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激蕩風雷付談笑

謝貽香施展開輕功,往那一男一女離開的方向追去,在參差錯落的屋頂上疾速奔行起來。她那“落霞孤鶩”的身法雖疲於長途奔波,卻極適合在險要的地勢上騰挪起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隱約可見那一男一女的身影。

陡然間但覺四周一靜,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居然啞然停歇,如來時一般毫無征兆,說停便停了。片刻之間,一彎秋月已出現在夜空當中。

謝貽香大喜之下,當即運起那“秋水長天”的內力,身上頓時一片白霧蒸騰,本已濕透的衣衫被她內力烘烤,逐漸將雨水蒸騰了出來。待到她渾身的衣服盡幹之時,那青衣少女的背影已是近在咫尺,眼看便要追上,卻有一聲巨響突如其然地從南麵傳來。

謝貽香轉頭望去,卻是半裏外的秦淮河畔,一座三層高的樓閣磚瓦四濺,整個屋頂無端迸裂,劈頭蓋臉地四處飛散。驚異中她略一辨認,立刻認出那是京城中聲名遠播的“五侯家”,秦淮河邊最富盛名的風月之地,向來是朝廷權貴的最愛。此刻夜色初臨,正是尋花問柳的大好光景,如何會陡然發生這番變故?

伴隨著屋頂破裂的巨響聲,那五侯家的底樓紛紛湧出一大堆衣衫不整的男女來,尖叫著四下逃竄。透過那五侯家碎去的屋頂,第三層閣樓上依稀有兩個人相對而坐,一動不動,仿佛將自己的身形凝固在漫天飛舞的碎瓦當中。

當真是多事之秋,想不到今夜隻在片刻之間,自己便先後遇到兩件異常之事,似乎正如那老者所言,這天下又要大亂了。是繼續追尋那一男一女,還是掉頭去五侯家查看?謝貽香這一猶豫,那一男一女身法極快,頃刻間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心中暗歎一聲,隻得轉身往五侯家方向奔去。

此時大雨初停,附近的百姓聽見那聲巨響,紛紛掌燈前來圍觀,滿臉幸災樂禍地指指點點。謝貽香自屋頂上騰挪,匆忙趕到樓前,立刻看得清楚:隻見樓中相對而坐的乃是兩名男子,一人做道士打扮,穿著件雪白的道袍背對自己,滿頭銀發紮成發髻,用竹葉編織的道冠蓋住,顯然是個老道士;而另麵向自己而坐的男子,約莫五十來歲年紀,方臉劍眉,兩鬢微霜,一雙眼睛燦如星光。

謝貽香一見這人,頓時大驚失色,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跌落街心。她不禁心中暗叫了一聲:“爹?”

那人正是本朝第一開國元勳,朝中武將之首,謝封軒謝大將軍。

要知道謝封軒出現在這風月場所,倒也並不稀奇,然而眼見如此情形,謝貽香心中即便有千百般思緒,也知道形勢不妙,急忙飛身而起,躍入樓中。

誰知她剛一踏上五侯家的第三層閣樓,一股極強的氣息便排山倒海地向自己襲來,驚惶之下她匆忙要去拔刀,不料右手剛握住刀柄,渾身的氣力卻突然被抽空了一般,竟連刀都無法拔出鞘來。

那是一股無影無形的氣息,將自己渾身上下盡數浸透在了其中,似乎此時的這副身軀已和那股氣息融為了一體,再也不屬於她自己了。

謝貽香微一辨認,立刻察覺這股氣息是來源於場中的兩人,甚至可以肯定是從那白發老道身上散發出來的。自己父親的內力她再熟悉不過,向來是橫衝直撞的金戈鐵馬,猛烈至極,而此刻製住自己的這股氣息,分明是一股柔和的感覺,身在其中,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和舒服之感。

謝貽香武功雖不高,但見識倒也不凡。此刻父親謝封軒和那老道士雖然身形並無動作,但暗中卻以內息相交,正進行著一場不動聲色的激戰。想來是兩人的內力相互激**,充塞滿了整個五侯家的三樓,無處可瀉,這才震碎了樓頂。此刻兩人陷入這般僵持的局麵,任誰稍有不慎,露出一絲躁動或者不安,立刻便會先機頓失,隻怕一招之下即可判出生死。

