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劍何在?出青陽!
這場戰鬥所帶來的一切損失,最終都將算在那位康平王的頭上,山上山下,皆是如此。
至於南陽朝廷對各大宗門做出的補償,則是那位皇帝陛下的功勞,跟這位康平王無關。
是人心如此,還是帝王術,沒人會去關心。
如今南陽大軍揮師南下,收複失地,可謂士氣高昂,讓這些邊軍將士壓抑了數月甚至數年的憋屈終於徹底釋放,使其如決堤之洪流,一發不可收拾。
山上各派陸續打道回府,大多數悲多於喜。原本常伴左右的仙家寶物淪為廢銅爛鐵,原本大道可期的門中天才命歸黃泉,任誰也高興不起來。
安寧如今已經重築道基,剩下的便是淬煉體魄,這件事如今在整個青陽宗已經不是什麽秘密。
同為修行中人,他們很清楚安寧所麵臨的處境,所以再看這位同門的時候,不免有些惋惜。
想當初他剛上青陽的時候,何等意氣,不僅接下龍鳴鏡三長老的一劍,還在仙考中讓這位三長老跌下五重山,之後更是直接晉升為落雲峰執事弟子,一日過三境直接入微……而今卻大道崩塌,淪為廢人。
雖然說有望重築道基,再現昔日榮光,但誰都很清楚,這個“有望”,又何嚐不是遙遙無期?
他們更不明白的是這麽一個已經與道無緣的人,為何還要留在青陽宗?
雖說四師姐也根基受損,但好歹還是入微鏡,好歹還能進入龍鳴鏡,就算日後留在青陽宗,也能作為一峰長老,可即便如此,她都覺得大道無望,離開了山門。
而且聽說那位四師姐還是為了救安寧才被兩頭登峰鏡大妖重傷,可這家夥不僅沒有半點愧疚,依舊占著落雲峰執事弟子的名額,享受著宗門長老才有的權利。
相對於這些弟子的想法,安寧隻想找到淬煉體魄的辦法,想來想去,好像也隻有落雲峰的六師姐能夠做到。
因為青陽宗這一次人員分得比較散,所以是分批回山,而且各長老執事都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所以便由安寧負責帶領著第一批弟子回山。
這一批弟子人數不多,都是從北邊驛道第一站退下來的,內宗外宗都有,加上安寧一共十四人。
大長老之所以讓安寧跟這些弟子一起,是因為以安寧的能力,足以保證這些弟子的安全,其次也是為了照顧安寧。
如今大戰剛過,四野荒涼,放眼望去,滿是瘡痍的景象。
活人肯定是遇不上,但零散的妖獸倒是不少,有時候甚至還會遇上翼國被打散的部隊,隻是不論人還是妖獸,看到青陽宗的服飾,大多都是落荒而逃,然後直接被這群滿心憋屈的青陽宗弟子追殺,對此安寧也不會幹預。
而隨著這一路同行,青陽宗眾弟子越發肯定安寧如今的實力已經十不存一,不僅沒有見他禦過一次劍,也從未見他出過一次手。
再就是這家夥每天都起得很早,睡得很晚,別人睡下的時候他還在練劍,別人還沒醒來的時候他已經開始練拳,幾乎從未間斷。
一開始他們多少有些好奇,但看了幾次也沒看出那劍法和拳法的高深,更沒有看到劍氣拳罡的超然景象,也就懶得搭理了。加上安寧臉色病態的蒼白,這一路不像是他在護著那些青陽宗弟子,反倒像是那些青陽宗弟子護著他。
若不是礙於安寧身上的執事弟子身份,這些同門恐怕就要將這幾個月的憋屈發泄在安寧身上,畢竟他們都一致認為是因為安寧,那位四師姐才會離開宗門。
饒是如此,一些冷言冷語可沒少,隻是安寧懶得計較。
時值深秋,荒廢的官道上更顯荒涼。
安寧眉頭微微皺起,腳步也跟著停下。
隊伍中似乎有人發現安寧沒有跟上,便停下腳步問道:“執事師兄這是走不動了?”
