘定橋。我們到達這裏時大約是初夏的六月。瀘定鐵索大橋位於瀘定縣城西麵,這是解放前唯一的橋,是從四川腹地成都通往康藏高原的咽喉。它始建於清康熙年間,在這以前大渡河隻有用“皮船”過渡,或用藤索、竹索懸“溜”過去。在我先頭部隊攻橋之前,守敵已將橋上的木板燒掉,僅有橫臥而又搖曳於奔騰咆哮的河身之上的碗口粗的鐵鏈,人行其上,隨橋起伏,大有“繩橋驚險”之歎。軍委命令我軍團要堅守戰略要點瀘定鐵索橋,這確是我軍跨越大渡河進退機動的**。

正因為如此,敵人拚命與我們爭奪,陸續向該橋增兵,不斷地炮擊。情況越來越嚴重,我先頭主力在天全河被阻。時值初夏,天全河上遊萬年雪山,冰消雪化,河水與日俱增,洪水泛濫,冰冷刺骨,難以徒涉。敵人四川軍閥楊森部有兩個旅嚴防天全河北岸的天全縣城、始陽和飛仙關一線,而我九軍團又受日益增加的敵人的嚴重威脅,中央軍薛嶽、周渾元、吳奇偉已抵安順場、漢源一線。他們擁有較現代化的架橋技術和收集渡河船隻的便利條件。因此,瀘定橋將要受到東西兩岸敵人夾擊奪橋的危險。麵對天險敵情,我們能否完成軍委的重托,是對我軍團全體人員的又一次考驗。

我們主力在天全河南近一周的時間了,堅守瀘定橋也已一周了。我們建議軍委有限度的破壞橋梁。軍委複電說,在破壞橋梁四小時前報軍委。“事到萬難須放膽”,我們紅九軍團召開了一次軍團黨委擴大會議,決定一麵有限度的破橋,一麵迂回天全。關於破橋,既不能全破,又不能不破,既顧此,又不能失彼。

瀘定橋是川康人民的運輸線,全破了會給人民帶來災難;但又不能不破,這是軍事的需要、鬥爭的需要。因此,決定有限度的破壞橋梁,將幾根鐵索鏈,每兩根之間鋸掉一根,還剩六根,這樣,估計敵人每天隻能開進一個營的兵力,加之我軍後衛的阻擊,敵人“歡送”我們的速度就會大大的緩慢了。

與守橋、破橋的同時,紅九軍團主力由軍團長羅炳輝、參謀長郭天民率隊直插天全河上遊,因為這裏河麵寬,水淺,易於徒涉。過河後沿河北岸下天全,於第二夜出其不意的和我們方麵軍先期到達河南岸的主力,南北夾攻了天全縣城守敵楊森匪部楊傑生。接著又猛擊天全兩個旅的逃敵,直追過始陽鎮到飛仙關的鐵索橋。我軍團決定迂回天全,這是一次大膽的行動,果然奏了奇效。假如我軍受天全敵人據險被阻,不能北上,那麽勢必要回師瀘定橋,向西康尋找北進道路。這裏崇山峻嶺,人跡罕至,大有餓垮、凍垮、以致全軍覆沒的危險,可見迂回天全之意義。

我率領守橋部隊並後方人員於他們占領後的第三日深夜抵達天全。最使我感動的是周恩來副主席、朱德總司令及劉伯承參謀長熬著夜,派騎兵前來迎接我們。當我們匯報了這次行動的決心與布置以後,周副主席等中央首長表揚了我們軍團領導及其全體指戰員。為犒勞我們,慶祝迂回天全的勝利,還特地給我們下雞絲麵條吃。同時,要參謀接通了飛仙關的電話,我與羅炳輝同誌在電話裏講了中央首長對我們的勉勵及有關情況。最後劉參謀長和朱總司令鼓勵了紅九軍團,自烏江以北執行別動隊任務以來,曆盡艱險,光榮地完成了上級交給的任務,在鬥爭中越戰越強。此次,紅九軍團又正確、果斷地作出了破橋與迂回天全的勝利之舉,為紅軍北上打開了便利條件。當晚劉伯承同誌又說,為什麽破橋四個鍾頭以前一定要報軍委批準呢?這是在萬一天全拿它不下,而雅安、漢源方麵敵中央軍也相當疲憊需要喘息,現時對我們威脅還不算太大,還有充裕的時間供我們考慮,否則後退之路一破就不好辦了。他說,總之你們的行動幫助軍委下了決心,我們在北上途中又遇到林伯渠同誌,他笑容可掬地把兩手伸到我麵前說:“長工,你們小老九(指紅九軍團)還是挺厲害的,打得蠻不錯。”

