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第三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熏香緩緩,混著血腥氣在房中飄蕩。

月瀆卿和羽無傷聞聲趕來時,納蘭魅已經被慕容幽褪去衣服,赤**軀被慕容幽摟在懷裏隻在高聳的腹部蓋著一層薄被,白皙細長的雙腿被支起,玄青正坐在床邊,伸手在他身下摸索,麵容混著凝重。

“產口已經打開了。”

玄青起身,在一邊的水盆裏洗淨手下的血,邊寫方子邊交代道,“卿兒,你去開一副催生藥煎好,將這方子交予血鴉他知道該怎麽做。”

月瀆卿抿緊唇準備接,羽無傷卻先一步搶過去,“玄前輩,讓我去吧,卿王爺留下或許能幫到你。”說完也不等玄青開口便走了出去,臨走前瞧了一眼納蘭魅。慘白的麵容很清晰地顯露了他的痛苦,手指死死攥住慕容幽的衣袖,卻抿著唇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隻剩滿臉汗水。

羽無傷走後,玄青淡淡掃一眼慕容幽,見他正準備將手伸進納蘭魅口中讓他咬,便上前拉開他的手,將一截軟木塞入納蘭魅口中,然後抽掉被子,伸手在那高聳的腹部推磨按壓,每按一次慕容幽都能感覺納蘭魅抽搐般的哆嗦,呼吸喘重,軟木卻被咬出深深一排牙印。

“有孕之後,你們未曾行過房?”

玄青忽然出聲問道,慕容幽一僵,繼而點頭,換來玄青嘴角一動,說不出冷暖,“產口太小,孩子要出來怕是需要一番功夫。”

慕容幽垂下睫毛,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就感覺衣袖動了動,低眼看去,納蘭魅濕漉漉的眼睛正看著他,黑漆柔亮的眼眸如夜空般,長長睫毛輕輕一動,蘊含著千言萬語,似乎都在安慰他。

月瀆卿將藥匣針囊盡數擺開,之後便靜立在一邊,靜靜凝望著納蘭魅,暗沉閃爍的眼眸也不知道想什麽。

催生藥很快被端了上來,玄青將藥兌涼,見納蘭魅被痛楚折磨著昏昏沉沉便直接捏開他牙關灌下去了,一邊示意慕容幽用布索將他雙手綁在床柱上,以防承受不住胡亂掙紮,一邊便行火為他行針。

催生藥的效果立竿見影,不一會就見納蘭魅臉色越見痛苦,大滴大滴的汗珠沿著額頭滑落,他深深喘息著,修長脖頸因為劇痛繃得僵硬,被綁縛住的手卻依舊攥著慕容幽的衣袖,最後被慕容幽一把握住,慕容幽聲音低沉,“你用力。”

“唔……”

他死死咬緊軟木,間或抬起上身,腹中陣陣劇痛折磨得他眼前發黑,發出嘶啞的嗚咽,可無論再怎麽用力,腹中胎兒都沒有如願地向下移動。玄青用力按壓替他順胎位,他顫抖地攥緊手中布巾,抵抗無邊的痛楚,嗚咽著向下用力。

玄青一邊按壓一邊注意著他下身,聲音穩定透著冰涼,“忍著痛,再使些力,很快便出來了。”說著又看向慕容幽,眼神清澈,“你先出去,你在這裏他會分心。”

慕容幽看了玄青一眼,又看一眼納蘭魅,起身走了出去。納蘭魅沉浸在劇痛的世界中,除了痛便是痛,身體要被生生拆開一般,雙眸也無法再保持清明,甚至連慕容幽離去也沒有一點反應,隻是茫然地看著他離去的方向。

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孩子依舊沒有出來的征兆,月瀆卿再度給他灌了藥,他也不再像從前那樣閉口不進,配合著咕嚕喝下去,什麽味道,甚至連嗆了一口也感覺不到,鋪天蓋地的痛楚將他神經磨成一股,除了痛什麽都感覺不到,但潛意識中他卻想要盡快結束這一場苦難。

太痛了。

玄青毫不留情地向下順著胎位,他痛極地後仰起脖頸,隻覺得生不如死,眼前一片模糊,連呼吸都不能了。汗水沿著額頭滑下,浸到眼睛裏。他緊緊閉上眼,用力抬起上身向下用力,口中軟木幾乎被他咬斷,然後脫力地倒下,虛弱地合了合眼睛,再度凝聚力氣用力。月瀆卿擦拭他額頭的汗水,“快出來了,你堅持住。”

玄青看著那高聳的腹部,雖隻有七個多月,但胎兒的蠕動清晰可見,不時頂撞肚皮想要掙紮而出,他的臉色並不好看,額頭也顯見了汗水,他伸手撥開納蘭魅濕漉的劉海,似乎想說什麽又沒有說,隻是叮囑他,“胎位已經靠下了,接下來隻能靠你自己用力了。”

納蘭魅意識被磨得不剩多少,聽見他的聲音隔了半晌才緩緩動了動睫毛,緊接著一陣劇痛,他攥緊布巾,喉中發出微弱的呻吟,卻是拚命向下用力,那張年輕清秀此時因為都是承受不了劇痛而不時扭曲,呼吸局促汗水淋漓。

可是,生不出來!