安寧開口道:“你們先走,我撒泡尿。”
說完直接向著左邊的山坳上跑去。
眾人看著他的背影,哈哈大笑,然後繼續前行,毫不掩飾臉上的不屑與鄙夷。
安寧翻過山坳之後,就看到一隊人馬快速向著這邊奔來,人數不少,初步看去,至少百騎,而且並非南陽帝國的軍隊。
隨著這支騎兵越來越近,安寧眉頭也皺得越深。
這支騎兵實力都不弱,清一色的驚鴻鏡,領頭那人更是已經達到入微鏡!
根本容不得安寧多想,這支騎兵很快便圍了上來,將安寧圍在中央。
領頭的年紀不大,看起來三十歲不到,這麽小的年紀便做了斥候統領,除去他本身不俗的境界,其身份必然也不簡單,就算不是翼國那邊的皇親國戚,至少也是將種子孫。
這小將先是看了安寧身上的服飾一眼,笑著道:“還真有落單的青陽宗弟子,隻可惜隻有一個,不過也算軍功。”
翼國雖地處南邊,但言語跟南州西南州大相徑庭,所以安寧能夠聽得懂。
一名衝上山坳的騎卒突然道:“將軍,那邊還有十餘人。”
年輕將領似乎也知道對方畢竟是青陽宗弟子,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境界而托大,命令道:“跟上去探探情況,看有沒有長老之類的強者。”
那騎卒皺眉道:“什麽樣的算是長老?”
年輕將領一愣,看了被圍著的安寧一眼,靈光一閃:“就是看起來年紀比較大的。”
那騎卒剛準備驅馬前行,安寧開口道:“不用去了,我就是帶頭的。隻要你們能殺了我,那些人你們隨便殺。”
年輕將領揮了揮手,那騎卒便策馬而去,安寧也沒攔著。一名驚鴻鏡而已,對青陽宗眾人造不成什麽威脅。
騎卒走後,年輕將領一抬手,淡然道:“別壞了衣袍。”
他身邊的騎卒便抽出戰刀,一夾馬腹,直接向著安寧撞去。
一聲破風聲響,眾人甚至都沒看到安寧有任何舉動,那名騎卒便從馬背上摔在草地上,眾人這才看清他脖頸上插著一柄桃木劍,將之整個釘在地上!
那匹戰馬還在繼續前衝,安寧微微側身躲過。
年輕將領驚呼道:“你是入微鏡?”
安寧心念一動,桃木劍升空,然後繞著安寧畫了一個圈,剛好將安寧圍在中央,同時點頭道:“勉強算是吧,圓圈之內,龍鳴鏡下應該算是無敵。”
年輕將領看著那個圈,將信將疑,一揮手,兩騎兵同時衝出。
當這兩騎衝入那個圓圈之後,瞬間落馬,而且是被一劍同時斬殺!
所有人全都倒抽冷氣,要知道他們可都是驚鴻鏡強者,就算對方真是一名入微鏡強者,也絕不可能毫無招架之力。特別是那名年輕將領麵色更是沉重,他也是入微鏡,要斬殺驚鴻鏡自然輕而易舉,但絕對做不到這少年這種地步。
年輕將領再次抬手,安寧卻是突然道:“你就打算這樣讓他們送死?”
年輕將領放下手。確實,如果對方是入微鏡,那麽就算這些人全部戰死,也很難傷其分毫。
他身體瞬間離開馬背,一拳直接向著安寧轟出。
安寧看著這一拳,心思急轉,然後放棄了硬挨一拳的衝動,以他如今的情況,硬扛這一拳雖不至死,但必然重傷,屆時自己抽身或許不難,但那些青陽宗弟子怕是就要淪為這支騎兵的刀下亡魂。
打熬體魄日後有的是機會,人命關天大意不得。
年輕將領進入安寧所畫的那個圈子後,麵色陡然大變,因為他感覺自己周身的靈氣就像是突然凝結一般,體內氣機運轉更是有了滯緩。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那柄木劍瞬間出現在眼前,他便隻能被迫收拳後退。
看著他退出圈子,安寧卻是笑著道:“圈內你或許還能傷我,圈外嘛……”
他沒有說完,那柄桃木劍已經消失,再出現的時候,已經將那名年輕將領釘殺在地。
依舊隻是一劍!