這白發老道士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能和父親做如此對持?而且從場中的氣息分辨,竟是這老道士占了上風。此時謝貽香已能看清那老道士的摸樣,隻見那老道士一張如同嬰兒般紅潤的臉上,不見一絲一毫的皺紋;兩道臥眉垂落至兩腮,和頷下那三縷白須微微顫動,如同是畫中仙人一般的模樣,同時卻又是十分麵熟。

難道自己曾經見過這個老道士?謝貽香微一思索,頓覺頭腦發脹,似乎什麽都想不起來了。難道那老道士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不但將自己的身軀鎖住,就連自己的記憶也一並被封存起來了?謝貽香無助之下,隻得望向場中的父親。

場中的謝封軒似乎沒有發現女兒的到來,依然全神貫注地凝視著對麵的老道士,臉上的神色看不出有一絲變化。就在此時,但聽一串上樓的腳步聲響起,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登上三樓,露出一臉詭異的笑容,不懷好意地向謝貽香望來。謝貽香微一識別,立刻認出這錦衣人乃是這京城禁軍的統領韓鋒。

大將軍謝封軒和禁軍統領韓鋒素來不和,今夜同時現身於此,再加上那不知名的白毛老道士,謝貽香雖不明當中的來龍去脈,卻也深知其間必有大事發生。那禁軍統領韓鋒見謝貽香也望向自己,立刻開口笑道:“原來是謝三小姐大駕光臨,當真是蓬蓽生輝,這間五侯家頓時添色不少。”

謝貽香如何聽不出他話裏的羞辱?她素知這韓鋒不但心智過人,一張利嘴更是能言善辯,此時見他開口挑釁,幸好自己還能說話,當即冷笑道:“我原以為隻有那些貪花好色之徒才會來此煙花場所,想不到竟會在此地遇見韓大人。哼,這也難怪,試問連那修道之人都動了凡心,相比之下,韓大人前來此地風流,又算得了什麽。”

她這一番話頓時將在場的三人盡數罵了進去,韓鋒卻毫不動怒,哈哈大笑道:“三小姐莫要誤會,世人皆知令尊風流,當此良辰美景之際,也隻有在這飛霜醉月之地方才能尋訪得到。在下和希夷真人求見心切,迫不得已之下,隻好也做一回尋花問柳之客了。”

謝貽香聽了這話,腦海中靈光一閃,思緒立刻恢複了正常。她終於想了起來,眼前這老道士,便是紫金山太元觀的掌教希夷真人。

據說這希夷真人已有百歲高齡,一身道法通天徹地,內力更是驚世駭俗,自前朝起便名動宇內,享有道家第一高手的美名。待到本朝建國之後,他卻與人立下了誓言,約定終此一生不再踏出紫金山半步,這才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眼。當年自己隨先競月去紫金山視察皇陵的修建時,曾有幸見過他一麵。

想到這一點,謝貽香心中那股不安愈發沉重。這老道士雖然率領著太元觀救濟了大批難民,在這一帶口碑甚好,但從不邁下紫金山一步。如今他非但破例下山,還前來這秦淮河畔的妓院和自己父親大打出手,莫非這平靜了十多年的京城,終於要掀起一場血雨腥風了?

她心中思緒,隻聽那韓鋒又說道:“京城中人都說三小姐是個美人胚子,又得深得刀王的真傳,當真算得上是色藝雙絕,隻怕就連你家大小姐的風頭都要被你蓋過了。既然今日有幸得見,叔叔倒要好生看看。”他嘴裏說著,腳下居然已繞過場中的兩人,向謝貽香緩緩走了過來。

然而謝貽香渾身上下仍然無法動彈,想來是那希夷真人催動內息將自己製住,卻沒向韓鋒發力。她大怒之下,嘴上卻忍不住辯解道:“胡說八道,我何德何能,如何及得上姐姐的萬一。”韓鋒哈哈一笑,說道:“都是謠言罷了,叔叔其實也不太相信,所以要細細查看才行。”說話間,他的人已到了謝貽香十步之內。

謝貽香急的滿頭大汗,腰間的亂離卻怎麽也無力拔出。正焦慮間,猛聽一聲長笑響起,如戰鼓、如驚雷,激得樓外那條秦淮河水,都泛出點點漣漪,繼而水花四濺;長笑聲中,場中的謝封軒已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