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4

從小雙家裏回去,我沒有對全家任何一個人提起有關他們夫妻吵架的事。我隻告訴媽媽和奶奶,小雙懷孕了。果然,這消息引起了奶奶極大的欣喜和興趣,她嚷著說:

“瞧,她和詩晴詩卉比起來,年齡最小,但是,她第一個結婚,第一個當媽媽,這下好了,真該‘拿被兒’‘拿枕兒’‘拿小鞋兒’‘拿小帽兒’,都要準備起來了。小雙那孩子,自己才多大一點兒,怎麽當媽媽呢!還是我來包辦吧!”

“奶奶,”我警告地說,“你在小雙和盧友文的麵前,可別提‘拿被兒’三個字。”

“怎麽?”奶奶不解地問,“原來這三個字不好哇?那麽,他們自己怎麽可以提呢?我看,他們每次提起來,都挺樂的嘛!”

我無法和奶奶扯不清地談這中間的微妙,隻能加重語氣地說一句:“我說別提,您就別提吧!”

奶奶也是個急脾氣,第二晚,她就去看了小雙。回到家裏來,她一進門就氣呼呼地嚷:

“把我氣死了!真把我氣死了!”

“怎麽了?”媽媽問。

“小雙那孩子挺懂禮貌的,怎麽會給你氣受呢?”

“不是小雙呀!”奶奶叫著,“我告訴你吧!我一進門,你猜那孩子在幹什麽?正趴在地上擦地板呢!額上的汗珠子比地板上的水還多,就這樣一滴滴地往下落。我抓著她,告訴她這樣可不行,有了喜的人怎能做這種重活兒。她隻是對我笑,說運動運動身子也好哇!我說,這種‘運動’,你就交給盧友文去運動吧!她說,男子漢怎能做女人的事,給他聽到了要生氣的呢……”

站在一邊的詩堯,忍無可忍地插了一句:

“奶奶,你們談話的時候,盧友文在什麽地方?”

“他不在家呢!小雙說,他出去找工作了。她說得才多呢!她說盧友文夠委屈了哇,娶了她才要找工作,不然,就可以專心在家寫東西了呀!反正,友文是這樣好、友文是那樣好地說了一堆。正說著說著,忽然大門被敲得砰砰亂響,就殺進來一個大胖女人……”奶奶手舞足蹈地指著我,“平常你們說我胖,那女人足足有我兩個粗呢!”

“那胖女人來幹嗎?”我聽呆了。

“那胖女人像個大坦克車似的衝了進來,手裏還拉著個呆頭呆腦的胖女娃呢!那女人一進門就罵,罵的可是上海話哇,我一句也聽不懂,搞了半天,那女人隻是‘死您、死您’的,後來,我總算聽明白了一段,她說:‘我可是繳了學費讓孩子學琴的,你不教也罷了,怎麽罵我們孩子是笨蛋哇!現在傷了孩子的自尊心了,你給賠來吧!’小雙呆呆地站在那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就別提有多可憐了。人家罵了二十分鍾,她也沒還兩句嘴兒。最後,她才走上前去,給人家左鞠躬右道歉地說:‘張太太,這事都怪我不好,你們家莉莉沒錯兒,昨晚上我家先生脾氣不好,與莉莉沒關係,琴聲吵了他寫文章,他就說了幾句重話兒……’小雙的話沒說完,那胖女人就哇啦哇啦又叫了一大串,說什麽,你們高貴,是文學家,是音樂家,就別收學生哇!收了學生,就得教呀!給了你們錢,是讓你們來欺侮咱們家孩子的嘛!小雙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隻是一個勁兒說:‘張太太,您就包涵包涵點吧!我學費退還給您。’說著,就翻箱倒櫃地找出三百塊錢來給她。那胖女人一把奪過錢去,說:‘不行哇!你退一個月的錢怎麽行?你要把三個月的都退出來!’小雙可憐兮兮地說:‘可是我教了她三個月呀!’那胖女人說:‘三個月!她一支曲子都沒學會,你教的是哪一門琴呀?何況你傷了孩子的自尊,影響她的什麽……什麽……心理……心理健康哇!我要到派出所去告你呢……’”

奶奶這兒還沒說完,詩堯臉色鐵青地站了起來:

“我去找那個胖女人理論去!”說著,他往門外就走。

奶奶伸手一把抓住詩堯,說:

“你去幹嗎?事情已經結了,要你去湊什麽熱鬧?”

