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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陽 16

學校規定第一節下課後全體學生要排隊到操場做廣播體操。初三的教室被安排在教學樓的二樓和三樓,也是出於為初三學生節省上下樓的時間的考慮。

早上的課間操結束後,學生們自行返回教室。段淨夕剛走到樓梯口,就被後麵的張超叫住:“段淨夕,你們班今天是不是有化學測驗?”

張超初一初二兩年一直擔任6班的班長,初三被分到9班讀書,成為了陸慎析的副手。

“對啊。”

樓梯間都是往樓上走的學生,說話聲此起彼伏,前麵的學生還在緩緩上樓,兩人站在樓道前等著上樓梯。

張超問道:“那彭老師有沒有跟你說化學競賽的事?”

彭老師就是化學老師,同時教7、8、9三個班。

段淨夕回想了一下,“以前上課的時候提過一次,但是沒具體說。現在就要開始了嗎?”

張超跟她隨著人潮緩緩踏上樓梯,“我就是不知道才問你。你也不知道嗎?”期中考過後,物理競賽就公布了培訓人選和上課時間,而化學競賽仍舊杳無音信。

段淨夕搖了搖頭,“這個我不太清楚,沒聽老師說過。”

她略帶歉意地看著這個曾經的班長:“老師應該很快會通知吧。”

張超聽後擺出一副無奈的表情,又問:“你沒問過老師嗎?”

“沒有。”上初中後,除非老師傳喚,否則段淨夕很少去辦公室。

張超聳了聳肩,歎道:“看來陸慎析還真是說對了。”

“什麽?”段淨夕聽了不免有些疑惑。

這跟他有什麽關係?

“今天早上我跟陸慎析聊這件事,我們班今天沒化學課,所以我就想你會不會知道。陸慎析說問你也沒用,他說你肯定什麽都不知道。”

“為什麽?”

“他說老師如果上課有說的話你可能會知道,但是老師上課沒說的話你肯定不知道。”

段淨夕忍不住在腦海裏想像了一下陸慎析說這句話時的情景。

自從學會識字後,段淨夕吸取知識主要來自書本。

平日裏她給同學留下的印象都是“學習好”“有耐心”“脾氣好”等,然而在學校裏,兩個性格標簽明顯都沒有“學習好”這個跟成績掛鉤的標簽突出。久而久之,老師和周圍同學對她的印象就是“學習好”——因為這就是她最大的特點。

如果是在小學,段淨夕會去想證明自己不光是會讀書,還有其它方麵的才能,但是上初中後,她已經不在意這種看法。

沉默了幾秒,她問張超:“你們班有誰參加?”

“我和蔣文丹。”

段淨夕有些許詫異:“陸慎析不參加嗎?”

在剛結束的期中考中陸慎析的化學成績居年級第三,隻比她低一分。初中的學科競賽難度跟高中不同,一個學生同時參加幾項競賽的情況很常見。是以段淨夕一聽張超聊起化學競賽就想到了他。

張超遺憾地搖了搖頭:“他不參加。”

段淨夕知道張超講話的習慣,沒問為什麽——如果沒人打斷,他一定會繼續說下去。

果然,張超解釋道:“我們班老師本來是選了我和陸慎析的,但是陸慎析說他已經參加了數學競賽和物理競賽,不想太分心,化學競賽就不參加了,怕忙不過來。”

兩人說話之間,三樓已經到了。

段淨夕收回思緒,跟他打了一個手勢,“我到了。”8班的教室就在樓梯口附近,9班的教室則在天井對麵。

“好。拜拜。”張超跟她揮揮手,走向9班教室。

這幾天期中考的各科成績陸續公布,放學後段淨夕被班主任叫往辦公室修正試卷分數,出辦公室時教學樓的學生已經走了一大半。

回教室的路上,她突然聽到有人喊陸慎析的名字:“陸慎析!”