選自《何長工回憶錄》

楊得誌:翻越夾金山

楊得誌,任紅1軍團第1師第1團團長。

一九三五年六月,中央紅軍來到罕見的大雪山——夾金山下寶興一帶的時候,出現在我們麵前的卻完全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寒冷天氣。

夾金山海拔四千多公尺,千奇百怪的巍巍峰巒,迤邐伸延,無邊無際。山上的積雪終年不化。白皚皚的雪峰,利劍一般,直插雲霄,由於海拔高,氣壓低,空氣稀薄,胸口像堵著團團棉絮,呼吸非常困難。這裏氣候多變,反複無常。明明是太陽當頭,萬裏無雲,一陣急風便攪得雪霧彌漫,便人頭昏眼花。這樣寒冷的氣候和神話般的情景,不要說盛夏六月,十冬臘月在南方也是絕對沒有的。而不少同誌身上隻有破舊的單衣,甚至還穿著不過膝蓋的短褲,凍得周身發抖。不少同誌還有明顯的高原反應。戰士們說:“天冷我們倒不怕,可這地方怎麽連氣都喘不過來呀!”當地群眾非常真誠地提醒我們:“夾金山是‘仙鳥’也飛不過去的‘神山’。說句不吉利的話,你們這樣的穿戴,到山頂上凍也凍死了,怎麽過得去喲!”

……

根據大家的意見,我們製定了翻越大雪山的四條措施:一是傷病員提前一小時出發,準備他們掉隊;二是由胡發堅同誌挑選一些身體較好的同誌,組成擔架隊,在後麵負責收容;三是炊事班要先行,下山後立即燒開水,做飯,保證部隊一到能吃上飯;四是提倡階級友愛,開展體力互助。黨員和幹部要起模範帶頭作用。

按照上級的統一要求,翻山前一天傍晚,我們全團到雪山下“村落露營”(即部分同誌住房,部分同誌露營)。離山越近,天氣越冷,戰士們身上一點棉絮都沒有,凍得睡不著。不少連隊班以上幹部圍成一個圓圈,為戰士們擋風禦寒。有的幹部待戰士睡著後,把他們的頭、手、腳攬到自己的懷裏(睡著前戰士們不肯),為他們取暖。戰士們則你靠著我,我靠著你,依偎在一起,露宿在冰天野地裏。

……

根據雪山地區的氣候特點,部隊要等太陽出山——九點鍾以後才能開始行動。上山下山七十裏左右的路程,必須在五六個小時內走完。因為山頂上氣溫更低,午後氣候多變,什麽樣的情況都可能發生。

六月的太陽掛在萬裏晴空,但它給人的感覺不再是炙熱的火球,仿佛那灼人的熱力已被雪山吸盡,使它變得蒼白無力。山底下雪不深,道路也較寬,同誌們剛開始行進,體力還可以,走起來並不感到特別困難,可是走出一個多小時便不行了。道路沒有了,雪地更滑了,氣壓更低了。麵對白茫茫的雪地,深淺莫測,我們隻能靠手中的拐棍探索。但有時候拐棍“告訴”我們冰層很厚,人一踏上去冰卻破裂甚至塌陷,一旦掉進雪窩裏就好長時間也爬不上來,甚至有犧牲生命的危險。

