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半道遇孤魂,一麵盡餘生
蠻子被雲遊拽住箭也似的飛奔,一麵奔一麵說道:“看來這三九教還是挺有前途的,你現下就去找牛頭三和豬佬九等人,命他們先找一個大的容身之所,我這還有二百兩銀子,這是翻身之本。”
說著便將銀子塞到了他手裏。
蠻子不解道:“大哥,我們買大住宅幹啥?”
雲遊笑道:“幹大事幹正事,幹娘說我不務正業,我一想不錯,其實我早已想好了,隻是現在更加確定,你隻需聽我說的就是了。”
蠻子點頭道:“雖然不是很懂,但大哥一向行事都是我猜不透的,比我想的遠,隻是我去找那殺豬殺牛的,那你去哪裏?”
雲遊停了下來嘻笑道:“救人,你沒聽說母狼山有危險麽?”
蠻子嘿嘿傻笑道:“大哥到底是忘不了那山中的美婦人。”
雲遊狠狠敲了敲他頭,他這腦袋多半是被他這麽敲傻的,瞪了他一眼道:“不該懂的你卻都懂了。”
蠻子嘿嘿笑道:“傻子都能看出來那女大王是看上了大哥,隻不知道大哥你是怎麽想的。”
雲遊頓了頓歎聲道:“我雖是個勢利小人,但那女大王待我也著實不錯,我知道了這個消息總要想辦法勸他們避一避風頭。”
蠻子嘿嘿笑道:“大哥說的是,你要錢沒有,想法子卻是一堆一堆的妙,這點我是最服你的。”
雲遊拍了拍他腦袋,背負了玄鐵劍,跨上白馬,輕裝簡行。
至於為何不會功夫卻還要負劍在後,他的理由是可以壯膽,再者夢想中武林大俠的樣子多半就是這副打扮,一劍一馬馳騁天涯。
最重要的是還一定要是白馬,在他腦中白馬總代表了某種特殊的情感,一時也說不上來。好像大俠正義之士都以白為準,是非黑白嘛,白總是與黑相對的,你看我他媽都騎上白馬了還能有錯麽?
他一想覺得好笑,我他媽就是一無賴小人便是騎了龍也改不了本性,怎會生出這古怪念頭。
其實他仗劍天涯也非以劍壯膽所用,徒然隻是年少時懷有一顆行俠仗義替天行道的大俠夢而已。
隻是他生來憊懶又在市井中沾染了不少世俗之氣,滿腦子想的都是金錢權利的物欲,什麽行俠仗義那都是吃飽了撐的才會去想的事情。總算他是被一位仁慈淳樸的奶奶收養長大,心中多少還有那麽些良知,不致走入歧途。
況且真要以劍壯膽也是行不通的,江湖俠客的各般兵器中尤以長劍最是普通不過。大俠要特立獨行的話該當腰間掛把大的殺豬刀才更有氣勢,這麽說來最有殺氣的該當為豬佬九了,畢竟是殺了幾十年豬的人,心早冷了,殺起人來也管不了自己是在殺豬還是殺人。
他一路胡思亂想,想著怎樣幫母狼山抵禦朝廷的圍剿,或者還是勸他們繳械歸降。
想要抵禦朝廷無異於以卵擊石,歸降無疑是最舒服的方式。可以那女大王顧三春的脾氣,歸降可以,隻是對象全然反了。
他左右大腦也像朝堂上的文武大臣一般爭論不休,最後達成一致取了緩兵之策,那就是撤退。
就是勸他們快跑的意思,雖然有些狼狽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已經深深地說服了自己三遍,沒理由說服顧三春一遍也不成。雲遊這麽自顧自想,全然忘了顧三春對自己拋棄她而心懷怨念。
不知不覺間便行到了離母狼山隻二十餘裏地山腳的一處驛站,當即下馬歇息。
這驛站甚是冷清,興許是往來客商都已畏懼了這一帶的山匪選擇繞道而行,或者知道了朝廷即要圍剿的消息的緣故。
瞥眼看去,四張板桌隻一個客人在那自飲自酌,顯得尤為惹眼。
然見此人一身黑衣,桌角上擺著一口長劍,頭戴黑紗鬥笠正起身欲走。
店家忙跑了出來哀求道:“這位大俠,你這也不像是吃霸王餐的人,區區幾兩銀子的事,不要讓小的為難。”
雲遊心道:“原來是吃霸王餐的,店家這話說的,難道會不會吃霸王餐還能看的出來?那要什麽樣才像?”
