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編 理解與闡釋_論人類文化自覺的和諧旨趣

論人類文化自覺的和諧旨趣

王文兵

人類文化自覺就是以“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為旨趣的人類文化自我意識,是對人類文化普遍本質和共同命運的深刻意識,它超越了以自我中心為核心的各種地方文化意識,努力闡明人類文化的多元一體性;人類文化自覺是一種和諧意識,一種和平意識,一種合作意識,它超越了在現代化進程中主要由現代西方文明所奠定和鞏固起來的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劇烈的對抗意識,努力推動人類各種文化之間的交流合作以及人類文化與自然環境的協調發展,尋求解決各種分歧、衝突的和平方式;人類文化自覺是一種未來意識,一種理想意識,它努力超越曆史記憶的慣性牽製,而將新的文化理想和發展原則顯現在人類文化的現代變遷之中。正如現代民族文化自覺促成了各民族實體及其社會政治組織形式的形成和確立一樣,人類文化自覺也將促成人類實體及其組織形式的形成和確立。人類文化自覺是推動當代世界秩序變革、構建和諧世界的重要力量。

一、人類文化自覺的價值理念

人類文化自覺的價值取向就是讓人類文化為人類服務,闡明人類各種文化的“多元一體性”,克服各種文化自我中心意識、文化偏見和文化衝突,為構建和諧世界提供文化價值理念。

首先,人類文化自覺確立了“人類文化一體性”的基本理念,為努力克服各種文化“自我中心意識”和文化偏見提供了理論基礎和價值支持。

文化既是一種生存戰略,也是一種意義之網。如果說,“人的文化是一個人總是用新的方式去發現什麽有意義和什麽無意義的漫長曆程。”那麽,人類文化自覺就是一個各個民族認識和體驗人類文化共同原理和共同意義的精神曆程。長期以來,由於曆史條件的限製,各民族基本上局限在自己的小天地裏,懷著強烈的自我中心意識,對異己文化充滿懷疑和敵意,難以意識到人類各種文化的一體性和共同命運,難以克服各種文化之間的隔膜、偏見和衝突。人類文化交流與合作的道路艱難而漫長。現代化運動及其導致的世界交往促使甚至逼迫人們走出自己的小天地,通過嚴酷無情的經濟、政治和軍事較量,特別是通過豐富多彩的文化交流和互利互惠的廣泛合作,日益體會到人類文化的共享性和互補性,在多樣的民族性和地方性中感受到人類更深刻的共同特性及其具體表現,以本民族獨特的方式感受到人類共同的尊嚴和價值。“如果所有的文化都可以被看成是人的某些基本潛能在這一方麵或那一方麵的實現,那麽我們就恰恰能夠通過參與各種非常不同的文明這一過程,更好地理解我們自己作為人類的生存。”“人類文化一體性”觀念的不斷體驗和逐步確立,將逐漸改變各民族文化的自我形象和意義追求,以及對待異己文化的惡劣態度,使之走上更寬廣的發展道路,追求更高的理想境界,那就是人類文化的共存共榮之路,以和平、合作、共享的原則立場和寬容情懷,努力構建一個“和而不同”的和諧世界,為實現人類潛能和全麵發展創造一個愈益廣闊的活動空間。

其次,人類文化自覺確立了“人類文化多樣性”的觀念,充分意識到“人類文化一體性”的多元發展和多樣展示,意識到各種文化的獨特價值及其在人類文化格局中的合理地位,強調隻有充分運用各種文化的曆史性成果,讓各種文化盡展其長,取長補短,才能有效應對人類麵臨的共同問題,不斷豐富彼此的生活,促進人類文化的繁榮發展。

