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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陽 28

大學生活遠比高中多元化,對段淨夕來說卻沒什麽特別。大一全年下來她幾乎都在教室裏度過,每天除了上課就是自習。

她深諳自己的性格,對課外活動興趣不大,所以沒參加任何學生會或社團。她清楚對自己這樣的學生而言,學習成績和實習經曆才是最重要的砝碼。

她利用高三暑假實習賺來的錢買了兩支股票,有賺也有虧,想起來的時候她就查一下股價,其餘時間完全忘了這回事。

大一暑假伊始,全體大一新生前往郊外的基地參加為期半個月的軍訓。

大學的軍訓內容並不難,需要克服的隻是酷暑的天氣和翻了一倍的時間。

經曆過初中的嚴厲軍訓,段淨夕再參加高中和大學的軍訓都隻覺得輕鬆簡單。她的動作非常標準,加上一米六七的身高在整個經管學院的女生中尚屬高挑,軍訓日程進行到一半時跟另一位女生一同被挑選為方陣隊的領隊。

中午,學員們吃完午飯便回各自的宿舍休息。段淨夕睡在上鋪,拿著筆和紙背靠牆壁,筆尖在紙上無意識地劃動著,一邊聽宿舍的女生閑聊。

從時間上來說,無疑是高一開學前的軍訓離現在更近,然而她首先想起的卻是初中的軍訓。

夏日的溫度居高不下,基地就像一個大蒸籠一樣,樹木也變得無神,從窗戶滲進來的風都是炙熱的。知了在窗外不知疲倦地叫著,一如多年前那場軍訓的午後。

半個小時後,宿舍的女生酣然入睡。

段淨夕看了一眼草稿紙上的東西,也躺下來睡覺。

兩天後整個基地進行大閱兵演練。

護旗手護著國旗入場時,段淨夕站在本連的方陣隊前,遠遠地望了一眼身材高大的護旗手。

隔得太久,有些記憶中的片斷早已變得模糊。

時間會慢慢淡化這些回憶,終至無痕。

生活和學習如同預想,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

年底她去CBD那邊上英語口譯課程。她報的是一對六的精裝課程,授課老師Mark是一個英國人,劍橋畢業的雙碩士,很有學者的儒雅之風。

有一次課間Mark跟段淨夕閑聊時誇獎她的英語純熟。段淨夕微微一笑,回了一句謝謝,後來跟老師聊起英文思維與中文思維的迥異。這幾年下來,她發現自己在麵對完全陌生的對象時,心裏會更輕鬆自在。

老師跟她結束聊天時又感慨地用英語說:“我認識幾個學生,掌握的詞匯量很豐富,但是他們英語說得反而沒有你好。”

CBD離學校很遠,課程結束後她坐公交前往地鐵站。她讀書的這座城市工作日晚上的交通異常擁堵,到達地鐵站時已臨近八點。十二月的城市陰冷灰暗,地鐵站裏彌漫著一股凜冽的寒意,正值晚間高峰期,車站裏都是來去匆匆的人潮,或從列車上下來,或準備乘坐列車。她蹬著長靴穿過人流不息的通道,看著往來的乘客,心裏下了一個決定:她要離開這裏,去更遠的地方。

生活變得異常忙碌,上課、考試、實習交替進行著。

大二暑假她到一家著名的投資公司實習。一開始的實習內容多少有點打雜性質,一個月後她的工作內容已經跟正式員工相差無幾。每天下班後,她花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坐車回學校,回到學校就去浴室洗澡,剩下的時間用來看書準備各種考試。

當初兩個大人離婚時,段淨夕的媽媽用定期存了二十萬給她將來讀大學用,段淨夕從沒動過這筆錢,如今十幾年過去,加上利息已是一筆不小的錢財。從高中起,段茂揚就讓助手定期給她匯生活費,幾年下來賬戶裏也有不少錢。

家裏的人都不知道她準備出國,直到大四開學後她應中介的建議向家裏要存款證明時才驟然得知這一消息。

她的GPA突出,實習經曆也優秀過人,寄出去的申請陸續有了回音。

一個春末的早上,她在宿舍裏接到一通越洋電話,對方操著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語,自稱是某所世界一流大學的教授,有幾個問題想問她。

