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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陽?如果說沒認識陸慎析以前,段淨夕的生活就像一麵沉靜了千年的湖,一成不變、翻不起一點波瀾。陸慎析大概就是落入湖麵的雨點,雖然不足以掀起驚濤駭浪,卻也攪得整個湖麵泛起陣陣漣漪。段淨夕進行了一番客觀的思考。她並不相信對一個人某個時刻的深刻印象能像化學反應方程式那樣轉變成另一種情感。在她心目中,陸慎析也許跟其他同學有點不一樣:小學那時自不必說;而在過去的兩年中,因為一心要避開他,所以有時他的存在會在她的腦海裏變成一種提示信號;後來跟他恢複正常往來,她重新關注起陸慎析。這種關注,她不知道跟以前一不一樣。但是她並不認為這就達到了“喜歡”的地步。她試圖找出如今的內心跟以前是否有所不同。她回想了自己所看過的中外小說。那些作品描述萌生心動的感覺時有不少都寫到了“心跳加速、日思夜想”,可是她並沒有產生這種感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些跡象在她身上更加看不到。段淨夕有些困惑。“朋友一樣的存在”跟“喜歡”之間的界限怎麽區分?可以說,直到現在,她對他的了解並不比他在班上的同學多。8班和9班雖然同處於教學樓三樓,但是彼此的教室隔著天井,一天下來她跟陸慎析沒什麽見麵的機會,兩個班一周隻有一節語文培優課是一起上的。偶爾課間在走廊上看到陸慎析,她也並沒有誇張到生出無法言喻的喜悅之情。她無法確認自己的感情,隻能一步一步地尋找答案。星期四早上最後一節課是自習課。班主任何老師坐在講台上批改作業,學生們在下麵看書做作業,教室裏偶爾響起幾句低低的討論聲,學習氛圍很好。隨著中考的日子一天天臨近,班上的學習氣氛日趨濃烈,這段時間連平時幾個調皮的男生也收起玩樂的心思認真複習,何老師對此甚感欣慰和滿意。段淨夕幫坐在後麵的女生看一道物理電路題,忽然聽到女生跟同桌竊竊私語:“咦,陸慎析?”段淨夕本想秉承一向的原則繼續看書,但是也想知道這幾天困惑的問題能不能塵埃落定,索性抬起頭。正當中午,濃密耀眼的光線從四麵八方折入教學樓,將男生俊挺的身影籠罩起來,形成一種難以言語的朦朧感。自從星期天那天兩人一起上自習後,段淨夕今天是第一次長久地觀察他。他並沒有走進教室,隻是彬彬有禮地站在門口,身姿挺拔,氣質溫和謙然,即便周圍沒有其他人作為參照物依舊十分搶眼。何老師很快注意到立在自己班教室門口的男生,停止批改作業,向他走過去。他個子高,班主任雖然穿著一雙中跟鞋,跟他說話時也得微微仰著頭。段淨夕看到他對老師說了一句話,心中猜測他是幫辦公室的某位老師傳話給班主任。正自揣測,卻看到班主任把目光投向自己,招手示意她過去:“段淨夕。”段淨夕有些訝異,連忙擱下筆,剛走到門口就聽到班主任囑咐:“市三好學生的推薦表今天要報到教育局,你去辦公室填一下。”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段淨夕點點頭,“老師,那我去了。”跟陸慎析並肩走向辦公室。事後段淨夕仔細回想了一下當時的心理。初見他的一霎那,她的心湖產生了些微波動,但是並不至於喜出望外的感覺。她認為自己算是鎮靜的。這件事在一定程度上讓她放心了:對她而言,他更像是一個朋友。晚上段淨夕在房間裏看書時,房間的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一個矮小的身影躲在門沿,將腦袋探了進來——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段馨彤。小女孩的手裏抓著一盒牛奶,正仰著小腦袋好奇地看著她。段淨夕放下書,盡量放柔語調:“什麽事?”小女孩獻寶似的將手裏的牛奶舉高到她跟前:“姐姐!”這是要給她喝?段淨夕搖頭,說道:“我不喝,你喝吧。”她取過牛奶,撕開吸管的塑料膜,剛想插-進吸管孔,轉念想到現在還是春末,牛奶有點涼,便對小女孩說:“過來。”轉身走向廚房。小女孩邁著一雙小短腿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麵。段淨夕去廚房找了一個湯盆,到客廳的飲水機下接了一鍋熱水,然後把牛奶放進熱水裏做熱傳遞。做這些事的時候,段馨彤一直睜著圓溜溜的雙眼注視她的一舉一動。段淨夕發現,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小妹妹似乎很喜歡偷偷地觀察她。初三的日子跟初一初二很不一樣,周一到周五晚上要上晚自習,星期六要回學校上培優課。段淨夕平時在家呆的時間很有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卻不熟悉,段馨彤特別喜歡看她。不到三分鍾,牛奶就已經溫好。段淨夕將牛奶從熱水裏取出來,插好吸管遞給小女孩:“慢慢喝,小心燙。”段馨彤對她綻開一朵燦爛的笑靨,雙手捧著紙盒認真地喝起牛奶。她今年就要四歲了吧?段淨夕收回目光,去廚房倒掉盆子裏的熱水。