“事情怎麽結的?”我焦急地問,“哥哥,你別打岔,聽奶奶說嘛,後來呢?”

“後來我可忍不住了,我上前去說:‘你這位太太,人家給你歉也道了,錢也還了,你怎麽還沒完沒了呢?’我還沒說完,那胖女人可真凶哇,她一擼袖子就站上前來,說:‘你是要打架呢還是要動手呀?’小雙急了,趕過來,她護在我前麵,對那女人一直鞠躬,說好話兒,末了還說,三個月的錢,我就還你吧!隻是現在手頭不方便,你給個期限兒,我月底給你吧!這樣,那胖女人才走了,一麵走,還一麵罵個不停呢!”

“還有這種事?”詩堯憤憤然地說,“那個女人住在哪裏,我先登門去打她一架再說!”

“算了吧,”奶奶說,“這種女人,碰到了就算倒黴吧!這事還沒完呢……”

“還沒完?”媽媽瞪大了眼睛,“還要怎麽樣呢?”

“這樣是……那胖女人才走啊,盧友文回來了,我這脾氣可熬不住,就把這胖女人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盧友文。小雙直拉我袖子,直叫奶奶,我也沒意會過來,還在那兒說個不停……”

“我知道了,”詩堯說,“準是盧友文發火了,又去找那胖女人算賬了。”

奶奶看了詩堯一眼。

“你說倒說對了一半,盧友文是發火了,隻是,他並不是對那胖女人發火,他是對小雙發火了!”

“怎麽?”我大聲問。

“他指著小雙就又罵又說:‘我說的吧,那些笨孩子和那些暴發戶的家長是不能惹的!誰要你教鋼琴?誰要你收學生?把我的臉都丟光了!’小雙本來就憋著滿眼眶的眼淚呢,這樣一來,眼淚水就撲簌簌往下滾了。她吞吞吐吐地說了句:‘我是想賺點錢嘛!’一句話,盧友文又火了,他大叫大跳地說:‘誰要你賺錢哇?你是存心要在奶奶麵前坍我的台呀!我盧友文窮,盧友文沒錢,我可沒有瞞誰呀!你嫁我的時候,說好要跟我吃苦,你吃不了苦,幹嗎嫁我昵?難道我盧友文,還要靠你教鋼琴來養嗎?’他一直吼,一直叫,氣得我手也發抖了,身子也發軟了,正想幫小雙說兩句話兒,小雙卻死拉著我,在我耳邊說:‘奶奶,你別說他,他一定在外麵慪了氣了!平常,他是不會這樣待我的!’我看他們兩個那樣兒,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說什麽呢?我一氣就回來了!”

奶奶說完,我們滿屋子都靜悄悄的。誰也不說話,半

晌,媽媽才輕歎了一聲,說:

“命吧!這孩子生來就苦命!”

詩堯站起身來,一聲不響地就走回他房裏去了。我看他臉上陰晴不定,心裏有點擔憂,就也跟著走進他屋裏。他正呆坐在書桌前麵,拿起一支鉛筆,把它折成兩段,又把剩下的兩段折成四段。我走過去,他抬眼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說:

“你好,詩卉!”

怎麽,看樣子是對我生氣呢!人類可真有遷怒的本領!小雙受氣,關我什麽事呢?

“我可沒得罪你吧?哥哥!”我說。

“你瞞得真緊,”詩堯冷冰冰地說,“你一點口風都不露,原來,小雙現在是生活在地獄裏!”

“地獄和天堂的區別才難劃分呢!”我說,“你覺得她在地獄裏,她自己可能覺得是在天堂裏!而且,哥哥,管他是地獄還是天堂,反正與你沒關係!”

詩堯的臉漲紅了,脖子也硬了,額上的青筋又出來了。他把手裏的斷鉛筆往屋裏重重地一摔,大聲說:

“我能做些什麽?”

