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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陽 12

全國初中生數學競賽在隨後而至的那個星期六舉行。青平中學跟附近幾所初中的參賽學生的考場都被安排在寄宿學校。

考試當天,學校專門安排了一輛校車接送幾十名參賽學生。學校的校車出發得早,到達寄宿學校後離開考時間還有將近一個小時。

等考試的時候段淨夕環顧了整個校園。4月的天氣仍是微冷,郊外的空氣一如既往地好,陽光如同記憶中明媚,從雲層邊緣漏出。

寄宿學校跟印象中變化並不大,隻是重新刷了一下教學樓外牆,籃球場周圍則種上了充滿生機的花草,遠遠望過去一片青翠的綠色。

今天是星期六,由於要充當考場,寄宿學校的教學樓裏一個學生也沒有,籃球場和操場更顯空曠。遠處足球場的草坪剛灑過水,沾著點點水珠,帶著些許寒氣,透明的露珠在晨曦下折射出美麗多彩的光芒。

考試結束後,學生們坐校車返回學校。

由於剛結束考試,大家的心情都很放鬆,車廂內一路歡聲笑語。寄宿學校所處地方偏遠,路途偶爾難免會有顛簸,車子隨著地勢起起伏伏。

同坐的女生閉上眼睛休息後,段淨夕將目光投向車窗外。

車窗外的樹木和建築物都帶著熟悉的感覺。

曾經有將近一年的時間,每個星期六早上她都要坐校車經過這條路。

小學那時他們這一屆參加奧數培訓的十二個人中有九人都在青平中學讀書,而當中有四個人參加了今天的聯賽。

段淨夕在腦海裏把上初中以來所發生的事粗略地過了一遍。

在成長的時期中,十二三歲的年紀存在著太多的變數。

他們急於擺脫童稚,努力想表明自己已經長大了,再也不懼怕任何傷害,能夠不在乎一切外在因素,試圖以此證明自己可以迎接一切困難和質疑。

可是殊不知,這正是沒有長大的一種表現。

段淨夕不知道自己屬不屬於這樣的例子。但是一年多的初中生活過去,多少讓她靜下心來開始理智客觀地思考這個問題。

即使她仍然不夠成熟,心理還沒有成熟到能夠對所有得失安之若素,但是起碼能坦然麵對,並正視這一切。

她回想起這幾次培優課的經曆。

現在她已經不像以前那樣排斥到其它班的教室上課,也不會再想著避開陸慎析,甚至覺得如果現在他出現在跟前,她能夠坦然正視他。

她在心裏問自己:這是不是成長的一種表現?

她答不出。

數學競賽複賽過後一個月,第二學期的期中考試如期而至。

這次期中考的試卷普遍出得比較難,考試過後那個星期六,初一初二年級組織學生外出春遊一天,初三的學生則照常回校補課。

初二年級這次旅遊的目的地是鄰市。

早上的行程是爬當地的一座高峰。上山前,導遊和班主任跟學生們仔細交待了各種注意事項,接著隊伍就開始向山上走去。

山路崎嶇綿延,幾百個人組成的隊伍就這麽一路從山腳蜿蜒向山頂。

登上山頂後,大家都有些興奮,休息的休息,拍照的拍照,喝水的喝水,更有幾名男生直接拿出撲克牌來玩。

山頂有一座涼亭供遊客休息,段淨夕跟幾個女生坐在涼亭的石凳上歇息。張超往山腰一望,說:“8班的人也爬上來了。”山路上一群人正是8班的學生,7班的隊伍緊隨其後。

中午集合前的這段時間都由學生們自由支配,有幾個女生覺得山頂不好玩,拍完照就結伴下山了。山上的空氣沁人心脾,段淨夕想多呆一會,幸好陳燕和幾名男生也不想立刻下山,他們稍後可以組隊一同下山。

陳燕爬完山是不想再一步一步地走下山了,有一段山路特別崎嶇,半山腰處有電瓶車可以坐,於是大家準備到半山腰那裏坐車到山下。

五個人沿著盤旋的山路心無旁騖地下來,快到半山腰時碰到陸慎析和8班的學委。

張超走近他們:“你們怎麽才兩個人?脫離大部隊了?”

陸慎析擰上礦泉水的蓋子,修長的身影如同一株挺拔的翠竹立於微斜的山道上,朝他笑了笑,“差不多。”

8班的學委開口:“其他人還在上麵買東西。我們想先下去。”在上麵等他們的話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

陳燕猛地想起一件事,問道:“喂,你們等一下坐不坐車下去?”

學委答道:“坐啊。有什麽問題?”

陳燕轉過頭,朝張超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這兩人就是現成的車友。

張超立即說道:“太好了!跟我們一起走吧。我們正準備去坐車的地方,加上你們一共七個人,可以坐一輛車。”剛才他們幾個人就在商議要不要等一會,以便湊夠八個人去坐車。

於是七名學生就這麽結伴走到了一起。

七個人分成三排走下山。山路曲折蜿蜒,隊伍走走停停,位子也不斷變換。段淨夕本來是走在陳燕旁邊的,後來陳燕跟兩個男生爭論女生買工藝品的目的,她便自覺地退到最後一排後麵那排邊上的位置。

山道上不時有電瓶車駛過,繞彎時一行人很自覺地走到山路外側以便讓車輛通行。段淨夕的位置從外側變成了內側,聽到身後遠遠傳來車子行駛的聲音,剛想往旁邊退,旁邊有一股力量已經將她拉向道路外側。

她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那個人是誰,思維瞬間停滯。

緊接著一輛電瓶車從他們旁邊開了過去。

她扭過頭時,恰好與陸慎析的視線短暫相擦。他的表情溫煦如常,兩道湛黑的目光自她臉上掠過,便又轉頭繼續跟張超和8班的學委說話,仿佛剛才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

