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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陽 27

高一暑假的時間說長也長,說短也短。

假期快結束時,段淨夕前往圖書館注銷讀者證。

她的讀者證是讀初一那年辦的,初中三年使用頻率極高,但是上高中後她就很少從社區圖書館借閱書籍。開學後她要回學校上課,加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搬家,索性利用暑假的空閑時間去把借書證注銷掉。

回家的時候段淨夕幫一個中年婦女指路,偏離了往日一貫走的路線,於是繞了另一條路回家。

經過公園那條路才發現許多年前的遊樂場正在被拆除,如今那裏被規劃成一片住宅區。

段淨夕停下腳步,撐著傘站在烈日下,不帶任何情緒地打量遊樂場的舊址。

夏日的午後,空氣似乎隨時會被滾燙的熱度燒灼,知了不知疲倦地在樹上地叫著。

拆除的不光是遊樂場的設施,還有存在腦海深處的記憶。

所有回憶中的一切,都要被城市的改建工程一一鏟除。先是臨海大道,接下來就是遊樂場。

她的內心已經不如一個多月前那般悲痛,然而那些一同走過的時光畢竟無法輕易忘記。

夏末的空氣中浮動著無法忽視的熱度,讓大腦思考的速度也緩了下來。

她不願意停滯不前,更不允許自己沉浸在過去黯然神傷。

過了幾秒鍾,段淨夕收回目光,轉身往家走去。

九月份是新學年開學的日子。

開學前兩周的喧囂過後,學校的教學逐漸走上正軌,各科競賽培訓也陸續展開。

上午放學後,學生們從教學樓湧向食堂。平時段淨夕都跟同桌一起用餐,同桌的女生在學生會任職,今天臨時去學生會辦公室處理一點事情,她便獨自一人去了食堂。

中午的食堂向來熱鬧,各個角落都是學生們嗡嗡的說話聲和金屬餐具發出的碰撞聲。

段淨夕吃了幾口飯,感覺到對麵坐下了兩個人,接著聽到一副爽朗的男聲:“嗨。”

她抬起頭,見其中一個是培訓班的同學池俊,還以一記頷首:“嗨。”雖然她在社交方麵從不主動,但是該知道的人都知道。

池俊跟同學坐下後吃了一口飯,突然屈起手指輕輕叩了叩桌麵,待她抬起頭來,問:“段淨夕,你為什麽退出物理競賽培訓?”

跟他一同吃飯的男生也麵露詫異。

段淨夕訝異地揚起眉,將目光投向眼前的男生:他穿著一件斯文的白襯衫,眉眼間帶著一股濃濃的書卷氣。

她想了想,平淡地解釋:“我覺得自己不太適合物理競賽,如果再繼續參加,也許努力一點可以拿個全國一等獎,但是從投入產出比來講不在最優配置上。”

池俊臉上滑過一抹惋惜:“我從來沒見過物理像你學得這麽好的女生,朱老師也對你抱了很大期望,你為什麽不堅持一下?”

段淨夕抬眸跟他對上視線,據實以告:“物理競賽要做很多實驗,而我缺乏足夠的興趣和動力,所以想集中精力準備數學競賽。”當初她參加物理培訓有很大程度是緣於物理老師的賞識,但是從來沒打算在物理競賽上投注過多精力。

“你打算參加數學競賽?”池俊聽了她的話更覺可惜。

段淨夕知道他想說什麽,解釋道:“數學競賽不用做實驗,考的更多是理論上的東西,相對來說比較輕鬆。”

池俊靜默了幾秒,誠摯地說:“那好吧。我相信你一定能拿到好成績。”

段淨夕微微笑了笑,“謝謝。”她沒想到上高中以來印象最深刻的談話會是跟一個培訓班的同學。

十一月上旬,濱西一中舉行了運動會。

由於參加過初中的運動會,段淨夕知道自己在中長跑方麵的能力不錯,高中連續參加了三屆運動會。讀初中時她曾經因為老師的賞識盡心盡力地參加課外活動,上了高中雖沒有了那樣的熱情,仍多多少少地殘留著一點責任心。

比賽的整個過程沒有任何懸念,她一路領先跑到了終點。

從高一開始,段淨夕每天下午都會去操場繞著操場跑幾圈。這個習慣她一直保持到了高考前夕。

有一天傍晚她在操場上跑步被田徑隊的老師發現,老師力邀她加入學校田徑隊,她婉言謝絕了——如同物理競賽一樣,她參加運動會隻是因為這件事在她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但是不會為之投入更多的精力。

