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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陽 38

春節一晃而過,假期過後城市裏的人重新多起來。

節後幾日茂楓的各項工作便陸續步上正軌,由於有部分員工還在休假中,辦公室裏還有些空曠,元宵節後,整棟寫字樓完全恢複了往日的熱鬧。

雖然段淨夕已經在裝修材料這個行業呆了大半年,但是平時處理的很多事務都是行政方麵的,她對這個行業的了解自然比不上公司幾個骨幹級老員工。梁弘的職位是董事長助理,跟她經常要打交道,她避免不了,隻是在跟梁弘商討無關機密的事情時盡量叫上都會叫上崔潔。

下周要去歐洲出差,段淨夕要把盡可能多的事情放在出行前解決掉,晚上她留在公司辦公,崔潔自然也得留下來加班。

段淨夕將瀏覽過的幾份文件推給她,吩咐道:“你把今天的會議紀要整理一下發給我,這幾份文件明天早上送去給董事長過目。”

“好的。”崔潔接過文件。

段淨夕看了一眼手表,“八點了,你先回去吧。”

等她出去後,段淨夕的目光才回到黑色的手機屏幕上。

今天中午,她沉寂多時的私人郵箱收到在摩根實習時的同事的一封郵件,郵件最後詢問起她的近況。

靜坐良久,她才將手機解鎖,開始回複郵件。

翌日早上4S店打電話過來,說已經幫她的車子換好了零部件,隨時歡迎她去取車。

段淨夕剛掛斷通話手機又重新響起來。

她見屏幕上顯示的是一串陌生的電話號碼,想了想還是按下接聽鍵。

電話是她的初中班長張超打來的——張超從薑尚暉那裏問到她的號碼,約她周六晚上參加初中同學聚會。

春節之前薑尚暉也曾叫她參加同學聚會,段淨夕當時沒去。

有時覺得其他人都年輕如故,而她的心態已然蒼老。過往的歲月縱然美好,她卻沒有心思緬懷。

然而這次張超親自打電話來,再推拒倒顯得不近人情了,當下她向張超表示當晚會到場。

張超預訂的飯店離她的公寓很遠,傍晚段淨夕駕車到張超約定的地點。

到場的除了張超還有陳燕等六人,見到她時都十分意外。

張超在鄰市讀完大學在當地工作了兩年,去年才回濱西。春節期間陳燕等人也辦過一次初中同學聚會,張超當時回了老家,自然沒參加,他元宵節後才回到濱西,從薑尚暉那裏聽說段淨夕也在本市,便把她也叫來了。

張超連連感慨:“幸好薑尚暉有你的號碼,要不然都不知道怎麽找你。”

段淨夕隻能報以歉然一笑。

一來她並沒打算在濱西久留;再者她素來不喜歡熱鬧的場合,極少參加同學聚會,是以上高中後,就沒見過初中同學。

張超和陳燕的相貌比起初中那會並沒怎麽改變,性格也無多大變化。這是段淨夕回濱西後第二次見到薑尚暉,他跟印象中相比大為不同,成熟了許多。

陳燕跟薑尚暉等幾人一直在本市讀書工作,大學和工作期間時不時都會出來聚會,彼此之間相當熟稔,這次見麵輕輕鬆鬆地就聊開了。陳燕大專畢業後就跟高中認識的男朋友結婚,張超和其餘一男一女也都各自交了男女朋友,席間的話題無非是工作和感情。

談到工作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段淨夕身上——她是青平中學那一屆學生中成績最好、學曆最高的,都很好奇她現在做什麽工作,段淨夕回道:“在我爸的公司幫忙。”

席間聊起其他沒到場的同學,陳燕坐在段淨夕右側,扭頭問:“段淨夕,你還記得薛劍明嗎?”

段淨夕給人感覺向來有點高冷,每次這種場合都以傾聽居多,陳燕擔心她不記得舊同學,便特意先問一下。

段淨夕回憶了一下,“記得,他是不是打籃球挺厲害的?”

她配合的態度也使得陳燕的成就感大增:“對對對!你知道他女朋友是誰嗎?”

“誰?”

“5班的謝穎穎。”

段淨夕微訝:“是嗎?”對她而言很多名字都太遙遠了,她隻記得這些名字,聽了陳燕和張超的描述才聯想起對應的人和事。

菜一盤一盤地端上來,話題也逐漸蔓延開。

張超聊起跟自己在同一個大學讀書的一名女生,陳燕邊夾菜邊問:“她不是喜歡陸慎析嗎?”

“那我就不清楚了。”張超搖搖頭。

陳燕扭頭問道:“段淨夕,你知道陸慎析是誰嗎?”