她握著手機,腦海裏仿佛綻開了七彩的禮花。

她拿著手機的掌心出了一層薄薄的汗,但還是鎮靜而有條理地回答了所有的問題。電話另一頭的教授對她大學期間幾次實習經曆非常感興趣,又跟她聊了很久。

掛斷通話後,段淨夕覺得喉嚨還在微微顫抖。

過了幾天,她收到一封很正式的郵件回函。郵件裏印著那個非常有名的紅色校徽,正文歡迎她修讀該校的碩士學位。

她的麵前,終於鋪出一條灑滿陽光的通道。

畢業的那個夏天,整個校園都彌漫著一股言語難以形容的氛圍,解脫的興奮中混雜著別離的哀傷。

段淨夕離校前都在忙著上網找房子和聯係房東,跑各種流程。

送走室友後,段淨夕回了一趟家,一周後坐飛機回大學所在的城市參加大使館的簽證麵試。

麵試過程很順利,所有問題她都回答得很好。麵試官毫不吝嗇地誇獎了她的英語,跟她閑聊起來,然後突然問了一個問題:成長過程中身邊哪一個人對她影響最大。

這樣的問題本來可以隨便編一個答案。即使她瞎編,麵試官也不會知道。

但是麵對著一個陌生人,沒有了隱瞞的必要,而且這種情況下照實講的話效果說不定會更好。

於是她對麵試官講起了記憶中的男生,以平淡客觀的口吻三言兩語概括了他跟自己的關係:他跟她讀同一所學校,因為他的影響,她深知自己缺乏生活經驗,於是利用清閑的假期出去實習。

麵試官聽得津津有味,饒有興趣地詢問後續發展。

時間的可貴之處在於可以讓人變成熟,在不斷的磨練洗禮中堅強地揮別過去,不再被細枝末節動搖。

麵試官露出一個惋惜的表情:";Oh, such a pity!";

離開大使館後,段淨夕去車站坐車回賓館。

七月流火,臨近傍晚天色還很亮,天邊鋪滿了玫瑰色的晚霞。已是黃昏,風中終於有了一絲清涼。

她知道今天的麵試很成功。

望著前方綿延的馬路,她的心情很平靜。

人生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的樣子,她並沒有很高興,感覺就像完成一項任務,終於走完了所有程序。

段淨夕高中過的是住宿生活,大學四年一直在外地讀書,寒假即使回家也多半在外麵實習,算起來在家待的日子十分有限。她的房間還維持著去大學報到前的樣子,有一箱書還封裝在箱子裏沒打開過,抽屜裏隻有幾本素描畫冊。

她要帶的東西並不多,行李很快就收拾好。

臨行前一天,吃晚飯的時候,段馨彤捧著瓷碗仰起腦袋問她:“姐姐,你以後還回來嗎?”

段茂揚的筷子一頓,也看向她。

常霞給女兒挾了一塊雞肉,“小彤,吃這個。”

段淨夕沒有正麵回答,隻道:“以後再說。”

對於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她沒有很深的感情,但是也不至於討厭。

她很清楚自己以後不會再回來,但是沒必要把這個決定昭告天下。

兩年後。

溪城。醫科大學附屬醫院。

春節臨近,醫大附屬醫院卻比平時還要忙碌,每個科室裏都擠滿了病人,走廊上腳步聲不絕,絲毫沒有過節的氣氛。

四樓的一間辦公室內,主任醫生低頭看了一眼病曆,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對坐在對麵的男人說:“令堂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全身,現在基本是油盡燈竭……”

男人穿著一身黑色大衣,麵孔沉靜:“我母親還有多長時間?”

醫院裏的醫生早已見慣了生死,歎了一口氣,“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

陸惠蘭躺在病房的床上,病痛的折磨使得她整個人迅速消瘦下去,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她醒來時就看到大兒子一動不動地坐在病房的沙發上。

陸慎析見她睜開眼,喚道:“媽。”

“慎析,你來了?”陸惠蘭對他展開一抹慈愛的微笑。

陸慎析上前扶她坐起來,把枕頭墊到她背後,又給她倒了一杯溫水。

“公司不忙嗎?”

“還可以。”

陸惠蘭知道能讓兒子拋下繁忙的工作無所事事地呆在病房裏,必然是自己的病情又惡化了,當下也不點破,接過水杯喝了一口,隻問:“阿言這幾天怎麽樣?”

陸慎析去洗手間洗了一個蘋果,坐到病床旁的椅子上,一邊削皮一邊回答:“在學校。他們今天進行期末考試的最後一門考試。”

陸惠蘭點點頭,目光細細地在他臉上滑過。他的眉眼有一點像前夫,卻又比前夫多了幾分沉穩與磊落。

遺憾之餘她心裏又有一絲欣慰:生活最是磨礪人,才不過十幾年的光陰,當初不諳世事的男孩已經成長為獨當一麵的男人。

她清楚自己的身體已經時日無多,於是避口不談病情,沉吟了一會,說道:“我在梳妝櫃的抽屜裏放了一個玉鐲子,是當初外婆留給我的。慎析,你把它收好,將來給你的媳婦。”

“媽。”陸慎析的聲調沒有起伏,隻有眼中閃過一抹哀痛。

作者有話要說:上次更新27章的時候忘了說明一個改動:最初寫段淨夕小學住的那個家是沒有安裝電梯的,後來考慮到她住的小區比較新,寫27章時就把前文統一改成有電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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