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自古後浪推前浪
酒量不高,酒癮不小,錢二爺用這話來形容倒是恰到好處。原先在鎮裏頭就日日要喝到七八分,一到鎮外頭直接就像今日這般醉死過去,難道混江湖的,一個個都是大酒鬼老酒仙?嚐過一次酒水滋味的魏長磐百思不得其解,嗆喉嚨辛辣不說,若是大醉不醒還會誤事,醒來也是頭重腳輕腦袋像是被大棒掄過的生疼。
這一宿錢二爺可沒少折騰,含含混混夢裏胡話說了不少,絡腮胡子上也沾上了髒沫子,魏長磐忙去打了熱水拿帕子抹幹淨,就這樣 到後半夜才算消停,一直提心吊膽生怕師傅出些什麽問題的魏長磐這才放下心來,打著哈欠回自個兒被窩睡覺。
好歹有四層樓武夫體魄的錢二爺次日一覺醒來精神抖擻,半點宿醉跡象都見不著。當師傅的發現自個兒身上清清爽爽,料想是做徒弟的昨晚上辛苦,看了眼魏長磐兩個濃重眼圈兒,有些過意不去,也不好意思言說,拍拍少年郎肩膀而已。
離了客棧,去富仙居牽回那匹栗色半老馬兒,魏長磐這才知道隻是錢二爺當年行走江湖時得來的坐騎,相依為命的那些年還有起了個“黃酒”的名兒,具體緣由已經想不起來,大概是哪天肚裏酒蟲子作祟時隨口起的名,估計是後來覺著順口,就叫到了現在。當年還是個小馬駒子的黃酒,不知怎地落在一群青皮手裏,正磨快了刀子打算放血吃肉,好巧不巧錢二爺正路過,行走江湖正愁沒個坐騎撐門麵的錢二爺一問清了緣由,原來是附近馬場裏頭母馬竄出來在外頭生的駒子,仨月大小就比差不多時候生的駒子矮了一個腦袋,跑起來更是慢了好些馬場主人找著後也是無奈,半賣半送給了附近這夥青皮打牙祭。
這夥青皮看錢二爺要買這匹駒子,對了對眼色,直接開價二十五兩銀子,這還是看在錢二爺帶著兵刃有兩分忌憚的緣故,不然開得價少說也得網上翻一番。
那會兒錢二爺兜裏不過二十兩銀子出頭,好說歹說磨到十八兩,那夥子青皮放下話來說再少他們還不如去吃馬肉。
無計可施的錢二爺隻能掏銀子,得了銀子的青皮一吹口哨,欣喜今天怎麽宰了這麽個冤大頭,十幾兩白花花的銀子,去酒樓裏頭瀟灑不比在這兒忙活滿天才能吃上幾口馬肉來得舒服愜意?
小馬駒子雖然腳力不行,倒還是個通人性的,原本被栓在一旁看著那幾個青皮磨刀霍霍眼淚汪汪,一見錢二爺從那群青皮手底下救了自己性命,錢二爺一到身邊就拿脖子蹭個不停,錢二爺牽馬而行的時候是不是往手上舔一嘴巴。
原本隻用操心自個兒這一張嘴的錢二爺,這會兒又添了張胃口不小的馬嘴,不多的那點銀子隻能供幾天馬草再偶爾來一頓燕麥改善夥食,就這樣還得饑一頓飽一頓。好在黃酒填不飽肚子的時候就會溜出去找野食,沒想到幾個月下來竟然比其他馬駒子反而超出了個頭,腳力也上了一大截,
成了匹賣相極佳的良馬,是錢二爺和那些女俠搭訕的好幫手,也引來好些遊俠兒的嫉妒眼神。
好些次,惹上麻煩的錢二爺要是沒有黃酒跑路,說不定早就嗝屁了三五回不止。後來就算再潦倒的時候,但凡有錢二爺一口吃點,也就有黃酒一口。
後來錢二爺跟著親戚回了青山鎮,馬兒自然也跟著退隱江湖頤養天年,每天有錢二爺家人好吃好喝伺候著,養得膘肥體壯,跟那些日日辛苦下地耕田老來還要被剝皮吃肉的水牛,拉磨盤慢了些就要挨鞭子的騾子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撐死了也就讓錢二爺騎著去縣裏頭轉悠一圈兒。
黃酒這會兒按人來算,已經是將近六十歲年紀,錢二爺對這老夥計頗為體諒,在縣城裏頭就沒再騎乘,由魏長磐牽著馬繩走在後頭,自己在前頭溜達著領路。
棲山縣雖說富饒,說到底也就是座縣城,一麵城牆長不過三百丈,地方也不大,錢二爺師傅的住處好找,就在棲山縣衙門旁邊兒,占了有兩畝地皮,是縣城裏頭最大的宅院兒。老頭子身為一郡江湖內武夫的執牛耳者,能有如此地位錢二爺也見怪不怪,隻是訝異老頭子這宅院比起前些年又要大上許多,莫非是多收了幾個有錢徒弟?
門房見著有兩人一馬朝這兒走來,認清了錢二爺是老爺子以前收的徒弟,帶了個不知根腳的半大小子來找師傅,這替錢二爺師傅當門房有小二十年的漢子頭發花白,笑著衝那個當年練拳時最喜歡偷懶的年輕人開口:
“你倒還知道回來,這幾年也不知道多來看看你師傅,他老人家這兩年又收了幾個徒弟,估計你這會兒進去能聽到好些聲師兄嘍。”
“這門房當了多少年頭了?也不知道找個舒服地方去過日子,整天替師父看大門兒也不是個事兒啊。”錢二爺扭頭對魏長磐說“叫陳伯,當年跟你師公有過過命交情的,脾氣強,就樂意待這門房裏不肯挪窩。”
聽得魏長磐一聲陳伯畢恭畢敬,那門房撓撓咯吱窩笑著答應,朝向錢二爺道:“這是你徒弟?十一還是十二?才這年紀就是一層樓武夫了?現在這江湖是後浪推前浪越來越看不懂嘍。”
錢二爺難掩得意神情“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徒弟。”
門房也沒再多問,開了門讓錢二爺師徒和馬都進來,進了門是一片寬敞地麵,十多個最小還拖著鼻涕,最大已近而立之年的漢子在練拳,其中竟然還夾雜了個羊角辮女娃,雖然比起魏長磐還要小上一兩歲年紀,可出拳已然有了那麽點“意思”。
大概是少有生人來訪的關係,接近而立之年的漢子注意到有人進門,一抬眼看著來人,臉上就是喜色流露。
“大家夥兒停一停,六師兄回來啦。”那漢子顯然是領頭人物,一開口餘下十來人便齊齊停了手上動作,羊角辮女娃更是好奇望向這個絡腮胡被叫做師兄的來人,和旁邊牽著馬的少年郎。
而立之年的漢子是錢二爺當年入門後不久進來的,是為數不多一直留在師傅身邊的弟子,前麵六個有武道四層樓境界的師兄,遊曆江湖的遊曆江湖,開館收徒的開館收徒,他限於資質,一直沒能突破武道三層樓瓶頸,也就一直留在師門內。
錢才錢二爺環顧四周。
有些老物件兒還是沒變。
過了十來年回到師傅這兒,還能見著認識的人,真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