“哥哥,你什麽都不能做!”我正色說,“人家已經嫁為人婦,而且將為人母。你能做什麽呢?你幫個忙,把小雙從你的記憶裏完全抹掉,再也不要去想她。她幸福,是她的事;她不幸,也是她的事!你能做的,是早點交個女朋友,早點結婚,早點給朱家添個孫子。你不要以為奶奶的觀念新,她早已想抱曾孫子了!”

詩堯一瞬也不瞬地瞪著我,好像我是一個他從沒見過的怪物似的,半晌,他恨恨地說:

“詩卉,你是一個沒有感情、沒有良心、沒有熱誠的冷血動物!”

“很好,”我轉身就往屋外走,“我冷血動物,我看你這個熱血動物到底能做些什麽!”

詩堯一把抓住了我。

“慢著!”他叫。

我站住了,他望著我,眼中布滿了紅絲。

“詩卉,”他低聲地說,太陽穴在跳動著,眼神是深邃而淩厲的,“幫我一個忙!請你幫我一個忙!我再也沒有辦法這樣過下去了!”

他的神色驚嚇了我,我不自禁地往後退著。

“你要做什麽?哥哥?”我結舌地問。

“你去幫我安排,我必須單獨見小雙一麵!我有許多話要對她說。請你幫我安排,詩卉!”

我猛烈地搖頭。

“不,不!哥哥!你不能這樣做!我也不能幫你安排!我絕不能!就像你說的,你失去了三百七十八個機會,現在已經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要安排,你早就該叫我安排,在她剛來我們家的時候,在盧友文沒有出現的時候,甚至,在她和盧友文交朋友的時候……都可以安排!而現在,不行!不行!絕不行!”

“詩卉!”他抓緊我,搖著我,瘋狂而激動地,“你要幫我!我並不是要追求她,我知道一切都晚了。往日的我,驕傲得像一塊石頭;現在的我,孤獨得像一片浮木。我已經失去追求她的資格,我隻想和她談談,隻想告訴她,我在這兒,我永遠在這兒,在她身邊,在她四周……”他急促地說著,越說越語無倫次,“我永遠在她旁邊!我要讓她了解,讓她了解……”

“哥哥!”我嚴厲地叫,“你要說的話,她都了解的,你懂嗎?在目前,你什麽都不能做,你懂嗎?你如果行動不慎,你隻能使她受到傷害,你懂嗎?”

詩堯怔住了,他呆呆地望著我,我也呆呆地瞪著他,我們彼此對視著,好一會兒,誰都沒有說話,然後,逐漸地,他眼底那層淩厲之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層近乎絕望的、落寞的、悵惘的、迷茫的神色。他放鬆了我,頹然地走到床邊,把自己重重地擲在床上,他低語:

“是的,我什麽都不能做。可是——”他咬牙,“如果那個盧友文敢欺侮她,我會把他殺掉!”

我走到床邊,在床沿上坐下,凝視著他:

“哥哥,請你不要傻了好不好?你難道不知道,小雙熱愛著盧友文嗎?不管盧友文是不是憐惜小雙,小雙愛他,就無可奈何啊!我敢說,如果你傷了盧友文一根汗毛,你傷的不是盧友文,而是小雙!”我的哥哥瞪著我。

“那個盧友文,就這麽值得愛嗎?”他沙嗄地問。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我深沉地說,“我隻知道,小雙以他的快樂為快樂,小雙以他的悲哀為悲哀!”

詩堯翻身向著床裏,一句話也不說了。

經過奶奶這樣的一篇報告,經過我的一番實地探測,我們都知道小雙的婚姻,並不像想象那樣美滿。不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天下哪兒找得出十全十美的夫婦呢?我們私下,固然代小雙惋惜,而小雙自己,是不是也懊悔這婚姻呢?一個月以後,就在我們還在談論和懷疑著的時候,小雙自己來了,像是要給我們一個答複似的,她衣著整齊,而容光煥發。

那是晚上,全家人都在家。小雙穿著件紅襯衫,黑色的背心裙。長發中分,自自然然地披瀉在肩上和背上。她略施了脂粉,看起來很有精神,很甜蜜,又很快活。詩堯一看到她,就像個彈簧人般從沙發裏彈了起來,然後他就緊緊地盯著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似乎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小雙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紅著臉,她笑著說:“都沒出去嗎?真好。”

奶奶伸手牽住了她,憐惜地拍拍她的手背:

“今天氣色很好,”奶奶讚美地說,“要天天這樣才好,別太累著。擦地板那種工作,是不能再做了。”

小雙扭了扭身子,輕笑了一聲。

“不過偶然擦一次地板,就給奶奶撞著了。誰會天天去做那種工作呢?”