段淨夕放下檸檬水,神情靜淡,語氣波瀾不興:“他是8班的班長吧。”

陳燕連連點頭:“對對!”

張超笑著補充道:“他初三跟我同班也是班長。後來高中去了青實中學,還是當班長。”

薑尚暉想了想,說道:“上個月我還有看到他。”

陳燕不無奇怪地問:“你在哪裏看到他的?他不是不在濱西嗎?”

“在圖書館那邊。我去聽講座,剛好在圖書館停車場碰到他……不過當時時間不夠,沒來得及跟他說話。”

“你們真有閑情,這麽冷的天還跑去圖書館。”陳燕佩服不已。

薑尚暉再度申明:“陳大小姐,我是去那裏聽講座。”

張超也開口道:“他高中就搬去溪城了,他現在的公司也在溪城,不過他前年回過濱西一次,好像是回來辦什麽事情。”

段淨夕回想起春節期間的事,沒有說話,繼續充當聽眾。

張超喝了一口飲料,又想起了什麽,“不知道跟他媽媽有沒有關係……他媽媽得了癌症,治了挺久的,前年還是大前年去世了。”

“不是吧!”陳燕低呼一聲,“什麽癌?”

另一名男生也十分驚訝,“沒聽他說過。”

段淨夕心中一震,剛端起的杯子又重新放下。

沉思間聽得張超回答:“好像是肺癌,我沒詳細問。好像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

她消化著剛剛聽到的話,聯想到那時他對自己說“在處理家裏的事”,一時分不清心底掠過的是什麽感覺。

隻不過一秒,她心下重歸默然。

即便如此,又能怎樣。

往事已矣。

他做的事無可指責,拋去這些原因,過去的事已經無法改變。

她隻是不想被卷進過去。

段淨夕在座位上又坐了一會,聽到他們把話題轉到另一個人身上時起身去收銀台結賬。

走道裏不時有人經過,有幾名顧客結伴離開,濃鬱的酒氣熏得她呼吸不順暢。

似乎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在開心地暢談往事,她與這樣的氛圍有些格格不入,冷漠地站在回憶的界限之外。

宴席結束後各自道別回家。段淨夕席間並沒喝酒,開車送陳燕和另一位女生回家。

陳燕對她的車進行一番研究後重新聊起舊同學的近聞,段淨夕一邊開車一邊聽她們閑聊,間或應答一兩句話。

另外那名女生住得近,中途便下了車。車子繼續行駛在漆黑的街道上,沿途經過少年宮,陳燕聊到以前跟班上的同學去少年宮打球的情景,忽地想起一件事,問道:“段淨夕,你跟陸慎析是不是住在同一個小區?我以前好像有一次他跟你一起回家。”

車內光線黯淡,段淨夕握緊方向盤,神色如常地反問:“有嗎?什麽時候?我怎麽沒印象?”

在陳燕的心目中,段淨夕向來跟“耿直”兩字劃等號,聽她這麽否認,陳燕當即以為自己記憶出了問題,靠到椅背上喃喃自語:“啊?那可能是我記錯了……難道是歐陽苒?……”

晚上車流不多,車子不到半小時便穩穩停在陳燕所住的小區外。

目送陳燕走進小區大門後,段淨夕發動引擎,倒轉車頭,車子重新滑入夜色。

沒有了其他人,車廂裏重歸一片寂靜。

路口的信號燈跳成紅色,段淨夕踩下刹車將車子緩緩停在斑馬線前,怔怔地望著擋風玻璃外的路麵。

遠處的大廈霓虹燈在黑沉沉的夜幕中閃爍,初春夜晚的城市透著一股料峭淒清。

讀大學那時,她有一個室友的伯父被診出患了胃癌。

那個室友的伯父發現病情時已經是晚期,化療最終也沒能阻止癌細胞的擴散,不到半年就遺憾離世。那段期間段淨夕跟另外兩名室友被那個室友科普了胃癌和化療的很多知識。

她曾經見過陸慎析的媽媽一次。

初三五一假期後某一天傍晚,她吃完晚飯準備回學校上晚自習,走出小區門口時就看到陸慎析跟他媽媽站在對麵小區門口說話。盛夏的傍晚,太陽還沒下山,她匆匆一瞥後便往學校走去,卻依稀記得陸慎析的媽媽跟陸慎析說話時臉上掛著的慈愛笑容。

