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學仇人的劍殺仇人
青陽山上空,雲層翻滾。
無數仙劍憑空出現,組成一個巨大的劍陣,直指翻滾的雲層,如兩頭猛虎相互對峙。
萬千青陽宗弟子戰戰兢兢,在那股強大的威壓下,幾乎想要跪伏在地。
很快雲層散去,漫天大雪繼續飄落。
安寧落在落雲峰上,衣衫破爛,滿臉鮮血。
蘇茹滿臉震驚,難以置信的問道:“你看到了天上的神仙?”
安寧抹了把臉上的血跡,搖頭道:“還沒上去,就被一道雷電打下來了。”
俞洪熙和餘堂咽了一口唾沫,二師兄則是低著眉目,若有所思。
大師兄仰頭看著天際,此刻雲層已經徹底消散,那些仙劍也緩緩落下。這位大師兄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蘇茹雖然也是修道之人,但向來是個心大的主,根本不在乎先前發生的事情,試探性問道:“登峰?”
安寧走到水池邊坐下,一邊鞠水洗麵一邊道:“沒有,隻是得了副劍骨琉璃身,境界應該是入微三重。”
這話讓落雲峰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安寧話鋒一轉,“不過,隻要我願意,隨時都可以進入登峰之境。”
落雲峰五人,全都張大嘴巴。
安寧站起身來,提著那把桃木劍,身體瞬間拔地而起,直入雲霄,同時朗聲道:“落雲峰安寧,願為三長老證道。”
很快,便有一人跟著衝上天際。
整個青陽宗所有弟子長老全都仰頭看著天際,滿心激動。這將是青陽宗百年以來,最精彩的一場對決。對於整個青陽宗弟子來說,這場所謂的大道之爭意義非凡。
天際之上,三長老看著前方的安寧,似乎能夠看出安寧如今的境界,皺眉問道:“我說了,可以再給你三年。”
安寧笑著道:“我境界高一些,是不是你證道就能名正言順一些?”
三長老沒有說話。
安寧繼續道:“你殺了我,能證道入登封,我殺了你,卻狗屁好處沒有,還要承受整個青陽宗的仇視,甚至會被你那些弟子追殺。什麽狗屁大道之爭,爭的是你,又不是我,既然如此,我幹嘛要如你的願?”
三長老臉色陰沉,“現在我殺了你,一樣能證道。”
安寧撇了撇嘴,“關鍵是你殺得了我?”
三長老漠然道:“劍骨劍心琉璃身,是挺厲害,可你畢竟隻是入微而已。”
安寧點頭道:“入微殺龍鳴,傳出去好像很有麵子。”
三長老嗬嗬一笑,長劍出鞘。
安寧的桃木劍本來就在手中,所以隻是將桃木劍抬起。
兩次窺天,第一次沒了小金剛和大道根基,第二次得了一副劍骨琉璃身,談不上虧損,但心境卻是大不相同。
此時別說龍鳴鏡強者,就算真是登峰鏡強者,安寧也敢一戰。
安寧確實也想知道如今自己的實力究竟有多強,如果真的麵對登峰鏡強者勝算能有多少。所以他才趁著這個機會,將這場對決提前。
三年對於修道之人來說太短,對實力境界的提升效果不大,但三年對安寧來說太長,他隻想盡快南下去妖族走一遭,去了卻那樁恩怨。
那才是他安寧要證的道。
如果三長老殺安寧是為了證得大道,踏入登峰,那麽安寧殺三長老,便隻是砥礪劍道,隻是將這位三長老當成一塊磨刀石。
兩人幾乎同時出劍,皆是刺進對方的胸膛。
沒有鮮血,兩道身影憑空消散。
三長老一劍未果,並未收劍,左手一指向前點出。
三長老有兩大絕技,《靈犀指》和《滄浪訣》,這個安寧在上青陽宗的第一天就已經知道,所以雖然沒有學過《靈犀指》,但卻研究過,當然這兩年更是將《無痕劍訣》上下卷都研究了個透徹,為的便是這一戰。
此刻看到三長老直接使出靈犀指,安寧腳踏虛空,腳踩七星,同時發動開山拳,直取這位三長老的咽喉。
兩人錯身而過,瞬間便拉開了七八丈距離。
安寧停下身形,看著胸前的血槽,暗暗心驚,對龍鳴鏡強者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
這老家夥指中藏劍,劍中有指,若不是兩次窺天,心境眼界大不相同,剛剛那一下就足以致命!
