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江湖,遊俠兒,兄弟

那年輕漢子出完那腳,轉身扶起那仍是一枝梨花春帶雨的青澀小娘,麵色微紅單腳跳著去撿回那隻飛了老遠的布鞋套上,就回自個兒那張酒桌上自飲自酌,一碗便宜米酒,一碟子蒜泥拍黃瓜,一碟子油炸花生米,抿一口米酒夾一塊拍黃瓜,再抿一口夾一顆花生米。

仔細算計著餘下酒菜各自的分量,衣著寒酸的年輕漢子摸摸自己褲兜,別人行走江湖大魚大肉好酒好菜,他江北坡偏就是窮得褲襠裏都不會有幾聲叮當響的一窮二白,就連今天這點酒菜還是他肚裏酒蟲子作祟,一咬牙掏出三天飯錢,打腫臉充胖子來這家大名氣的酒樓來嚐嚐鮮。

怎知這酒樓裏的菜色一個個都是貴死人不償命的那種,忍著店裏夥計的白眼要了一碗米酒兩碟子下酒菜,心情鬱悶的江北坡還沒來得及下筷,就見著那長得就很倒人胃口的富家翁公然施暴,好歹也是配劍遊俠兒的江北坡總不能坐視不理。

隻是那一腳沒收力氣,那雙陪了他幾百裏路程的布鞋算是徹底壽終正寢,這下子褲兜雪上加霜,再沒點兒進項,他堂堂一個誌在四方的遊俠兒,三層樓武夫,還真得去打短工掙錢唄?

以江北坡三層樓武夫的境界,在郡縣裏的富貴人家找份看家護院的差事,或是進那些押送貨物走鏢的鏢局當個鏢師,都不難。隻是他這人喜歡天高任鳥飛的逍遙日子,靜不下心在一地紮根生活。

富家翁從地上起身,嘴上嘟囔著不幹不淨罵罵咧咧,卻也不敢有什麽動作,大約還是忌憚江北坡桌上放的劍,匆匆和夥計結清了飯錢便揉著屁股離去,那青澀小娘紅著眼圈和江北坡行了個萬福,一聲“多謝公子出手相救”聽得他此時覺著褲兜裏空些,好像也不是什麽大事嘛。

這點小風波很快平息,富仙居裏頭的食客也就顧著對付麵前吃食,倒是有幾人,壓低了聲音稱讚剛剛那一腳真是大快人心。

留心江北坡出腳動作的錢二爺扭頭笑著對魏長磐說,別看人家比你長了不過七八年,要是師傅沒看走眼,那這配劍漢子得有快三層樓的境界嘍,你小子平日練拳可不能鬆懈,到時候別出門丟師傅的臉。

與徒弟言語罷的錢二爺直起身子揚起腦袋,招呼著正在獨自對付麵前那份寡淡酒水的年輕漢子:

“那位的朋友好腿法,過來走一個喝兩杯?”江北坡左顧右盼,發現是前頭那桌點了許多自己垂涎已久,苦於囊中羞澀隻能聞聞香味兒的硬菜,咽咽口水三步並兩步朝錢二爺走去。

“這位兄台莫非也是同道中人?在下江北坡,江水的江,北邊山坡的北坡。”一杯酒水下肚,江北坡提出此問。

“比你早混過年江湖的,姓錢,單名一個才字,江兄弟身手不錯,方才那腳是很有些功力在身啊。”

江北坡擺擺手,已經有些酒意,“三腳貓的功夫,讓錢大哥見笑了。”

“哪裏哪裏,江老弟年輕有為,要是我這徒弟到了你這年紀能有你這境界,那我還不得樂死。”

“哎呀,這小兄弟一表人才,一看就是習武的材料,錢老哥莫要太過傷神,咱們習武之人可不就是靠著日積月累下來的底子,這小兄弟別的不說,假以時日定然能繼承老哥你的衣缽....”

“那就借江老弟吉言,咱走一個。"二人皆是滿飲杯中酒。

......

原本隻打算小酌兩杯的錢二爺和江北坡,到後來都是酒杯換大碗,酒鬼對酒鬼,不喝趴下一人不算停,二人從近些年的江湖奇聞異事講起,哪位大俠武功如何如何,那些聞名天下的女俠仙子是怎樣一個出彩姿容,再到附近方圓幾十裏哪家酒鋪子裏的酒水最為香醇,無事不說無事不談,就差沒有當場拜把子稱兄道弟而已。

臨走前,江北坡勉強站直了朝錢二爺和魏長磐一抱拳,說是改日要是在他家鄉相見,他定然會盡地主之誼。

已經喝到抱著酒壇子鑽到桌底下的錢二爺,自然沒可能再領著魏長磐去拜見他師公,隻得先找個地方住下再說。

棲山縣裏頭大客棧價格在魏長磐眼裏貴的嚇人,不過是一晚上的房錢,竟然要二錢銀子,屋內加張床板還要再加一錢銀子,按照他來講,寧肯當晚露宿街頭,隻是見做師傅的付了房錢仍是滿不在乎的樣子,魏長磐也隻能攙扶著滿身酒氣的錢二爺進客房休憩。

看來去走江湖之前,還得攢上好久的銀子。魏長磐一想著銀子就頭疼,他哪知道行走江湖這麽花錢?這才一天的功夫,就是三兩銀子如流水似的花出去,抵得上他三個月月錢了。如此算來他要想行走江湖,事先還不得先掙上座金山銀山?

客房價錢貴歸貴,貴也有貴的道理,寬敞明亮不說,一水兒紅木家具,裝飾青花瓷瓶一看就是古物,整間屋子頗有些格調。

魏長磐替師傅鋪好床鋪,扶錢二爺在**躺下,後者顯然已經喝大了舌頭,說話含含混混沒個清楚。身為徒弟的魏長磐歎口氣,想著師傅什麽都好,就是也太好酒了些,一喝還偏偏收不住,不醉不罷休。

年少不識愁滋味,故而不知酒能忘憂。

少年郎想起師傅在招呼江北坡過來前,對他說的那些言語。

既然要去混江湖,必然少不了要與同道中人打交道,點頭之交,往往就是一頓酒飯一場相逢間結下的緣分,日後要是有些什麽小麻煩小事情,幫襯一個是一個,更深點兒的,性格脾氣都對胃口,像是江北坡,人品過得去,在江湖裏頭算是能往來的朋友大多是這些。一起混過江湖偷雞某狗打過群架吹過牛皮偷看過女子沐浴圖,彼此都知根知底。

兄弟的話,不用多,但不能沒有。

做朋友的,大多都隻能錦上添花,當兄弟的,必須得要雪中送炭。

行走江湖,要是沒個兄弟的話,混這江湖混到頭來又有什麽混頭? 魏長磐把這話記在心裏。

有時候血肉至親兄弟,因為半點兒家產分不均勻,就老死不相往來,像什麽話?江湖裏的兄弟,道理講不通,還是誰做錯了,那就幹上一架,幹完了,喝頓酒,兄弟還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