入微鏡跟驚鴻境,在他麵前,竟是毫無區別。
所有人幾乎忘記了呼吸,如同看待妖魔鬼怪般盯著那個少年。 然後不約而同的調轉馬頭,拚命打馬。
安寧並未追殺,而是移步走向那名年輕將領的屍體旁,摸索半天之後摸出一塊牌子,心念一動,殘留在牌子上的神識瞬間消散,然後一件件物體憑空浮現,安寧看著那些東西,微微一笑,輕輕一掃,將其盡數收回牌子中,又將牌子收進那隻紫檀木盒子中。
這一幕剛好被先前被派出去刺探情況趕回的騎卒看到,原本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然後調轉馬頭,使勁的拍打著馬背,恨不得那匹馬能長出翅膀飛起來。
安寧也不理會,收好東西沿著山坳走回官道,緩步前行。
眾青陽宗弟子依舊有說有笑,完全不在乎那位執事師兄是否能夠追上來,當然更不會知道這位執事師兄撒泡尿的功夫發生了什麽。
一路南下,除了偶遇一些零散小妖,再無波瀾,直到青陽城。
青陽城早有掌教真人準備好的飛劍等候,負責禦劍的正是蘇茹。
蘇茹的傷勢似乎已經痊愈,看到安寧後便揮手喊道:“小師弟。”
所有弟子看到蘇茹便躬身行禮,然後跳上飛劍。
蘇茹來到安寧身前,先是上上下下打量著安寧,皺眉道:“還真傷得挺重啊。”
安寧苦笑道:“能夠活命就算幸運了。”
蘇茹點頭道:“也是,傷嘛,慢慢養總會好的。”
安寧壓低聲音道:“師姐可否來一拳?”
蘇茹一愣,然後很快明白安寧的意思,皺眉問道:“確定?”
安寧點頭道:“隻要不打死。”
青陽城內,一聲巨響。
剛剛跳上飛劍的青陽宗眾人張大嘴巴,看著那位握著拳頭的蘇師姐,又看著那位被一拳打得撞塌了兩麵牆好不容易從廢墟中爬出來口吐鮮血的執事師兄。
先是錯愕,隨既便是滿心激動,對那位蘇師姐越發欽佩。
他們早就想替四師姐教訓安寧了,隻是礙於他的執事弟子身份,如今倒好,這口惡氣蘇師姐總算是替他們出了。
蘇茹走上去,苦澀道:“沒事吧?”
安寧搖了搖頭,“還能再來一下。”
又是一腳,安寧整個身體搓著地麵橫飛出去,兩間早就荒廢的屋子瞬間坍塌!
這一下,那些青陽宗弟子可被嚇到了,蘇師姐這麽打,真不會把那家夥打死?
打死了不要緊,可別因此被掌教真人責罰,那就不值當了。
蘇茹抽身上前,將已經昏迷的安寧從廢墟中揪出來,隨手一扔,拋在飛劍之上,然後自己也跳了上來。那份仙姿,那份瀟灑,看的眾弟子更是心馳神往,無法自拔。
蘇茹上了飛劍之後,沒有任何多餘的話,駕馭著飛劍直接向著青陽宗而去。
從那天起,落雲峰上每天都會有個家夥被扔下山頭,早上被扔下去,直到晚上才傷痕累累的爬上華陽峰。
然後整個內宗外宗都在傳言,說是四師姐因為安寧受了重傷離開了青陽宗,落雲峰那邊的師兄師姐們氣不過,才動用這等手段將那安寧攆走,可這家夥臉皮堪稱天下無雙,任由落雲峰的師兄師姐們使出了各種手段,這家夥就是賴在落雲峰不走。
謠言越傳越凶,宗門長老們也不予理睬,傳著傳著,也就慢慢淡了下去,但那家夥一次次被扔下落雲峰卻從未停止過,眾弟子們看著看著,也就成了青陽宗的常態,沒人再去關心,所以也沒有人發現,那家夥爬上華陽峰的時間一次比一次提前。
第二年冬,某個飄著小雪的早晨,已經少了一人的落雲峰上,二師兄王洞明看著被六師妹一拳打入水池中剛爬出來又被一腳直接踹下落雲峰的安寧,搖了搖頭,“喪心病狂。喪心病狂啊!”
