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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陽 39

去意大利的機票定在星期三。

星期二下午,段淨夕召集各部門主管開始了一個臨時會議安排她不在公司期間的一些主要事項。會議結束後段淨夕便回到辦公室處理郵件,剛看完一封郵件就接到段茂揚打來的內線電話:“淨夕,你到我的辦公室來一下。”

董事長辦公室離她的辦公室很近,在走廊盡頭拐個彎就到了,董秘辦的秘書見到她便微笑著指了指辦公室:“段總,董事長讓您直接進去。”

段茂揚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看文件,見她走進來便放下手上的東西,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坐。”

盡職的秘書送來一杯熱咖啡放到她身前,“段總,請用咖啡。”

段淨夕從不喝在自己的辦公室以外泡出來的咖啡,向她微微頷首。

“明天就要去意大利了,公司這邊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嗎?”

對這個女兒,段茂揚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她在某些方麵跟他前妻有些相似:做事冷靜果斷,頗有商業頭腦。所以段淨夕進入茂楓後段茂揚將很多事情都交由她決定,起初隻是一種找不到合適人選的無奈之舉,後來卻帶了一些考驗她的性質,而段淨夕的表現也沒有讓他失望。在茂楓工作將近一年,她在公司裏跟任何一個人都不親近,從不培養自己的心腹,處事公私分明,就連六親不認的脾性都跟前妻如出一轍。

“差不多了。我剛才已經跟各個部門主管開過會了。”

段茂揚滿意地點了點頭,話鋒一轉:“昨天常剛來家裏看你常姨和小彤,你沒在家……”

段淨夕已經料到他要說什麽,等著他說下去。

段茂揚看了她一眼,繼續說:“我看他最近工作也挺認真的。之前木板質量那件事他確實有責任,但是前幾年他也幫了公司不少忙,你看能不能安排一個別的職位給他?”

“這件事過去還不到半年。”段淨夕提醒道。

段茂揚當然也深諳公司經營需要依照一定的製度和章程,他沉吟了幾秒,又道:“我知道。但是他畢竟是小彤的舅舅,也算得上你的半個舅舅——”

段淨夕麵色微冷,打斷他:“爸,你是以董事長的身份跟我說話嗎?要是你現在下命令,我可以安排一個別的職位給他。”

段茂揚原本以為她會聽從自己的建議重新給常剛安排一個職位,沒料到她會斷然拒絕,對於她這樣直接挑戰自己的權威心裏雖然感到有些不快,卻沒有當場發怒,靠到椅背上朝她揮了揮手,“這件事我再想想,你先去忙吧。”

段淨夕當即站起來,“那我出去了。”

翌日,他們出發前往意大利。

意大利跟中國有七個小時的時差,到達意大利的當天下午他們就參加跟意方公司的會議,意大利人習慣了慢節奏的生活,做事不急不緩,合約經過幾個回合的磋商,三天後才順利地簽訂了合同。隨後,他們轉飛匈牙利,跟布達佩斯一個客戶商討合作事宜。

雖然一同出差,但是私下裏極力避免跟他單獨接觸,所幸有崔潔和另一位高層管理人員陪同,免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這是崔潔第一次來歐洲,雖然是帶著工作任務而來,內心仍然免不了興奮。而且盡管他們出差的行程安排得很緊湊,但是段淨夕交給她的工作並不繁重,相比起來反倒比在國內還略微輕鬆一些。段淨夕在國外生活過,英語非常流利,跟當地人開會全程連翻譯也不用,崔潔隻需負責記錄,反而是每次會議結束後段淨夕都會就會議的內容對她進行指點。

到了最後一天,所有工作都已圓滿結束,他們也終於有時間可以自由活動。

崔潔事前就問過公司幾個經常出差的同事,跟段淨夕提議去廣場逛一下,得到她應允後立即跟她一起坐車到了當地最有名的英雄廣場。

布達佩斯位於多瑙河畔,兩岸都是古老的建築,風光旖旎,薄而微暖的陽光斜斜地照射在青白色石頭鋪成的廣場上,古老的建築映著蔚藍的天空,有一種悠長的寧謐。

段淨夕環顧了一下廣場,對崔潔說:“我在這裏看看,你自己去走一走吧,注意安全。”

崔潔知道她性格素來冷僻,聽到她的話並不感到意外,“好的。那段總,我走啦。你也注意安全。”

段淨夕向她點點頭,“好。”

