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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陽 17

星期天當天早上,段淨夕像往常一樣到社區圖書館的自習室上自習。

她給陸慎析留的位子在她的右側,位於自習室中間的過道邊上。到了十點半陸慎析還沒現身,她估計他要下午才來。

臨近中午時她去附近商場的快餐店吃了午飯,然後回到自習室繼續看書。

正是中午的用餐高峰期,很多人都外出解決溫飽問題,偌大的自習室顯得空蕩蕩的,隻是桌子上無一例外地擺滿了書本。

回到座位後,她看了一眼手表,十二點四十八分。

這樣看了半個多小時的書,她聽到耳畔有人輕輕咳了一聲。聲音壓得極低,聽上去聲源相當近,就像是在她耳邊傳來的。

她轉頭,撞入了一雙漂亮的眸子裏。

陸慎析穿著一件黑色T恤和式樣簡單的深藍色牛仔褲,正微俯著身看著她。

他四肢修長,這樣彎著腰站在自習室裏,周圍的磁場似乎無形中也悄悄地發生了變化。

段淨夕平時在學校裏看到他都是穿校服,很少見他穿得如此休閑。這一刻,她承認,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衣架子,如此簡單隨意的T恤牛仔褲也被他穿出一種卓然超群的氣質來。

午間的光線很充足,從天花板照下的燈光白亮耀眼,然而他的眸子更是明亮,仿佛傾瀉而下的一條清泉。

他右手抓著幾本書,以屈起的手掌托著,T恤胸前印著幾個單詞和一個簡約的白色圖案,下擺隨重力垂在半空中,領口露出鎖骨的形狀,頸部的線條勁瘦結實。

深沉的黑色調將他一身休閑打扮所帶來的陽光氣息收去了幾分,使得他看起來多了幾分冷靜沉著。

自習室的四麵牆壁都被刷成了均勻的灰白色,桌椅則是米白色的,他身上那件黑色T恤在背景清冷色調的映襯下愈發明顯,仿佛可以吸去一切光線。

黑與白兩種顏色在視野裏不斷撞擊,壓迫著她的眼簾。在那一瞬間,段淨夕看著眼前的人,覺得時空猶如被抽離了。

周遭的一切如同變得不存在,窗戶外春末夏初特有的躁動也似乎於刹那間戛然靜止。

而陸慎析隻是俯身看著她。

光線如水般潑在他身上,在他挺直的鼻梁一側打下一片淡淡的陰影,他的眸子在長長的睫毛下方,帶著淡淡的微笑看著她,眼神柔和明亮。

她甚至可以從他深黑的瞳仁裏看到自己的半個身影,安靜無聲地映在他的眸子深處。

段淨夕連忙回過神,把用來占座的書本挪到自己跟前。

“謝謝。”陸慎析放下手上的書本,挪開椅子坐下。

段淨夕鼻尖聞到一陣淡淡的清香,像是沐浴露的香味,隨著空氣一同滲入胸腔。

她視線在陸慎析身上逡巡而過,注意到他的頭發帶了一種未完全幹透的濕潤感,像是被剛研磨好的墨水淋過般烏黑清爽。

“你洗過澡?”段淨夕想也沒想就問了出來,一時沒考慮到這個問題有點隱私。

自習室裏一大半人都去吃飯或午休了,他們周圍幾個座位都空著,但她還是將聲音壓得低低的。

陸慎析點點頭:“對。早上跟人打球,回家就洗了一個澡。”

“打籃球?”

“對。”

聽完他的回答,段淨夕這才意識到剛才的問題超出了普通客套話的範疇,腦袋不禁有點發燙。

陸慎析似乎完全沒察覺到她的不自在,擺放書本的同時向她解釋道:“少年宮那邊有一個室外籃球場。”

本來當段淨夕意識到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後,就決定再也不主動找話題,聽了他的解釋又有一絲好奇:“從你家去少年宮要多久?”

“我騎車去的,騎了二十幾分鍾吧。”

“你們有幾個人打球?”

“八、九個人。”

他想了一下,又說:“你們以前那個班的薛劍明和薑尚暉也有去,你應該記得吧?”

段淨夕聽到薑尚暉的名字並不意外,點點頭:“記得。”估計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會記得這個名字。

這個時候飯點還沒過,自習室裏的人並不多。

對話告一段落後,段淨夕低下頭準備看書。陸慎析拿過化學書翻開,偶然瞥向她跟前所攤開的書,發現是物理練習冊,“你們在講這一章?”

