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恩怨分明錢二爺

“師父,為什麽要放了那三人?”

聽得魏長磐疑惑發問的錢二爺語重心長:“你可知曉草寇在大堯律中該當何罪?”

魏長磐搖搖頭。

“論罪當斬!”

霎時間馬背上的魏長磐臉色慘白,想起那日棲山縣班房頭顱滾滾而落的場麵,便有些克製不住的惡心。

“更何況這幾個草寇其實人不算極壞的,多隻是求財,沒有傷人性命的,也從不對貧苦人下手。”錢二爺語中有些感慨,“都是些別地實在活不下去的可憐人,不然誰會冒掉腦袋的風險來做這活計?”

“這般熟悉這夥人,想必師父當年和他們打過交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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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師父為何還要給那夥人留下些銀子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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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二爺裝聾作啞,又開始哼起那首小調來。

“徒兒明白了,師父是不忍繼續看這三人因貧苦落草為寇,所以才以資財相助。”魏長磐若有所思,“師父用心良苦,徒兒明白了。”

無話可說的錢二爺隻能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來。

先前那三個草寇看他持刀劈下,皆是閉目等死。

不料隔了好大一會兒,三個草寇仍是為聽得刀落時帶起的風聲,眼張開一條縫來看,那刀鋒距離頭頂不過一線。

當幾個草寇揣著十幾兩碎銀子和兩件厚實皮襖走開去時,帶著滿肚子狐疑一步三回頭。

從來隻聽說對被擒草寇如何如何凶狠,哪裏見過主動掏腰包接濟的?

既然當年初入江湖之際,你們手下容情,那我錢才今日便也恩怨分明一回。

然而並不知曉錢二爺心思的三人還以為他是個憨腦殼。

不過哪有人和銀子過不去?這三條精瘦漢子有了本錢,就不再去做這掉腦袋活,找個去處做小買賣也好。

錢二爺不禁有些自嘲,當年這夥人讓自個兒傷了裏子丟了麵子,這會兒落魄了,老子反倒還腆著臉上去,真是沒由頭。

師徒二人三馬出了那條狹窄小徑,眼前便是大堯官道,都是由半尺厚的條石鋪就,條石之間用糯米漿填補空隙,可供四乘雙駕馬車並行還尚有餘地。大堯律中“二十裏有馬驛,有歇馬亭、草料、馬匹之供應。六十裏有驛,驛有食宿,及乘、傳、錢、米之供應。”洋洋灑灑的詳盡細則,將驛站安置在這四通八達的官道兩旁。除此之外,還有不少百姓開設的酒肆客棧供給往來客人食宿。

這官道修築看似勞民傷財,可倘若大堯泱泱十六州疆域內有何地起狼煙,八百裏加急的信件能在半旬之內就遞到京城那位手上,大規模的兵馬調動糧草運輸也能節約相當時間。

然而史書中也不乏有叛軍直接順著暢通無阻的官道直接打到大堯京城城下的記載,這官道效用在朝中爭議頗大,一派文官都上表請求廢除一部分官道,此時大堯正值鼎盛,再維持如此規模的官道馬驛對朝廷財政的壓力極大,不如棄置。而各州將軍和朝中武官則大多反對,邊患未平,怎能輕易裁撤官道驛路?恰恰相反,應當將其延伸至大堯每一處疆土才是。

隻是這些廟堂之上的爭端與魏長磐和錢二爺暫時還沒有多大聯係,趕了大半天路程的二人正坐在一家酒肆內等著上酒菜來填飽這空空如也的肚皮。

大堯朝廷對於屠宰耕牛一事,處罰極重,故而那些演義中動不動就是大盤白切牛腱子肉上來的語句,讓錢二爺對於這些閉門造車出門不合轍的書生寫出來的東西嗤之以鼻,飲食上大堯南方多食米飯而北方食麵食,再佐以時令菜蔬,農家逢年過節方能食雞鴨魚肉。

南方溫暖,一年可收三季稻穀,而寒苦北方一年便隻能熟一季麥子,同樣的幾畝耕地,出產卻差了兩三倍不止,而又常被蠻人燒殺劫掠。這也就是江州市井百姓一日四餐,飯飽之餘尚且還能有葷腥酒水,大堯北方州郡農戶卻連果腹都難。

出門在外衣食從簡,錢二爺也不再像以往那般鋪張,飯倒是管飽的,桌上也沒酒水,就三樣菜蔬一盤肉,分量都挺足。

添了三次飯後魏長磐抹抹嘴,心滿意足地放下碗筷。

這酒肆世家夫妻店,男主人在廚下掌勺,女主人招待客人,價錢也公道,這幾般菜蔬也就用了一塊八分碎銀,還倒找回來幾個銅板。

馬背上,錢二爺約莫是閑來無事,開始給魏長磐講起了些這江州武林中的門派,大致上呈東西對峙的態勢,隻不過江州地勢中一條縱貫南北的山脈,令兩個相看兩厭的門派老死不相往來,比起死戰來還是罵戰居多,興師動眾上門總是不易,這才沒有一個一統江州白道的人物出現。

兩個門派共存了半甲子後,而今形勢發生了些微妙的變化,偏安一隅的棲山縣張家竟然冒出來位六層樓武夫!原本還在觀望的門派頭腦們當機立斷,爭先恐後派人來張五宅院,有旁敲側擊刺探風聲的,也有直截了當坦言相告的來意的,提出的價碼千奇百怪,還有提出拿家門裏如花似玉女子聯姻的。

說道此處錢二爺笑意促狹起來:

“也不知道老頭子一把歲數了,還行不行。”

隻不過這些提議都被張五婉言拒絕,擺出袖手旁觀的姿態來,這兩派也就不好說什麽,隱隱間,江州原本東西對峙的格局竟然有轉為三足鼎立的趨勢。

張家槍如今聲勢壯了,上門來拜師學藝的也就多起來,官宦子弟也不少,出去一些心性不堪者外,張五來者不拒,都是由劉大石授業,張五解惑,至於傳道一事,就得看各人稟賦了,能領悟一分是一分,能否抓得住精髓還是要看機緣。

“所以呐,徒兒你遊曆完這趟江湖,等回了棲山縣,一大幫子人都得管你叫師兄呐。”錢二爺大笑著說道。

魏長磐嘴上雖然沒說什麽,心裏卻雀躍起來,腦海中便有了大大小小滿院子的人衝著自己喊“師兄”的場麵。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