“友文又在家寫文章嗎?”雨農問,因為我在他麵前告過盧友文一狀,使他覺得自己這“介紹人”當得有點犯罪感,所以特別顯得關切。小雙回過頭來,她臉上綻放著光彩。

“你知道嗎,雨農,”她高興地說,“友文找到了工作,他現在開始上班了!”

“上班?”雨農直跳了起來,仿佛這是件天下奇聞,“在什麽地方上班?”

“在公司的國外貿易部,專門處理英文信件。”小雙笑著說,“一天上班八小時,夠他累的了。他又不習慣,下了班就喊腰酸背痛肚子痛……”

“肚子怎麽會痛的?”我好奇地問。

“他說腰彎得太久了的關係。”小雙笑得嘰嘰咯咯的,我記得,似乎很久沒有看到她這

樣笑了,“反正,下了班,他的毛病才多呢!不過,難得他肯上班呀!像他這種人,要他上班比要他的命還嚴重嘛!”

“那麽,他的寫作呢?”雨農問。

“他還是寫呀,晚上在家寫。”小雙望著雨農,臉上掠過了一抹困惑的神色,“雨農,說真話,你覺不覺得,友文雖然是個天才,但是,要當職業作家還是不行,主要是——他的速度太慢。我曾經研究過關於他的寫作問題,為什麽台灣有那麽多職業作家,他卻賺不著稿費呢?後來我得到結論了。撇開那些名作家不談,就算新作家吧,他們每個月總寫得出十篇八篇稿子,這些稿子寄出去,就算一半被退稿吧,也有四篇五篇登出來。這樣,或多或少,總有一點收入。友文呢,他老是想啊想啊想啊,今天寫了,明天又撕了,這樣一個月下來,可能保留不了一千字,那,怎麽能當職業作家呢?”

“小雙,”我忍不住說,“我要問你一句坦白話,從你去年七月認識盧友文,到你們結婚,到現在,差不多一年半了,這一年半之間,盧友文到底寫了多少字?”

“說真的,”小雙坦白地說,“字倒真的寫得不少,隻是都撕了。”

“為什麽要撕呢?”奶奶又不懂了,“那些字兒,登在報紙上不就是能拿錢嗎?他這一撕,不是在撕鈔票呀?”

“他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小雙輕歎了一聲,“從我認識他以來,他隻發表過一篇《拱門下》,偏偏又是沒稿費的。雨農,你知道他那個人,對於經濟是毫無觀念的,如果拿稿費來衡量他的稿子,那就是侮辱他!他說他不是用文字來騙飯吃,而是想寫一點能藏諸名山,流傳百世……反正,”她又輕笑了一下,“你們也聽多了他這種議論。所以,他肯去上班,那真是難上加難呢!”

“你怎麽說服了他?”我問。

“唉!”小雙歎口氣,“也真難辦!以前,我總是不讓他操心錢的事,可是,他越來越糊塗了!詩卉,你是親眼看到他那股橫勁兒,我還敢說嗎?這個月,電力公司把電給剪了,他就點蠟燭寫。接著,水也停了,家裏可不能不喝水啊!我出去提水,那天,提著一桶水,就在門口摔了一跤……”

“哎喲!”奶奶叫,“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你這孩子真不知輕重,摔出毛病來沒有?”