雪山也不是漫地皆白。有的山坡上沒有一點雪,烏黑烏黑的。發現這種情況,大家便呼喊著飛奔過去。可哪裏知道這裏的雪,雖然被風吹光,但到處結著薄冰,滑得很。不要說從這裏快速通過,連站也站不住。有的同誌剛上路,便重重地摔倒。要是沒有別人的幫助,那是很難爬起來的。即使如此,戰士們也仍然忘不了開玩笑。他們說:“這冰滑得連雪花都落不住,咱們呀,改道吧!”說也奇怪,偌大一個冰窖似的雪山,氣候卻出人意料地幹燥:風是堅硬的,吹到身上毫不打彎;雪像刺人的玻璃渣子,甩在手上臉上,甚至灌到衣服裏邊也不溶化。

我們紅一團過雪山沒有遇上特大的風暴。但正如海上無風三尺浪一樣,雪山也不平靜。我小時候當長工,下煤礦,修公路,什麽苦都受過,體質很好。當紅軍後,一天行軍百十裏,緊接著打仗,也都不感到特別累。可是,來到雪山上卻不行了。最大的問題是氣短。每邁出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腿發軟,沒有勁。看上去前麵的路平平的,並不特別陡險,但腿肚子裏像灌滿了鉛水似的,沉重得怎麽也抬不起來。手裏的拐棍不由自主地老是顫抖。胸口上像壓著石塊,透不過氣來。心跳得特別快,好像一張嘴就會蹦出來似的。那時候部隊文化水平低,科學知識少,好些同誌不懂得呼吸困難是高原缺氧造成的。有的戰士見我行走困難,一邊來幫助我,一邊氣喘籲籲地說:“團長,咱們過雪山的準備工作少了一條:應該多吃些鹽。聽說吃了鹽就有勁,可我們多少日子都沒吃上鹽了,哪能有勁呢!”我和戰士互相攙扶著,邊走邊笑著說:“好,接受你的意見,下山後每人發一斤鹽!”

翻山的時候,團裏的幾個幹部作了分工。黎林政委在前,負責傷病員和炊事班的隊伍;我居中照顧部隊;胡發堅參謀長帶擔架隊在後麵收容。機關幹部也都分到了連隊。這時,我非常擔心黎林同誌的身體,幾次想追到前麵去看看他。可是我和他出發時間雖然隻差一個鍾頭,但在雪山上要趕上這一段路程卻很困難。一路上,我很想見到他,可又怕他以掉隊者的身份出現在我的麵前,心裏矛盾得很。

我們翻過山頂,戰士們一邊往山下滑,一邊興奮地喊:“‘坐汽車’了!‘坐汽車’了!”

這邊山底下,先行的炊事員同誌已經架起了鍋灶。十幾個夥食單位先後生起了火,炊煙繚繞,火舌跳動,刹時間,空曠的山野增添了生氣。

選自《楊得誌回憶錄》

胡炳雲:臘子口戰役

胡炳雲,時任紅1軍第2師紅6連連長,在攻占臘子口戰鬥中負責主攻。

臘子口上響著激烈的槍聲。我們六連集結在臘子口附近待命投入戰鬥。戰士們簡直忘記了二百裏的連續行軍和沿途兩次戰鬥所帶來的勞累,個個精神抖擻,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投入戰鬥。

正在這時,團裏來了命令,叫連以上幹部到團裏去開會。

在一個茂密的樹林裏,團政治委員楊成武同誌進行了動員。他開門見山地說:“我們左邊有楊士司的兩萬多騎兵,右邊有胡宗南的主力部隊,我們北上抗日的道路隻有臘子口這一條。這裏過不去,我們就不能很快地與陝北紅軍會合;就不能盡快地到達抗日前線。”接著他激動地問大家:“烏江、大渡河都沒能擋住我們紅軍前進,雪山、草地我們也走過來了,難道我們能讓臘子口給擋住嗎?”

“堅決拿下臘子口!”

“刀山火海也擋不住我們!”同誌們雷鳴一般地回答。

就在這個動員會上,團首長把主攻臘子口的光榮任務,交給了我們六連,並問了我們一句:“你們有把握嗎?”

