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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陽 36

天空暗沉沉的,飄起了雨絲。

又下雨了。

陸慎析站到落地窗戶前,雙手撐在厚實的玻璃上眺望樓下的馬路,整個人陷入了思索。

酒店的位置很好,能夠俯瞰大半座城市。夜色像是勻開了一池墨水,細潤的銀色雨水緩慢地滑過街道。

耳邊回蕩起她的話。

他從來不奢望能輕易將他跟她的關係變得跟從前那樣。

陸慎析,你早就知道,以她的脾氣,你跟她的關係很難有轉圜的餘地。

她對他的抗拒在意料之中,他最害怕的,莫過於跟她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如果她把他徹底當成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那才是最讓他害怕的。

回憶是一斛酒,愈是久遠愈是醇香。

陸慎析抬頭望出去,隻覺得豁然開朗。

冬天的夜陰冷而漫長,烏沉沉的夜色和若有似無的雨絲像兩層薄緊的紗,將整座城市纏了起來,隨後,人們緩緩進入了夢鄉。

段淨夕睡覺前像往常一樣坐在床頭看了一會書,頭枕上枕頭的那一刻,思維卻像是進入了另一個空間。那些想要遺忘的、以為已經忘懷的片斷,統統從腦海深處湧了出來,串成一幅幅畫麵,叩擊著她的心房。

她的腦海裏不斷閃過一些影像:晚上陸慎析出現在眼前的身影,那個傍晚他離開前沉默的側臉,他在自習室裏傾過身跟她說話的影像,甚至,她回想起了他初到青平小學時清冷的表情。

夜晚光線昏暗,路燈照不清他臉上的輪廓,他的言談卻傳遞著一種熟悉的感覺,無聲無息地將她帶回了從前。

即便是初中前兩年,她跟陸慎析的交集極為有限,留有印象的片斷卻並不少,幾乎可以說,在他離開前,所有回憶並不讓人抗拒。

她不知道是因為重新遇見陸慎析導致記憶的篝火被重新點燃,還是心底潛意識裏就沒忘記過這些經曆,思念其實一直如同折斷的蓮藕絲斬不斷。然而這兩個答案,都不是她想要的。

回憶之輪轉到了多年前那個黃昏。

這段感情耗盡了她所有的勇氣和自尊,然而一切都在高一的那個夏天戛然而止,隻留下苦澀的回憶。

她不允許自己再次陷進往事的泥淖之中。

翌日清晨起來時,雨早就停了,地麵殘留了昨夜部分雨水,空氣中帶著凜冽的寒意。

春節即將到來,公司辦公區域的座位陸陸續續地變空,不少員工即使還沒開始休假也即將邁入休假行列式。

四月份有一個大型展會,茂楓往常每年都會參加,今年更是第一次帶著新創建的高端係列參會,段茂揚對這件事頗為重視,段淨夕對這個係列的產品也都一一過目。

早上的例行會議後,段淨夕在辦公室裏看了設計部呈上來的最終效果和打印出來的資料。

將文件一一過目後,段淨夕放下文件,掩住嘴咳了一下,“就照這個方案做吧……你讓他們下次開會準備一下。”

“好,我會跟他們說的。”

梁弘聽她說話間夾雜一記咳嗽,不禁皺起眉:“你感冒了?”

“嗯。”

段淨夕翻閱了行政部經理送過來的審批文件,在文件底部簽上自己的名字,“招到新的人事主管了嗎?”

部門主管級別以上的員工入職和離職都需要她簽字,報銷也要她進行批複,今天行政經理送過來正是人事主管的離職文件。

“在招了,但是現在要過年了,估計要年後才能招到人。”

段淨夕擱下筆,手握成拳,食指指節抵到眉心上轉了轉,一邊思索著,又聽到他說:“我看你還是回去休息一下吧。”

她抬起頭,在他的眼裏看到了一抹少有的關切情緒。

梁弘是父親派到她身邊擔任助手的,她並沒有打算在這個職位上久留,對於父親的用人沒有任何意見,也從來沒有揣摩過父親的用意。她讀的專業和此前的工作經曆都跟裝修材料毫無關係,在最初到茂楓工作的那段期間,梁弘就像是一扇窗戶,讓她迅速了解這個行業和茂楓。

梁弘又勸道:“過幾天就過年了,現在公司也沒什麽事,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段淨夕收回視線,將批閱過的文件遞給他,表示話題到此為止:“你叫王嫻來一下。”

