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割草

深夜,微風拂過窗戶,搖曳著燭光,將得少年的身影映照在牆壁上,好似占據了整個房間。

李夢舟放下手中的《蠶滅卷》,頭疼的揉了揉眉心,哪怕每一次觀看都有一種撕心裂肺的感覺,頭重腳輕,但他仍舊堅持每天夜裏睡前看一遍。

若能直接暈死過去,或許今晚還能睡個好覺,什麽事情都不用再去想。

白天與林少雲痛飲之後,李夢舟便拒絕了去清風幫堂口暫住的邀請,他本來隻是正好要路過溪安郡,所以才來花城看望一下老朋友,他本沒有打算在這裏多做停留。

如果住在清風幫堂口,林少雲肯定會纏著他,那樣會耽誤他趕路的時間。

隨著與薑國都城越來越近,他的心裏便反而愈顯平靜,縱使在剛剛離開樹寧鎮的時候,還很激動。

躺在**,李夢舟突然感到有些沒有了睡意,他並不是一個認床的人,他本來也沒有什麽固定的居所,樹寧鎮是他待得時間最長的地方。

他的腦子裏隻是突然冒出了一些問題,這些問題是他白天所沒有察覺到的。

現在細細想來,他忽然發現林少雲的狀態有些不對勁。

那是很微妙的感覺,雖然林少雲跟以往並沒有什麽不同,但李夢舟總是有一種他在強顏歡笑的感覺。

三年不見的好兄弟重新聚在一起喝酒,很容易會忽略一些事情。

事後想來,李夢舟愈加覺得林少雲有心事。

不用多想,他便大概能夠猜到是怎麽回事,於是乎,他就更加沒有了睡意。

在**躺了片刻,他突然起身,把那黑布包著的劍重新係在背後,抓起放在床頭的樸刀,推門走了出去。

……

花城的夜晚並不寧靜,大街小巷都有一些零零散散的聲音傳來,雖然隨著入秋,天氣也漸漸轉涼,但偶爾還是能夠感受到夏季的燥熱。

這種時冷時熱的狀態總是不太好受的。

修行者或許可以寒暑不侵,但李夢舟顯然還無法做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裏不安的感覺,他如今的情緒有些浮躁。

相比於別處,青安街的氛圍便安靜多了。

清風堂口外腰身挺拔站立的兩個人,依舊是熟麵孔,再一次見到李夢舟,他們不敢有絲毫怠慢,仿佛真的見到了少幫主一般,畢恭畢敬,更唯恐稍有差池,便會被剁碎扔進河裏。

李夢舟自然沒有跟他們計較的心思,而是問起林少雲,結果得到的答案,是林少雲並沒有回來。

和林少雲在酒樓分別時已是傍晚,相距如今也不過兩個時辰,就算他走路再慢,也不可能到現在還沒回。

李夢舟心裏那不安的感覺更清晰了。

他首先便是決定要回到酒樓,也許酒樓裏的夥計會知道林少雲的去向。

他並沒有告訴那兩個獻殷勤的人林少雲可能遇到了麻煩,畢竟具體情況他還不清楚,要是惹得清風幫亂起來,恐怕會造成更大的麻煩。

因為今天酒樓的生意不錯,所以才剛剛要準備打烊,李夢舟及時攔住了要關門的夥計,根據酒樓夥計的描述,林少雲在戌時左右便離開了酒樓,具體情況也並不清楚。

沒辦法,李夢舟隻能按照酒樓夥計隱約注意到的方向,一路追尋了過去。

……

在那陰暗的巷角裏,沉重的呼吸聲在寂靜的夜突顯詭異。

林少雲狼狽的跌坐在地上,他純白的衣衫變得髒兮兮的,臉上有傷痕,嘴角亦有血跡。

他握緊手中的刀,怒視著麵前兩個黑衣人。

“七品境界在江湖上算是不錯的實力了,但卻無法配得上您清風幫少幫主的身份,您將來可是要繼承幫主之位的人,林振南居然沒有好好教導你,還是說你真的隻是一個廢柴,屬於爛泥扶不上牆?”