文化多樣性不僅是人類文化統一性的表現形式,而且是保持人類文化統一性的基本條件。“人類的統一性不僅不顧多樣化而存在,而且正是依靠社會文化的多樣化才被保存下來。多樣化正是通過增長個人的差異性,使文化甚至同一社會中的階級彼此區別,才事實上保持了人類的統一性。正是這同一過程一方麵促進了個人的特別是社會文化的極端多樣化,另一方麵……阻止了族類在遺傳上的分裂。”正是靠文化的多樣性,才保證了人類及其文化的統一性。文化多樣性是人類文化發展的主要成果,也是人類文化發展的重要動力。英國思想家懷特海曾滿懷豪情地說:“國家與民族彼此之間的差異,對於保持高度發展的條件是必要的……人類曾從森林中走到原野,又從原野走到海岸,從一種氣候走進另一種氣候,從一個大陸走進另一個大陸,從一種生活習慣過渡到另一種生活習慣。當人類不再走動的時候,他就不能夠在生物領域中得到提高了。身體走動固然重要,但人類精神上的活動卻更重要,其中包括思想上的活動、感情上的活動和審美經驗上的活動。人類精神上的奧德賽必須由社會的多樣化來供給材料和驅動力。習俗不同的其他國家並不是敵人。它們是天賜之福。人類需要鄰人們具有足夠的相似處以便互相理解,具有足夠的相異處以便引起注意,具有足夠的偉大處以便引起羨慕。我們不能希望人們具有一切的美德。甚至當人們有奇特到令人納罕的地方,我們也應當感到滿意。”人類文化自覺正是對人類文化統一性與多樣性的辯證意識,是對文化的人類性與民族性的綜合認同。因為“正是這種多樣性中的統一性和這種統一性中的多樣性構成了人類精神的財富。它認證了我們的地球公民籍,同時又包含著我們各自民族的公民籍而不使之變性。”文化多樣性觀念的確立為各種文化的共存共榮和文化保護,為消除文化歧視和文化衝突,提供了理論基礎和價值導向。

最後,人類文化自覺確立了人類文化與自然環境一體性的基本理念,將文化尺度與自然尺度、文化保護與生態保護有機地統一起來。

自然環境是人類生存和發展的永恒前提,人類文化發展史就是人類對自然界持續改造和主動適應的曆史過程。人類在超越自然的曆史運動中,已日益深刻地意識到自身的生態限度和選擇空間,因而必將愈益自覺地將自然尺度包含在自身的文化創造之中,實現人類尺度與自然尺度的高度統一,在享受人的尊嚴的同時,滿含對自然的敬意,確立起當代生態理念。生態多樣性是生命存在和發展的基本條件,生態保護和文化保護一樣重要。現代西方文化以“征服自然”為旨趣,一方麵取得了輝煌成就,另一方麵卻造成了一係列生態隱患,已引發了人們的深刻反省;中國傳統文化一直以“天人合一”為人生最高境界,諸多中外有識之士已開始闡發其當代價值。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與人類文化的共同發展是互為前提的。就此而言,人類文化自覺是人類對“宇宙大生命”的重新認識和體驗,是當代人類的一種“生命覺醒”。

作為一種人類文化理想,人類文化自覺所倡導的價值理念自有其曆史內涵和時代局限,而不是一套終極價值體係,因而需要在人類曆史進程中逐步消除其中的過時因素和空想成分,不斷獲得新的時代內容和確定性意義。“事實上,我們不應該再把自由看作是某種確定的和終結性的東西,也不應該再把它視為某種可以把握或一經把握就能一勞永逸地解決了的問題。我們應該學會把自由看作是發展的事物,看作是不斷從黑暗中顯示出自己麵目的事物,就像霧中登山者眼裏的景象。每當我們試圖界定我們的理想時,我們就會遇見這種模糊性和不完整性。”人類文化自覺促使各種文化不斷自我反思,加強文化交流,相互取長補短,維護和發展人類共同利益,共鑄人類文化理想。總之,人類文化自覺的價值理念和理想追求將促使現行世界秩序從以往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中走出來,從對抗性結構中走出來,以和平與合作製約、代替戰爭與對抗,努力推動世界秩序的和平變革,走向一個和而不同、共存共榮的和諧世界。

二、人類文化自覺的實踐程序

人類文化自覺不僅為構建和諧世界提供了價值理念和文化理想,而且也籌劃了實現這些價值理念、文化理想的實踐程序和行動步驟,強調隻有以和平方式締造的和平世界,人類才能打破“以暴易暴”的惡性循環,走向一個持久和平、公正合理、

