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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陽 11

軍訓結束後,學生們回到校園繼續上課。

已經步入深秋,濱西的氣溫開始下降,學生們紛紛穿上外套。語文老師昨天突然得了重感冒,今天的課沒法上了,班長張超在講台上通知下一節課改為自習時,6班的教室霎時一片輕鬆的氣氛——雖然語文老師很無辜,但是自習課的魅力無疑比語文課大。

課間一個女生拿了數學作業來問段淨夕。段淨夕剛講了開頭,就發現那個女生心思似乎被抽走了,頻頻望向教室前門的方向。

她順著那個女生的目光望向教室前門,就看到班長張超跟陸慎析站在門口附近的走廊說話。

段淨夕知道這個時候自己即使再詳細講解女生也應該吸收不了多少,索性停下來,準備過一會再講。

整理解題思路的間隙,她瞥了一眼站在門口那裏的人。

6班有幾個熱愛踢足球的男生都跟陸慎析關係不錯。段淨夕偶爾放學會看到班上的男生跟他走在一起。

他的皮膚在男生中本就偏白,軍訓那幾天他好像曬黑了一點,如今過去了半個多月,他又恢複了原本白皙的膚色。

最近一直在降溫,密實的冷空氣縈繞在整棟教學樓周圍,他穿著冬裝校服的深藍色運動外套,深峻分明的輪廓映著身後走廊略顯蕭索的景象,看上去略顯清冷。

不知道是不是秋天降溫的緣故,他給人的感覺帶了一點疏離。

段淨夕收回目光,低頭看向習題冊上的題目,繼續思索有沒有更簡便快捷的方法。

踏入冬季後,城市到處都彌漫著一股寂冷的氣息。

寒假期間太陽露臉的次數寥寥可數。星期天早上,陰沉灰暗的天空忽地下起霏霏細雨,雖然雨點小得幾乎看不清,紛飛的雨絲卻也給城市增添了幾分寒冷。街道上的人不管有沒有帶傘,都是行色匆匆,趕著回到溫暖的家。

段淨夕撐著一把雨傘從書店出來,走到路口的時候看了一眼手表,已經快十二點了。

路口的麵包店散發出一陣濃鬱的香氣,卷入凜冽的風中飄蕩在街道上空,似乎在提醒路人回家吃飯。

經過麵包店時段淨夕瞥了一眼店內。

麵包店裏燈火通明,橘黃色的光線溢著淡淡的溫馨,隔絕了街道上的肅冷景象。

店裏隻有一個男生和一個六歲左右的男孩的身影。

男生背對門口,穿著黑色休閑褲和米白色外套,一手拿著雨傘,一手提著附近超市的購物袋。他身邊的男孩隻有他半個身高,半對著門口,神情乖巧安靜。

男孩仰頭跟他說了一句什麽,他半彎著腰認真聽完,然後站直身子,指了指架子上的一種麵包,並對店員說了一句話。

這大概是這個冬天裏她所看過的最溫暖的畫麵。

第二個學期開學後,初二年級一部分學生星期六早上要回學校參加培優班。

培優的課程包括語數英三科。6班跟5班一起上語文和英語,數學課則跟8班一起上。由於是兩個班的學生同時上課,這就意味著有時要到別的班的教室上課。

段淨夕心裏並不是很喜歡學校的這種安排——她習慣在本班的教室上課。但是她心裏也很清楚,隨著他們一步步走向中考,到了初三必然會有更多這種到別的班上課的機會,於是努力克服自己的排斥心理。一年多的數學培訓下來,她已經逐漸能壓抑拚命擦別人桌子的衝動。

平時她每天早上回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濕抹布擦桌子。現在在別班的教室,她隻能像數學培訓一樣用紙巾擦一下。

這個星期六早上第三節是數學課。

由於數學老師是8班的班主任,數學培優向來在8班教室上課。上一節的英語課結束後,段淨夕被英語老師叫住聊了幾句話,到8班教室時大部分學生已經落座,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前麵幾排。

8班的座位按單雙單雙單分組,教室中間的前麵幾排基本都有人坐了,段淨夕進去後走到中間那一列第五排的單人座位。她不好意思大張旗鼓地在別人的地盤使勁擦桌子,便先坐到椅子上,把課本放到膝蓋上後才拿出紙巾緩緩擦拭桌子。幸好這張桌子看上去很幹淨,倒也不費什麽勁。

她直起身子時,就瞥見陸慎析從後門走進教室。他看到她似乎微微怔了一下,8班的學委跟在他身側,跟他討論著什麽。

初春的陽光很淡,隻有薄薄的一層,悄悄地從走廊漫進來,均勻地灑進教室。光線穿過的軌道滲出一股稀疏的暖意,整個教室在白色牆壁和青灰色地板的雙重映襯下卻帶著一絲青白的清冷感,男生的五官落在這種冷暖交融的空間裏線條變得略微模糊,原本深邃的雙眸也被虛化了界限,淺淺地折射著日光。

陸慎析對8班的學委搖了搖頭,走到她跟前才停下。

——這是他的桌子?

