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遲陽 35

冬日的夜晚十分冷清,蕭索的夜色沿著馬路一路蔓延。

藍衣男子知道段淨夕是關鍵人物,一旦她這麽走開了,今晚的希望隻怕就要落空了——要不是這個男人突然出現,一筆天降橫財已然到手。

唯今之計,隻有先下手為強。

他陰惻惻地開口:“兄弟,這樣插手別人的事不太好吧?”

話音還沒落下,他的拳頭已經揮了出去。

陸慎析皺眉,看準他出手的那一瞬間,眼疾手快地扣住他手腕,就這麽將他的拳頭在半路攔了下來,另一隻手半屈,反肘撞向他胸膛。

這一撞很有成效,藍衣男子眼前一黑,隻覺得胸前的肋骨傳來一陣鑽心的痛楚,差點暈過去。

黑衣男人在陸慎析手上吃過虧,知道他不好惹,但也不肯就這麽放棄,尋著他跟同伴糾纏的間隙,伸出右腳用力踢向他。

陸慎析皺眉,側身閃開,鬆開藍衣男子,一腳踹向他腹部。

腹部的肌肉最為多,他的力道控製得剛剛好,雖不致命卻很有用,黑衣男子立即抱住肚子蹲到地上,痛得說不出話來。

他抬起頭時就看到不遠處的段淨夕——她雙手抱臂站在那個男人的車旁,正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

像是隔絕在空間的界限之外,又像是一個外人在觀望一件毫不相幹的事情。

陸慎析解開衣袖扣子,走到她跟前停下,黑而亮的眸子看著她:“你有沒有事?”

段淨夕搖搖頭,避開他的目光,淡淡地開口:“我沒事。”他出現得太突然,她的心裏並不平靜。

不管多麽不想麵對他,“知恩圖報”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要報警嗎?”

“我自己會報。”她越過他走向車子。

段淨夕回車子裏拿了手機報警,掛斷通話後,她將手機收好,仍舊坐在車子裏,目光複雜地看著車廂外幾米遠的男人。

瞥到他走過來,她推開車門下車,抬手製止了他未說出口的話:“陸慎析,現在先別說話。我想先等交警過來。”有不相幹的人在,她不希望給別人看熱鬧。

陸慎析一怔,笑容苦澀地點點頭,“好,可以。”

過了十幾分鍾交警便來了,所有事情都處理好的時候已經過了八點。

交警和那兩個青年先後驅車離開,整條輔道又重新安靜下來。

段淨夕這才轉向陸慎析:“我們談一談吧。”

她的車子除了尾部有一點刮花以外並沒有其它問題,並不影響行駛。

段淨夕將車子開到橋邊停好,然後穿上大衣下車。

冬天夜間氣溫很低,馬路上更是寒氣四溢。

她抬頭望了一眼遠處夜色中的江麵,恍忽之間想到,回濱西這麽久,她每天都在忙公司裏的事情,今天是頭一回有閑暇時間欣賞這座城市的夜景。

隔了許久,她冷淡地開口:“陸慎析,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向來將自己與他人的界限分得很清楚。如果不是當年她在他離開前做出那些衝動的舉動,她跟他的頂多也隻是比普通同學多上一層關係而已,她自然也不會自作多情地認為他是專門為了她而出現的。

他的語氣平和:“這條路是你從酒店回家的必經之路。”

這麽說,他在酒店裏也看到她了。

“你跟蹤我?”她用的是疑問句,眼神卻分明冷了下來。

陸慎析忍不住苦笑,“相信我,如果我要跟蹤你,去年就出現在你麵前了,不用白白等上這麽長時間。”

他話中的涵義不言而喻。

在向他提問之前,段淨夕的心中僅僅是有一點疑慮,更沒想過要問他,卻沒想到他竟然會以這種方式承認。

她怔怔地看著他,有那麽一瞬間忘了要跟他劃清界限。

這種震驚來源於他話中巨大的信息量。

過去她一直猜不透他的心思,在最彷徨的日子裏一度揣測過他的想法,然而都不得而知,最終隻能選擇擱置。她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站在自己麵前這麽直白地說出這些話。

當日他清楚地表明了他的態度,她也接受了這個事實,整理情緒繼續生活和學習。她的生活單調平淡,而他曾經存在的痕跡太過強烈,她花了很長時間才終於翻過這一頁,將所有關於他的回憶打包埋至記憶庫的最底層,不再觸碰,更沒想過會再跟他重遇。可是這麽多年的杳無音訊後他卻突然出現在她麵前,推翻所有前提。

她突然有種嗤笑的衝動,從驚訝中回過神,輕飄飄地問:“難道你是想看看我過得好不好嗎?”

