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機關算盡太聰明

接連在官道上走了三五天日子的魏長磐大腿內側磨出血來,屁股蛋兒也顛得生疼,可錢二爺依舊沒有說出要往何處去,隻是一路上和他說些行走江湖的規矩,不該看什麽不該做什麽,哪些事兒是要避諱的,對各門各派江湖人的稱謂,零零總總百多條,記得魏長磐頭也炸了。

“你小子還真別不把這當回事。”錢二爺語氣玩味,“栽在這上麵的雛兒每年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那些個境界高深的千年老王八總有些陰私事,你若是一不小心戳到人痛處,挨頓打算是輕的,死的不明不白的也不在少數,身後山門有的死了門下弟子,還得打碎了牙往肚裏咽,去人家門派賠禮道歉。”

“那師父是不是出門在外少開口為妙?”

“倒也不用如此膽戰心驚,畢竟張家槍的名頭現如今在這江州地界不比那東西兩派聲勢弱了。”

第一次出遠門的魏長磐肚子裏像是有問不完的問題,錢二爺也樂得抖落抖落身為老江湖的見識,隻是架不住次次都要刨根探底的問法,幾次三番都被這小子給問住了,他這個當師父的麵子上就有些難受。

再後來,每當魏長磐一開腔,他錢二爺就得頭疼。

此番出行,除了避禍外,更有帶魏長磐出來增長眼界的用心,畢竟在那小小青山鎮上,撐破天也就是隻略肥壯些的井底之蛙而已,想成為龍門鯉是絕無可能,老頭子門下其餘幾位師兄弟都出去自立門戶,隻留下資質魯鈍的劉大石,心思純良卻難以扛起執掌一門一派的擔子。明眼人都能瞧出,錢二爺接任張五位子十拿九穩。

隻不過身為六層樓武夫,張五還並未老到著急退位讓賢的時候,少說五年多說十多年,張五仍將會是一門中流砥柱般的存在。

除了曆練魏長磐之外,錢二爺也未嚐沒有嚐試登上五層樓的意思,已有一個多年頭沒能打開一個竅穴,他開始在張五提點之下試圖破開瓶頸。

說一千道一萬,心魔未除,縱是你練功百萬也是枉然。

他錢才的心魔又是什麽?

胸口某處隱隱作痛起來,錢二爺咧咧嘴,遠眺官道前方。

有些路有如這官道,雖說遙遠,可畢竟還找得到東西南北,沿途也還平坦,有的卻走到一半才發現是萬丈深淵,便是想回頭都難了。

那魏長磐的武道前途,又會是何種光景?

對此斟酌考量了許久,錢二爺雖說不能真正看破他武道頂點是何等高度,但到了劉大石那個年紀,至少不會低了去便是,前提是這十多年沒什麽大機緣災禍,這是世事難料的範疇了。

此時棲山縣張家宅院內,正在教授新弟子拳法的劉大石連打數個噴嚏,左顧右盼,卻找不到緣由。

魏長磐與錢二爺師徒二人輕裝乘馬,日行百裏都算尋常,沿路山水也走馬瞧了個遍,食宿不過是隨便找家客棧酒肆,若是恰巧行至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去處,便就地去處幹糧來果腹。

江州的景致,在大堯十六州內都算得上是極好的,雖說沒有何等雄奇的高大峰嶽,可青山綠水江花紅勝火,文人騷客舊曾諳,若是說那塞外大漠孤煙是位飽經風霜的粗糲兵卒,那這江州的秀美山水可就是千嬌百媚的溫潤小娘兒了。

不過相較北方尚武州郡,江湖門派終日打打殺殺,這江州門派可就要安分守己許多,“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後者在本州是極少見的,即便有少數也都是被各自門派清理門戶,流竄到江湖上為禍一方的漏網之魚也逃不過官府的出兵圍剿,一時間這江州武林除了那東西對峙兩派的傳出來的八卦軼聞,竟是幾近一汪死水。

本來能傳遍江州江湖上下的張五手刃逆徒一案,因為有些不可言說的官場密事,知曉內情者也就三緘其口,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這前前後後牽連到近二百條人命的驚天巨案都無人提起。

事後被陳十告知內情的錢二爺,對這個本該叫一聲大師兄的魔頭,談不上印象大有改觀,但知曉前因後果,對那原本所謀甚大的蕭知縣甚是不屑。

機關算盡太聰明,豈不是反誤了性命?

隻是到頭來,在此事中損害最大的還是那張笑川,一門親事化為泡影,那蕭謙更是死相淒慘,好在年紀還小又尚未拜堂成親,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這些日子趕路,所去正是那對峙東西兩門派的其中之一,畢竟收了人家拜帖,又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張五若是親自去回拜,就顯得矮了人一頭,放眼整個張家槍一門,劉大石處事終究是差了點火候,還遠稱不上圓滑如意,其餘人等資曆又都不夠,也便隻能錢二爺去回拜而已,包袱中,便有陳十從郡城中托人捎帶回來極精致的拜帖,封麵墨中還摻了少許金粉,由郡城裏名氣不小的大家書寫,這一張薄薄紙片兒便能值十兩銀子。

實在是容不得陳十和張五如此鄭重其事,原本好好各自占了塊地盤,而今忽的冒出來你棲山縣張家來,就得從已經將江州江湖勢力劃分幹淨的東西兩門派中虎口奪食出來一處立身之地。若是在此事處置上稍有不慎,早先還互相仇視的兩個門派說不得就得同仇敵愾,底蘊和門下弟子短時間內都不及的情況下,張五也隻能放低姿態。

一個門派的發揚光大,不能僅僅隻靠一枝獨秀,百花齊放才是春。

錢二爺這一代,成就已然有限,未來武道登樓高度隻能取決於錢二爺武道攀升速度,魏長磐這一輩則還有太多變數,說是不可估量也不為過。

一個張家槍未來掌門人,再加上其親傳弟子,去回拜的分量不輕了罷?

官道前方,露出了一座山頭的模糊輪廓,錢二爺招呼著魏長磐道:

“快馬加鞭兩個時辰的工夫,還能趕得上去人家山門下頭吃夜飯。”

於是乎官道煙塵喧囂,少年郎縱馬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