小雙的臉紅了。

“當時是疼得暈過去了,醒來的時候躺在床上,已經打過安胎針,總算沒出毛病。可是,友文可嚇壞了,嚇得臉都發白了,他就對我賭咒發誓說,他要……要好好賺錢,好好工作,好好照顧我,負擔起家庭生活來。又說他要和過去的靈魂告別了,要死去再複生的那一大套。我本來以為他也不過是說說而已,誰知,他這次真是痛下決心,就去上班了。”

“那麽,還虧得你這一摔了!”我說,“說真的,不管盧友文有多大的天才,我還是認為,一個男子漢就該工作,就該有正當職業。”

“話不是這麽說,”爸爸接了口,他一直安安靜靜地在傾聽,“寫作也是件正當職業,但是,千萬不能眼高手低!批評別人的作品頭頭是道,自己做起來困難重重,那是最難受的事!”

“朱伯伯,”小雙說,“您這話可別給他聽見,他最怕的就是‘眼高手低’四個字!”

“那麽,他是不是‘眼高手低’呢?”我又嘴快了。

“不。”小雙臉色變了變,正色說,“他有才華,隻是尚待磨煉,他還年輕呢!我想,他最好就是能有個工作,再用多餘的時間來練習寫作。我費了很久時間,才讓他了解,再偉大的作家也要吃飯!”

“盧友文是個好青年,”爸爸點頭說,“他的毛病是在於夢想太多而不務實際。”

“現在他知道要務實際了!”小雙笑得又甜又美又幸福,我從不知道,一個丈夫去“上班”,居然能讓太太這樣興奮和快樂,“也真難為了他,為了我,他實在犧牲得太多了!”

“笑話!”詩堯忽然開了口,他陰沉地坐在那兒,麵露不豫之色,“丈夫養活太太,是天經地義的事,怎麽談得上‘犧牲’兩個字!”

小雙望了望詩堯。我以為她一定會和詩堯辯起來,誰知,她卻對詩堯溫柔地笑了笑,說:

“詩堯,我今晚是特地來找你的!”

“哦?”詩堯瞪大眼睛,精神全來了。我望著我那不爭氣的哥哥,心想,他已經不可救藥得該進精神病院了。

小雙從皮包裏拿出了一個紙卷,她遞給了詩堯,半含著笑,半含著羞,她說:

“我整理出兩支歌來,詞是我自己填上去的。友文說我寫得糟透了,他又不肯幫我寫,我隻好這樣拿來了。你看,能用就拿去用,不能用就算了。歌譜也變動了很多,爸爸的曲,有些地方我覺得很澀,不能不改一下。”她攤開歌譜,和詩堯一起看著,她指著中間改過的那幾個音,看了看鋼琴。詩堯立刻走過去,把琴蓋掀起來,把歌譜放在琴架上,他熱心地說:

“你何不彈一彈,唱一唱呢?如果有什麽要改的地方,我們也可以商量著,馬上就改。”

小雙順從地走到鋼琴前麵,坐了下來,詩堯站在旁邊,身子撲在琴上,他用熱烈的眼光望著小雙。他的眼光那樣熱烈,似乎絲毫沒有顧慮到她是個將做母親的盧太太。小雙沒注意他的眼光,她的眼睛注視著歌譜,然後,她彈出一串柔美的音符,一麵說:

“這支歌的歌名叫‘夢’。我的歌詞,你聽了不要笑。”

接著,她唱了起來,我們全家都靜靜地聽著,我永遠永遠記得那歌詞,因為那歌詞好美好美。

昨夜夢中相遇,執手默默無語,

今晨夢中醒來,夢已無從尋覓!

夢兒,夢兒!來去何等匆遽!

昨夜夢中相訴,多少情懷盡吐,

今晨夢中醒來,夢已不知何處?

夢兒,夢兒!今宵與我同住!

昨夜夢中相聚,無盡濃情蜜意,

今晨夢中醒來,夢已無蹤無跡!

夢兒,夢兒!請你歸來休去!

小雙的歌喉一向柔美,咬字又相當清晰,再加上她那份感情和韻味,這支歌竟唱得蕩氣回腸。而那歌詞,那歌詞,那歌詞……我怎麽說呢?我想,她是唱進詩堯內心深處去了。因為,我那個傻哥哥,用手托著下巴,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小雙,比那次聽她唱《在水一方》更動容。事實上,他是整個人,都已經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