“有!”我們連的幾個幹部齊聲回答。

“好!團的輕重機槍,再抽出一部分由你們直接指揮!”團首長當場下了命令。

……

臘子口可真稱得起險要。從山下看上去,山口子寬約三十多公尺,兩邊是懸崖陡壁,周圍全是群山峻嶺,無路可通。山口下麵的兩座山峰之間,是一條流速很急、深不見底的石沙河。河上橫架一座木橋,把兩山連接在一起。要通過臘子口勢必通過此橋,再無別路。甘肅軍閥魯大昌在木橋和山口處布置了兩個整營的兵力,並在橋上築有堅固的碉堡,橋西是縱深陣地,橋東山陂上也築滿了三角形封鎖碉堡。除此而外,在臘子口後麵,還設有他們的倉庫,囤積著大批糧彈,在岷州城內駐紮著隨時都可以增援臘子口的主力。但這一切並沒有嚇倒紅軍戰士,戰士們說:“臘子口就是刀山,我們也要打上去;魯大昌就是鐵鑄的,我們也要把他砸成粉末。”

夜幕籠罩了山穀,戰鬥開始了。我們的全部機槍輪番掃射,子彈像噴泉似的噴瀉在敵人的陣地上,一排長帶著三十多個勇士,在密集火力掩護下,秘密運動到橋邊隱蔽起來,待命衝鋒。狡猾的敵人,在我們射擊的時候,隱蔽在工事內不還手,但等我們火力一停,戰士們開始向橋頭衝擊時,他們就集中手榴彈,向我們猛烈反擊。我方地形不利,兵力無法展開,幾次衝鋒都沒有成功,而且傷亡了十多個人。

“打!不讓兔崽子抬頭!”年輕果敢的一排長,見衝不上去,便命令機槍手狠命地射擊。機槍噴射出的火舌映紅了半個天,槍聲激起的回音像暴雷似的一片轟響,子彈打得敵人陣地上的岩石直冒火星。但是仍壓不倒敵人的火力。敵人的手榴彈不停地在我突擊道路上爆炸,進展十分困難。毛主席和軍團首長一次又一次派人來前麵了解情況,問突擊班現在在什麽位置?有什麽困難?要不要增援?……這時傳來一個好消息:一、二連已從臘子口的右側,攀登陡峭的崖壁,摸到敵人背後去了。這一消息,給我們增添了勇氣。參加敢死隊的人,齊聲宣誓:“為英勇犧牲的同誌報仇,不打開臘子口決不回頭。”

每個敢死隊員,都配有短槍一支,子彈百餘發,身掛手榴彈,背插大刀。突擊時分兩路:一路順河岸的崖壁前進,準備摸到橋肚底下,攀著橋柱運動到彼岸;另一路兩個組,先運動到橋邊,等第一組打響,兩麵夾擊,消滅橋上的敵人,奪取木橋。

……

敢死隊員們攀著崖壁上橫生的小樹,一腳實一腳虛,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動。浪花濺濕了他們的褲子,汗水又浸透了他們的上衣;崖壁上帶刺的野草紮破了他們的手和臉。……

我聽見槍聲,立即帶領一排的十個同誌,趁敵人隻顧朝橋下射擊的機會,衝到橋邊。先向敵人摔過去一排手榴彈,接著衝進了敵人築在橋頭上的立射工事。敵人根本沒提防這一手,慌了手腳,亂作一團。

我們殺向橋頭。橋下的同誌也從岩石下鋪了出來,他們不顧橋上敵人的射擊,翻上橋麵,拔出大刀,喊著衝殺聲跟敵人肉搏起來。橋窄人多,我們的大刀在短兵相接中,大大發揮了作用。一排長掄起大刀,如同武術家練武一般在敵群中揮舞。突然,他被一顆流彈擊中了。他踉蹌了一下,又站定腳跟,大聲呼叫:“同誌們衝呀!敵人已經支持不住了!”一排長的

負傷,大大激怒了我們,十幾把大刀,見著敵人就劈。不一會工夫,敵人就支持不住了。

正當我們拚殺得非常激烈的時候,突然從敵人後由麵上升起了一顆白色信號彈。這是一、二連迂回成功的信號。接著,又有三顆紅色信號彈從我們的背後升起來。這是發起總攻的信號。四顆信號彈還沒有熄滅,衝鋒號、輕重機槍、迫擊炮和呐喊聲,從四麵八方一齊響了起來。正在與敵人拚殺的勇士們,立刻勇氣倍增,大刀揮舞得更歡。被我們殺得懵頭轉向的敵人聽到陣地後麵也打起來,周圍的槍炮又連天響,以為被紅軍四麵包圍,摔下槍支就倉皇逃命了。