她已經快讀高中了,卻有一個這麽小的妹妹,還真是奇怪。她不禁想起陸慎析的弟弟,那個沉默可愛的小男孩。不知道他平時在家是怎樣照顧弟弟的。段淨夕原本以為那次陸慎析到圖書館上自習隻是一次偶然事件,然而隨後那個星期天,他又跟她一起自習。於是一起複習逐漸變成他們在星期天的慣例:早上段淨夕到圖書館占位子,陸慎析跟同學打完籃球就來圖書館找她。跟第一次的唯一區別就是,他變成了早上來。中午陸慎析要回家吃飯,段淨夕有時會回家,偶爾也去附近商場的快餐店解決午飯。跟第一次相同的一點則是,自習結束後他們不一起回家,段淨夕每次都是自行走路回去。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這麽堅持,隻是下意識地覺得如果答應讓陸慎析送她回家,會影響她剛得出的結論。有一次中午他剛從家裏過來,自習室裏人少,段淨夕跟他一起看物理卷子上的一道計算題。夏日的腳步悄然而至,天氣日漸炎熱,他身上穿的是校服那件白襯衫,段淨夕一側頭就看到蔵在他衣領內的黑色細繩,忍不住把心底的疑問問了出來:“你以前也有戴這條項鏈嗎?”因為知道自己並沒對他產生進一步的感情,她的態度十分坦蕩。陸慎析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自己頸前的吊墜,“沒有。”段淨夕又朝他頸間投去一瞥,“上麵是不是刻了字?”他說:“我摘下來給你看吧。”說著解下玉牌,放到她手上。這個舉動有點出乎段淨夕意料——這是他隨身佩戴的東西,她潛意識裏覺得這應該屬於很私人的物品,沒想到他並不在意。上一秒還在他脖子上戴著的東西,這一刻正靜靜地躺在她的手上。她攥住吊墜,玉牌為白玉質地,如凝脂般晶瑩潔白,摸上去細膩光滑,手感溫潤。玉牌約3厘米長、2厘米寬,牌頭雕刻著精致的祥雲造型,底下兩個角作了磨圓處理。玉牌正麵以楷體垂直居中鐫刻著“平安”兩個字,背麵豎著刻了一行生辰八字,底下配以阿拉伯數字的出生年月。段淨夕轉頭問他:“你11月份出生的?”比她早出生半年。“對。”“這條項鏈你一直戴著嗎?”印象中小學那時好像沒見過他戴這塊玉牌。“沒有。以前我除了手表不戴別的首飾,覺得戴這種東西不光累贅而且麻煩。去年我媽找了出來我才開始戴的。我媽說可以保平安,所以就戴著,平時連洗澡也不摘下來。”段淨夕聽到他說項鏈是媽媽讓他戴才戴時腦海瞬間浮現了“孝順”兩個字,等聽到他的下一句“平時連洗澡也不摘下來”時心思不由微微偏移——隻因為她想到,這一刻他不是取下來了麽?項鏈已經在被他取下來有一會了,卻仿佛還殘留著一點他的餘溫,沿著手掌的神經緩緩傳到心髒。段淨夕又看了一會玉牌才還給他:“看完了,謝謝。”然後看著他把玉牌重新戴上。他相貌英俊,輪廓的線條很硬朗,頸間的白玉吊墜在一定程度上柔和了五官的線條,使得他看上去更為斯文俊逸。而由於鏈子是黑色的,他給人的感覺又不至於顯得過分柔和以至於弱化了陽剛的氣息。段淨夕在心裏默默重溫了一遍他剛才的話,忽地想起五年級參加奧數培訓的情景——有一天她在早餐店裏碰巧遇到他,他們一起吃早餐的時候外麵下起了雨,她問他有沒有帶雨傘,他說“沒有”時給她的感覺就跟現在一樣。她還沒完全了解他的性格,但是跟他相處時,一點一點地把他跟以前的記憶串起來。這天下午第二節是體育課,下課後段淨夕沿著小徑走回教學樓,半路遇到了班主任,於是師生兩人同行。“段淨夕,最近複習得怎麽樣?”班主任像聊家常一樣親切地問。上周青平中學跟區裏幾所重點中學進行了聯考,段淨夕以四分的絕對優勢位列幾所學校的學生總分之首,這樣的成績讓年級幾位老師倍感喜悅。青平中學建校十幾年了,但是從來沒有一個學生的中考成績能排進全市前十名。而今年,所有老師都在段淨夕身上看到了希望。“還可以。”段淨夕跟班主任沿著小徑緩緩而行。“學習方麵有沒有遇到什麽問題?”班主任又問,臉上掛著親和的笑容。“暫時沒有。”班主任帶了她一個多學期,也知道她在學習方麵不太可能會碰到什麽問題——這個學生身上有一種超越同齡人的冷靜穩重,屬於那種讓老師非常放心的學生。當下愛才惜才般地拍拍她的肩膀,欣慰地說:“這次的聯考發揮得非常好。昨天校長跟我們開會的時候還說,說不定這屆中考你真的可以進入全市前十名。”畢竟是自己帶的學生,她也有幾分驕傲。“老師,我也覺得可以。”段淨夕平靜地回答。班主任眉宇間盡是信心與鼓勵:“是啊,老師也覺得你肯定可以!”段淨夕看著班主任,衷心地道謝:“謝謝老師!”讀書這麽多年來,她遇到的老師無一不盡職。雖然有幾任任課老師的教學方式她並不喜歡,但是對於老師的培養,都是心懷感激的。閑談間已經步入教學樓。班主任又問:“你想考哪所高中?”這個問題段淨夕讀初一時就已經想過了:“濱西一中。”原因很簡單:第一,濱西一中是本市最好的高中;其次,它是一所寄宿學校。濱西一中是濱西最好的高中,升學率即使在全省也能排進前五名,報考這樣的學校對青平中學絕大多數的學生來說比過獨木橋還難,但是班主任知道,對自己這個學生而言,考上濱西一中就跟喝水一樣輕鬆。老師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老師知道你肯定能考上一中的。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