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肅清
一夜好眠，林逐汐枕著淡淡的杜若香入睡，在平緩悠遠的鍾聲裏醒來，晨起風涼露深，風中攜來清淺的白桐花香，衝淡少女昏昏欲睡的夢。
林逐汐懶洋洋地爬起身，外頭聽到動靜的成雙端來溫水伺候她洗漱。看到對方戲謔的眼神，林逐汐唇角微抿，知道昨晚自己偷跑出去打牙祭的事瞞不過她，不過成雙和她關係鐵，肯定不會告訴華夫人，她也用不著緊張。
她咳了咳，甩開心頭不斷冒出的心虛，維持住理直氣壯的姿態，直視成雙了然帶笑的眼睛。
瞅著她的故作姿態，成雙險些要笑，好在還是穩住了。“小姐，您該梳洗了。不然等下去見夫人要遲到的。”
“昨晚的事……”林逐汐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眼睛，聲音微微拉長。
“小姐放心。”成雙瞬間心領神會，乖順垂眸。
林逐汐滿意點頭。
向華夫人請過安，她直奔正殿後的觀音殿，進門便見到正對大門的三尊觀音像，主像手持淨瓶，眉目含笑。
她將成雙留在外麵，悄悄踏進殿內。
漠然瞥過造型端嚴慈悲的觀音像，她撇開視線。她是不信佛也不信命的，對禮佛更加無感，也不用裝樣子。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白檀香，她抬頭打量起兩側牆上的靈位。除開位置最尊貴的皇族供奉，其他達官貴族的都在下側。
比起父母，二叔教給她的顯然更多，他教會她獨自在這世界生存的力量，她心裏感激但無以為報，看望二嬸大概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她找到刻著林氏姚萍的靈位，一絲不苟地三拜叩首，點上三炷香。
走出觀音殿，她站在廊下，看著遠處盛放的白桐花，腦中突然浮現出昨晚的經曆，依然覺得新奇而刺激，像沉靜安逸的水潭裏突然投進一塊大石頭，水花四濺中不複以往的平靜。那樣簡單明亮的自由，在這壓抑冷漠的慈雲庵裏，甚至顯得像做夢般不真實。
她不喜歡慈雲庵。這座庵堂從建立之初就是為失敗者準備的囚牢。即使鍍上皇家這層金，也隻是粉飾太平的遮羞布。數十年積攢下來的怨氣和恨意，連佛也超度不了，進來就覺得有種淡淡的陰冷。
“七妹怎麽站在這裏發呆？”身後傳來林逐湄溫婉關切的聲音，“山間風冷，可別站在風口上，當心著涼。”
“謝謝六姐關心。”林逐汐轉過頭，見她的笑容有些勉強，不由挑眉，“六姐看起來臉色不大好，是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林逐湄搖頭，“大概是昨晚沒睡好，總覺得頭有點暈。”
林逐汐看看天色，建議道：“六姐不如先去休息片刻，離我們下山還有段時間。”
“不用了。”林逐湄連連搖頭，“也不是什麽大毛病，我沒事。”
林逐汐見狀也不再勸，“這裏冷清，我們進去吧，也免得六姐受累。”
“也好。”林逐湄從不逞強。
早飯是在一起用的，飯菜很簡單，素三鮮
包子配南瓜小米粥，做得清淡可口，林逐汐吃到七分飽就放下碗筷。想到馬上就要離開，她忽然想去和朔月告個別。
她找到石屋時沒見到人，門窗緊閉，敲門也沒人應。她心裏有點失落，轉頭一想又覺得釋然。畢竟自己和他也沒那麽熟，不過數麵之緣，萬一人家問起自己怎麽會想到特意和他告別……她還不得羞死？自作多情也不帶她這樣的。大概自己在他心裏也不過和普通的路人沒什麽區別，還是……不要想太多為妙。
她在心裏勸慰自己一番，心情漸漸的也恢複平靜，即使有所失落也覺得淡然，折下一朵白桐花，她最後看一眼石屋，轉身離開。
回去時華夫人在看著下人整理東西，她自覺地上去幫忙核對，沒見到林逐湄的身影，不由多問了一句。
“那孩子身體不舒服，我讓她先去休息了。”華夫人微笑淺淡，對她的反應很滿意。“我們馬上回去，你如果還有什麽事就盡快。”
“我已拜祭過二嬸，再也沒其他的。”林逐汐搖頭。
回府不久，林逐湄便病倒在床，在華夫人麵前告了假，早晚問安都缺席。華夫人拿著帖子請來太醫，隻說是山間濕氣入體導致的風寒，不是什麽大毛病，吃幾幅藥多加休養就好。
華夫人放下心來，讓林逐湄好好休養，有什麽需要的隻管來找她就是。
林逐汐是健康女孩，對林逐湄往山上走了一遭就能染上風寒表示哀歎，心裏慶幸自己平時還算鍛煉得宜，沒養成林逐湄這樣精致易碎必須小心嗬護的琉璃美人。那樣還有什麽意思？