這時天已拂曉,我們的敢死隊員,又緊緊追殺潰逃的敵人。敵人如同喪家之犬,一群群沒命地向後跑。暫時還沒有遭到致命打擊的敵人,見成群的敗兵亂竄,也不敢射擊了。沿路丟的槍械子彈不計其數。我們的戰士越追越有勁,疲勞、饑餓早已丟在一邊。有的追著追著,嫌自己身上背的手榴彈太重,就幹脆擱在一邊,手擎大刀往前追趕。我們一口氣直追殺到敵人的營房、倉庫,占領了臘子口的縱深陣地。

不一會,一、二連也從山上繞道過來。他們麵帶勝利的歡笑,大聲地對我們說:“同誌們,天險的臘子口被我們砸開了!”

選自《回顧長征》

陳昌奉:翻山越嶺草地行

陳昌奉,時任毛澤東的勤務員、警衛員。

渡過大渡河之後,我們差不多一直行進在群山之中。六月間,來到最罕見的大雪山——夾金山下。太陽還沒有落,可是它的熱力在這座白茫茫的冰山麵前,已經失去了作用——我們都凍得發抖。

我們在山下住了一天,主席吩咐我們準備一些生薑、辣椒之類刺激生暖的東西,為的是上山好和嚴寒作戰。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開始爬山了。夾金山,像一把銳利的長劍,直插萬裏高空,在陽光的照耀下,光芒四射。

剛開始,雪沒有多深,還算好走。過去二十幾分鍾就不行了,雪越來越深,一步不小心就掉在深窩裏,半天爬不出來。要是找雪淺的地方走,腳下又發滑,走兩步就要退三步。主席走在我們前麵,吃力地向前彎曲著他那高大的身軀,有時連退好幾步,我們趕忙跑上去攙扶,可我們腳下往往滑得站不住,倒是主席用他的一雙大手把我們拉住。主席沒有穿棉衣,走了一會,他那灰色夾褲,早已被深雪濕透了;那雙黑色布鞋也已濕透並凍得發亮。他實在太累了。

……越往上走越困難。記得在山下時,老百姓對我們說:“到了山頂,不能說話,也不能發笑,要不,山神就會把你掐死。”我們當然不迷信,但想想老百姓說的話是有道理,這當兒,我隻覺得胸口像壓了兩盤石磨,透不過氣來,心怦怦跳得很快,不用說笑,就是連張嘴也很困難。仿佛一張嘴,心就會從裏邊跳出來一樣。再看主席,他仍舊健步地迎著風雪往前走去。……早上從卓克基出發還是晴空萬裏,走了沒有二十裏地,天氣就變了。烏黑的濃雲布滿天空,牛毛細雨紛紛地撒下來了。

這一帶全是山區,連一條蚯蚓小道都不容易找到。我們隻好在崎嶇不平的山間行進——忽而是岩石如刀的夾壁,使人看到不敢下腳;忽而又是枯枝落葉地區,有的地方樹葉竟有二、三尺厚,踏上去就和棉花一樣,一不小心就會摔倒。

不大一會工夫,雷聲緊跟著閃電“轟隆”“轟隆”地響開了,毛毛雨頓時一變如注,夾著枯爛的樹枝像雪山上的冰雹一樣,向我們襲擊過來。頃刻間,主席和我們的衣服都濕了。

天不過四點多鍾就黑了下來,雨越下越大,我們處在前不著村後不靠店的荒山野林中。天黑得奇怪,像是有人用厚厚的黑布在我們頭上一層層地蓋著。多麽需要亮光呀!但是沒有。主席的小馬燈早就沒有煤油了。看著主席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雨夜裏,步履那麽艱難勞累,心裏像著了火似的焦急和不安。他每到一宿營地,當別人伸開四肢盡情地休息的時候,便忙於一係列的會議、電報、擬稿……他是多麽辛苦嗬!……在毛兒蓋住了大約有一個月的樣子,一九三五年的八月中旬,我們從這裏出發,向那塊自古以來無人經過的大草地進軍了。離開毛兒蓋四十多裏地,碰上了一片有二十多裏長的一望無邊的大森林。林中的樹木都十分高大,有的竟有兩抱多粗。