她轉頭就看到9班的一名男生趴在欄杆上,正對著樓下說話。

處於三樓的高度,如果上麵的人要對下麵的人說什麽話,隻要提高音量就能一清二楚地傳到樓下。

段淨夕心裏出生一絲好奇來,走到欄杆邊上,低頭朝下望。

教學樓外牆的瓷磚是白色的,明亮的光線直直從天井瀉下,經過瓷磚的折射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大束絢麗的光影。

陸慎析本來走在一樓的簷廊下,聽到呼喚後人已經邁進了天井。

他站在稀疏的光線中仰望樓上,烏黑的頭發,整潔的深色外套,黑色的書包,服帖的黑色長褲,一層層色彩在沿著空間逐次鋪展開。段淨夕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是也覺得眼前這幅畫麵很好看。

那名男生揚了揚手裏一份卷子:“陸慎析,你的試卷還在我這裏!”

陸慎析在下麵答道:“下午再給我吧。”

“好,沒問題!”男生樂得如此。

陸慎析正欲轉身,目光一轉望見她,舉起手朝她揮了揮。

段淨夕愣了一下,也伸出手跟他揮了揮。

目送著他轉身離開,她不禁想起早上張超說的話。

然後發現,如果要讓她準確地描述陸慎析對一件事情的反應態度,她可能說不出來。

她感覺陸慎析的性格十分隨和,雖然當慣了班長,平時待人接物沒什麽架子,極少看到他露出沉鬱的表情,偶爾有心事也僅僅是一言不發。

這周六的語文培優課在9班的教室上課,課上的任務是評講閱讀練習冊的兩篇文章,語文老師叫了幾名學生起來回答問題,最後一個作答的是陸慎析。

聽著他的聲音,段淨夕腦海裏不禁又閃過那天跟張超的對話。

很多事情她覺得沒有重要到需要她去主動爭取的地步,因此態度並不積極。

就像從初一起就開始參加的數學競賽培訓——她喜歡做數學題,也享受攻克一道難題時那種成就感,但是並不喜歡跟幾十名不認識的學生坐在一個陌生的教室裏聽課,所以一直以來她對數學競賽培訓並不積極,而在家做數學培訓的卷子時卻相當認真細致。

想到這裏,她把視線投向正在作答的陸慎析。

那他呢?

他性格謙和沉穩,從小學起就擔任班長,似乎對加諸身上的安排並不反感。但是從他向老師婉拒參加化學競賽培訓這一點來看,他是一個比較有主見的人,做事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張。

她像翻書一樣,把認識陸慎析以來的記憶迅速在大腦裏過濾了一遍:他四年級第二學期轉到青平小學,成績優異,五年級開始當班長一直到現在,喜歡踢足球和打籃球,畫得一手好畫,長跑很厲害,在年級裏的人緣頗好……

——這樣的總結,年級裏對他稍有關注的學生都能列舉出來。

段淨夕絞盡腦汁能想到的就是他畫畫時很認真投入、照顧幼小的弟弟時非常細致體貼。

在這樣的想法中,段淨夕開始了初三化學競賽培訓。

跟物理競賽培訓男多女少的情況不同,參加化學競賽培訓的18名學生中,女生就占了11個名額——典型的陰盛陽衰。

不可否認,初次聽到陸慎析不參加化學競賽的消息時,她的心裏有幾分惋惜。

後來幾次培訓下來,她的想法已經大為不同:他既要學習,又要管理班級事務,回家還要照顧弟弟,肩上的負擔已經夠多了,便不再想這件事。

跟初一初二相比,初三的學生無時不刻都在麵臨中考的壓力,每天除了上課就是做題,時間過得飛快,第一個學期不知不覺間就過去了。

第二個學期開學後不久全國初中各科競賽陸續舉行。青平中學往年的競賽成績並不突出,今年由於初三年級有幾名學生單科成績十分優異,校方對三門競賽的結果也開始寄予厚望。

三科競賽都結束後,段淨夕周末能自由支配的時間也多了半天。

這周六的培優課結束後,段淨夕回教室整理了一下上課的卷子,又把剛才上課的語文閱讀筆記瀏覽了一遍,隨手翻到後麵一篇文章時覺得頗有意思,就這樣把閱讀一篇一篇地看了下來。

她的座位在窗戶邊上,看書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在輕輕敲窗戶玻璃。她抬起頭就看到陸慎析站在外麵,披著一層淡淡的春光長身玉立,身後是空無一人的樓道。

陸慎析一手搭在窗沿上,問她:“你怎麽還不回去?”從辦公室回來就看到她坐在這裏看書。

段淨夕低頭瞅了一眼手表,這才發現已經十二點了——真是不可思議,她竟然坐在這裏看了半個小時的書。

她趕緊把閱讀練習冊闔上,“本來想走的,剛才看書看著看著就忘記了。”下午還要上課呢。

“要走嗎?”

