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此間尤難女兒心

此時,就在靈虛山外,一片無邊的樹林之中,一棵大樹頂上立著的一位儒雅的中年文士裝扮的人,他的笑容溫暖和煦,他的動作瀟灑俊逸,令所有看到他的人都能如沐春風。

他“啪”地一聲合上了手中折扇,笑容收斂,當先飛起,好像大鳥般騰躍而起,化作一道流光,迅速向著靈虛山方向而去。

而在他的身後半步,跟隨著一個渾身銀色甲胄的年輕英武男子,觀其眉眼,竟與正在靈虛山上的山鬼有幾分相似,他見中年文士起身,毫不猶豫地將手往前一揮,朝後方一聲大喝:

“出發!”

隨後緊緊跟在中年文士身後,也向著靈虛山飛去。

在他走後,身後的樹林中,接二連三地飛出一些身著甲胄,將士模樣的人,稍微落後幾裏地,遠遠綴在兩人後方。

再看那林中,正在樹林中休憩的飛鳥群受到驚擾,紛紛拍打著翅膀騰空而起,遮天蔽日,逃命般地飛向遠方……

林子邊緣,黑壓壓一片從林子向外蔓延,走的近了,原來竟是僵屍、骷髏、幽靈和遊魂……這是亡靈的海洋,這是死亡的世界,這裏擁有的,是數不盡的黑暗和殺戮。

這些亡靈正分別邁著整齊的步伐,向著靈虛山進發。

明成居高臨下地看著山鬼,咧開血盆大口,眼中滿是嘲弄之色。在他看來,這無知的小姑娘分明就是嚇得傻了,他想起自己之前看到山鬼時心中湧出的那股沒來由的驚悸,自嘲一笑。

他抬起如同夏夜老翁納涼時所用的蒲扇一般大小的手掌,“呼”地一下,就兜著山鬼的頭顱拍了下來……山中響起了一陣驚呼,他們預感到了,刹那之後,一株山穀幽蘭就將凋零在寒冬之下。

陳心隱心裏也是咯噔一跳,急要出聲提醒走神的少女,卻隻見山鬼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還來得及往他這個方向快速瞥了一眼,狡黠地衝著他眨了眨眼睛。

陳心隱愣然,同時心中也不由得鬆了口氣。

她的眼中青光亮起,一道薄如蟬翼,卻又堅如精鋼的光牆瞬間就出現在了她與明成的手掌之間,封住了所有的通道。

明成猙獰一笑,蒲扇巨掌毫不客氣,狠狠地再加了三成力道,重重地砸落在了這道光牆之上,巨大的力道使得這道光牆從落點開始,泛起了幾縷漣漪,這波紋向著周邊擴散,很快就平息了下來,光牆再次回複了平靜。

山鬼眯著眼,笑得十分開心。

她巋然不動,柔弱的蘭花,身前卻有堅硬的鋼甲在為她遮風擋雨。

反觀明成自身,完完全全地承受了這股力量的反震,結結實實地往後蹭蹭倒退了三大步,好不容易才最終穩住身形。

明成惱羞成怒,他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如何能夠接受敗在一個麵相如此嬌嫩的少女手中的後果。

他仰天大吼一聲,就要衝上來繼續發動攻擊。

“給你機會,卻是不知把握。”

山鬼不滿地瞪著明成,嘀咕道。無形中流露出一股高高在上的貴氣。

哪想到,還沒等明成有任何的動作,那一道光牆不退反進,向著他覆了過去,明成心中警惕,不敢硬碰,向後急退。

光牆進得更快,如影隨形地貼了上去,並且向外延展,越變越大,四周邊緣向裏翻折,一下子就將明成碩大的身體完全兜了進去,包裹得嚴嚴實實,然後從空中無來由地垂下一根繩索,如同一尾靈蛇穿梭雲海,將袋口紮得結結實實,還打了個簡約美觀的蝴蝶結。

於是,明成被吊在了空中。

“還敢嚇唬我?先吊你個三天三夜出口氣再說。”

山鬼拍拍手,揉了揉其實並不酸疼的肩膀,輕輕一躍,就乖乖巧巧地跳回到了自家園主身邊,打了一架,她覺得開心多了。

“山鬼,你沒事吧,我看看有沒有被他抓傷,當心破皮發炎。”

陳心隱上上下下地仔細將山鬼打量一遍,發現就連衣服也沒有任何的破損之處,這才放下了一直懸在半空的心,大大把山鬼誇讚了一番,溢美之言不絕,直把人家一個少女誇得臉蛋紅紅,手兒都不曉得往何處安放。

“師尊,他們來了!”

