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春夜如酒
如果在深夜裏，你遇到自己認識的人，發現對方幹淨清爽得像裏裏外外都剛清洗過至少十遍，而你，臉頰蒙灰發絲淩亂，衣服上沾著草葉碎屑和動物毛血，手裏還拿著髒兮兮的柴禾，正以一種不怎麽雅觀的姿勢蹲在地上小心照顧著篝火……
最重要的是，對方是個男的！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男美人！
此時此刻，作為女孩子的你，應該是什麽心情？
林逐汐便麵臨著這種困境。
有那麽一瞬間，她恨不得自己今夜從未出過門。
太丟人了。
女孩子愛美是天性，沒有哪個女孩子會喜歡以灰頭土臉的造型出現在人前，尤其是異性麵前，何況這異性還長得不錯。
她隻想說，老天爺太坑了。
饒是她自詡伶俐，一時也想不出什麽說辭來挽回自己的形象。腦子轉了又轉，她隻覺自己怎麽做都不對，硬是沒想出什麽好主意來擺脫這尷尬的困局。
幹巴巴地笑了兩聲，她張了張嘴，愣是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不由在心裏暗罵這人簡直就是木頭，他難道不會說句話來幫她解個圍嗎？怎麽一點眼色都沒有？
四周寂靜，朔月靜靜地注視著她，墨色的眸子沉沉如水，清如此刻月下的風。他的目光掠過她仍呆呆抓在手裏的柴禾和她臉頰上的泥印，再看一眼火堆上的兔肉，很平靜地提醒她。“你的兔肉快烤焦了。”
“啊？”林逐汐如夢初醒，大驚之下轉頭察看，果然發現兔肉都焦了大半，不禁欲哭無淚。這兔肉本就沒多少，現在一焦，她吃什麽？難道自己今夜隻能是餓肚子的命？
她心情悲憤，狠狠地瞪他一眼，“你怎麽不早點提醒我？”
朔月奇怪地看她，“我沒想到……”他聲音頓了頓，沒再說下去。
林逐汐總覺得他後麵省略的話是“你這麽笨”之類，她被他深深地鄙視了。
她心情不大好，但也不好向他發火，忍了忍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朔月看她的眼神越發平靜，但不知怎的這種平靜隻讓她覺得全身不自在，她不由縮了縮脖子，臉上露出點訕訕的意味。
“這裏是我的住所。”朔月答得淡漠。
“……”
林逐汐咳了咳，努力端正麵部表情，不敢看他的神情，她轉頭看向身後。
幽幽的花香散在風中，微帶涼意。開得俏俏盈盈的白桐花浸染在銀輝月色中，將本就茂密的桐花林襯得更加瑩白淨透，放眼望去，幾乎看不到別的顏色。
桐花林後，還真掩映著一座小巧的白石屋，她剛才都沒注意到。
微微露在視野裏的翹角屋簷綴著鈴蘭花風鈴，鈴聲輕輕脆脆地響在夜色中，給這靜寂的夜添上三分靈動。
“六公主不是走了嗎？你怎麽還留在這裏？”她驚奇地問。
他不是守在六公主身邊保護她的嗎？
“駙馬來接她，我還跟上去幹嘛？礙人家夫妻的眼嗎？”朔月看她的眼神滿滿鄙視，明顯在說“你是不是傻？”
林逐汐嘴角微抽，
心想這人說話比不說話還讓人覺得難受，也算是難得一見的奇葩。“你一個大男人這麽晚還在尼姑庵裏到處遊蕩，莫非是心懷不軌？”
“我是否心懷不軌還不知道，但知書達理的千金小姐半夜在佛門殺生想吃葷是真的。”朔月淡淡答。
林逐汐噎住，心想這知書達理怎麽聽怎麽諷刺，這家夥明褒暗貶來著，真是讓人氣得牙根癢癢。偏偏這件事是自己理虧，也不好和他計較。她現在餓得肚子疼，也懶得和他計較，有這閑工夫還不如去找吃的。
眼前光線忽暗，有人微微彎腰看她，俯下的容顏眉目如畫，衣袂流水般散開，帶出一抹清淡的杜若冷香。微揚的眉如朗月載滿人世浮沉，眼神薄涼，聲音裏卻奇特地帶著淡淡的暖意。“肚子疼？”
林逐汐怔了怔，努力擺出義正言辭的嘴臉掩飾自己的緊張。“男女授受不親，你離我這麽近幹嘛？”
朔月神態沉靜麵無表情，隻仔仔細細瞅她一眼，“以你現在這造型，再色欲熏心的人也下不了口。”
“……”
林逐汐發誓以後有機會一定要縫上他的嘴。
這人說話太討厭了！不會說話就不要說，省得惹人厭。
她憤憤不平間，朔月已轉身往外走，見她仍呆在原地不動，腳步微頓，“愣著幹什麽？還不跟上？你不是餓了嗎？”
林逐汐眼睛一亮，決定原諒他惡劣的態度，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骨氣也不能當飯吃，有人幫忙幹嘛要拒絕？她利落地處理掉火堆，拍掉衣服上的灰塵草葉，掏出帕子邊擦臉邊快步跟上去。
