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意闌珊

陳九是最怕這些奇異事件,坐在岸邊冷靜一會兒,想到不能光自己一個人怕,於是屁顛屁顛的去把老曹叫了過來,還強撐著笑臉說要給老曹一個驚喜。

老曹本來不想來的,但被陳九強拽著,便茫然的走了過來。

於是兩人就一起站在淮水邊上,看著河邊的女屍發愣。

陳九單手磨著下巴,向老人發問:“老曹,有啥想法沒?”

老人沒回話。

陳九自顧自繼續說,“撒上辣椒粉,香料,孜然,小火慢燉三個小時,隔壁小孩都饞哭啦。”

是個一點都不好笑的冷笑話。

老人似乎沒聽到,微微搖頭,極其認真的看向陳九,“你還年輕,勾欄裏的有些奇異事,不要去多說,多問,多管。”

他又歎了口氣,“如果你不是太缺錢的話,下個月就去另找活計吧,這勾欄不是什麽好地方,待久了,就走不掉了。”

陳九一腳把女子浮屍踢回河裏,笑道:“我遲早會走。”

老人啞然,傴僂著身子走回了亭子。

他已經走不掉了。

往後日子,老曹似乎越來越蒼老了,除了買酒,不再外出。

陳九又是個閑不住的,淮河邊上跑完了,城裏也溜達了,腦子一轉,就開始朝著勾欄裏跑。

老曹給他說過幾次,叫他在勾欄外邊轉轉就行了,別太深入,沒好事。

陳九當時點頭,轉頭就忘,之後該亂跑還是照樣亂跑。

不過勾欄裏有些地方有小廝把守著,陳九想進去也難。

陳九在這些日子裏見到了他絕不想見到的三位“故人”。

荒山宅邸裏的那三位道士。

陳九是在城中一處小茶樓遇見三人的,當時他正在外邊買糖人,扭頭亂瞅時,就看到了披著襖子的三人。

他趕忙低下頭,暗道一聲倒黴催的,然後拿了糖人,快步跑遠。

這三個道士,他是不想打上丁點交道了。

流雲道觀這三人,已經是第二次來這清風城了,深秋時來了一次,匆匆就走,深冬時再來一次,卻是師父親口叫他們來此覓機緣。

至於到底是什麽機緣,師父當時隻是笑著看著小師妹,沒說話。

三人中年歲最小的餘褶今日紮了個辮子,又沒穿道袍,而是披著一個略帶花邊的白色襖子,這樣看來,便是俏麗的女子風範了。

她喝了一口熱茶,小手撐著腦袋,看向城南。

那裏有荒山,幾月前還有宅邸,也有一個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年輕人。

少女有些傷感,卻也沒怎麽留戀,畢竟隻是匆匆過客,還是再也重逢不了那種。

名為張環的中年道人倒是率先開口,感歎道:“行至清風城,便思那小友。”

冷冽道人楊之餘也難得點頭,“算是救命之恩,卻再也難報,心中有愧。”

他們這一脈,講究的就是一個隻問本心,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絕不會因為傳言或者成見,就隨意否認他人。

那年輕人雖然言行輕浮,但行事能擔得起俠義二字!

這便夠他楊之餘高看一眼了。

三人殊不知,陳九此時嘴裏含著糖人,還在趕忙念叨著不要遇見三人,不要遇見三人。

他一路小跑回勾欄。

勾欄門口人聲鼎沸。

老曹被拽到了亭子外邊,跪在大路上,向著勾欄四方來客,磕頭做拜!

他身旁站了個錦衣華服,頭戴玉冠的年輕男子,正輕笑著,一腳把老曹的頭顱踩到地上,再鬆開,等著老曹把頭慢慢抬起,便又是一腳,似乎這般十分好玩。

附近站了許多圍觀行人,有為這男子叫好的,有麵色冷漠的,也有搖頭可憐這老頭兒的。

就是沒有去製止的。

陳九怒火中燒,丟掉糖人,攥緊一拳,朝著華服男子,硬悍而去。

華服男子身旁飛掠出一位老者,以拳對拳。

驀然爆開。

陳九倒飛數十米,於地上擦行一條淡白痕跡,堪堪停住,口吐鮮血,胸腔凹陷。

圍觀行人趕忙紛紛退開。

那身為許氏長子的許物歪了歪腦袋,笑道:“又有死狗?”

陳九躺在地上,大口喘氣,要死不活。

老者收拳返身,安靜立於許物身後。

許物笑著緩步走到陳九身前,輕輕抬腳,踩上他的頭顱,淡淡道:“你也敢向我出拳?”

他抬腳向著陳九頭顱猛然踹去。

猛擊之下,陳九一口鮮血突出。

遠處老曹跪挪而來,向著許物哐當磕頭,老眼中含著熱淚,額頭撞得滿是鮮血。

許物驚疑一聲,“你這老狗,原來磕頭能如此賣力,之前為何要死不活的?”

老曹不曾言語,隻管磕頭。

許物笑了笑,“學兩聲狗叫。”

老曹額頭似已無知覺般撞著青石地板,嗚鳴著發出聲響,“汪,汪……”

青石地板上混著血水與淚水。

許物腳踩著陳九頭顱,猛然拍手,“好,好一條老狗!”

“但是……”他話鋒一轉,指了指腳底下的陳九,笑道:“我是叫他學兩聲狗叫。”

一些不忍心再看的行人緩緩走開了。

陳九全身上下,猶如針刺在芒,無不劇痛,但他卻未發出一絲聲響。

許物笑著將踩在他頭顱上的腳,緩緩移了移,到了凹陷胸腔處,稍微使了使力。

陳九身子巨震,死死捏緊雙手,額頭瞬間泌滿冷汗。

旁邊傳來一道女子聲響。

“許公子,這就算了吧,我們勾欄給您賠不是了。”

是那桂夫人。

許物緩緩轉頭,看著桂夫人,笑道:“算了?若今日沒有徐叔出手相助,說不定如今倒在這地上之人,就是我了……”

他提了提嗓音,“這,也能算了?!”

名為徐行的老者隻是站在許物身後,未曾言語。

桂夫人彎腰鞠躬,“這是我們勾欄的萬萬不對,事後賠禮肯定包您滿意,隻是一位天資尚可的二境體修的命,咱們勾欄還是要的。”

許物又踩了踩陳九胸腔凹陷處,使得陳九噴出大口鮮血,才攤了攤手,萬般無奈道:“那就賣夫人一個麵子吧。”

幾人散去。

桂夫人身後一名俏麗丫鬟皺眉不滿道:“這許物行事也太跋扈了。”

她身子突然冰冷。

桂夫人正盯著她,冷冷問道:“你要不要去問問他身後那位體修五境的老者,問問許物為什麽敢如此跋扈?”

丫鬟低頭身子微抖,不敢言語。

桂夫人看向猶如死狗的陳九,吩咐道:“把他抬下去,好好醫治。”

幾個丫鬟連忙上前。

沒人管老曹。

老人緩緩起身,頂著鮮血淋漓的額頭,進了亭子。

陳九於三日之後回了亭子,麵色仍然蒼白,身子虛浮。

桂夫人吩咐他天天坐在亭子前,逢人便問好,要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

時刻有人看管他,且最少是四境起步。

陳九在亭子前麵無表情的坐了一天,當天晚上入睡時,一拳打斷了自己心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