陰暗的巷口再度出現了一個黑衣人,那仿佛狼一般的瞳孔,在緊緊盯視著自己的獵物。

林少雲冷笑道:“你們白鯨幫也隻會耍這種手段,對付我一個人,居然會出動兩名六品武夫和一個七品武夫,還真是大手筆,我是不是應該感到榮幸?”

那後出現的黑衣人默默的看著林少雲,說道:“對付你這樣的廢柴,確實有些小題大做,但你可是林振南唯一的軟肋,這場行動自然不容有失。”

你不好好躲在清風堂,居然還有閑心出來喝酒,你這種實力不濟,又沒腦子的家夥,讓我實在提不起半點殺你的心。但至少抓住你,可以讓林振南妥協,你也僅剩下這點用處了。

林少雲沉聲說道:“清風幫和白鯨幫向來戰力平等,想要分出勝負確實很難,所以你們把我當成了突破口,但你們敢明目張膽的這麽做,就不怕花城官府的壓力麽?”

江湖幫派雖然是廟堂上允許的存在,但如果徹底與官府走在對立麵,那些穿著官服的人可不會跟他們客氣,畢竟事情鬧大,更上層的人必然會插手,本地官府絕不敢冒那個險。

黑衣人冷笑道:“我們既然做了,自然會有後手,隻要不在大街上殺人,官府不會管的。你們清風幫注定要成為我白鯨幫的附屬,何必要負隅頑抗,自尋死路呢。”

林少雲咬牙道:“你們未免太小看我了,我可不會讓你們得逞!”

黑衣人看著林少雲那顫抖的身體,嘲諷道:“明明怕的不行,還要強裝鎮定,這樣做毫無意義。”

他朝著另外兩名黑衣人使了個眼色,道:“動手。”

林少雲想要反抗,但他握刀的手卻好像根本使不上力氣,看著兩名黑衣人的逼近,他不由感到絕望。

果然,自己終究什麽也做不了,就連戰鬥的勇氣都沒有。

可又有什麽辦法呢?

對方可是有兩個六品武夫和一位七品武夫,就算自己再不甘心,也是無能為力的吧。

林少雲苦笑一聲。

原來一直以來,自己都隻是一個懦夫。

麵對沒有了反抗能力的林少雲,那兩名黑衣人自然是將他輕鬆擒拿。

為避免橫生意外,他們不敢再有片刻逗留。

六七品的江湖武夫想要在夜色的掩護下悄無聲息的離開,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雖然夜色已深,長街很少再見行人,但三三兩兩也有晚歸的人,花城的夜向來不平靜,因為有很多晚上的娛樂方式。

他們以敏捷的身手挾持著林少雲,專門在人煙稀少的角落快速行走,很快便要抵達白鯨幫在花城的勢力範圍內。

拐角處有一黑衣少年,提著一把破舊的樸刀,緩緩行來。

如果隻是路過的行人,自然不會令黑衣人們警覺,但手中提著刀,不管是什麽原因,總會讓人多看上幾眼,尤其心裏有鬼的人,更會多出些謹慎。

黑衣人不動聲色,架著一臉頹廢的林少雲,裝出一副輕鬆的樣子就要與那黑衣少年擦肩而過,實則他們一直在暗暗警惕,時刻注意著黑衣少年。

林少雲並沒有抬頭去看,所以沒有發現那黑衣少年,但後者卻看到了他。

黑衣少年依舊往前走著,但行走的方向卻有所偏移。

走在最前方的那名七品境界的黑衣人不得不因‘意外’的撞到了黑衣少年的肩膀。

實際上隻是輕微有接觸,並沒有真正撞到。

黑衣人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見那黑衣少年並沒有什麽怪異舉動,便沒打算理會,雖然他的目光一直都在黑衣少年身上。

而這時,黑衣少年突然抬起了手,這簡單的動作,立即讓得三名黑衣人目光微凜。

為首的黑衣人正要拔刀,但黑衣少年的左手卻已經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喂,你撞到我了。”

黑衣人怔了片刻,沒有說話,隻是緊緊盯著黑衣少年,握著刀柄的手隨時都能用力將刀身拔出來。

黑衣少年蹙起眉頭,不悅的說道:“喂,撞到人就要道歉,你這是什麽態度?”