她十分清楚,自己高中生涯的峰點在高考這一場考試上。

月底段淨夕回家時,段茂揚告知她下個星期要搬家,提醒她先把重要的東西封箱。

段淨夕的私人物品並不多,需要轉移的東西除了書櫃裏的書和一部台式電腦就是一些日常衣服。

段茂揚吩咐司機拿回一些新紙箱和塑料偖物箱,段淨夕仔細地把書櫃裏的書籍都裝進紙箱裏,再用膠帶封好。

衣服倒是很好辦。這幾年她絕大部分時間都是穿校服,日常衣服不多,平時一半的換洗衣服都放在宿舍裏。剩餘的東西就是幾件零碎的文具和三本素描畫冊,也很快收拾妥當。

她把東西都打包好,周日就返回學校上課,元旦假期回家時司機把她送到了新居。

別墅樓高三層,空間非常寬敞,段淨夕的房間在二樓西側,從窗戶可以看到樓下的花園和遠處的綠化帶。

別墅裏的家具全都是嶄新的,段淨夕的房間裏除了一張大床和衣櫃就是兩個結實的書櫃。

翌日早上,段淨夕找來一塊全新的小方巾,開始擦洗書櫃。她沒有把全部書都拆封出來,隻拆了最常翻看的兩箱書擺到書櫃裏。

段馨彤歡快的嬉笑聲從樓下傳了上來——小女孩剛搬進新居,對大房子的新奇感還沒褪去。

她還在房間整理東西,房間的門被人從外麵推開,段馨彤穿著新買的小紅裙跑了進來,快樂地在寬敞的房間裏繞了一圈後,好奇地盯著她手上的東西:“姐姐,這是什麽?”

段淨夕並不希望別人對自己的東西投以過多注意力,不著痕跡地把畫冊收起來,“這是素描冊。”

寒假她回家,發現書桌上的東西和放在書櫃底層的畫冊都被人動過。

她不用問都知道是段馨彤的傑作。段馨彤正當上小學,處於好動的年紀,好奇心強烈,喜歡到處翻東西。

因為保姆要進她的房間打掃衛生,平時段淨夕回學校會帶上房間的門,但是不會特意鎖上。

她沒功夫去對年幼的妹妹進行諄諄教誨,把書桌上的東西一一歸位,第二學期開學回學校的時候帶走了最新的一本素描畫冊,另外兩本畫冊則鎖進了書桌的抽屜裏——客廳的櫃子裏有她房間的備用鑰匙,書桌抽屜的備用鑰匙卻都由她自行保管。

隨著高考落下帷幕,壓力與動力並存的高中生活也走到了終點。

高三的暑假隨同夏日燥熱的溫度揮發到了空中。

段淨夕在家看了四天書後,決定到外麵看一看。

她不想每天都呆在家裏,想找點事情做——可以讓時間過得快一點的事情。

思前想後,段淨夕去了濱西一處有名的商業中心,找到一家外語早教機構說明了自己的目的。她的英語流利、發音標準,加上綜合素質過人,麵試過程非常順利,兩天後就成為正式的實習生,開始了每天早出晚歸的實習生活。

早教中心所在的商業中心跟別墅區隔得非常遠,段淨夕每天早早起床,慢跑到附近的車站坐車前往商業中心,從沒讓家裏的司機接送。

早教中心每周隻需上四天班,她另外在商業圈一家西餐廳找了一份實習。

半個月後,高考成績公布。段淨夕的成績跟中考相差無幾,以全市理科總分第四名被全國數一數二的大學的會計專業錄取。

收到錄取通知後,段淨夕仍舊在早教中心和西餐廳打工。這種生活一直持續到大學報到前一周。

她把暑假實習賺來的錢存到一個定期賬戶裏,後來在大學期間實習的工資也都存入了這個賬戶。

車站離家有十幾分鍾的路程,她每天傍晚回家都要經過一段長長的林蔭路。這一帶地勢高,繁茂的樹葉隨風擺動,發出沙沙的聲響,她就聽著樹葉的聲音慢步回家。

最後一天的值班結束後,她離開車站像往常一樣走回家。

腳下的林蔭路麵披了一層淡紅色的陽光,沿著平坦的山道一路蜿蜒。

從記憶裏徹底抹掉一個人的痕跡並不容易。

她想起了陸慎析——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影響,或許她還在按部就班地讀書,但是絕對不會想到去西餐廳打工。

然而一切都止步於此。

她會將所有往事一起埋葬在身後。

相比起情感鮮明的《煙火流放的季節》,可能有些讀者提不起激情,因為《遲陽》的總體基調是偏冷的,段淨夕的性格也決定了故事沒法激情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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