即使腹誹林逐湄的嬌弱，但到底還是姐妹，總要去看看的，免得落人口實。她雖不大喜歡林逐湄滿肚子的小心思，但到底目前也沒什麽仇恨，這些麵子情總還是要做的。
到了林逐湄的院子，迎出來的是她的貼身丫鬟，恭恭敬敬地將她領進臥室，室內造型別致的香爐裏正緩緩吐出檀香的古雅香氣，煙氣嫋嫋中氣氛寧靜，林逐湄靠在床頭靠枕上，麵色微微蒼白，但神態平和，精神看著還好。
林逐汐麵對她也沒那麽多話可說，關切地問過病情，知道她的確沒什麽大礙便放下心來，東拉西扯地和她說著閑話。
兩人都是肯做表麵功夫的，乍一看還真是姐妹和睦，至於對方內心怎麽想，她們也都懶得管。
糊全麵子活，林逐汐客客氣氣地告辭，林逐湄便遣貼身丫鬟相送，滿院的丫鬟各有忙碌，看著十分規矩。她看在眼裏，不得不承認林逐湄的確還是有幾分手段的，隻可惜還是沒能玩過杜雲玲。
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這話還真是半分都沒說錯。
她慢悠悠地溜達回自己的院子，成雙端來剛煮好的紅棗桂圓薑茶。“小姐，嚐嚐看，這是廚房剛做好的。”
“嗯？怎麽想起來做這個？我不喜歡桂圓。”林逐汐有點意外。
“這是驅寒暖身的。”成雙輕聲道：“小姐也在慈雲庵呆過，山上清冷，六小姐又回來就病……”她頓了頓，隻含蓄道：“即使小姐身體好，也該小心防著點。
如果體內積有寒氣……這可是關係到小姐一輩子的事。”
其實你也覺得慈雲庵有點晦氣是吧？林逐汐在心裏給她補上未盡之語，覺得不愧是自己最信任的姑娘，果然和自己心有靈犀。她乖乖地端起碗，覺得隻要不碰桂圓這薑茶的味道還可以接受。她很快喝完，將空碗放到一邊，“那個管胭脂水粉的小丫鬟情況怎麽樣？”
“奴婢冷眼旁觀至今，倒是還很老實。”成雙不得不說小丫鬟是個沉得住氣的，也難怪能在自家主子三番五次的清理下留到今天。
“帶來我看看吧。”林逐汐也沒心思再這樣拖延下去，一個小丫鬟還不足以讓她花費心思，十多天的考察算自己有耐心的，換做其他稍微狠心點的，早在有所懷疑的那一刻打死算完。
“是。”
帶進來的小丫鬟姿態恭敬眼瞼微垂，看不清她的表情，林逐汐仔細打量她，目光最後凝注在她頭上的絹花上。
“把她頭上的絹花拿來我看看。”她瞥一眼成雙。
絹花很漂亮，但所用的布料看似普通，實則另有乾坤。這麽別致的絹花，連她手裏都沒有一朵，卻出現在一個不起眼的小丫鬟頭上……
“這朵絹花從哪來的？”她問得平靜。
小丫鬟全身微微一顫，慢慢垂下頭。
“你以為不說我就沒辦法？”林逐汐慢慢地笑了笑，她本來給過她機會，既然不想要，就別怪她扒她一身皮。
“帶下去，二十板子，就在院子裏打。”她語氣緩慢，也不知道是在給自己還是他人思考時間，聲音平靜得宛若千年古井，聽不出半分情緒波動。“打完後直接發賣。”
“小姐……”小丫鬟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神情震驚而恐懼。
林逐汐漠然瞅著她，笑意微涼，一字一句緩緩道：“我平日裏，看你們是女孩，生存不易，對你們也寬和。可你們倒是把主子的寬容看作軟弱可欺。你自己做過什麽，真以為我不知道？你既不要命，我又何必在意你的命？帶下去！”最後一句，語氣突然轉厲，森冷如刀。
宮製的絹花分明就是杜雲玲給的，至於是給這小丫鬟還是銀杏的不重要，但自己所用胭脂水粉的消息分明是這小丫鬟透露出去的，難道自己還留她在身邊添堵嗎？也該給其他人一點教訓，不然一個個都以為自己好欺負，殺雞儆猴這招雖俗了點，但勝在好用。
板子擊打皮肉的聲音沉悶而規律，沒人敢在這時出聲。
林逐汐坐在門戶大開的正堂裏看著外頭的動靜，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成雙默默瞅著她，覺得自家主子到底心善，不願手上染血，可高門大戶裏哪個女孩手上不染血？小姐這麽倔強，又能堅持多久？
林逐汐的目光落在案幾上，玲瓏剔透的巴掌大的琉璃花瓣碗裏盛滿清水，一朵盛開正好的嬌豔桐花浮於水上。
毫無雜質的清水，潔白幹淨的桐花，看起來都那麽無辜，可惜她終究做不成這樣的無辜人。
“剩下的你看著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