崔潔走後,段淨夕踩著短靴繞著廣場緩緩走了一圈,最後到了廣場左側的藝術館。她在門口駐足了一會,走了進去。

她在服務處拿了一本小冊子,便在館內參觀起來。館中收藏了拉菲爾、塞尚、莫奈、高更等文藝複興時期大師的畫作,還有素描作品和大量雕像珍品,展覽的作品種類非常豐富。

走在這樣的藝術館裏,總會讓她想起一些塵封已久的過往。

離開藝術館時,她的手機收到崔潔發過來的消息,想起前幾天私人郵箱收到的一封郵件。

前幾天一位美國舊同事發了一封郵件給她。那位舊同事任職的那家新公司的一個項目缺人,老板對段淨夕過去的學曆背景和工作經曆很感興趣,想知道她有沒有興趣到那裏工作。

已經兩天了,她可以回複郵件了。

他們這次歐洲之行相繼在三個城市停留過,期間梁弘不是沒嚐試過找機會跟段淨夕獨處,但是都被她或明裏或暗裏地避開了。他自然看出段淨夕突然將崔潔列入出差人員名單的用意——相比起出差,明顯崔潔留在國內的價值更大,但是段淨夕卻將她帶在身邊,就連回到酒店也不時安排一些瑣事給崔潔做。

他是一個聰明人,回國後休了三天假,重新回來工作時已經收拾好心態。

回國後,秘書處的工作一直沒有停下來過。

段淨夕出差這段日子,公司重要的文件都由秘書或各部門經理發到她的郵箱並抄送給段茂揚,但是秘書處那裏還是堆積了不少文件需要她處理。

適逢第一季度過去,幾家分店的店長要進行匯報業績和季度總結,段淨夕隻休息了一天就投入到工作中。

茂楓規定,數額較大的報銷憑據和采購申請須總裁簽字方能生效,早上有幾個部門主管來總裁辦公室找段淨夕商議工作,期間崔潔就見縫插針地抱了各部門的單據進來給她簽字。這些文件已經通過財務部和秘書處雙重審核,段淨夕大略審閱一遍後覺得沒問題就落筆簽字,碰到有疑問的項目名稱就出言詢問崔潔,所以也不費多少時間。

她簽字的時候,崔潔一直在旁邊守候著,等她簽好字這才收起所有文件。

段淨夕想起早上收到的郵件,手伸向杯子的同時吩咐道:“你叫公關部的付經理來一下。”公關部擬了一個高端係列家具的明星代言方案,需要她定奪。

“好的,我馬上去叫。”

崔潔話音剛落,卻見她剛把杯子端離桌麵就從手間滑落,“砰”的一聲倒在桌子上,褐色的咖啡**立即從白色的瓷杯裏流出,瞬間在辦公桌上蔓延出一片不規則的形狀,杯子邊緣也磕出一塊缺口。

她連忙放下文件,從旁邊的抽紙盒裏抽出幾片紙巾迅速蓋到咖啡殘液上。

段淨夕也馬上推開筆記本電腦和辦公桌上其它文件。

幸好杯子裏剩餘的咖啡本來就不多,咖啡漬並沒有大麵積地擴開。

崔潔看了看地上蜿蜒出的咖啡漬,“我叫阿姨來清理一下地板。”

段淨夕皺眉看著倒在桌上的白色瓷杯,向她點點頭,“去吧。”

“你今天就是要跟我談這個?”段家別墅一樓的書房裏,傳來一副威嚴的聲音。

“對。”回答的女聲沉靜冷然。

段茂揚從書桌後麵的皮椅站起來,不敢置信地盯著她:“淨夕,我養了你這麽多年,從來沒叫你回報,你現在在茂楓做了還不到一年,就想這樣一走了之?”

段淨夕平靜地回答:“我隻是提前跟您通報一下。我會在茂楓做滿一年,期滿才走。”

她頓了頓,再度開口:“我說過了,我並不適合這個位子。如果你有需要,可以聘請一個職業經理人。”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坐這個位子?你在外麵根本找不到比這個更好的工作。你以為你拿著一個芝加哥大學的碩士文憑就能找到比現在更好的工作?”

段淨夕來之前就已經預想過父親可能作出的反應,語調淡漠無波:“您大可以把這個位子傳給那些人。”

段茂揚怒極,用力拍了拍桌子,“你給我閉嘴!”當初他突然病重才緊急將段淨夕從國外召回,但是經過休養,半年前他的身體早就無大礙,隻是想看看這個女兒的長期運營能力,這段時間以來隻以董事長的身份參與公司重大決策。

段淨夕不為所動,冷然立於寬敞的書房正中,背脊挺得筆直。

段茂揚冷笑一聲,“你離開了茂楓能到哪裏去?沒有我把你養大你能有今天嗎?”