段淨夕點頭:“走。”把課本和筆都放進書包裏。

收拾東西的同時,她側頭問窗戶外的陸慎析:“你們班的人都走光了?”

“整層樓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本來我還以為我是最後一個人,結果就看到你們班的燈還亮著。”

段淨夕跟他比了一個手勢,“我關一下窗戶。”

陸慎析退了一步,站到欄杆前等候。

關掉教室所有的燈後,段淨夕這才背上書包,關門的同時問他:“你怎麽也沒回去?”

“剛才在辦公室幫老師整理東西。”

放學已經過了半個小時,整棟教學樓的人基本都走光了,樓道裏隻有他們兩個人的說話聲。

段淨夕跟他並肩走向樓梯口,問起他們班的課程進度,聽到他說:“最近都沒時間看書。”

“為什麽?”

“家裏有點事。”

段淨夕對此深有體會,靜默不語。

跟他下了幾級階梯,她才開口:“那現在好了嗎?”不求了解過程,隻想知道結果。

“解決了。”

段淨夕心裏鬆了一口氣,跟他繼續下樓,聽到他問:“你明天準備幹什麽?”

這個問題很好回答:“去圖書館做作業。”

“去寫作業還是看書?”

“看書、複習。”

他挑起眉,“早上就去?”

“對啊。”

“圖書館的位子多嗎?”

“早上去的話挺多的。”下午去的話就基本沒位子。

他若有所思地望向樓下的操場,沒有馬上說話。

剛好到了二樓,視野裏沒有了水泥牆壁的屏障,遠處的樓房、近處的操場和樹木在眼前盡數排列開,恣意鋪展的日光將他臉上每一根線條都勾勒得無比清晰,目光沉靜悠遠,黑長的睫毛末梢被陽光塗上一層淡淡的金色。

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段淨夕發現,他沉思不語的時候,渾身會很自然地散發出一種疏離的氣息——就像那時英語話劇排練的情景一樣。

她正沉浸在思緒中,便看到他的目光重新移回她身上,“那我也去那裏複習好了。”

段淨夕怔了一怔,十分自然地開口:“那我明天早上去的時候幫你占一個位子。”

他微微一笑,瞳仁清澈得如同一彎清泉,“謝謝了。”

看著他的笑容,段淨夕心裏不禁覺得奇妙:就在一年前,她還在竭力跟他劃清界限,而現在,他們竟然要一起去圖書館上自習。

到了一樓,段淨夕猛地想到一個問題:“你知道圖書館的自習室在哪裏嗎?”

他沒去過自習室,自然不知道。

段淨夕從書包裏取出筆和草稿本,在上麵畫出示意圖給他看:“這是圖書館的正門,一樓大廳這裏有一個賣文具和辦公用品的店,沿著這條走廊往裏走,然後右轉就是自習室。”她閑暇時會作景物速寫,畫起示意圖來便駕輕就熟,線條一氣嗬成。

陸慎析看了一眼草稿紙,“這張紙給我吧。”

段淨夕平時給同學講解題目都是用自己的草稿本,從不在別人的本子上寫字,乃至去年處理薑尚暉的事情時也是以鉛筆字寫在數學書上。但是現在聽他這麽說,隻好把那張紙撕下來給他,看著他把它折起來放進褲兜裏。

段淨夕知道他平時周一至周五很少騎自行車上學,但是周六會騎車來學校。到了校門口,她停下腳步跟他道別:“你騎車來的是不是?那我先走了。”

陸慎析向她微微頷首,“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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