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第三卷 第一百零二章

終於到了深夜,姻緣鎮出奇地寂靜,街道上的燈籠多數都燃盡了,隻剩幾盞幽幽弱弱,映著慘白月光,洞洞深巷,一眼看去仿若死城。

墨蓮此生第一次覺得這麽累,即使曾經與公子叛逃遭百人圍攻也未曾覺著這麽累過,手臂重得快要抬不起,而雙腿也逐漸開始僵硬,變得不再像是自己的,這情況不尋常,但這究竟何種情況?若是中毒,何時何地無論吃住穿,他都認真細致檢查過,可以說毫無任何漏過的地方,那這毒又從何來?若不是,那他為何隻覺得內力流失得厲害,連手腳也不再利索?

他狼狽的就地一滾,避開數道襲向他的劍光,起身橫劍格擋迎麵的劍鋒,再抬腿將那人踢出去,還未順口氣便又有人撲過來,他幾乎不假思索便舉劍狠厲砍去,偏移之後便又半路偏向追砍,直到對方亡命。他的動作都帶著一種疲憊與僵硬,他的體力幾乎到了極致,膝蓋明明都在顫抖,但他還是緊緊咬著牙支撐著。

跟了公子這麽久,他雖不出奇,但也不愚蠢。這些人對他不是試探,是下了殺手勢必取他悻命。可他清楚自己與這些人毫無恩怨,他們要的並非是他的命,而是慕容幽最得力屬下的命,隻要除了他,慕容幽就相當於少了隻左右手,這些人最終的目標是公子,所以他絕不能在這裏倒下!

他攥緊手裏的劍,眼睛被血映到發紅,連看到的世界都仿佛一片紅色,他冷冷地環視著周圍所有的人,麵容中帶著視死如歸的血腥,公子說過,以暴製暴,唯殺止殺,敢動公子的人,隻有死!

是誰的血濺到了臉上滑到嘴角,分外的甜,身體意外因這甘霖般的血液而躁動起來,每一處都叫囂著發脹發熱,眼前所有一切開始模糊,隻有那散發著香氣的血液引誘著他,不要停,都殺光!

他紅著眼發狠地衝向那些人,而那些人看著他招招狠戾身軀卻是越來越搖晃踉蹌時,他們攻向他的招式也越來越淩厲密集,從墨蓮衣擺下滴下的血滴已經不知是他人還是自己的,他的內力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點被抽走,留下空蕩蕩的身軀逐漸軟彌,麵對四周逼近的劍影,他隻能腳步淩亂而狼狽的避開,一邊努力積蓄內力,如果解決不了他們,拖住些時間總可以的,隻要公子能安然離開就好了。

忽而,一道人影閃進這混亂的人群,圍在墨蓮身邊的人影在語落的同時被震開數步,那人一手輕而易舉卸掉墨蓮緊攥手中的長劍,身形一轉,如虹的劍光伴著鮮血在人群中炸開!

眾人被逼開數尺,就見那人一手伸指在墨蓮胸前連點數次,最後一掌在他胸口一壓,墨蓮張嘴噗出一口血身影隱隱欲倒被那人一手撐肩,那人見他如此,不屑地撇了撇嘴:“你就這點能耐?”

熟悉的聲音穿破了耳膜,墨蓮咳了數次,隨著胸口氣血的順暢,眼前也逐漸清晰起來,他見了慕容幽,眼眸不可顯見的一亮,“公子!”

慕容幽鬆開他,眉梢帶著輕蔑,“不過些鼠輩,竟也落得你如此。”

墨蓮眼眸一暗,低了頭:“屬下無能。”

慕容幽輕哼一聲,長劍直指人群,嘴角染了邪氣,“一起上?”