……

天黑了。森林裏燃起一堆堆篝火。住在這古老森林裏的飛禽走獸,恐怕從來沒有見過火光,都被驚得亂飛,怪叫起來。這時候,同誌們有的圍著火堆,有的靠著大樹都呼呼地睡熟了。

……

我們又開始前進了,古老的森林落在我們的後麵。回頭望去,我們夜間燃著的火堆,火光還隱隱可見。

踏上草地,舉目四望,不見一棵樹木,茫茫一片荒涼,沒有人煙,沒有生氣。偶爾發現一、兩處小丘,就和陸地上的刺蝟一樣。那腐爛了的永遠浸在汙水中的野草,無邊無際,踏在上麵,發出使人厭倦的“噗唧”、“噗唧”的響聲;一不留神,就會雙腳深陷,甚至埋進這無底的泥潭中,在這種時候,要是沒有同誌們的幫助,想拔出腿來勢比登天還難。有好幾次,我們陷在泥裏,主席用他那巨大的手臂把我們拉了出來。

這裏的氣候相當寒冷,並且變化無常,一會兒落雨,一會兒下雪,有時還降下很大的冰雹。我們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主席走在我們前麵,每走幾步就停下來,回頭關切地呼喚著我們的名字,直到我們答應了,才轉過頭去。有時,他見我們困乏了,就給我們講故事、說笑話,往往引得大家哈哈大笑,這樣一來,同誌們所有的疲勞都被趕走了。

雖然困難重重,但卻聽不到一聲歎息,一句怨言,有的隻是堅強的毅力和無比的信心。有主席和我們在一起,我們永遠都是樂觀的!

選自《跟隨毛主席長征》

康克清:征服雪山

康克清,朱德的妻子,時任直屬隊指導員。

一九三五年六月中旬,紅軍總部跟隨先頭部隊從寶興縣出發,來到夾金山下。這是個有二百戶人家的大村莊。夾金山海拔四千多公尺,上麵終年積雪。山上白雲繚繞,有時露出山頂,像個披著白色鬥篷的巨人。這邊山腳下卻是樹木蔥蘢,片片翠綠。雄踞在四周翠綠和灰色岩石上的雪山,並不叫人覺得可怕。

大家知道翻過夾金山,就可以同紅四方麵軍會師了,都非常高興,急著趕快翻過山去,卻不知雪山的厲害。這時,總部根據先頭部隊第一天爬雪山的經驗,要求做好充分準備,並嚴格規定人人應當遵守的事項:腳要用布包好,穿上草鞋,鞋帶要係得不緊不鬆;上山不準猛跑,要穩住勁一步一步上去;非十分必要,不準大聲說話、喊叫,以減少體力消耗;不準因為疲勞在山頂坐下休息,要爭取在上午十二點以前翻過山去,因為午後山上常有暴風雪。我按規定給總部人員作了動員布置,又作了一番檢查。

第二天,提前吃早飯,部隊就出發了。從山腳往上走,一個多鍾頭裏好像經曆從夏到冬的季節變化。越往上走,樹木越少,後來隻見一塊塊草皮,最後完全是岩石和積雪了。一眼望去,除了黑青色的山石,就是一片白雪,炫目刺眼,使人不敢久看,常常要把眼睛眯成一條縫才覺得舒服一點。

不知什麽緣故,到磽磧村我就感到有點氣短。問別人,也有同樣的感覺。醫生說,這叫高山反應,爬山時要特別當心。早晨,我一點飯也吃不下,在別人勸說下,勉強吃下半碗飯。開始爬山時,隻覺得渾身無力,頭暈。這時,李伯釗走到我身旁,見我的樣子說:“你高山反應這麽重,為什麽不騎馬?不然,你就過不去夾金山。”