段淨夕覺得再說下去也是浪費唇舌,索性緘默以對。

段茂揚皺起眉頭——即便她沉默不語的時候,整個人也帶著一股傲氣。

這種冷漠的性子跟前妻截然不同。

段茂揚見她不說話,神色始終冷靜,思忖片刻後再度開口:“你妹妹還小,你先在茂楓幹幾年,等你妹妹大了,可以接手公司了,到時你想走的話就走。”

段淨夕匪夷所思地看著他,並不退讓:“不可能。我已經履行了我的承諾。”

段茂揚盯著她。以目前來說,由段淨夕來管理茂楓就是最好的安排。

他的確可以找一個職業經理人幫忙管理公司,可是那樣的人到底是外人,他無法完全放心。

段茂揚重新坐回皮椅裏,朝她揮了揮手,“今天就到這裏吧。你回去好好想一下我的話。”

段淨夕走到門口,手扶到門把上,“爸,你應該知道,一家企業要想持久發展,需要的是富有熱情和理想的管理者,而我不是這種人。我不可能一直留在公司。公司也並非缺了我就無法運行。”

段茂揚坐在皮椅裏,神情沒有一絲軟化。

段淨夕知道他並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也不再停留,開門離開。

雖然她已經跟父親說過有意離開,但是段茂揚之前交代下來的工作她還是照舊執行。

段茂揚的一個朋友想開一家度假村,但是資金不足,想邀段茂揚合夥做生意,段茂揚也有意往房地產界投資發展,但是茂楓最近在泰國有一筆大單需要他親自跟客戶洽談,一時半會分不開身,便讓段淨夕代為視察一下。

隔日早上,司機開車送段淨夕去郊外那家度假山莊。

度假山莊遠在濱西郊外,司機開了將近兩個小時的車才終於到達山莊。

當天的行程時間很富裕,山莊的負責人先在會議上介紹了山莊的發展宏圖和未來展望,會後就是自由的參觀時間。負責接待的人知道她是老板一個重要朋友的女兒,親自帶她參觀了山莊的主體建築。

山莊占地麵積很大,綠化也很好,段淨夕隨那人大略看了一遍,問了幾個經營上的問題,接待人一一詳盡回答了。

參觀完主體建築後兩人重新回到二樓大廳,段淨夕將目光投向遠處的樹林,“那裏能過去嗎?”

“當然可以。那邊是我們山莊的花園和樹林,空氣非常好……段小姐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帶段小姐過去走一走。”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

接待人微笑地對她說:“好的。段小姐請自行參觀一下,有什麽問題隨時打電話給我或者找我們的員工。”

“好的,謝謝。”

接待人離開後,段淨夕抱著手臂站在原地觀賞了一會遠處的景色便轉身下樓,還沒走到一樓手機就響起來——司機的孩子在學校裏意外受傷,被送進了醫院,司機想請假去看小孩,但是他也知道自己這麽一走段淨夕想回去就不方便了。

段淨夕踩上最後一級階梯,理解地說:“你開車走吧。下午我自己回去。”

“那怎麽行?這邊打車很不方便,段總,我還是把車留給你吧——”司機堅持道。

“沒事。你先回去吧。”段淨夕言簡意賅地吩咐。

司機在另一頭十分感激涕零,向她再三道謝:“謝謝段總!那我先回去了。”

收起手機後,段淨夕徑直走向門口,卻見從東側的走廊走出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

陸慎析穿著一身很正式的黑色西裝,手中拿著一本小冊子,看樣子像是剛從會議中脫身。

其實之前跟他已是多年未見,大約是因為春節那時跟他談過話,後來又從同學那裏聽到他的一些相關消息,倒使得段淨夕生出一種錯覺來,像是此時見到他是再正常不過的。

陸慎析見到她的那一刻表情也有些詫異,他是從大廳東側的會議室裏出來的,撞上她的目光時已經距離她不到五米,卻不舍得就這麽走開,直接邁步走向她,目光深深地停留在她臉上,“你怎麽也會在這裏?”

段淨夕沒有回答,兩道清寂無波的視線掃過他手上那本眼熟的小冊子,沒有什麽表情。

“在這裏也不想見到我?”他的話語中有一絲澀然。

段淨夕看了他一眼,“我還是分得清公事與私事的。”

她的回答語調雖然冷淡,眉宇間卻透著平靜。敏銳如陸慎析又怎麽會沒注意到她對自己態度的幡然轉變?然而原因都不重要,因為能在她臉上看到這樣溫和的表情已屬來之不易。

午後陽光正好,清冷中透著絲絲溫暖。

陸慎析見她調轉了目光望著百米外的草地與樹林,雙臂攬肩,側臉麵容恬靜淡然。

他指了指遠處的小山坡,“要不要去那邊走一走?”

她沒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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