他走得不快，應是照顧著她的速度，她便放心地跟著他離開，桐花瓣瓣，一朵朵如淡銀色的小鈴鐺，在風中搖搖曳曳，枝丫在身邊纏繞勾折宛若另一個世界。
慈雲庵身為皇家庵堂，自然修建得妥善漂亮，院落廊柱間的湘妃竹簾高高卷起，月色明淨皎白，山間氣候濕潤宜人，樹影斑駁，晚風吹起串串鈴聲。即使是散步，這樣的風景也是極美的。
他徑直帶著她到後院水池邊。
水池很大，清澈的碧水裏隱約可見到遊動的魚兒，數量不少，偶爾在水上翻出細小的浪花。
林逐汐默默地瞅著他，小心翼翼地再三環顧四周，確定沒人看到才放下心來，壓低聲音糾結地道：“這可是放生池，咱們……真的好嗎？”
“難道你還想去山間抓野味？”朔月語氣淡漠，對抓放生池裏的魚毫無壓力，“反正沒人看見，庵裏的人也不可能把魚都抓起來數有幾條，怕什麽？”
林逐汐默然一瞬，“怎麽抓？我不會。”
“等著。”朔月隨意在附近找根樹枝，抬手隨意一戳。
水珠飛濺，銀鱗閃爍，樹枝上立刻串起一條還在掙紮甩尾的魚。
林逐汐瞪大眼睛，看他動作敏捷準確，隨意一戳又是一條，轉眼間四條魚已扔在地上掙紮。
她連魚影子都看不清，他卻看得清清楚楚，還準確得把那些滑得要命的魚一戳一個準，這份武功和準確度足以讓她羨慕。
“我……我要學武功！”她雙拳緊握，扁著嘴發誓。
朔月不理她。她早就過了學武功的最佳年齡，即使學也不會有大成就，也就能學點防身術自保。再說她哭著喊著要學武功隻是因為他抓來幾條魚，這決心也就那麽回事了。
“你有空想這些還不如先顧眼前，我可不會烤魚。”
林逐汐挽起袖子認命地殺魚，不甘自己獨自勞動讓對方吃白食，惡狠狠道：“你來生火。”
慈雲庵為招待六公主做過周全的準備。廚房裏各種調料一應俱全，這下剛好便宜林逐汐，她每種都順了點來，數量不多，但烤兩條魚還是夠的。
她將魚宰殺幹淨塗塗抹抹加調料放在火上烤。魚肉很快就被翻烤得吱吱冒油香氣四溢，直接勾起林逐汐的食欲，肚子咕嚕嚕叫了好幾聲。
她有點尷尬地抬頭看向朔月，見他目不斜視神態淡定就像什麽都沒聽見，略微鬆口氣，很快也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坐等魚肉烤好。
她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朔月帶她來這裏抓魚，這四條魚是兩人合作的結果，所以加調料的魚自然也該兩人平分。她取下那兩條魚分一條給他，朔月卻連眼尾都不掃那兩條魚，“這些是你的，你吃吧。”
嗯？林逐汐看他自然地拿起沒加調料的魚，突然覺得這人還是很順眼的。
如果換做蕭崇烈那樣的，她大概隻有做牛做馬再把好處全給對方的份。那位是大爺，其他人都是他的奴仆。
果然有對比才有結果。
她啃著魚肉，忍不住偷偷瞄他的表情，也許是月色在他臉上鍍上冷光的緣故，她總覺得他的神情遙遠而淡漠，始終拒人於千裏之外。
蕭崇烈也很冷很有距離感，卻是帶著殺孽氣息陰沉的冷酷和因此而來的令人畏懼的距離。而他是單純的不願接近世人的冷淡和距離，沒有殺氣，很平靜，甚至很……安心。
她心情有點微妙，連鮮香酥軟的魚肉都平複不下這一刻宛若脫韁野馬的思緒，有些食不知味。
兩條魚下肚，她摸著撐脹的肚皮，滿足地喃喃：“好飽。”
朔月處理掉火堆，站起身。“走吧！”
“嗯？”林逐汐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不回去？”朔月神色微帶無奈，覺得她這走神的毛病也發作得太頻繁了。
“哦！”林逐汐恍然大悟，這是要送自己回去的節奏。
月上中天，春夜花香濃鬱如酒，風中傳來叮叮咚咚宛若溪流歌唱的風鈴聲。這夜如此溫醇，池塘裏水聲微微偶爾有小魚冒頭，而路邊花圃裏花瓣上悄然凝上露水。
林逐汐悄悄抬頭看向前方挺秀的身影，覺得很安心，連偷跑出來被母親發現的隱憂都消失了。或許有實力的人總能給身邊人帶來安全感吧！
她跟著他，果然輕而易舉地避開他人的耳目，悄無聲息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謝謝……送我回來。”她猶豫少許，終究沒想出來該如何稱呼他最合適。
朔月微微搖頭，“早點休息。”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月色中，她怔怔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
心情忽然平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