充滿活力的和諧世界。在人類曆史上,曾反複出現過為了推行所謂“普遍價值”而進行血腥征服的曆史運動,如基督教的十字軍東征、歐洲列強的世界殖民活動以及當代霸權國家所進行的各種“人權幹預”等等。如果找不到實現普遍性價值的和平途徑,即使其本身真實無欺也可能成為一種壓製他人的工具和毀滅的借口。人類文化自覺倡導和激發人們去認識和體驗人類的相互依存關係及其共同利益、共同命運,為此特別強調跨文化對話、全球合作和製度化的行動方式。

首先,開展跨文化對話是構建和諧世界的首要步驟。

當代人類各種文化已經交織在一起,共同威脅、共同利益以及共同的未來命運要求全人類在許多重大問題上采取共同行動。麵對諸多日趨嚴重的全球問題,推動世界秩序的和平變革、構建一個和諧世界已成為人類共同麵臨的一個重大任務。而有效實施共同行動的前提是形成一種基本共識。在這個充滿文化多樣性且發展不平衡的世界裏,如果排除靠以大欺小所形成的強製一律和“霸權條款”,那麽人類形成共識的主要方式就是在全球範圍內相互交流、平等協商,因而跨文化對話日益顯得重要和迫切。人類文化的一體性不是空洞抽象的,而是依靠和通過文化多樣性來充實和體現的。即使是全人類都認可的一些普遍價值,各民族也具有不盡相同的理解重點和表達形式,隻有通過真誠的對話和交流才能消除敵意、隔膜、誤解和曲解,獲得深度的相互理解和持久信任,形成可靠的基本共識。“如果有理智的對話是建立在對自己和別人的現實主義認識基礎之上,那麽,它將走上一條富有成果的道路。……鑒於世界正在走向社會政治化,如何使現代衝突通過可靠的文明化來加以緩解,這個問題應成為國際文化大討論的真正焦點。但是,在爭論中形成的對峙陣線(也包括在政治上出現的衝突陣線),是貫穿於各個社會之中,也就是說,它沒有考慮文化圈的界限,即不是按各文明之間的界限來劃分的。實際上,文化圈的界限從來就沒有十分清晰過。”加強跨文化對話有利於不斷消除文化戒備心理,克服文化偏見,達成人類文化共識,遏製“文明衝突論”的肆意渲染及其巨大危險,為人類共同行動提供思想資源和精神基礎。

人類形成共同意誌和實施共同行動迫切需要跨文化對話,而成功的共同行動及其帶來的共同利益又必將推動和強化跨文化對話的發展,進而改造整個人類文化的麵貌,為世界秩序的和平變革提供日益寬廣深厚的精神基礎。跨文化對話正是各個文化相互學習的動態過程,既是一個自我發現的過程,也是一個發現別人和相互發現的過程,人類文化必將因此得到重建。“文化可以看成是一個開放的規則係統。開放,是因為不斷有作為‘信息’而發揮作用的新的興趣、新的影響流入:例如對其它文化的發現,對自己過去的發現,對周圍世界或自然力量的新的組成部分的發現;對經濟危機或社會變化的注意;材料、專門技巧以及藝術中所揭示的知覺可能性的新方麵,如此等等。因此,存在著一個持續不斷的反作用(一個控製論的過程):人的文化活動受其最終結果的檢驗,並被斷定是不是與新的可能性和目標相一致。這就是說,存在著一個對文化活動本身的逆向作用,它使得文化活動成為可控製的,有時甚至是可重建的。這樣,以信息論為出發點的方法就再次達到了同一個觀點:文化是人的偉大的動態性的學習過程。”深刻廣泛的跨文化對話不僅能夠形成基本共識和共同意誌,而且能夠培養一種按照共同意誌行動的習慣,一種欣賞文化差異的博大胸懷,從而防止業已達成的共識陷入僵化並具有強製性。因此,跨文化對話是全球合作的基本前提,是實現世界秩序和平變革、構建和諧世界的首要步驟。