能感覺到孩子就卡在盆骨的地方,可再怎麽用力,依舊出不來!

“呃——啊……”

他會死嗎?

被無邊痛楚蔓延的腦中此時清晰地浮現出了這個疑問,可一瞬間就被一陣陣強烈痛楚擊得粉碎!

不,不能死……

要活著,要好好活著……

他答應了那個人……

“唔!——”

不知哪裏來的一股力氣,他猛地挺起上身,喉間發出一聲嘶啞的哀鳴,隨著下身傳來一陣撕裂般劇痛和陣陣鮮血味,似乎有什麽從身體中脫離出來,他脫力地倒在月瀆卿懷中,等不及聽到孩子的哭聲便昏死過去。

早產孱弱,孩子哭聲低微,卻還是有幾分力氣,玄青粗略檢查了下孩子,便交給了月瀆卿打理,一回身就見納蘭魅依舊流血不止,他臉色頓時變了變,一手按在他的脈搏,繼而臉色大變。一邊的月瀆卿將孩子交給門外的人之後,似乎也意識到不對勁,急忙走了過來,“如何?”

“血不止。”玄青麵色凝重,看著那依舊隆起的腹部,裏麵的蠕動依舊清晰,硬聲道:“將他叫醒,盡快生下來。”說著便彎腰撤去軟木,往嘴裏塞了顆藥丸,繼續推磨腹部,試圖借著外力將孩子推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納蘭魅迷迷茫茫再度痛醒過來,意識混沌,隻覺得身體被劈開一般的痛,他下意識地想要掙紮,可耳邊卻總是不停傳來急切的聲音,響徹他整個內心。

“醒醒!快用力!就快下來了!”

“納蘭,你醒醒,快用力!”……

納蘭魅徐徐睜開眼睛,臉被汗水浸得慘白,他嘴唇哆嗦著,汗濕的手指在被褥下抓了抓,卻又無力地鬆開,腹中翻攪的劇痛讓他眼前陣陣發黑,仿佛下一刻就會失去意識。腹中胎兒的掙動頻繁而有力,拚命掙紮著想要來到這個世界。

“……師父……”

他聲音十分虛弱,玄青手下一頓,瞥了一眼過來,眉宇微顯躁意,“有這份力氣說話,倒不如盡快生下孩子!”他的心脈逐漸衰弱,下身血流不止,孩子出生的時間也到了極限,若再生不下來,怕是大人孩子都有危險。

“我……不行了……”他睫羽被汗水沁得透濕,眼眸如墨石一般,幽幽地穿過床頂,落在很遠的虛空中,“……剖腹吧……”

玄青聞言一僵,卻沒有說話,心中卻早就猜到這種結果,隻是想盡力試一試,再說,縱然能生下來,精力衰竭之後,也恐怕凶多吉少。

月瀆卿也呆呆站立著,靜靜看著被血染紅的被褥,心中也隻剩空茫,剖腹是最後的辦法,舍棄大人救孩子,但若不剖,隻會一屍兩命。月瀆卿喉嚨中一陣幹啞,卻什麽話也說不出。

玄青沉默了片刻,問他,“為師問你,你可想活下去?”

納蘭魅原本已經漸漸昏去,聽到玄青這句話又迷迷茫茫醒過來,已經沒有力氣說過多的話,隻是輕輕張嘴,玄青俯身過去,隻聽他聲音輕微,“……想、想……活下去……可是……不能拿師父的命……來換……”

“……續命……蠱……我……不接受……”

玄青似乎歎口氣,直起身,“去拿刀具。”月瀆卿一愣,臉色陡然慘白。玄青閉了閉眼,似有不忍,“準備剖腹。”

天已微亮,空氣中漫著霧氣。

羽無傷靜靜守在門外,見月瀆卿開門走了出來,詫異地往門內望了望,沒有聽到孩子的哭聲,再一看月瀆卿的臉色,似乎也預料到了什麽不好的事,心髒猛地緊縮起來,“出什麽事了?”