有規定,為防凍壞腿腳,爬山時,所有的人一律不準騎馬。

她幫我背起糧袋,準備扶著我走。事先已經有人給我找了一根拐棍,我不肯讓她扶,自己拄著拐棍走,她還是寸步不離我的左右。遇見陡坡的地方,她就過來扶一把,防我跌倒。有她在身旁,我覺得心裏踏實不少。但是越往上走,越感到氣短,有點憋得喘不過氣來。到了有雪的地方,兩條腿再也抬不起來,渾身軟綿綿的,隻想坐下來歇歇再走。李伯釗死命拽我往前走,說:“千萬不能坐下,一坐下就起不來了。”

果然,走到前麵,看到兩個人,身上蓋上一層雪。我有點奇怪,過去推一推,竟是兩個早已凍僵的紅軍戰士。我驚出一身冷汗。他們大概是昨天過山,在這裏一休息,再沒有起來。

我倆默默地再沒有說話,麵前是一場艱巨的考驗。我咬緊牙關,在她的幫助下重新邁開了步子。但是走了不大工夫,在急促的喘息下,漸漸又感到難以支持了。李伯釗因為幫助我,也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想自己過不了夾金山,可不能把她也連累了。就站住腳,叫她別再管我,可她哪裏肯聽。我這時累得連眼皮都難以睜開了。

“指導員!你怎麽啦?”

耳旁一聲輕輕的呼喚,把我驚醒,原來是老總的馬夫。他正趕著老總那頭馱東西的騾子走到我的身邊,看見我這副模樣,把騾子趕到我麵前說:“指導員!你拽住騾子尾巴,要拽緊,千萬不能撒手,這樣跟著就行啦!”

我聽了他的話,心頭一亮,抬頭看準了,猛使勁一把拽住騾子的尾巴,又在手臂上繞了一圈,然後指指李伯釗,想叫她也來。李伯釗閃到一邊,擺擺手,意思是隻要我有了辦法,她能自己翻過山去。

騾子力氣大,它一走,我不用費勁,就跟著走了。這騾子十分老實,仿佛知道我在後麵,總是一步一步,不快不慢,穩紮穩打地前進;遇到溝坎陡坡或向下走時,總要停一下好像使我有所準備。

走了大約半個小時,我又覺得不行了。不但氣喘乏力,更感到兩手被騾子尾巴纏得發酸發麻發疼,幾次想鬆開歇一歇。可是我必須經住這個考驗。我咬緊牙關,眼前除了騾子尾巴,它那圓而肥大的屁股,騾子背上的被囊,和騾子頭上的兩隻耳朵,全是一片白雪,腦子裏仿佛什麽全都消失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眼前出現湛藍的天空,陽光刺眼,冷風撲麵吹來。

“啊!我們終於到山頂了!”李伯釗沙啞著喊了一句,我頓時感到一陣輕鬆,艱難地前行幾步。來到頂峰的另一邊,朝下一看,腳下雪山一片,遠處是碧綠蔥蘢的世界。這時,我看見許多人坐下來,順著前麵的人滑出的許多條雪道往下滑。馬夫對我說,從這裏下山再不用拽騾子尾巴了,他要帶騾子走另外一條路。我的兩隻手已不聽使喚,張不開了,揉搓一會,才漸漸恢複了知覺。山頂風大,不能停留,我們立即坐下,順著別人滑出的雪道,向下滑去。耳邊風聲呼呼,巨石積雪飛掠而過,身不由己地向下降落,心裏一片茫然,不知要落到什麽地方。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驚心動魄的一幕。

我們很快滑到了雪線的邊上,從這裏站起來往下走,已不用再費多大力氣。回頭看看那些雪道上,許許多多小黑點正在向下滑;另一邊不遠的地方,馬夫正牽著騾子和運輸隊一起,沿著一條陡峭的山路一步一步向下走。

劉 英:雪山草地留倩影

劉英,時任第三梯隊政治部主任、中央隊秘書長。

紅軍渡過金沙江以後,已經把國民黨圍追堵截的大軍甩掉了。軍事方麵進展比較順利。劉伯承同彝族頭領歃血為盟,部隊安然過了彝族區。以後又飛奪瀘定橋,紅軍從瀘定橋和安順場渡口渡過大渡河,蔣介石想讓紅軍當第二個石達開的迷夢破滅了。