其次,推動全球合作是構建和諧世界的主要途徑。

在人類曆史上,盡管在局部範圍內也曾出現過通過妥協和合作而確立起來的地方性秩序,但從未以和平合作的方式確立起一種嶄新的世界秩序,而通常是幾個大國之間在一場戰爭之後進行的某種強製性安排。開始全球合作是人類最近才取得的重要成就,合作的廣度和深度正是衡量人類文化發展水平的一個重要尺度。合作是人類文化成就的真諦。沒有合作,就沒有人類社會,就沒有人類文化。“每一種機體都需要有一個友誼合作的環境。一方麵是防衛突然的變化,另一方麵是供給需要。強力的福音是與社會生活不能相容的。所謂強力是指最廣泛意義上的對抗。”在一定意義上說,人類曆史就是人類合作的不斷發展。我們在較小的時空範圍內和規模上已經有豐富的合作經驗,但還缺乏進行全球合作的大規模實踐,特別是在全球範圍內就重大問題進行平等合作,還有待深入探索。全球合作的基礎在於存在著人類共同利益,其難題在於共同利益不能取代特殊利益,以及共同利益本身的動態特性。“任何人類社會似乎都有一種因社會成員的共同利益而產生的向心力,使它立即成為一個統一體,同時,也都有一種因個人的或部分的利益而發生的離心力,使它分裂。”妥善處理這兩者的關係是人們進行全球合作的基本前提和日常事務,否則,人類隻能陷入“分合不定”的不測命運,並可能隨時走向相互敵對狀態。

人類社會已經在其民族層次和範圍內成功地建立了自己的國家秩序,但從未形成過一種哪怕是暫時的世界大同圖景。我們現在也不能想望建立一個統一的“世界政府”或“世界國家”,但可期待一種沒有世界大戰的世界秩序,一個以和平與合作為主調的和諧世界。在冷戰之後,人類“始終還有機會將世界政治的這一轉折變成進入一個世界新秩序的起點,世界新秩序不是建立在軍事暴力之上,而是建立在民主合法的統治和實力之上,世界新秩序固然還不能用法製,但至少可以通過妥協,尤其是通過一項旨在預防的現代政策來代替戰爭。”全球合作必然將經曆一係列的發展階段,其中大國合作、地區合作、多邊合作和雙邊合作都是其必要步驟和現實內容。大國合作自然比大國爭霸更有利於世界和平與建設和諧世界,但仍然有它的曆史局限性,並將在其主導的世界秩序中埋下動蕩和戰爭的隱患,因為它勢必會忽視中小國家的利益與願望,而且無法應對大國實力此消彼長的動態局麵。從以大國合作為核心內容的全球合作到名副其實的全球合作,即各國不分大小,進行平等合作,是當代人類應走的道路。隻有真正實現了這一點,才能最終消除當今世界秩序的霸權底色,防止大國秩序隨時蛻變為霸權秩序;否則,人類不僅難以解決既有全球問題,而且將隨時麵臨新的世界性衝突及其引起的全球災難。

最後,確立全球製度是構建和諧世界的中心內容。

全球合作不僅會帶來滿足人們現實需要的“合作剩餘”,而且會逐步形成具有曆史性意義的全球合作製度,為建立一個永久和平的和諧世界奠定製度框架。成功的合作將形成有效的合作規則,並因此而導致更成功、更頻繁、更持久的合作。隨著全球合作的持續發展和日益深化,一定會形成一係列的全球合作規則、慣例和禁令等等,並逐漸內在化、穩固化和合法化,逐步確立起一套較為完備的全球製度,以及維護這一製度的全球組織機構和行動力量等。

當代人類社會已形成了諸多全球規則、國際公約等等,盡管其間不乏內在緊張,還缺少足夠的全球效力,並不時被任意踐踏,但其製度效應還是明顯的。以聯合國為代表的世界組織愈益具有更大的權威和行動能力,受到絕大多數國家的尊重和支持。中國現代哲學家馮友蘭曾滿懷信心地預言:“現代曆史是向著‘仇必和而解’這個方向發展的,但曆史發展的過程是曲折的,所需要的時間,必須以世紀計算。聯合國可能失敗。如果它失敗了,必將還有那樣的國際組織跟著出來。人是最聰明、最有理性的動物,不會永遠走‘仇必仇到底’那樣的道路。”美國學者羅伯特·賴特以豐富的曆史資料和科學資料說明了人