“還沒講,我先做一做題。你們講了嗎?”他們兩個班的物理老師是同一個人,但是教學進度並不總是一致。

“星期四就講了。”

“內容多嗎?”由於是他最擅長的物理科,段淨夕便多問了一句。

他微微一笑,如春風般和煦:“不多,對你來說很簡單。”

自習室的座位很寬敞,因為怕影響到其他人,他說話的時候離她很近,她在沐浴露香氣之外聞到了一種男生特有的清爽味道。

段淨夕視線微移,目光定在他脖子上所戴的一條黑色項鏈上。

鏈子由一種特製的非金屬材料鉸成鏈狀,粗細跟一本薄作業本的厚度差不多,末端吊著一塊長方形的白玉鎖牌,上麵隱約刻了一些字。

她在腦海裏搜尋了一遍記憶,印象中以前沒見過他戴這塊玉牌。不知道是以前沒觀察仔細抑或是他最近才開始戴的。

外出吃午飯的人陸續返回自習室,斷斷續續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打破了原有的靜謐,過了半個多小時嘈雜聲漸漸變少,整個自習室重新安靜下來。最後隻聽到翻書的聲音和偶爾響起的幾句刻意壓低的交談聲。

自習室裏有很多人都是結伴而來的,必要時可以討論問題。而段淨夕跟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各自看各自的書——她做習題幾乎跟標準答案無二,從來不需要跟人討論,陸慎析自然也不需要。隔很長時間他們之中才有一個人問一句話,另一個答一句,便又重歸寧靜。

在這樣安靜的氛圍中,段淨夕很快做完一份數學卷子。收起卷子時她側頭將目光瞥向右邊的男生。

他身姿坐得端正,正在全神貫注地看書,墨黑修長的睫毛順著低頭的動作垂下,左手扶著書本,白皙瘦實的腕上戴著了一塊手表,黑色的皮表帶隨著他翻書的動作在視野裏移動。

不知道為什麽,段淨夕驀地想起那時英語演講比賽初見他的情景。

那時他穿著一件幹淨的白襯衫坐在禮堂過道邊上,他頭頂上有燈光,逆著光的角度卻讓她無法看清他臉上的輪廓,隻看到他整個人融在模糊的光線中,身上被抹出了幾道深深淺淺的光影。

正當沉思之際,陸慎析湊近她,低聲問:“這裏有地方可以買水喝嗎?”

他一靠過來,便有一股沐浴露的清香縈繞在鼻端。

段淨夕微微一怔,“你要買水?”

他點點頭:“洗完澡就出來了,忘了買一瓶水。”

段淨夕想了一下,說道:“外麵有一個小賣部。我帶你去吧。”正好可以休息一下。

他的座位在她的外麵,站起來後先退到過道上,等她出來後才跟她一起走出自習室——是這個年紀的男生少有的體貼風度。

出了自習室,聽覺一下子變得敏銳豐富,甚至能隱隱聽到遠處樹上的小鳥發出的叫聲。

圖書館的大廳裏鋪了堅硬的大理石地板,空氣中帶著這個季節特有的熱度和浮躁,午後的陽光從窗戶斜斜地照進來,在地板上烙出一塊塊晃眼的光斑,踩上去暖洋洋的。

周末的圖書館裏聚集了很多小孩,在大廳內快活地嬉戲著,雖然小孩子們已經明顯在克製音量,仍然顯得好不熱鬧。

段淨夕想起他的弟弟,轉頭問他:“你弟弟現在怎麽樣?”

陸慎析目光移到她臉上,漆黑的瞳仁泛起溫和的光芒,唇邊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挺好的。”

“他現在是不是讀一年級?”

“對。你怎麽知道?”

“第一次見你弟弟那時是五年級,算起來他現在應該讀一年級了。”

到了小賣部,陸慎析對小賣部的服務人員說:“要兩瓶水。”

段淨夕本想說“我不用”,話到嘴邊還是收了回去——她不想跟別人在校園外有太多的牽連,但是她漸漸發現,這條原則對陸慎析似乎沒什麽用。

陸慎析擰開礦泉水喝了一口,接著打量起圖書館裏的布局和陳設。

段淨夕手持礦泉水默默地注視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處於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的原因,他今天給人的感覺跟在學校裏很不一樣——校園裏的他無論何時都是泰然自若的,而現在,他似乎在努力認識這個地方。

發現她的注目後,他揚起一抹清淡的笑容,“以前沒來過這裏。”

段淨夕問他:“想到處走一走嗎?”