過大雪山,是紅軍從敵人圍追堵截的包圍圈中跳出來以後碰到的自然界的第一個大障礙。上山之前,就交代大家,山上空氣稀薄,一定要快走。上山沿路,還有宣傳隊唱快板:“……裹腳要用布和棕,不緊不鬆好好包,到了山頂莫停留,堅持一下就勝利了。”人到困難臨頭都會想辦法的。我發明了拽著騾子尾巴上山的辦法,省力許多。不少女同誌也是這麽辦的,蔡暢、劉群先都是拽著馬尾巴上的山。

過雪山出問題主要是在山頂上。山頂上空氣稀薄,呼吸困難,有的人就挺不住,憋死了。蔡大姐的一個小衛生員殷桃,就在山頂上犧牲了。我們看著她臉色慘白,嘴唇烏紫,呼吸憋不過來,想要救她,但一點辦法也沒有。

下山容易得多,膽子大的幹脆坐下來,像滑滑梯一樣滑下去。下了山,大家又似乎忘記了疲勞和危險,交流起經驗來。人在困難中,覺得非常之難;過來之後,又好像不怎麽樣;過了一段時間再回想起來,又會感到真不容易,甚至搞不清自己怎麽有那股勁征服困難的。

……

在毛兒蓋,中央決定組織左路軍和右路軍經草地北上,黨中央隨有路軍行動。八月二十日毛兒蓋會議之後,右路軍就出發過草地了。

在過草地之前,大家做點準備,主要是搞吃的東西。記得前方部隊給中央送來了一頭犛牛,警衛隊把它宰了。牛皮和內髒煮出來大家吃了,牛肉每人分一點,曬牛肉幹當幹糧。毛主席吩咐首先要照顧休養連。警衛隊長就一份一份分好送去。賀子珍當時在休養連,給她的比給徐、謝、董等幾位老同誌的稍微多了些。這事不知怎麽讓毛主席知道了,他很生氣,把我找去,問:“這是怎麽回事?賀子珍的怎麽可以比徐老他們多呢?”我說:“這事不是我管的,是鄒隊長分的。”他說:“你替我找他,我可不能特殊,一定要給這幾位老同誌補上。”

我找到警衛隊長,他很為難,說:“啊呀,現在全都分完了,剩下的就是毛主席、洛甫同誌等幾位的了,這可怎麽辦呢?”我說:“毛主席說了要補,可不敢不補啊!”於是就從他們幾位領導人的份子裏割點下來,補給了幾位老人,毛主席這才放了心。

進了草地,茫茫一片,看不到一點人煙。開頭有吃的東西,還好一點,後來沒有吃的了,野菜幾乎被前麵過去的戰鬥部隊摘完了,熬湯的鹽也沒有,人就沒有力氣了。風一陣,雨一陣,也受不了。一不小心,陷到泥沼裏,就糟了。沒有力氣爬出來,想救也救不了。眼看著有的同誌陷下去,沒了頂,泥水裏泛著泡泡,就完了。我同蔡暢同誌走一路,兩人相互鼓勵,相互攙扶,晚上宿營,用兩條床單搭個小篷,躲避風雨。兩人依偎在一起,覺得暖和一點。在毛兒蓋,我向陳昌浩要了一塊麻袋布似的粗呢子,縫了一件上衣,這時候起了大作用。

好多人支持不住,倒下去,犧牲了。走到第五、六天,每天早晨起來走,周圍不斷見到同伴的屍體。長征的一路上我沒有犯過病,但第六天開始,也瀉肚子了。那時也顧不得害羞,隨時蹲下來就拉,係好褲帶又趕快趕隊伍。一直拉了兩天,我咬著牙挺過來了。

在草地走了七天七夜,那完全是一個渺無人煙的世界。第八天,走出了草地,看到了村莊,看到了群眾,看到了牛羊和炊煙,看到了田裏有大蘿卜,真是高興極了。過草地犧牲最大,這七個晝夜是長征中最艱難的日子。到班佑,我覺得仿佛是從死亡的世界回到了人間。

選自《在曆史的激流中——劉英回憶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