那些人麵麵相覷,齊齊舉劍向他衝來,慕容幽隻是扯了扯嘴,身影微動,長劍已灌入勁風虎嘯而去。

……

當納蘭魅出現在街道的時候,看見的不是刀光劍影,不是劇烈的兵器拚撞,而是滿地的鮮血,濃厚的血味在空氣中濃稠得像水,吸進肺裏仿佛要讓人窒息,納蘭魅怔怔地看著站在這遍體屍體中的慕容幽,他的身影被幽幽月光淡淡拉長在地麵上,鮮紅的衣服詭異的飄揚著,冰冷雙眸在慘淡的月光下散發著恐怖的幽藍光芒,詭異的像地獄厲鬼。

那人察覺到他的到來,微微瞥過眼來,眉目間的戾氣隨著動作一點點消匿,他甩掉長劍的鮮血反手送進墨蓮手中的劍鞘中,緩著步向他走來,在距離納蘭魅幾步之遙時卻是身形一滯微微踉蹌。

“公子!”墨蓮一驚,幾步上前,卻還是晚納蘭魅一步,於是他看了看慕容幽便後退幾步彎身檢查起屍體。

納蘭魅接受到慕容幽壓向他的沉重體魄,他臉色泛著不自然的紅暈,額頭上都是汗,手掌觸及到的肌膚血肉都是僵硬的,納蘭魅改用雙手圈住他,讓他的手臂可以搭在他的肩上,用他的身體撐住他的體重。

“你怎麽樣?”

納蘭魅憂心的看著他,他緩緩推開他些許,伸手壓了壓額角,這才抬眼看向納蘭魅,眉宇輕皺隱了些許的怒氣,“你來做什麽?不是讓你先走?”

“先別說這些了,先離開這裏了。”納蘭魅回頭看著滿地的屍體如是說,慕容幽聞聲回眸瞥過去,眉間怒氣逐漸消去換了一種淡漠和無奈,這小鎮生平安樂,一夜過來卻是屍橫遍街。

“公子,此處是否清理?”遠處的墨蓮看著滿地的屍體,緩聲問著慕容幽。

“清吧。”死傷過多,鬧出的動靜並不會小,到時這個罪名自然落他們頭上,雖不甘願,但目前熟輕熟重他自然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必。”一道清冷的聲音打斷的他的話尾,納蘭魅臉色是慘白的,可他的眼色卻被黑夜染過般深暗,鮮紅的唇瓣帶著譏笑,“他既不計後果,我們又何須為他收拾殘局?”

慕容幽挑眉看他,他有些難堪的別開眼,黑發遮過眼眸掩起情緒。慕容幽伸出手捏住他細瘦的頸項,強硬地將他壓進懷裏,“走!”

“是!”墨蓮點頭。

沒走出幾步,納蘭魅忽然拉緊了慕容幽的衣袖,慕容幽低下頭,他微微喘氣,唇瓣幹澀煞白,纖黑的睫毛染著濃厚的濕氣,微皺的眉間有隱忍的痛楚,他伸指挑起他下巴,“怎麽?”

納蘭魅緩緩搖了搖頭,強打起精神看向寂靜漆黑的巷道,稍喘了口氣,說,“我剛剛找你們時四處看了,幾處出口都守了人,按我們現在的情況出去估計有點困難,再者他們肯定知道你們中了毒,必然會趁著藥效發作時全力搜查我們,我們必須要先找個安全的地方等天亮,等天亮之後鎮子熱鬧起來,我們再走估計會容易些。”

慕容幽抬眼看向四周,納蘭魅繼續說,“鎮子南邊左起第二間房舍後院有個地窖入口,君憐就在那下麵,我們先和君憐會合,其他事稍後再說。”天這麽冷,這麽黑,那孩子隻身一人,現下又這麽危險,估計會很害怕吧。

如此一說,墨蓮看向慕容幽,而後者卻隻是低眼盯起了納蘭魅,看著他微微喘氣,纖濃的睫毛上沾染著霧氣,皺起的眉間有明顯的不適和強壓的忍耐,慕容幽眯了下眼,伸手扣起納蘭魅下巴,迫使他抬眼。

“你”

話還未出口,手便被納蘭魅揮了去,他匆忙的轉過身捂住嘴,一手緊緊攥住了胸前衣服,最終是壓抑不住彎起腰幹嘔起來,這空氣彌漫的血腥味幾乎將他的呼吸堵在了他的胸口,能忍到現在已是不容易。

慕容幽微顯笨拙的替他順氣,低聲問他,“能不能走?”

納蘭魅停止了嘔吐,無聲點了點頭,一手拉起他,“快走吧。”

“公子,有人來了。”一直沉默等待的墨蓮此刻卻是後退了一步,眼眸銳利地盯著街頭盡處,手指按在了劍柄上,蓄勢待發,“而且人數不少。”

慕容幽聞聲掃了眼四周,而後伸手將納蘭魅推向墨蓮的方向,“你們先走。”

“公子!”墨蓮驚詫。納蘭魅牽了紅唇,“我不可能走,若不然,我此時也不會出現在這裏。”

墨蓮抬手向慕容幽抱拳,聲線平板,“屬下誓死不離公子左右!”