三長老轉身之後,看著安寧胸前的血槽,眉頭微皺。傷口雖然看起來驚人,但傷口周圍熒光繚繞,根本沒有鮮血流出。
他偶然翻過一本有關琉璃身的典籍,知道那是一種除了佛門小金剛和大金剛之外的一種體魄,不同之處在於佛門大小金剛重於防禦,這一點他當初在安寧的身上也領教過,而琉璃身則重在修複,不論受多重的傷,隻要神識不滅,都能恢複。
原本對於這些道法之外的典籍記載,他是保持懷疑態度的,如今親眼所見,不得不感慨大千世界,當真是無奇不有,而且還都發生在了這個家夥身上。
這位三長老開始鬆開握劍的手,雙手快速掐訣。
既然神魂不毀,身軀不滅,那便直接鎮殺神魂!
安寧也閉上雙眼,就像是將整個身體從這片天地分離出來一般。方園一丈之內,大雪繞過。而他手中那把桃木劍也脫手而出,剛好停在一丈開外。
青陽山一座峰頂,那位觀戰的大長老眯起雙眼,震驚道:“窺天?!怎麽可能?”
那位掌教真人搖了搖頭,“不太像,而且似乎恰恰相反。”
這並非窺天鏡界,而是安寧兩次窺天後所感悟的一種意境。
窺天鏡,便是道家所謂的方寸世界,自成一片天地,這片天地中的一切規則完全由自己掌控,因為剛好一丈,所以佛門又稱之為“方丈”。
安寧這個也是自成一片世界,但正如掌教真人所言,跟窺天鏡恰好相反。真正的窺天鏡在自成的小天地中幾乎算是無敵,但安寧這個不同,一丈之外無人能夠傷他,但隻要被近身就必死無疑!
像一個核桃,一顆雞蛋,外表堅硬,內裏卻柔弱至極。
使出這門神通之後,安寧並沒有罷手,手一揮,一尊金甲小人出現在他身側,見風就長,瞬間便跟安寧身高大小一般無二。
玄品靈傀,可擋龍鳴鏡強者攻擊。
如今安寧將所有的重點都放在了一丈之外,一旦被這位三長老突破進入這方寸世界,後果將不堪設想,所以放出這尊玄靈傀是最好的選擇,木劍於外,主殺伐,靈傀於內,主防守。
這也是安寧雖然隻有入微鏡實力,卻敢跟龍鳴鏡強者叫囂的底氣所在。
當然,若是這些都還不夠,那就隻能讓這位三長老見識見識什麽叫一步既登峰。隻是那對安寧日後的修行,肯定會造成影響。
安寧並不想止步於登峰之境,所以在衝入雲海之後,任由那道雷電將他打落落雲峰,否才剛才的交鋒,受傷的就不是安寧,而是那位三長老了。
三長老心情複雜,自從他認識安寧以來,這家夥一直都在顛覆他對修行的認知,一日破四鏡就不去說了,修行技法本就在於精而不在於多,這家夥倒好,各種手段層出不窮,步法拳法劍法皆學,如今更是連術法都使出來了。
當日在幻境之中,明明是這小子自己說的“任你術法萬千,我自一劍破萬法”。如今怎麽就背道而馳了?