“你想要讓我道歉?”

黑衣人微微挑眉。

他本來就在全神戒備著,自然會認為這黑衣少年是要故意找茬,所以他語境中多了一絲殺氣,這也存著試探的想法。

黑衣少年貌似身子輕微抖了一下,弱弱的說道:“沒……沒事了。”

話落後,他便似乎十分害怕般的就要疾步逃離。

“……”

黑衣人感到詫異,這與他設想的似乎不太一樣,難道是自己想多了?

那少年害怕的樣子不像是假裝,否則演技便也太好了,對於凶徒而言,哪怕隻是顯露出一絲殺氣,也絕不是尋常人能夠承受得住的。

每個人的氣勢都不同,就好比生活在最底層的人,突然遇到衣著華麗的高貴人士,總會不自覺的矮上一頭,哪怕他心氣再高,這種不同地位和環境養成的習慣所透出自然反應是沒辦法輕易避免的。

所以少年的反應,在黑衣人看來,便太正常了。

一心想著要趕快把林少雲帶走,他也沒有去多想,便要加快腳步離開,不再理會那黑衣少年。

然而他剛剛轉過身去,身後便響起呼呼凜冽的風聲,好像有人在揮刀朝他砍來!

江湖武夫身體的自然反應是很恐怖的,尤其是對於高手而言,哪怕在身後並沒有感受到殺機,但那凜冽風聲,依舊讓他汗毛倒豎,並在瞬間做出了反應。

刀被從鞘中拔了出來,迸射的寒芒為這夜色平添了一份色彩。

金屬相撞的敲擊聲伴隨而來。

由刀身傳遞到手腕的力度,令得那黑衣人麵部微緊,險些沒有直接把手中的刀扔出去,而他整個人更是連連暴退。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另外兩名黑衣人措手不及,但他們並沒有什麽行動,依舊緊緊抓著林少雲。

那被一刀斬退的黑衣人怔怔的看著自己那撕裂的虎口,和整個顫抖不止的右臂,心裏的駭然之色已經毫不掩飾的浮現在臉上。

驀然抬頭看向對麵的黑衣少年,他眸中閃過戾色,同時也帶著一絲茫然。

黑衣少年自然便是李夢舟。

他沒有在意黑衣人的目光,而是看向了被挾持著的林少雲。

林少雲的視線也正好朝他投注過來。

兩個人的默契似乎在這一刻發揮了作用,林少雲並沒有激動,甚至視線很快就轉移開來。

李夢舟提著破舊樸刀,一步步朝著那黑衣人走去。

“撞到人不道歉是很不禮貌的事情,這會讓我的心情變得很不好。”

他似乎在為自己找著動手的理由,哪怕這理由未免稍顯牽強。

就算你再不開心,也不至於拿刀砍人吧?

黑衣人當然是無視了李夢舟的話,而是略有深意的看了林少雲一眼。

他能夠猜到,這黑衣少年或許就是為了林少雲而來,但他想不明白清風幫裏除了林振南和丁楚生兩個人外,哪冒出來的這樣一個少年。

能夠一刀將他逼退,甚至讓他受了不輕的創傷,絕不是尋常之輩能夠做到的。

“本來還覺得這差事太過簡單,十分的無趣,如今看來,卻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他認為剛才不過是巧合罷了,是因為對方偷襲,才勉強占了一些上風。

但他渾然忽略了自己本身可是一直在堤防著少年可能會有的突然攻擊。

在毫無意識的措不及防下,或許會存在巧合。

但在做足了可能會發生什麽事情的萬全準備下,便不能再以巧合兩個字來解釋。

黑衣人朝李夢舟走去,說道:“你應該是來救你們少幫主的吧,不得不說,你的表現還說得過去,知道不先打草驚蛇,來放緩我們的戒備心。隻可惜你的實力不足,沒能將我一刀殺死,而帶來的後果,便是會被我一刀殺死。”

李夢舟淡淡的說道:“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黑衣人冷笑道:“看你麵生的很,應該是新加入清風幫的吧,果然是眼光不行,而且太年輕了,自作聰明。加入清風幫是你最錯誤的決定,而你出現在這裏,更膽敢衝我拔刀,更是你一生中犯過的最大的錯。”