這一聲問出,院中另外一人也冷冷看過來,湛藍眼眸閃灼如幽火,月瀆卿直直看著慕容幽,卻什麽都沒有說,轉身快步離去。羽無傷意識到不對,一頓之後才想起慕容幽,轉眼看去,慕容幽正靜靜靠著院牆看著院外,從那個方向看去似乎能將整顆月老樹收入眼底,過於平靜,羽無傷張了張嘴,可最終沒有問出口,急忙追著月瀆卿匆匆離去。

沒一會,玄青也從房中走出,徑直走向慕容幽,慕容幽身軀僵硬,神情卻沉默,隻是默然注視著玄青的走近。

玄青看了他許久,歎口氣,“血流不止又難產,現在的心脈已經很衰弱,若不剖腹拿出孩子,大人小孩恐怕都不保。”

慕容幽募地一怔,仿佛突然間有些不知所措,又很快恢複冷漠,聲音清淡而鄭重,“我隻要他。”

“問題是,續命蠱還未成熟。”玄青字句艱難,末了又一歎,“醫術中也記載過未到成熟期的續命蠱藥效,命是續上了,但續命者卻沉睡了數十年,蘇醒後三年依舊去世了。”

慕容幽瞳孔一瞬間脹大,濃鬱似墨,深不見底。玄青靜靜注視著他,繼而轉身朝房內走去,“除了賭這一把,你已經沒有選擇了。”

賭?賭什麽?賭他沉睡一年,二年,五年,或是幾十年?慕容幽瞥開眼,手指卻悄然攥緊,出聲問他,“你呢?抽去蠱你會如何?”

“我?”玄青一笑,雲淡風輕,“自然必死無疑。”

宮內。

宮女輕手輕腳地往角落火盆中添水,又將瓶中已顯枯萎的梅花撤去,換上新鮮的水仙花,等收拾妥當後悄然退下去,絲毫沒有驚擾沉睡在層層華錦之後的帝王。

可是沒有多久,便有急促的腳步從殿外傳進來,讓原本沉睡的月瀆透猛地驚出一身冷汗,霍地從夢中驟醒!

“陛下,納蘭魅昨晚動了胎氣早產,如今還未產下胎兒,玄青法師正準備為其剖腹,微臣鬥膽懇請陛下立即下令將他們捉拿!”

月瀆透猛地一個激靈,腦中一陣鈍痛,“你說,納蘭魅……難產了?”

“是。”那人深深伏地,“據說是生下投胎後大出血,目前人已經陷入昏迷,怕是凶多吉少了。”

月瀆透怔了怔,而後蒼白地笑了笑,疲憊地擺擺手,“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陛下!”

“下去!”

“遵旨。”

月瀆透倒進被中,呆呆看著黃龍騰飛的床頂,苦澀地彎了彎嘴角。

納蘭魅,你也終於得到報應了。

雖然他已笑不出了。

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進房來時,房中擺好了浴桶,裏麵滿滿一桶都是藥湯,散發著濃鬱的藥味。房中隻有三人,月瀆卿將輕薄的刀片仔仔細細過火,玄青正俯身為納蘭魅行針,而慕容幽,隻是沉默地將納蘭魅抱在懷裏,眼神幽暗地看著一根根細小的銀針紮滿他的全身。

納蘭魅一張臉煞白,濕透的頭發緊緊貼在臉頰上,唇色如水淡白,濃黑的睫毛隨著輕微的呼氣而輕輕浮動,纖長的手指被慕容幽緊緊握著,時而會隨著腹中胎兒的掙動輕輕動一下。

不多時,止痛的湯藥端了進來,之後又端進了一盆盆的清水,慕容幽看著玄青接過刀片開始在腹部比劃時,隻覺得渾身血液都在逐漸沉凝,溶成冰一樣的冷。

血從刀口洶湧而出,很快便沾染了玄青雙手。

納蘭魅似是感到痛了,從候間哼出細微的呻吟,無意識地掙動,慕容幽用力抱緊他,將內力渡過去,希望能為他緩解些痛苦。納蘭魅長睫輕輕浮動,似醒非醒,呼吸卻分外喘重,仿佛包含了無盡痛苦。

這次沒有過多久,渾身帶血的一團被玄青從腹中取了出來,月瀆卿隨即接過去用布巾包了起來,玄青手下並沒有停歇,直接用縫線將傷口一針一針縫起,看著十分殘忍。慕容幽轉開眼不願去看,此時納蘭魅卻忽然想起了什麽般,伸手輕輕抓住他,睫毛顫抖似是要醒過來,“孩子……沒有哭聲……”