那人頭也不回冷冷道:“我說了今日沒有銀子,他日定會還你,斷某說過的話豈會言而無信,不要再這樣咄咄逼人。”
他這口音甚怪,聽來就像說笑,讓人莫名的沒有任何可信感。這家夥一句不要“咄咄逼人”,生生把店家逼退了幾步,倒像是店家在與他為難一般。
店家生了怯意低聲道:“哎呀,大俠,我這都是小本買賣概不賒賬,不是小的信你不過,隻是我這小店怕不長久了,你有心還錢那時我也搬家了,這生意是做不下去的了。”
雲遊心想不錯,你這店開在母狼山腳下想長久確實不易。
那店家膽子也不小偷眼看了看桌上的長劍,姓斷的大俠大手掌按住劍柄厲聲道:“別打主意,劍乃是一名劍客的尊嚴,我是不會把它抵給你的。”
雲遊想自己要建立教會那就要結交天下豪客,當即朗聲笑道:“店家,來兩壺好酒,再整一桌好菜,這位兄弟的賬算我一起。”
店家打量了雲遊幾眼,心想這位爺是騎馬而來,出手豪爽肯為這位大俠結賬定然是有錢的主,笑嗬嗬道:“好嘞”。
那姓斷的大俠向雲遊拱了拱手道:“多謝,你我並不相識不知少俠何以慷慨解囊?”
雲遊拍了拍長凳嘻笑道:“眼緣,不知為何,我見了兄弟這副打扮就想結識,咱們坐下聊聊,在下小張儀,有幾個疑問想請斷大俠賜教。”
他廣交好友,與陌生人搭關係自有自己的一套,說是有疑問要賜教,一般來說都會因好奇而順著他的話頭接下來。
果然斷大俠坐了過來淡淡道:“賜教不敢當,有何疑問但說無妨。”他把長劍擺在一旁,鬥笠卻還戴著。
雲遊笑道:“斷大俠可是武林中人?何門何派?”
他聽這人直來直去也爽快答道:“無門無派,人在江湖身若不係之舟,江湖門派不過是一群利益共同體而已,又何以說在下為武林中人?”
雲遊聽他說各門派的見解有趣,哈哈笑道:“何為武林中人,我至今也想不明白,是否仗劍獨行,亦或投身教派便算?這樣理解未免過於膚淺。”
斷大俠點頭道:“瞧你這身打扮,自然會覺得你是武林中人,世人皆是以貌取人,行頭完備是行走江湖的第一要務。在氣勢上不能輸,這也是我弟教給我的江湖經驗。”
雲遊笑道:“武林中人是褒是貶尚未可知,於武林之眾者自視清高,然在我看來無非是一群武夫逞父母授體之力而已,若是我說在下根本不會功夫,可還算武林中人?”
他自坦誠相見,心中直覺告訴自己此人可信。
斷大俠也哈哈笑道:“小兄弟果然夠直爽,不過你說自己不會功夫這事最好別說與他人聽,高手不知敵人虛實也不會貿然出手,你不說隻藏心底便好,潛龍勿用,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雲遊點頭笑道:“多謝指教,斷大俠既無門無派那何以為生?”
斷大俠歎道:“正如我的名字,一生注定是漂泊無依的孤狐野鬼。無牽無掛倒也落個輕鬆自在。平時偶有接活,全靠行刺拿賞為生。”
雲遊驚道:“你是職業殺手啊,那你功夫可厲害的緊,怎會這般落魄,莫非幹這行的競爭過於激烈還是江湖過於太平無人可殺?”