拋開疑惑,心念所動,長劍所指。
長劍出現在安寧一丈之外,就被那尊靈傀攔下,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安寧一邊操縱著靈傀阻攔那柄長劍,一邊以禦劍術驅動桃木劍對那位三長老發起進攻。
無數青陽宗弟子看著天際的戰鬥,雖然天色已暗,但兩人打得火星四濺,再加上他們都是修道中人,自然也能夠看的清楚。
有人感慨三長老道法高深,有人感慨安寧手段繁雜,也有人大罵安寧無恥,竟然用傀儡限製三長老的攻勢,完全就是二打一。
三長老似乎被這種打法打出了火氣,也看出了安寧所謂的方寸世界其實跟窺天鏡強者施展的恰恰相反,便收回長劍,全力對付那柄桃木劍,甚至想要以龍鳴鏡力量強行掐斷安寧與桃木劍的聯係。
隻是他收劍安寧也跟著收劍,同時將方寸世界收起,一直隻會防守的玄靈傀瞬間衝出,變防守為攻勢,直接撲向三長老。
安寧收了方寸世界之後,手持桃木劍,緊跟玄靈傀之後。
然後三長老所有的攻擊都被玄靈傀直接擋下,不僅要防著玄靈傀的攻勢,還要防著躲在玄靈傀身後的安寧時不時發動偷襲,更讓這位三長老應接不暇,手忙腳亂。
下方青陽宗弟子罵得更凶,可沒人管他安寧是龍鳴鏡還是入微鏡。
突然,那位三長老以禦劍術震開玄靈傀儡,一手靈犀指直取安寧眉心,是想完全靠著境界徹底壓製安寧。
安寧直接放棄對玄靈傀的操控,看著靠近的三長老,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抹奸計得逞的陰險笑意。
他手中的桃木劍原本就橫在胸前,此刻一劍推出。
縱橫劍,八劍合一劍。可以是縱,也可以是橫。
三長老麵色大變,可想要撤招已經不可能,因為那家夥的劍實在太快,他練了一輩子的劍,從未見過這麽快的劍。
這一劍除了快,似乎很簡單,又似乎包含了普天之下所有的劍術規則。
所以這位三長老並沒有阻擋,也沒有收招躲避,手中靈犀指繼續指向安寧眉心。
安寧劍意雖強,劍勢雖快,但終究隻是入微鏡,三長老覺得以自己龍鳴鏡巔峰的境界,足以扛下這一劍,但安寧絕不可能扛下自己的靈犀指,屆時自己或許會受傷,但安寧受傷隻會更重,那麽自己隻需要再出一劍,就能徹底結束這場大道之爭。
然而他想錯了,安寧確實扛不下他的靈犀指,他卻也扛不下安寧這一劍。
身形交錯,兩人同時從天際墜落。
一個眉心被一指洞穿,一個胸部被劃出深深血槽,可見心髒!
在兩人墜落的同時,都以神識駕馭自己的劍轟殺對方,安寧的桃木劍刺向這位三長老的心髒,三長老的長劍刺向安寧的眉心。
三長老的身體還未落地,心髒就已經被桃木劍洞穿!
在此之前,三長老的長劍將要釘入安寧眉心之際,那尊玄靈傀重新出現,長劍寸寸崩碎,玄靈傀也瞬間被搗毀,火星四濺,幾乎照亮整個青陽山。
待得火星消散,四野寂靜,一片漆黑。
朝陽峰上,掌教真人歎息一聲,轉身走入大殿中,背影有些蕭索。
大長老看著三長老墜落的方向,又看著安寧墜落的方向,吐出了一口氣,向著安寧墜落的方向落去。
這場關於三長老的大道之爭,勝負已分,這位他們這一輩天賦最好的三師弟,終究沒能跨過那一步,登上頂峰。
死者已矣,活著的才是未來。相對於一個已經道殞的三長老,青陽宗更需要一個活著的安寧。
這才是大道無情,這就是大道之爭。
贏了,登高遠望,輸了,身死道消。
……
三長老的屍體已經入殮,還設了靈堂。
這是自大戰以來,青陽宗第一次死人,還是內宗地位境界最高的八個人之一。
無數弟子跪在靈前,為這位對青陽宗做出赫赫功勳的三長老誦經超度,有傷心也有悲憤,悲憤大於痛苦。