他離開後,秘書敲門進來,抱著一堆文件見縫插針地向她匯報:“……這是去歐洲的行程,您覺得沒問題的話我就讓行政部的人幫您和梁助理、丁經理訂機票了。”

這次出行要見兩個大客戶,另外還有一個代理品牌的合約要談。本來這種事並不需要段淨夕去,但是其中一個項目涉及合約的讓價問題,段茂揚自己又不能親自去,便叫了段淨夕代為洽談。

段淨夕一邊瀏覽文件一邊吩咐:“你讓行政部的人把你的簽證辦了,你也一起去。”

崔潔僅僅是一怔,便從善如流地應道:“好的。我馬上跟王經理說。”

不知道陸慎析是不是真的聽從她的話,總之接下來幾天段淨夕都沒有再看到他。當然,城市這麽大,除非特意為之,否則沒有任何交集的兩個人的見麵機率本就小得可憐。

隨後的那一周便是春節。很多人都回老家過年了,整座城市一下子變得空曠,平時熱鬧的街上隻有寥寥幾個行人。

初一那天下午段淨夕回了一趟家。

春節的到來使得原本熱鬧的城市變得冷冷清清的,空曠的街道上隻有寥寥幾個行人,連天空都被抹上一層灰暗。

回到家的時候不到三點,家裏的光景還是一個月前的樣子,司機放假回老家了,隻有保姆還在宅子裏幫傭。

現在的保姆是她讀大學期間來到段家幫傭的,一邊將她迎進門一邊說:“還有兩個小時才吃飯,淨夕先去看看電視吧。”

段淨夕朝她笑了笑:“謝謝方嬸。你忙你的吧。”

段淨夕脫下大衣,先去書房向父親簡單地匯報了一下公司幾個重要項目的進展。段茂揚近來很少過問公司的日常性經營,但是公司重要的決策都由他決定。

段馨彤似乎對上次一同吃午餐的情景仍舊耿耿於懷,這次誓死要捍衛自己的尊嚴,幾次把視線轉到她身上拋下一個冰冷的眼神就又馬上轉走。

段淨夕倒不至於跟一個心智尚未完全發育成熟的女孩計較,從父親的書房出來後便直接進了二樓的房間看書——回國後她雖然沒在家裏住,保姆隔一段時間就會打掃她的房間,房間裏一直保持著幹淨整潔的狀態。

她這幾天生病咳嗽,晚上沒睡好,在房間看了一會書便有些犯困,躺到床上閉目休息。

別墅位於半山腰,空氣清新,閉著眼能聽到綠化廣場的小樹林的鳥叫聲遠遠地傳了過來。

她睜眼看了一眼手表,才四點半。

段淨夕穿好大衣下樓的時候保姆恰好端東西出來,便對保姆說:“方嬸,我出去一下,等下再回來吃飯。”

話音剛落,段馨彤的話便從沙發那邊輕輕地飄過來:“愛出去就去,用得著說嗎?”語畢,她便又重新低頭,繼續擺弄手上的平板電腦。

段淨夕平淡地看了她一眼,神色如常——教育子女是為人父母的責任,她並沒有興趣和精力插手。

保姆也知道段馨彤最近在跟段淨夕賭氣冷戰,自己倒也不方便搭話,當下對段淨夕說:“去吧,還有一個小時才吃飯呢,早點回來。”

“嗯。我等下就回來。”

段淨夕到車庫開了車,漫無目的地繞著山下的綠化廣場開了一圈。

她的車子送去4S店維修了,這幾天開的是公司的商務用車。

灰白色的雲朵飄在天邊,山上的空氣清新,山巒一片密密層層的樹葉,安靜的氛圍著天地無盡地延伸,從遠處緩緩地蕩了過來。

車子逐漸偏離原本的方向,最後開到了山腳下。

也就四點半的光景,天色已是微微發暗,整條大道上隻有稀疏的車流。

雖然那天晚上她說沒有心思跟他回憶往事,心態卻還是被他影響到了。

那時候她回來,因為無所謂得失,沒有權衡的砝碼。

她從來沒有問過父親的用意,隻是給自己設定了一年的時間。

現在回來大半年了,每天她除了工作沒有別的事情。

她認為即使毫無樂趣也可以一天天地過下去——不在乎心情和狀態,在這個位置上做力所能及的事。

可是現在,她的心裏產生了一絲不確定。

更為可怕的是,在一個月前,她並不認為這樣的日子很難熬,在心理上也覺得能接受。

細微的改變往往是源於一些無法忽略的場景或是影像。

中秋節錯過了,在這裏預祝大家國慶節快樂!

國慶假期要出遠門,應該沒有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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