斷大俠歎道:“當然不是,盜亦有道,斷某殺人自有自己的原則,老弱病殘不殺,孤兒寡母不殺,女人孩童不殺,仁義忠善者不殺,信義之士不殺,隻殺我自己認為該殺之人,是非明斷皆在我心。”
雲遊忍不住掩口而笑,倒不是他的話有多麽可笑,而是他的口音古怪,再正氣凜然的話語從他口中說來總覺得不是那個味了。
斷大俠看了看雲遊似有怒意,雲遊嘻笑道:“對不住,斷大俠的口音我有些受不了,你這人可真是有趣,這麽多不殺,那這天底下還有人可殺嗎?你這樣能接到活才怪了。”
他尷尬的笑了笑,道:“這不是到最後連這酒飯錢也得讓少俠付麽。”說完二人又哈哈笑了起來。
隻聽斷大俠歎道:“其實天底下的人又有誰是天生便該死的?若然該死,老天又為何要讓他降於人間?生死本自然之事,我總覺得幹預人之生死是件有違天道的大罪惡。
即使那人當真是十惡不赦卻也用不著我來替天行道,我所做的不過是為了錢財,可偏生有了這許多顧慮,可能我真的不適合幹這行。”
雲遊若有所思道:“行俠仗義,替天行道,那是說天下無道需要人為麽?可人總有自己的私心雜念,誰能保證人為的行道到最後不是在為自己而行呢?
這替天行道終究成了一塊正義的大旗,在這大旗的遮蓋之下藏了多少見不得光的利益勾結,隻有天知道了。”
斷大俠望了望雲遊似是頗有同感道:“小兄弟年紀輕輕見識不凡,來,咱們喝一碗。”
說罷雲遊和他舉起酒碗一碰相對而飲,斷大俠左手揭黑紗,右手送到嘴邊這畫麵就像是一位嬌羞的女子在情郎麵前忸怩不安。
雲遊見狀哈哈笑道:“斷大俠,何不把這鬥笠摘了,這樣飲酒多少不便。”
斷大俠搖了搖手道:“不可,我樣貌怕人,恐讓小兄弟受驚。再則我弟曾告誡我說再好的東西都需要包裝,你看這同樣是酒,普通酒瓶所裝隻能賣到二兩白銀,若是給它換上一個精致的酒瓶再貼上皇家禦貢幾個字身價陡然便上去了。
這人亦是如此,我這黑紗鬥笠便是這皇家禦貢的金字招牌,你看我這把鬥笠一戴是不是立馬便有高手的感覺?”
雲遊聽了險些兒將口中的酒噴了出來,忍不住笑道:“斷大俠,你可真是有意思,不過這麽看確實有了高手的感覺,那你這樣打扮後有沒有接活更多?”
斷大俠歎道:“找我接活的人倒是不少,可他們大都讓我殺的都是些良善之輩,都讓我推辭掉了,那也無礙,實在無事可做,在山林以漁獵為生也是不錯的選擇。”
雲遊心想那些找你來殺人的人自己本就心存不良,他們要殺的自是與自己對立的良善之輩,隻不便自己出手,你若想按自己標準來殺人的話,該當將前來找你的人殺了才是,可這樣賞金又沒了,委實無法破解。
笑了笑,道:“斷大俠,我覺得這根本不在你包裝上的問題,而是你先把這口音糾正一下,要不然你不出聲還好,別人問你來者何人?你一出聲說道:我乃斷大俠,瞬間破功,別人不是被你打死的,而是讓你的聲音給笑死的”。
他照著斷大俠的聲音似模似樣的說著,斷大俠也不以為意,對雲遊報以一笑。
雲遊續道:“還有你這殺人規矩能不能改一改,比如老弱貧,女人什麽的,這些太廣泛了,你能知道他們這些人中便沒有壞人麽?又什麽是好人什麽是壞人?”
斷大俠一時也無法作答,沉吟半晌道:“無為而為,清淨自然之人定然不會是壞人,有為而為者反之,為之而無以為,為有仁之人,為之而有以為,為有義之人,禮為末者。”
雲遊聽他說的似乎都是些道家主倡的觀念,什麽清淨無為順其自然雲雲,登時想到一人,駭然道:“閣下莫非便是那江湖人稱孤魂野鬼的白煞星孤魂?”