他點點頭:“你帶我參觀一下吧。”

於是段淨夕帶著他在圖書館裏轉起來。

段淨夕帶他先後看了報刊閱覽室和社會科學閱覽室——之所以說“看”,是因為閱覽室裏都是埋頭看書的讀者,所以他們並沒有進去,僅僅在門口駐足了一下。

離閱覽室的門足夠遠後,段淨夕站在樓梯間裏低聲對他說:“……這裏是社科閱覽室。”

陸慎析的目光在室內一排排高高矗立的書架上滑過,“你平時都在這裏看書?”

“嗯。這裏的書比較多。”

過了幾秒,段淨夕指指樓上,“樓上是自然科學閱覽室。要上去看看嗎?”

他搖搖頭,“下次吧。”

於是他們返回自習室繼續上自習。

重新回到自習室後,時間就像上了發條似的過得飛快,段淨夕感覺並沒坐多久就到五點了。

前來圖書館上自習的人開始陸續離開,段淨夕跟陸慎析也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圖書館建築的兩側都設有自行車停放處,停滿了顏色和款式各異的自行車。

陸慎析的自行車就停在門口幾十米遠的地方,他們出了大門走幾十步路就到了。

陸慎析開了車鎖,對她說:“我送你回去吧。”

段淨夕剛才出自習室的時候已經想好了措詞:“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我還要去那邊的書店買一本書。”說話的同時指了指對麵街道。

今天他帶給她的衝擊力已經夠大了。她需要給自己留一點思考的空間,不能再讓他繼續占據視野。

陸慎析的視線仍舊停駐在她身上,“要不要我跟你過去?”

春末的傍晚,風還有點涼。天空的色調很均勻單一,像是畫筆蘸了水彩顏料一筆抹上去的一樣,遠遠望過去又薄又淡。

她穿著單薄的水手服和長褲,立在空曠的廣場上,恬謐安然,頭發像往常一樣紮成馬尾垂在腦後,露出素淨美好的額頭,水手服胸前的深藍領巾隨風掠起一個小小的弧度。水手服上衣的設計並不貼身,她又穿著一條黑色長褲,整個人看上去顯得愈發纖瘦。

段淨夕搖了搖頭:“不用了,我還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你先回去吧。”

他不再堅持,又看了她一眼,“那好,明天學校見。”

段淨夕向他揮手:“明天見。”

他騎車離開後,偌大的廣場上隻剩下段淨夕一個人。

她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陸慎析的自行車越騎越遠,最後終於隱沒在濃密的林蔭道間。

圖書館前的花圃裏種滿了姹紫嫣紅的花朵,廣場兩側各有一排半米高的灌木叢,散發出一陣幽幽的青草的味道,若有似無地飄在空中。

落日的餘暉將廣場上的雕塑的影子拉得老長,在淡淡的暮色中勾出一種沉寂樸素的意境。

浮雲在遼闊的天空上飄著,腳下的柏油馬路向前方無限延伸,機動車的聲音在喧囂的城市上空飄蕩。

一切都那麽蒼涼。

段淨夕望著天邊緩緩下墜的夕陽,生平第一次感到迷惘。

怎樣判定有沒有喜歡一個人?

喜歡和沒有喜歡的界限應該如何區分?

沉默的夕陽自然不可能告訴她答案。

過了幾分鍾,段淨夕收起所有思緒,邁起腳步朝書店的方向走——她倒不是真的要買書,但是既然跟陸慎析說了要去買書,就去書店看一看。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吾誰與歸與忙果幫忙抓蟲!

把陸慎析寫成了礦泉水控。

執燈者:看到你的留言很好奇,設定中陸慎析是挺白的,但是你怎麽看出來的?因為我第一次更第7章踢球就把關於膚色的一句描寫去掉了,直到這章才點出來。

2.之前有留言說我很少跟讀者互動,我隻能說大家的留言都記住了。最近有幾則留言印象很深刻。

3.通常我更新之前會先修改前麵章節的個別語句,所以如果看到我編輯前文,請再等等。因為有時我改著改著覺得描述有問題,花的時間會變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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