類曆史發展的基本方向是一種“非零和邏輯”:“全球化的前景一直存在,不是從電報或蒸汽船發明開始才出現,甚至不是從文字或輪子發明開始,而是從生命初始就存在。自始至終,毫不妥協的非零和邏輯就一直指向今天這個國際關係越來越趨向非零和的時代。”全球製度是全球合作的必然結果和合法空間,是人類合作邏輯的最高表現;既是全球合作的曆史性成就,也是全球合作得以持續和健康發展的根本保證;既是人類構建和諧世界的中心內容,也是和諧世界形成的基本標誌以及維護和發展和諧世界的根本前提。

三、人類文化自覺的功能反思

為了實現人類文化自覺的和諧旨趣,我們必須對此進行一種功能反思。這種反思主要集中在兩個基本問題上。一個基本問題是,我們是否承認包括認識、信念、情感等在內的人類精神或毛澤東所說的“自覺能動性”在指導和製約人類行為中越來越具有重要作用。筆者認為,文化是人類有意識有目的的活動過程及其產物;隨著人類社會的不斷發展,人類活動的目的性愈益增強,自我調節能力、預見能力和調控自然環境與社會環境及其關係的能力越來越高,其運用和施展的時空範圍也越來越廣闊。因此,人類的目的、理想和追求越來越具有一種自我實現的預期效應。

在全球化時代,人類確立其路標和理想的能力和水平越來越重要。“社會的複雜化愈是大,意識愈是必要。今天我們不能想象一個新的社會、一個新的進化、一個新的革命會沒有意識來完成決定性的進步,亦即構成人類探險事業的新的中心現象。”構建和諧世界首先需要一場人類精神變革,包括價值觀念、思想認識和心理心態等方麵的重大轉變。人類文化自覺所呼籲的其實就是這種精神變革或“人心的革命”,力圖將人類從自我中心、相互憎恨、相互疏遠和各種偏見、歧視等導致人類消極悲觀並充滿衝突的精神狀態中擺脫出來,上升到“美人之美”和“美美與共”這種美好的精神狀態和境界中,並由此引導和推動構建和諧世界的曆史進程。世界秩序變革當然首先是世界各國實力較量的過程和結果,僅靠一種共同意識和理想追求還不足以扭轉乾坤,但隻要各個民族具備較為深刻廣泛的人類文化自覺,就將有力地推動世界各國致力於改革世界舊秩序,建設世界新秩序,並且首先是使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現行世界秩序的合理性和道義性的缺失及其潛伏著的危險性與毀滅性,確信人類可以有更美好的發展前景。

文化價值觀是個眾說紛紜的領域,也是一個各種力量相互角逐的舞台。現代化運動特別是其世俗化追求和工具理性的泛濫,已極大地削弱和降低了人類文化的內在尊嚴和自足價值,而將一係列本是給人以更高意義的價值信念變成實現人們物質欲望的工具或口實,從而在不斷地滿足人們物質欲望的同時,忽視甚至褻瀆了人類更崇高更永久的價值追求,造成了人類的片麵發展以及日益加劇的內部衝突和虛無之風。共同威脅和共同利益這兩股一推一拉的力量,已使全人類同處在一條船上。是同舟共濟,還是同室操戈,成為決定人類未來命運的重大價值選擇。人類文化自覺就是要消除可能使人類陷入自我毀滅之境的價值觀,確立起能夠引導人類走向共同繁榮的價值觀。人類曆史已發展到這樣的關鍵時期,如果不想走向自我毀滅的話,必須確立起一種有如遠古圖騰時代那樣令人嚴守的“文化禁忌”和“共同崇拜”。這一切首先取決於人類文化的自我意識,取決於人類自我克製、自我確信和相互信任、相互負責的深度和強度。“我們並非注定讓曆史重演,我們完全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給曆史以某種新的史無前例的發展形式。作為人,我們富有選擇的自由,我們不能把自己肩上的責任推給上帝和自然,我們必須由自己來擔負起這種責任,這就看我們的了。”當今各國要擔負好這種責任需要不斷自我覺醒,並相互提醒、彼此促動。