他聽聞過江湖傳言,說是武林中有這麽兩位兄弟,以前同為道家弟子,後來被逐出門牆,在江湖上四處殺人以為生計。
隻是兩兄弟性情相反,黑煞星野鬼殺人從不講什麽仁義道德,給錢便殺,而這白煞星卻有著自己的殺人原則,可謂是武林中的兩個極端怪胎。
那斷大俠見雲遊識破,緩緩把黑紗鬥笠摘了下來露出一張白的死人也似的僵屍臉道:“正是,我與小兄弟一見如故也不必隱瞞什麽,我還有一位弟弟江湖人稱野鬼,隻是他行事偏激與我見解不和老死不相往來。
孤魂一生沒有朋友,能和我聊這許久的唯小兄弟一人耳,小兄弟若是不棄我孤魂名聲不佳不妨結為異姓兄弟。”
雲遊一怔,心想還真是想什麽來什麽,早聽聞白煞星孤魂武功深不可測,行蹤不定,不意竟讓自己在此給碰上了,若能和他結為兄弟那正是求之不得的美事。
什麽名聲好壞他自不介懷當即笑道:“我與孤魂兄弟句句相投,俗話說紅顏易得知己難求,今日能讓我們在此相識實是天意,既是上天之意我幕雲遊豈敢不從,大哥在上,請受小弟一拜。”
他和這麽號人物交上自是覺得多了一個靠山,多個朋友多條路這是他的一貫風格,武林中人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為終極追求,他的追求則是拜遍天下英雄,都和他成為了兄弟朋友,那還用爭什麽爭?是以連天意也用上了。
孤魂哈哈一笑也甚是喜歡,當即二人行結拜之禮,舉起了酒碗向天一敬又灑在地上,再倒了一碗二人同飲。
店家在後麵隻看的目瞪口呆喃喃道:“這一眨眼功夫你們便拜上了,這也太草率了吧?”
雲遊嘻笑道:“人生短暫,碰上義氣相投的便該如此。大道若同,其人不異又怎可以認識的時間長短而論,若然如店家這般諸多顧慮,我今生隻怕與孤魂兄弟也隻是一麵之緣了。”
孤魂握了雲遊雙手哈哈笑道:“知我心者,幕賢弟也。”
店家聽完搖了搖頭道:“你們兩個大男人說話也這般肉麻。”
“哈哈……”二人相視而笑。
孤魂驀地從懷中取了一支通體黝黑的古怪短笛出來交與雲遊道:“幕賢弟,這是招魂笛,即使是遠在千裏,隻要你吹響此笛我不論在哪都能聽見,到時自會來與你重會,我也沒什麽好東西,這笛便算是兄弟還你的了,你會懂的。”
雲遊心道:“還我的?什麽意思?”當下接過,將信將疑,聽說過千裏傳音的功夫,想來這笛也有此效,孤魂大哥能這樣坦誠以待把這般重要的信物贈給自己,自是將自己當成了親兄弟。”
心下感動接口道:“孤魂大哥,你此去何處,何不與我一道同行?”
孤魂哈哈笑道:“此來是祭奠亡妻的,此刻我又複歸山林,兄弟好意大哥心領,隻是我早已習慣了閑雲野鶴四海為家的生活。
今日能遇上賢弟實是緣分,緣聚緣散半點不由人,有緣自會相見,就此告辭。”說罷孤魂戴上鬥笠提了長劍,足不沾地的飛身踏行,片刻間便已不見了蹤影。
雲遊暗暗喝彩,正欲上馬,店家急道:“帳,帳還沒結呢。”
他從懷中掏摸了半天,卻發現一分也無,心中恍然,原來孤魂大哥送我笛是這個意思。
這人真是有趣,不好開口向我要錢便直接拿了這笛子抵數,自己兄弟,這樣便不算偷與騙乃是等價交換,隻是孤魂大哥你好歹給我留一些結賬啊。
一分錢可以難倒英雄漢,幾兩白銀便可讓江湖武人聞風喪膽的白煞星孤魂以偷摸自己結拜兄弟的銀兩度日。
然在孤魂看來這便叫作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多少人捧著真金白銀求著送他都不授,這麽看來被他拿取錢財倒是雲遊的福份了。
有錢沒能使孤魂出力,但卻可讓野鬼推磨,可見魂始終比鬼要那麽傲嬌一些,隻是身在世間先填飽肚子再來談理想為好,這點雲遊看得通透倒和人間野鬼有幾分像了,這才不致淪落到像孤魂那般田地。
雲遊暗暗叫苦,辛在自己是個無賴小人,他是大俠不能賴賬,但我卻可以啊。心念一動,衝著店家嘻嘻笑道:“咦?大哥,你怎麽又回來了?”
店家一回頭卻哪裏有人,而雲遊已翻身上馬,雙腿一夾一溜煙隻聽“得得”馬蹄聲響,人已跑的遠了,徒留倒黴的店家在那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