於是她將“謝謝”兩個字咽回肚子裏。

坐電瓶車的地方附近有一片寬闊的平地,那裏設了很多攤賣各種紀念品和特產,還給遊客提供拍照服務和一些娛樂項目。

陳燕跟幾名男生要買紀念品,其他人便在周圍閑逛。

工藝品的攤子旁邊是一個射擊遊戲的攤子,遊客隻要射中牆上的玩偶就可以將玩偶拿回家。

段淨夕對紀念品一概不感興趣,見張超和8班的學委在射擊的攤子前玩,便也加入排隊的行列——上學期軍訓他們在打靶場上有過一次真槍實彈的射擊體驗,她至今記憶猶新。

兩個男生結束遊戲後,段淨夕端起□□開始射擊。

前麵兩發子彈都射偏了,後麵一發子彈打到小熊玩偶的肚子,牆上的小熊稍稍掙紮了一下,還是沒掉下來。

“哎呀,可惜!”張超拍了拍手上的玩偶。看來女生就是不擅長玩這類遊戲。

段淨夕原本隻是想體驗一下而已,見陳燕和幾個男生還在那裏比較幾件工藝品的優劣,便從口袋裏掏出錢遞給射擊攤的老板:“老板,再來一次。”

老板自然求之不得,笑眯眯地說:“好的。”

8班的學委在一旁笑著問:“段淨夕,你是不是打定主意不打中就不收手?”

轉頭對旁邊正在喝水的陸慎析說:“她還挺有毅力的。”

陸慎析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黢黑的眼裏看不出任何情緒。過了兩秒,他將水瓶扔進附近的垃圾桶,直直走向射擊台。

段淨夕搖搖頭,重新端起□□,一邊回答學委的問話:“不是。玩完這次就不玩了。”估計陳燕他們也快買完東西了。

話音未落就看到陸慎析走了過來。

後麵是快速攝影的攤子,周圍沒有別人。

不到三秒,他已經走到了她跟前,停下腳步。

山間的清風似乎緩了下來,遊客的說話聲和電瓶車駛過山道的聲音也似乎被滿山的樹木和岩石吸去了,遠處的景象在明晃晃的陽光下暈成一團模糊的光影,青黑色的山道被拉遠,而男生身上的校服在視野裏越變越清晰。

段淨夕怔了一秒,覺得他應該有話要對自己說,便停下手上的動作,思緒如同被攪開的粥水混沌。

剛才他什麽也沒玩,隻是拿著水站在一旁看他們玩。

在聽覺和視覺混沌的界限中,她聽到了陸慎析清晰的聲音:“手不要抖。”

段淨夕一怔,視線微挪對上他黝黑清亮的雙眼,順從地點點頭:“哦。”

山間樹木林立,茂密的葉子阻隔了陽光的暴曬及其帶來的高溫,周圍的空氣帶著一股清涼,他這麽立在山間,有幾分淡然出塵的味道。

她用眼睛餘光瞄了一下在場其他人——大家似乎並不覺得眼前的情景有什麽特別,注意力都擺在各自的事情上,買東西的買東西、吃雪糕的吃雪糕、聊天的聊天……

聽剛才8班學委跟他的對話,他以前也玩過這個遊戲,現在過來指點她也不奇怪。

陸慎析把槍從她手中抽出來,給她示範姿勢:“這樣托著。”把槍還給她。

見她擺對姿勢,這才點了點頭,一手撐在台麵上,微彎下腰與她的視線齊平,“瞄準那個點。”

他的舉止無比隨意,態度更是從容大方,段淨夕原本緊張的心情也得以舒緩,認真記下他所指的那個點,“嗯。還有呢?”

其實已經很久沒有單獨說過話,更別說這樣近距離的對話。

之前偶爾在校園裏碰到他,都擺出一副陌生人的樣子,視線也是堪堪一擦就移開。

陸慎析撥了撥槍把幫她調整槍口的位置,舉手投足間盡是利落:“瞄準以後屏住呼吸,再扣扳機。”

段淨夕邊聽邊點頭。

陸慎析輕輕拍了拍她手中的□□,往後退了一步,以下巴點了點前麵的射擊牆,“試一下。”

他今天穿的是校服的運動裝,藍白的頎長身影嵌在綠色的山林間,依著身後綿延的黑色山道,有一種水彩畫的韻味。

段淨夕收回注意力,舉槍瞄準目標,屏息,扣動扳機。

“嘭”的一聲,小熊玩偶晃了一下,繼續掛在牆上。

她不氣餒,沉住氣,繼續瞄準。

“嘭!”第二發子彈。

這回小熊玩偶劇烈地震了一下,終於掉了下來。

段淨夕轉過頭,看到陸慎析對她點了點頭。

她收回目光,將□□移向另一個目標,瞄準再射,雖然沒射中目標也沒有在意——她本來就不是為了獎品玩這個遊戲。

老板取下玩偶給她,段淨夕把它轉送給了陳燕。

張超瞪大了雙眼,半開玩笑地說:“你不要?我看你剛才那麽拚命,還以為你很想要獎品呢。”

“隻是想玩一玩。”段淨夕搖搖頭。

張超平時跟陳燕鬥嘴鬥習慣了,當下笑著開口:“那你應該把它送給教你玩遊戲的陸慎析。”雖然陸慎析不喜歡這種東西。

陳燕立即用玩偶拍向他:“那你為什麽不把你自己的獎品給陸慎析?”

張超大呼冤枉:“我不是給你了嗎?”

一群人就這麽打鬧著走向坐電瓶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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