另一個基本問題是如何認識和把握人與文化之間的關係。正確處理這種關係是充分發揮人類文化自覺這一精神力量的基本前提。盡管人類文化發展有其客觀規律,但不是一種單線路徑和僵硬模式,而是充滿多種可能性的。任何一個時代的人們都有機會和條件去認識和利用文化發展規律,通過調整自己的思想和行為,影響文化發展的方向和速度。個人及其所屬群體是文化的產物,卻不是文化的奴隸;作為既是劇中人又是劇作者的人類,在其文化世界中,不僅有沿著先人的足跡繼續表演的能力和機會,而且在一定的限度內也有修改和重新創作劇本的能力和機會,有充分的自由意誌和選擇空間來實現自己的價值理想。

一方麵,我們需要不斷認識和尊重文化發展規律,積極適應文化發展的客觀要求。隻有深入研究人類文化發展規律,我們才能更合理地確立新的理想並有效地籌劃行動。“如果我們的預測能力隨著文化科學的發展和成熟而極大提高的話,那麽在人與文化以及各文化之間的合理的、有效的、人道的調節能力也將相當地增加。例如,要是文化科學能證明社會進化趨向於更大的政治集團,那麽去恢複或維持獨立小國的徒勞企圖將會減少。假如文化發展的趨勢與私人財產和自由企業背道而馳,那為什麽要為它們的永存而奮鬥?如果能證明,隻要獨立的主權國家存在,國際間的戰爭就會繼續存在,那麽現在流行的幻想將較少得到滋養和支持。”各民族文化都需要不斷反思,消除那些可能給人類帶來毀滅性災難的文化偏見和文化幻想。

另一方麵,我們需要不斷充實和提升人類文化的自我意識,增強文化自主、自新能力。文化是人自己創造出來的,但人對自己的創造物卻還沒有深刻的意識。“事實上,迄今為止的文化進化一直是一個無意識的、盲目的、血淋淋的、殘酷的過程。它尚未達到理智的、自我意識的和友好融洽的高度。我們的無知依然是既深且廣。”我們生下來就處於某種文化之中,並在此基礎上進行生活和創造,不可能從外部去控製自身所屬文化,但正是在我們每個人和每個群體的主動參與中,我們所屬文化時時處於一種變遷狀態。任何一種文化或任何一個時代的文化都不是一個針紮不進、水潑不進的封閉王國,而是一個足以促發和包容人們進行多樣選擇和生動創造的巨大空間。人類文化自覺本是文化發展中的能動因素,必將促使人們深刻認識到人類各種文化的“儲量”和“潛力”,淨化和提升人類文化的內在價值,將人類生活推向更廣闊更美好的境地。人類文化自覺不僅要自覺延續各民族文化的曆史生命,而且要積極更新其文化生命;並且隻有在不斷的更新中,人類各種文化的曆史生命才能得到延續,並匯聚、深化和擴展其深邃的永恒價值。

四、結 語

在這個人們日益重視物質利益、欲望滿足而“不敢崇高”的世界曆史時代,人類文化自覺卻在高揚精神的力量、理想的力量;在這個強調“回歸自我”、“自我中心”和“個性張揚”因而盛行個人主義的時代,在這個因感到個人孤獨無助而日益渴望回到家族情誼和地方情誼因而盛行族群主義的時代,人類文化自覺卻以“美美與共、和而不同”的博大胸懷和深切渴望力圖重鑄“世界大同”這一曆經挫折且從未實現的古老夢想,努力將守望相助的血親意識、鄰裏意識提升到其所屬民族文化意識直至一種共同的人類文化意識和理想追求。在現代化運動將人們從血緣性和地方性關係的“親密統治”中解放出來的同時,整個世界進入“諸侯爭霸”的“戰國時代”,而個人則陷入了相互隔絕、普遍冷漠的“原子狀態”。人類文化自覺就是要告別“世界戰國時代”,打破這種普遍冷漠狀態,通過深刻廣泛的文化交流,促進人們的自我反思和相互理解,不斷培育世界各國人民的一體意識和人道關懷,溫暖人心,增強信心,反對霸道,共建和諧世界與人類家園。

(原載《思想戰線》2009年第3期,略有改動作者係郭湛教授2003級博士,湘潭大學教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