她頓了頓再度開口,眼神比周圍的氣溫更低:“那你應該可以看到,我現在過得很好。”

陸慎析靜靜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掠過了許多情緒,漆黑如墨的瞳仁中倒映著她的身影,“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可是這一次,恐怕我沒法按照你所希望的做。”

段淨夕將他堅毅的表情收入眼底,無言地打量他。

也許是出來得過於匆忙,他沒有穿外套,身上隻穿著簡單利落的白襯衣,衣領挺括,小臂的地方略微有些褶皺,卻絲毫不掩英氣。

時光在他身上留下顯著的印記,早已不是過去記憶中那個少年。如今的他棱角愈發分明,氣質臻於沉穩,即便一語不發,也自有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氣場。

從出現在她麵前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沒離開過她。他一直在看她。

一陣冷風從江麵上吹過來,將江上的寒氣也一同帶了過來。

她的眼裏終於泛起一絲波瀾,扯了扯剛才穿上的大衣:“陸慎析,過了這麽多年,你不會還認為我的想法還跟以前一樣吧?”

“這些對我而言並不重要。我隻是想見你。”

“是嗎?我不是一個長情的人,過去的事就是結束了,更沒興趣跟你聊往事。”

陸慎析上前一步,語音微澀:“你不能原諒我嗎?”

她退了一步,心中生出一股憤懣,語調漠然:“你有什麽值得我原諒不原諒的?”

見他表情一滯,段淨夕繼續說:“你剛才說對了一句話——我不想見到你。希望以後不用再見麵。”

說完,她沒有再看他,轉身就走。

坐進車子後,她從後視鏡裏看到陸慎析仍然站在原來那個地方望著她這個方向,他身上那件白襯衣在夜色中很顯眼。

段淨夕沒來由地覺得一陣煩悶,用力踩下油門離開。

回到公寓已是將近九點,段淨夕放好手袋,便脫下大衣坐到沙發上閉目養神。

她從不指望事事如願,卻沒想到會本已平靜得如同死水般的生活會重新掀起波瀾。

當初答應父親的要求回到濱西時,她完全沒有想過會遇見陸慎析——溪城跟這座城市相隔十萬八千裏。

不知道在沙發上坐了多久,外麵忽然傳來細微的聲響。

原來下雨了。

她離開沙發走到陽台上,冰冷的雨水斜斜地打進來,整座城市都被籠罩在淡淡的雨霧中。

重新回到室內時,發現手機有兩個未接電話和一條信息,都來自薑尚暉。

薑尚暉在短信中告訴她,初四那天有初中同學聚會,問她有沒有空參加。

段淨夕拿著手機斟酌詞語給他回了一條信息,說明自己當天有事不能到場,接著便去了浴室洗澡。

洗完澡出來,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

她裹了一條披肩,走到陽台上。

天幕呈現出一種混沌化不開的暗灰色,幾朵烏雲沉沉地壓在天邊,細如牛毛的雨絲點綴了冷清的夜晚,柏油路麵已經被雨水徹底淋濕,地麵像是暈開了一灘油亮的墨,在路燈的照射下反射著銀色的光芒,遠處高樓大廈的燈光在氤氳的雨簾中模糊了界限。

讀高中和大學的時候,她常年在教室上課或者呆在自習室裏上自習,對雨天並沒有多少印象,在芝加哥生活期間每逢冬天就下大雪,時至今日,她對雨天最深刻的記憶竟然是初三那一年的五一假期。

去看畫展的那個雨天,車程長達一個多小時,他們坐的那輛公交車在林蔭道上駛過時,忽明忽暗的光線掃過他身上。

驟然之間,許多片斷從腦海深處湧了出來。

原來,記憶可以埋葬,卻無法完全擦除。

可是,他的出現隻會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曾經有多失敗。

作者有話要說:有讀者問及《穿過雲層思念的味道》中提到的一首歌,我把幾篇小說提到的音樂都整理在《音樂匯集》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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