端著木盆準備打水卻被濺了一身的五師兄搖頭歎息,“照這麽練,別說登峰,窺天我都不要。”
憑著身法躲過一劫的三師兄笑著道:“所以你隻是入微啊。”
五師兄彎腰繼續打水,一邊道:“該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強求不來。順其自然,方為大道。”
走出房門的大師兄開口道:“所以你們啊,都不如小師弟,我也不如。”
當天傍晚,雪漸大。
掌教真人站在華陽峰的山門之前,在他左右兩邊,分別站著三長老和大長老。
掌教真人對著雙手呼了一口氣,然後兩隻手掌相互摩擦,一邊道:“光是這份心性毅力,就算我等也自愧弗如。”
大長老點頭道:“否則也不會讓天禪寺那位大法師出手相救。”
掌教真人神情苦澀,歎息道:“隻可惜終究不是我道門中人。”
大長老搖了搖頭,“隻要是我青陽宗弟子就夠了。”
掌教真人點了點頭,“是這麽個理。”
他看著那位一直沒有說話的三長老,開口道:“這場躋身登峰的大道之爭,怕是要提前到來了。”
三長老淡然道:“我不見得會輸,但又並不想贏。”
掌教真人並未說話,轉身向著朝陽峰的方向走去。
大長老也跟著轉身,看著這位師弟,沒有言語,也跟著離去。
安寧爬上華陽峰,就隻看到了這位三長老。
這位三長老看著安寧,漠然道:“再給你三年,三年之後,無論你何種境界,我都會殺你。”
說完轉身離開,隻留下安寧獨自站在山門之前。
等到這位三長老消失在漫天大雪的吊橋上,安寧仰頭看著那塊牌匾,大雪飛舞,看不真切。
安寧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麽自己隻是想要活著,怎麽就那麽難?小的時候,那些翼國軍隊想讓他死,街上的乞丐流氓也想讓他死,如今上了山,練了劍,不僅三長老要他死,那些妖族也要他死,或許還有很多自己根本就不認識的人也想讓他死。
他繼續仰頭,隻能看到茫茫大雪。
又或許,本身就是這老天不想讓他活著?
他突然撇了撇嘴,不屑道:“可老子現在不一樣活得好好的。”
他一屁股坐在山門前的平台上,然後就這麽躺在冰冷的雪地中,任由大雪不停的灑落。
許久後,安寧喃喃道:“登峰嘛,哪用得了三年,我兩年就登了上百回咯,隻是還是不夠高啊。”
“什麽狗屁大道之爭,是你的不是我的,你的峰在青陽,我的嘛……”
他伸出兩根手指,指著茫茫蒼穹,“可能在天上?所以其實入微鏡就夠了。”
說完,他身體突然憑空而起,周身散發著瑩瑩光輝。
“大雪從天來,融我琉璃身。”
隨著話音而起,漫天大雪頓時被某種力量驅使,盡數向著華陽峰聚攏,然後在山門之前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天穹之上,雲層翻滾,不斷壓向華陽峰。
在那雲層之中,似乎蘊含著強大的力量,欲將整個青陽山徹底摧毀。
安寧朗聲道:“劍何在?”
桃木劍自落雲峰飛出,停在“青陽”之上。
那一刻,整個青陽宗弟子都感覺自己的佩劍在顫動,就像是要離鞘而去。
萬千弟子同時出門,看向華陽峰方向。
安寧手持桃木劍,撞入天際雲層,“出青陽!”
安寧的身軀瞬間被雲層吞沒,許久後,所有青陽宗弟子就看到一個身影被摔下雲層,同時整個青陽山都傳**著那個家夥的聲音:“你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