李夢舟蹙起眉頭,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但你這個人很羅嗦,既然你不道歉,那我隻能以自己的方式來為自己討回公道了。”

話落,李夢舟手中的破舊樸刀已經再度舉起,他的右腳微微前移,下一霎,便已然臨至黑衣人麵前,一刀勢大力沉的劈了下來。

這是很普通的一刀,哪怕隻是一個小孩子也會自然做出的動作。

但不同的人用出來,所帶來的效果也是天差地別的。

舉刀劈下,看似毫無花俏,但那隨之而來的壓迫感,卻是讓得黑衣人麵色大變。

這一次可不是什麽所謂的偷襲,而是正麵進攻。

但黑衣人根本沒有看清李夢舟是如何接近他的,兩人之間還有數米的距離,甚至連眨眼的時間都沒到,危險已經近在咫尺。

在如此近距離下,尋常至極的一刀也很可能會致命,因為躲不過去。

黑衣人此刻便有這樣的想法。

但他畢竟是闖**江湖的老手,身體自然的會做出反應,這幾乎是習武之人的下意識作為。

他已經盡可能的做出最大的反應,卻最終還是沒有避開這一刀。

他無法去理解,他的內心充滿了茫然和無措。

甚至他根本來不及去想太多,因為那樸刀砍下的時刻,便是他生命終結的時刻。

一刀砍死黑衣人,李夢舟沒有任何多餘的反應,而是瞬間把目標轉向了那兩個控製著林少雲的黑衣人。

後兩人還處於震驚中,不可思議的看著那倒在地上的同伴,似乎還沒有認知到,對方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

李夢舟當然不會給他們回神的時間,一人一刀,便讓他們徹底倒在了地上。

林少雲還算是比較了解李夢舟的,但畢竟三年未見了,兩名六品武夫和一名七品武夫,眨眼間便被斬殺,但李夢舟的表現就像割草一般輕鬆,總是會給林少雲帶來一種驚訝的心理。

李夢舟看向林少雲,道:“你沒事吧?”

林少雲怔怔的看著李夢舟,苦笑道:“你果然不愧為是一個小怪物,比起小時候的你,變得強大太多了。”

李夢舟不置可否,說道:“人隨著成長,總會變得越來越強大,止步不前甚至退步,是很不好的事情。”

林少雲沉默了。

或許他就是那個一直止步不前的人。

李夢舟並沒有多想,這隻是他心裏最真實的想法而已。

他想要變成修行者,便隻有不斷變得更強,修行者的舞台要遠比世俗江湖更加殘酷。

“這裏死了三個人,又是白鯨幫的,被官府發現會很麻煩,我稍後會派人把他們的屍體處理掉。”

林少雲坦然的微笑道:“經此事後,清風幫與白鯨幫的爭鬥必然會白熱化,而你身為殺人者,便無法置身事外,白鯨幫肯定能夠得知今晚的事情。我的建議是,你加入清風幫,以你的實力不僅可以幫到我們,而且也能避免麻煩。”

李夢舟有些猶豫,他來花城的目的並不在此,若是卷入幫派爭鬥裏,肯定會浪費很多不必要的時間。

但林少雲是他唯一的好兄弟,樹寧鎮的崔債和王盼兒等人不過隻是朋友罷了,今晚發生的事情,更能證實林少雲處在極度危險的境況下,如果自己不聞不顧,選擇離開的話,似乎於情於理都不太合適。

林少雲上前拍了拍李夢舟的肩膀,笑道:“你不必立即給我答案,但我真的很希望能夠與你並肩作戰。畢竟你若是執意要去都城,恐怕我們日後相見的機會就很少了。”

李夢舟精神一震,他完全忽視了這一點。

沒錯,自己是必然要去都城的,但林少雲並沒有修行資質,又是清風幫的少幫主,這一次的離開,互相將會徹底變成兩個世界的人。

雖然李夢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擁有修行資質,但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論能不能成為修行者,一旦離開,就真的很難再見到林少雲了。

莫名的,李夢舟心裏有了一絲傷感,更有一種難言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