慕容幽咬牙,眼中犯了狠,“我讓你們走!聽到沒有?!”

“你何必強撐,對方人多勢眾,現在不是強撐的時候。”納蘭魅硬了麵容,言語中染了些許寒意,“況且我也不是弱者,不需要你如此保護。”

“不是弱者?”慕容幽聞言輕哼一聲,納蘭魅不悅的皺眉回頭,可順著他的目光落在他已隆起的腹部上時,他一怔,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神情中有那麽一瞬間露出了猶豫,於是再抬頭時,便看見慕容幽嘴角彎了出一抹嘲弄的笑容,“你留下也不過是累贅。”

納蘭魅攏了攏衣袍,將身形遮住,不在意的說,“說是累贅便是累贅,我不會走。”

“屬下亦是。”

慕容幽麵容瞬間變得猙獰,可不待他發作,街頭那邊就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他轉過頭去,隨著腳步聲的接近,熱烈的火光也從街頭那邊照過來,地麵上映出的都是黑漆漆的影子。慕容幽本能的將納蘭魅護到了身後,目光盯著那排成長龍的火光越來越近,散開,將他們包圍成圈。

“還想逃嗎?”

微帶嘲諷的聲音從人群中響起,一個人影緩緩走出了逆光,冰涼的麵容,複雜的眼神直直穿向納蘭魅,不是月瀆透還能有誰?

“納蘭魅,你今天縱是長了翅膀也難逃朕布下的天羅地網!”

慕容幽眯了眯眼,側首瞥向納蘭魅,他溫柔秀氣的雙眉微微蹙起,看向月瀆透的目光裏同樣含了冷色,“月瀆透,我是做了何事惹得你如此興師動眾?”

月瀆透勾起一抹冷笑,目光有意無意的擦過慕容幽的身影,“你做了何事你自己應更清楚才是,何用問朕。”

“他已不是武林盟主。”納蘭魅唇色鮮明,一語數關。

“朕指的不是他。”月瀆透伸了伸手,後麵有人將一份文書送上,他接過去翻了幾翻,抬手扔去,慕容幽信手接過去,換來他一聲冷笑,“看了這些,你還有何話說。”

慕容幽捏緊了手中卷軸,目光冷冷盯著手中那火把下顯得深暗的布稠,淡薄的唇瓣抿成一條直線。納蘭魅信疑莫名的看了月讀透一眼,拿過卷軸攤開,有那麽一瞬間,慕容幽看著納蘭魅的眼眸中露出了一抹莫名的寂寞。

布稠從納蘭魅僵硬的指尖劃掉在地。

寒風中,他縮了肩,莫名瑟瑟發著抖,渾身血液就像是瞬間被寒風吸了去,單薄得搖搖欲墜。慕容幽彎腰將布稠撿起大致掃了一眼,眉梢隨著閱讀而逐漸皺起,最終隻是合起扔給了墨蓮,目光轉向月瀆透,眼底現出了淡淡陰霾。

墨蓮接過去後也快速了掃了一眼,隨即驚詫的睜大眸,再看向納蘭魅時,他似乎被這深冬的寒氣侵蝕了,唇瓣哆哆嗦嗦,渾身蔓延出的驚懼似乎要將他淹沒。

“月瀆怡弑君,畏罪自盡”

“月瀆卿,弑君論斬”

血色從他唇瓣消失,他伸手捂住嘴,隻覺得血氣直往喉頭翻湧。慕容幽沉默的看著他,沒有任何動作,隻有月瀆透的麵容在火的映襯下變得冷硬,那是一種仇視與怨恨結合出的冰冷。

“納蘭魅,月瀆怡本是你的妻子,之後卻出現在宮內高坐妃位,父皇逝後朕徹查過,父皇並非因年邁逝世,而是中了一種慢毒,而這種毒朕是在月瀆怡的宮內搜到。”華袖下,他手指緊緊掐入了皮肉,似乎有一種難言出口的情緒在心底糾結,“朕調查過這種毒,並不出自宮內,詳密調查後,朕在卿王府找到毒方。”深吸口氣,他麵容又恢複冷漠,“月瀆怡和月瀆卿弑君物證確鑿,立斬無赦。”

納蘭魅怔怔的聽著他說,漆黑的眼眸不知隱含著什麽,倒是唇瓣一點一點恢複了血色,逐漸變得鮮豔,尤帶了些不屑和譏笑。

“而你,與月瀆怡成親之後不知所蹤,父皇逝世之後才露麵,並且和武林盟主攪在一起。”他死死盯著納蘭魅,奔騰在眼底的火焰已不知是恨還是什麽,”納蘭魅,你敢說這一切都是巧合嗎?”