慕容幽抬眼看去,月瀆卿正拍著孩子的背部,沒過一會便聽到孩子貓叫似的哭聲,也是這一聲,讓懷裏的人募地一沉,徹底昏死過去。慕容幽凝視著他,心中也莫名一空。

“好了,卿兒,你將孩子抱出去,之後在門外等著,任何人不得打擾。”玄青將傷口縫好,纏了數層白布,就著水洗淨雙手,一邊示意慕容幽將納蘭魅扶起,一邊吩咐月瀆卿。

月瀆卿看了眼納蘭魅,沉了眼,隨即抱著孩子推門走了出去。

玄青與慕容幽一前一後將納蘭魅抵在中間,源源不斷的內力從他們雙掌間透入納蘭魅體內,過了片刻慕容幽睜開眼,將吃驚的目光投向玄青,玄青卻隻是一笑閉上眼。

隨著時間的過去,一絲皺紋從玄青眼角浮現,如一朵鮮花的綻放,引來無數鮮花的競爭,待到日省中天,那原本年輕素雅的臉色布滿蒼老的皺紋,從眼角一直蔓延到額頭,一頭青絲也褪盡烏色轉眼成了暮雪白發,不過一天的功夫,卻仿佛度過了數十年。

慕容幽抿了唇,眼中一片苦澀。

玄青收了掌力,口中濺出一口黑血,無力地撐住身體歪坐在床鋪上,輕輕地喘息,臉色顯露出了痛苦。慕容幽同時收了掌力,納蘭魅失去依靠倒進他懷裏,赤裸的肌膚像冰一樣冷。

“你把他放到藥桶中去。”

慕容幽依言將納蘭魅抱進了浴桶中,回頭見玄青勉力撐著身體從床上下地,拿過一邊的刀片,走到桶邊搬了盞凳子坐下,便用刀子劃開了手腕放入水中,不一會血腥味混著藥味充斥整個房間。

慕容幽靜靜看著玄青的臉色退去顏色,忽而淒澀一笑,“為何騙我?”

玄青瞥他,不解地挑眉。

“曆來培育續命蠱的人沒有活下來的先列,你為何騙我?”

“哦?”玄青明了,“若不這樣說,你會幫我嗎?”他臉色白的透明,“……續命蠱就是培育者渾身的血液,一旦抽離,自是死路一條。”

慕容幽原本想說什麽,可眼一瞥忽地又頓住了,玄青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納蘭魅側頭靠著桶邊,眼睛半睜著沒有焦距地凝望著水麵,眼淚卻大滴大滴地從眼角滑落,無聲無息,卻重若千斤般從玄青心頭上砸過。

玄青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低言輕歎,“傻孩子,固然不舍,也總不能讓為師白發人送黑發人。”

納蘭魅好似被抽掉靈魂的傀儡,沒有一點反應,呆呆地半睜著眼,呆呆地流淚。慕容幽看著他這般,輕輕俯身過去將他摟進懷裏,一時也不知道要說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納蘭魅停止了流淚,呆呆地凝望著水麵,玄青一手搭在水裏,整個人軟軟的伏趴在桶邊,微睜的眼睛似乎還徒留勉留一抹神智。

慕容幽深深吸了口氣,沉聲說,“我會待他珍若生命,你安心去吧。”

玄青似乎想回他一個笑容,可惜還來不及展露,便將這抹清淡的笑容永遠定格在了臉上,頭顱緩緩低下去。

“徒兒……不孝……”

輕微的聲音響起,慕容幽轉眼看去,納蘭魅雙眸無神卻透出了微光,望著玄青的方向,唇瓣蠕動,呆滯又幹澀,“徒兒……不孝……”

慕容幽捧起他的臉,他的雙眼依舊呆呆的毫無焦距,他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如何說,隻是俯身過去輕輕抱住他,不知是想安慰他還是想他安慰自己。

“慕容……”

忽然的一聲響起在他耳邊,慕容幽驚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去看他的眼睛,他正努力地睜大眼睛看著他,滿滿的都是他一個人的倒影,仿佛這就是他的整個世界。

他喚他,“慕容……”

他應他,“嗯。”

他蠕動嘴角,氣息微弱,“……我好困。”

慕容幽深深凝視他,眼中明明藏了太多的話,到了嘴邊也隻有低聲歎氣,語氣又恢複往日那般沉靜,“睡吧。”

納蘭魅揚起嘴角,輕輕地合上眼睛。

慕容幽輕輕撫摸他的眼角,笑得分外寂寞。

起碼,還活著……

【這章卡了好久,我都快成內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