冷風在窗外簌簌地吹著,遠處的天幕一團漆黑,沉沉地壓下來。

她靠到方向盤上,輕輕籲出一口氣。

他的媽媽也被癌症折磨過。

這個事實像是要將她拖入無邊的夜色。

內心抗拒繼續想這件事,思維卻偏偏停滯不前。

深怕如果再想下去,下一秒就會心軟地後退。

可是他過得怎麽樣不應在她考慮的範疇內,更無法使她改變既定的選擇。

溪城。

二十六樓的會議室裏坐了二十來人,陸慎析居坐於會議室中央的椅子,專注地看著屏幕上投放的PPT。

他不輕易打斷下屬的匯報,大多數時候隻是安靜地聆聽,可是沒有哪個人敢輕忽,報出的所有數字都精準無誤。

會議的下一議程是討論某種元器件的庫存問題,穆科集團正好需要這種零件,可以將全部庫存清空。

陸慎析手肘撐於會議桌上,雙手淺淺交握,拇指相抵,抬頭望向適才發言的銷售經理:“他們集團的子公司在濱西是不是有一個房地產項目?”

那名銷售經理微微一怔,“對!他們的子公司是有這麽一個項目……”

“能安排我跟他們的總裁見個麵嗎?”

銷售經理胸有成竹地點頭:“我覺得沒什麽問題,他們的王總也一直有這個意思。我等一下馬上給他們的中央采購打電話,請他代為轉告。”

散會後會議室裏的人魚貫而出,沈勁走在陸慎析身旁,“我聽說你讓小董留在濱西那邊?”

陸慎析徑直走向盡頭的辦公室,推門走進去,“他在那邊有事情做。”

沈勁尾隨他走進去,竭力想從他臉上找出一點蛛絲馬跡:“公事還是私事?”雖說在濱西開分辦事處是一件大事,但是哪用得著陸慎析這麽親力親為。

陸慎析看了他一眼,“都有。”

沈勁跟陸慎析共處的日子雖然不長,但也不算短,對他多少有些了解。董卓錫很早就跟在陸慎析身邊工作,如果不是有很重要的事,陸慎析應該不至於把他留在濱西。

葛施芸知道段淨夕過兩天要出差,約了她星期天中午見麵吃飯。葛施芸的丈夫池俊去了臨市出差,吃完午餐後段淨夕送葛施芸回了父母家,這才調轉車頭準備回自己的公寓。

葛施芸的父母住的是那種老式住宅區,路牌標得不明顯,段淨夕的車裝有導航係統,但是平時從來不用。她心裏並不著急,將車子開出單行道後,便把車停在路邊,下車眺望遠處的大廈。

人行道上有兩名青年女子手上提著購物袋經過,一邊歡快地說著話,兩人走近她時不約而同放緩了腳步,目光聚焦到她身上。

走在左側那名長發及腰的女子走上前,直截了當地問:“嗨,你是段淨夕嗎?”

段淨夕略微詫異,卻不認得這兩名女子,當下頷首道:“是的。你認識我?”

長發女子跟同伴相視一眼,用力點點頭,理所當然地回答:“當然啊!我們初中也在青平中學讀書,跟你同一屆的——整個年級的人都認識你啊。”當年她可是學校的名人。

段淨夕恍然大悟,向她們微微一笑,“你們好。”

“你是不是不認得路?”長發女子熱心地問。

她的同伴則在一旁好奇地打量段淨夕。

段淨夕沉吟一秒,問道:“請問你們知不知道華盈大廈在哪個方向?”

兩名女子同時用空閑的那隻手指了指後麵,“這邊看不到華盈大廈,到了前麵那個路口再左拐就能看到了。”

“謝謝。”段淨夕誠摯地道謝。

“不客氣。那我們走啦。”

“再見。”

兩名女子走了幾步路還頻頻回頭看她。

段淨夕向她們笑了笑,打開駕駛座的車門,發動車子。

車子向前滑行,擋風玻璃裏的風景隨著車子的前行不斷變化,兩側的景物無聲地向後倒退,後視鏡裏兩名女子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小。

這些天以來,她第一次有了好心情。

她知道自己在年級同學的心目中形象很好。

在校期間她行事非常低調,對周圍的同學總是采取一視同仁的態度,連班裏以調皮出名的那幾個男生都對她非常敬重。可是或許,她的“一視同仁”這四個字裏單單漏了一個人。

盡管不想承認,但是一直以來,她對陸慎析的態度似乎比其他人苛刻。

作者有話要說:有空的人下周或者下下周可以上來看一下有沒有更新下一章。20號之前會有更新。

目前為止你對段淨夕和陸慎析的分析比較契合我對兩個人的設定。段淨夕這個人的深層想法就像你說的不想被過去絆住。具體細節下章就知道了。

《遲陽》寫到現在對陸慎析心理著墨比較少,後麵會增多。

我想了一下,幾個男主角中對蕭寒的塑造算是比較全麵的,程釋由於在同學心目中地位高,文中給了很多側麵描寫和間接描述。

to阿辛:

謝謝你告訴我那些走過的足跡,心裏很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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