“我想你要這位置輕而易舉,何用如此大費周章,甚至於將镹兒托付與你。”納蘭魅揚起眸,眸光迎著火光竟是分外凜冽,“如果你確切查實你父皇為怡兒所弑,那怡兒為何而入宮弑君?卿王爺醫術超絕,王府留存藥方或毒方必不可免,就憑一張毒方便定弑君之罪,你這皇帝當得未免也太糊塗。”

“住口!”像是被碰到痛處,月瀆透語氣驟而暴躁,“你以為朕當真冷血無情?若不是皇兄一口認罪,朕怎麽可能連一絲回轉的餘地都沒有!”

納蘭魅眼神木然一怔,“你說什麽?他認了罪?”

“皇兄一口咬定是他指使月瀆怡謀殺父皇意欲奪位,朕不得已才”月瀆透沉沉的說,納蘭魅卻怔怔的愣了,“他為什麽認罪,他不可能這麽做,他沒有理由這麽做”募而,像是想起一種可能悻,他冷冷打了個寒顫,霍然轉眸看向慕容幽,眼神是那樣脆弱,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掉,“你告訴我,當時怡兒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慕容幽靜靜回視他,腦中映出了那個被紅色彌漫的夜晚,那個滿臉淚痕而絕望的少女,她他垂下睫羽,納蘭魅卻讀懂了他的意思,他繃緊了身線,唇瓣動了動,幾欲沁血,“那镹兒呢?”镹兒,是不是也都知道了?知道他成親內幕,知道他武功盡失,知道這光鮮亮麗的宮廷背後那陰暗而肮髒的勾心鬥角。

慕容幽撇撇嘴角,無話可說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煩躁,態度卻明顯地默認了。納蘭魅身形輕微的晃了晃,”這麽說,怡兒是為了我才入宮,她是想為我報仇?“他喃喃低語,眉目間寫滿了不敢置信,而卿認罪,無非是為了保護怡兒,抑或是他。

真是傻得可以。他閉了閉眼,揚眸看向慕容幽,語氣艱澀,”這些事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之前無傷來找我就是為了卿,是你阻止他告訴我真相對嗎?為什麽?“

慕容幽似是因他這句而勾起了一抹笑容,他轉眸認真的看著納蘭魅,似笑非笑,“你不是朝廷中人,朝廷事與你何幹?告訴你又能如何?“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中是他隱忍的不悅,他低低咳了一聲,胸口像是悶了一口氣,他轉眸直望向月瀆透,眉宇間不甚耐煩。

“他不會跟你走,要動手便動手,何必如此廢話。”

墨蓮聞言緊了緊握劍的手,全神以待。納蘭魅見勢不對,伸手扯了扯慕容幽,被慕容幽推擋在身後,遮住了月瀆透的視線,他唇瓣動了動想說什麽,可看了他緊繃起的側臉,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下去,顧自攏了攏衣袍不再說話。

月瀆透見狀,冷然而笑,”慕容幽,朕敬你為武林之尊,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但你始終與朝廷為敵,而今更是與納蘭魅暗中勾結意欲謀反,朕再是惜才也留你不得。“月瀆透盯著慕容幽,”朕今日親自前來,便不指望你們會束手就擒,即使你們僥幸逃脫朕這些親衛,姻緣鎮外還有數千官兵等著你們。”他忽而一笑,勝券在握,“你們逃不掉的。“

慕容幽嘖了一聲,就見墨蓮身影一動,手中長劍直襲月瀆透,月瀆透一驚之下被人扯退幾步,一柄長劍越過他自下而上迎上墨蓮的劍,再回神,那人已將月瀆透推入親衛之中,獨身迎上墨蓮,兩人交手混入人群。

【對不起,這次離開了很久,現在工作和生活都穩定了,謝謝你們一直陪我,我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