一個小丫頭站在靈堂之前,沒有走進去,一雙大眼睛裏更沒有一點淚光。
師父前幾天跟她說過,如果他死了,不用為他傷心,也不用給他報仇,還要去找那個叫安寧的人,讓他傳自己《無痕劍訣》。
她隻覺得師父怎麽可能會死,所以從未想過師父這麽快就死了,還是被那個安寧殺的。
她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那個家夥的樣子,還想起幾年前藏書閣跟那家夥碰麵時的對話。
她知道他叫安寧,他也知道她叫柳煙煙,如今改名叫柳煙緣,他說其實柳煙煙更好聽一些,她一直也是這麽覺得的。
隻是現在,她突然覺得還是柳煙緣好聽。
她看著那些同門師兄師姐,眼神冷漠,然後抱著一柄跟她身高差不多的長劍,轉身走去。
她會聽師父的話,去落雲峰找那個家夥,跟他學劍。
她也不會聽師父的話,等劍學好了,她就殺那個人,給師父報仇。
她知道她隻要走上落雲峰,這些同門一定會指著她罵,會罵得很難聽,甚至還會動手打她,為師父清理門戶。
她不在乎。
隻能能夠學劍,隻要能夠殺他,她什麽都不在乎。
雪還是下得很大,山上都已經鋪了厚厚一層,走起來很困難,而且落雲峰很高,抱著劍更難走。
柳煙緣來到落雲峰的時候,渾身都已經濕透,她那雙小手更是凍得通紅發紫,但她似乎沒有感覺,依舊抱著那柄劍。
落雲峰有個水池,已經結冰,已經被大雪完全覆蓋。
水池旁邊有七間屋舍,左邊的最舊,右邊的還很新,每一間屋子都關著門。
柳煙緣走到最新的那間屋子前,沒有敲門,就這麽跪在雪地中,任由大雪灑在她的身上。
雪很大,很快小丫頭就完全變成了一個雪人。
房門打開,已經凍僵的柳煙緣抬起頭,看到的不是安寧,而是蘇茹。
蘇茹皺著眉頭,問道:“你是……有什麽事?”
這是兩個問題,也是一個問題。
因為蘇茹明顯停頓了一下,柳煙緣便回答了兩個問題,“柳煙緣,來找安寧學劍。”
蘇茹問道:“為什麽?”
柳煙緣道:“師父說的,他死了以後讓我跟安寧學劍。”
蘇茹又問道:“你是三長老的弟子?”
柳煙緣點頭道:“是!”
她很快接著道:“師父叫我不要給他報仇,但我做不到。師父是安寧殺的,所以我隻有學了安寧的劍,才能殺了他給師父報仇。”
蘇茹似乎覺得有些有趣,笑著道:“他知道你要殺她,還會教你劍法?”
柳煙緣想了想,點頭道:“他應該會。”
蘇茹苦笑道:“應該會?”
柳煙緣語氣堅定道:“一定會!”
臉色蒼白眉心卻有一顆紅痣的安寧走到門前,似乎隻有扶著門框才能站穩。
柳煙緣看到安寧,便直接磕頭。
安寧輕聲道:“要我教你學劍也可以,你得把名字改回來。”
柳煙緣一愣,似在思索。
安寧轉身道:“你想通了,再來找我。還有,你以後可以給你師父報仇,但若是你動手的時候殺不了我,我一樣會殺了你。”
蘇茹眉頭皺得更深,然後開口道:“她現在就可以殺你。”
安寧沒有回答,走進屋子坐在**,躺下之後便閉上雙眼。
柳煙緣依舊跪在地上,蘇茹也沒有管她,轉身將安寧的房門關上,走回自己的屋子。
雪越下越大,小丫頭的頭上和肩上都堆了厚厚一層。
也不知道是實在堅持不住了還是想通了,她對著已經關閉的房門道:“好!從現在開始,我叫柳煙煙。”
屋子裏沒有動靜,她就沒有起身。
許久後,屋子裏傳來一聲咳嗽,接著傳來安寧有氣無力的聲音,“你可以住四師姐的屋子,等我傷好了,會離開青陽宗,到時候要不要跟著,由你決定。”
柳煙緣用手撐著長劍,費了好半天的力才站起來,然後向著中間那間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