玄真老道已經注意到了遠處天際飛來的幾道流光。

“該來的總是會來,此事,就交由你來辦吧。”

雲靈子說完這話,深深地看了一眼陳心隱和山鬼,就在原地盤腿坐好,凝神內視,沉入了靈台方寸之間。

很快,中年文士與年輕男子就相繼來到了演法會現場,他們倆止住身形,虛踏在半空之上,腳下現出兩朵雲台,與玄真等人所在的高台平齊,不卑不亢,遠遠地對望著。

“啊!原來真是……遭了,遭了。”

山鬼一見這當先而來的兩人,才知道自己竟是一語成讖,她的身子晃了兩晃,重又站住,臉色卻變得白了許多。

今兒個恐怕麻煩了。

山鬼情緒的變化自然引起了身邊陳心隱的注意,他擔憂地看著山鬼。

至於這些不請自來的人,他並不太在意,靈虛山底蘊深厚,不是什麽人都能來此撒野的,掌教真人和師叔們自會打發他們。

隻是他覺得奇怪的是,他能從當先二人身上敏感地察覺到有著一股氣息,這股氣息與山鬼身上散發出來的一股生發化育之氣有些類似,所不同的是,這兩人身上還混雜著一股淡淡的死氣,不是從容貌上來判斷,而是發自內心的感應。

這樣的混雜使得他們給陳心隱的感覺十分矛盾。

“雲靈子,玄真,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否?”

中年男子劍眉星目,氣度不凡,獨立之處,自有一種淵渟嶽峙之感。他抽出折扇,三個指頭輕輕捏住,很是瀟灑地一下彈開,啪啪啪扇動起來。

扇麵一側寫“生”,另一側寫“死”。

“原來是鬼王扶餘大駕光臨,我靈虛山真是蓬蓽生輝,隻是近日我山門內正在舉辦演法盛會,恐不便招待,還請鬼王與其他諸位移駕他處,改日玄真自當親自登門謝罪。”

玄真排開眾人上前幾步,不卑不亢地說道。

玄真也沒有行禮。

陳心隱裝作不經意間抽半截出佩劍來,借著劍上寒光偷瞧著自己,暗自對比著對麵的鬼王扶餘,從這劍中影象,他所看到的僅是一個稚氣未蛻的臉,再看看鬼王的瀟灑,他不禁大是不忿,暗自嘀咕道,山上又不熱,至於玩扇子嗎!

方才就在鬼王扶餘說話的當口,他們身後的將士們相繼趕到,雲台連成一片,列成隊伍,侍立於兩人後方,一個聲響也不出,雄威凜凜,令行禁止,頗見平日訓練之功。

扶餘身後的那位年輕人是鬼王的長子桑楚,亦是他頗為得力的助手,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他的江山的繼承者。

桑楚與身後眾將士交換了一下眼神,待得到肯定的答複之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靈虛山一邊的山鬼此時卻顯得有些局促,大失往日的靈動活潑,落落大方。她低著頭,死死揪著陳心隱的衣衫,鑽在他的身後死活就是不肯出來。

陳心隱無奈,隻好聽之任之了,心中暗自慶幸,心說這衣裳扯壞了回去也是你來補,就是可惜了針線。

“玄真,你師父雲靈子都還未發話,你怎麽就來關門謝客,俗話說:‘有朋自千裏來,不亦說乎!’,難道你這偌大一座靈虛山,竟連待客之道也不懂得嗎?”

鬼王扶餘還未答話,桑楚就戟指向前,厲聲斥責道。

“無妨,老道近日正有歸隱打算,靈虛山的掌教之責也遲早就要交托給玄真,這待客之道,他可比我這個山中野人更為熟悉,無妨,無妨。”

那邊入定的雲靈子絲毫不為桑楚的挑撥之語所動,他的嘴唇未動,一道聲音就憑空出現,說出的話不帶一絲煙火氣息。

玄真進掌教之位,本是實至名歸,在靈虛山的玄字輩眾人中,無人會有異議,更別提再低一輩的明字輩弟子了。

真如二子,當年的靈虛雙壁!

甚至可以說,如果當年玄真未被魔皇廢盡修為,雲靈子恐怕早就將掌教之位傳下,自己則是隨意掛個一太上長老之職,進入深山閑居,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那才是修行之人所向往的正經生活。

身為俗務所累,並非如雲靈子這般的隱者所樂。

萬丈紅塵,進得去,若是出不得來,亦非真的修行。

少主桑楚還待說上兩句,不料目光一凝,緊緊盯住了陳心隱的身後,陰沉著臉,怒道:

“小妹,咱們父親到此,你也不出來見過?這般沒大沒小,還曉得什麽天道倫理嗎?傳了出去,以後還有那個婆家敢要你?”

啊!陳心隱一聽這話,呆呆地看著身後的山鬼,心中頓時湧出無比複雜的情緒,震驚、疑惑、釋然、驚恐、擔憂……

陳心隱恨不得此刻一下衝入老虎堆裏,讓它們將自己給遠遠叼走。

他又憶起初遇山鬼之時,她三番五次強調她自己是鬼的事兒……

還以為她在胡鬧,畢竟山鬼青春活潑,妖嬈婀娜,哪裏有一點像鬼?畢竟在陳心隱的印象中,鬼就應該是個鬼樣,青麵獠牙,麵色慘白……

原來,她竟真是一隻鬼,鬼族的鬼……

其實這樣的鬼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兩方竟是敵對關係。

陳心隱滿嘴難言的苦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