段淨夕想到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這個,思維瞬間變緩,隻能停下手上的動作,抓著課本站起來。

陸慎析對她說了一句“我不坐這裏”,然後彎下腰,從抽屜裏取出數學書和筆記本,一邊對學委說:“找出那個文件就可以。”

段淨夕腦海裏轉過許多念頭,但是他已經表明自己不坐這裏,這時候她再換位子的話顯得太刻意,便繼續站在原地等他把書拿走。

“一個一個地看嗎?”學委說著,揚起笑容跟段淨夕打了個招呼,“嗨!”

段淨夕朝他點點頭,“嗨。”

陸慎析翻開筆記本看了一下又闔上,重新彎下腰將筆記本放回抽屜裏,從裏麵抽出另外一本筆記本,不忘回答學委的話:“直接在後台查一下就可以。”

段淨夕抓住課本往後一步,退到過道上,好方便他找東西。

上個星期培優來8班上課時他的座位好像不在這裏,不知道他們班是不是剛換過座位。

她這麽想著,視野裏的光線微變,男生清峻分明的眉眼自上而下劃過眼簾,在她麵前重新落了下來。

過道的空間逼仄狹窄,她一低頭就能看到他烏黑的頭發和線條流暢的頸部,一種無形的壓迫感隨之而生。

隻是他的動作不急不徐的,這種情況下,時間如同被拉長了。

陸慎析從抽屜裏摸出一支黑色中性筆,拿著書本到跟學委走到旁邊那列第四排的位子,將課本和筆放下,然後坐了下去。

段淨夕這才鬆了一口氣,重新坐下。

這個學期學的是幾何,課上講卷子上的一道三角形的證明題。數學老師在黑板上畫完圖,放好尺子後對台下說:“這道題起碼有五種方法,大家把每一種方法都說一下。”

老師話一出口,有幾個學生立即舉手,先後發表自己的方法。

數學老師聽了班長的做法後揮手讓他坐下,不說話,以食指和中指夾住半截粉筆,在指間緩緩地轉著。

這是數學老師沉思時的習慣性動作。段淨夕知道老師對大家的方法還不是很滿意。

果不其然,老師轉向某個方向:“陸慎析,你來說說你的看法。”

陸慎析從容不迫地站起來,嗓音清沉:“作輔助線AF……”

他講到一半,數學老師的臉上就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數學老師平素喜怒不形於色,雖然這抹笑容很淡,但是6班和8班的學生都感覺到了。

陸慎析的方法跟她想到的方法大同小異,隻是證明順序略微不同,段淨夕聽了開頭就知道後麵的步驟。她注視著那抹站在教室中間的頎長身影,心裏想的是另一件事。

她之前一直以為,因為數學培訓是8個班的學生一起上課,所以他才那麽沉默,現在才發現原來他在自己班上課也這麽安靜。

那時他們去寄宿小學參加奧數培訓,2班跟4班的學生並不在同一個教室上課,隻有最開始在學校進行的那兩次培訓才是4個班的學生一同上課。但是時間太久遠,她已經不記得當時的情景。

不知道小學那時他在4班是不是也像現在這麽安靜。

正想著,突然聽到老師叫她的名字:“段淨夕,你用的是哪一種方法?”

段淨夕連忙收回漫遊的思緒,站起來作答:“也是作輔助線AF,但是證明過程不太一樣。”

見老師凝神傾聽,於是繼續說下去:“先證明……”

老師聽完點了點頭,嘴角帶笑,語氣讚賞:“很好!不錯!”

課程結束後,學生們都趕緊收拾書包準備回家。

段淨夕回教室整理了一下當天的卷子和筆記。走廊上三兩成群都是回家的學生,一邊下樓一邊討論著什麽,樓道裏喧喧嚷嚷地好不熱鬧,才幾分鍾走廊上隻剩下寥寥幾人,教學樓頓時變得空曠。

這樣安靜的教學樓有一股莫名的魅力。段淨夕收拾好書包,走到窗戶邊上望向操場。

平心而論,她很喜歡初中這所學校。

她曾經一度以為,上了初中就會把小學生涯的經曆統統放到記憶的角落。

現在她卻發現自己偶爾會想起小學的一些時光,想起奧數路途車窗外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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