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駕沒來白折騰

聖駕沒來白折騰

後世有一部在某段時間裏占據多個電視台的電視劇,裏麵張國立大叔帶著小老婆和太監、丫環、和尚四下亂躥。淑嘉不愛看這個,從題材到男主角的臉,都不是她的菜。然而娛樂新聞裏每每總報導有新的美女演員加盟,所以她就有了這樣一個概念——老康下江南,不管幹不幹正事兒,都要談戀愛。所以對康熙要過來,她是非常地不待見。

然而康熙爺要來了,杭州城的旗人卻很待見,歡欣鼓舞,旗下營的上空飄著各種詭異的嘰嘰喳喳。至如旗下營外麵的人是什麽樣子,淑嘉就不知道了。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杭州城的大小官員們從這一刻開始,就都不得閑了。

最可恨的是,康熙還要給浙江來添亂。去年年底把浙督調成了閩督,施維翰過完年一走,他又把巡撫王國安給弄成了浙江總督。浙江又沒了巡撫,二月裏調來了趙士麟做巡撫,然後沒三個月,又把王國安調走了,五月裏幹脆裁了浙江總督這個職位。底下的大小官員一通亂忙,總督沒了,屬官也沒了,要重謀前程,與總督無關的人開始重新認人,又一通亂弄,認完了,理順了關係才好開始辦正事兒。

據可靠消息,康熙他老人家要九月份才會從北京動身,沿途看看風景、體察一下民情、巡視一下河工一類,估摸著到了杭州都該十一月了。算來如今還是三月,還有半年時間他才動身呢。

之所以這麽早告訴大家,是因為皇帝出行就不可能不興師動眾,雖然康熙說了要從簡,隻帶著幾百人。然而沿途是一定要有準備的,行宮要修、服侍的人員要選拔,跟著康熙來的幾百人,他們的衣食住行要安排,還有皇帝的出入路線沿途設警……等等等等,提前半年算是不折騰你們的!

這些都還隻是麵兒上的事兒,還有私底下的,比如說,皇帝來了,旗下營也要準備一下迎接啊。皇帝要是想檢閱了,安排誰表演?安排誰解說?馬哈達和石文炳是必要陪同的,但也不能隻是他們兩個人,餘下的名額要怎麽分配?

這些隻是駐了幾千人的旗營的各種糾結,大如杭州一城乃至浙江一省,那麻煩就更不要說了。皇帝要來,他得有住的地方吧,他的隨從得有住的地方吧?你還不能把他的隨從跟他分得太開了。

他們來了,得吃飯吧,次的東西你敢給他吃麽?他都會帶誰來?這些人都是什麽級別的,得要什麽待遇?給這些人都得送點小禮吧?杭州城的大小官員是必要迎接的,然後呢?怎麽排序候見?誰能出個小風頭讓皇帝記住了?

哦,對了,還要讓皇帝看到杭州的地方特色,各種土產要進獻一點作樣子。還不能讓皇帝發現杭州市容不好,乞丐什麽的就要處理掉。好在杭州繁華,人民還真是富足的,乞丐本就不多。擺在總督和巡撫麵前的問題,最重的有兩樣:一是如何處理旗人和普通民眾的矛盾問題;二就是漕運亂七八糟。

先前馬哈達夫人提醒西魯特氏補貼家用也要謹慎說的就是旗人放貸的事,利息太高,弄得借貸人還不上,最後軍民哄鬧,亂七八糟,衙門裏關了兩百多號人。最後都弄到康熙那裏去了,特旨嚴誅首惡,民欠債務由旗營將軍與浙江巡撫照市息結算。

要說已經走了的施維翰也算是個能吏了,來了之後就把這兩百多號人審的審放的放,等把這些案子給結,他也調走了。但是連本帶利31萬兩的賬還放在那裏呢,虧得趙士麟,拿自家繼母的養老銀子兩萬兩說是代民還債。

馬哈達弄得不上不下,隻好同意減息,麵子上還要說是被趙大人感動了的,心裏不定怎麽罵娘呢。趙士麟又讓商戶樂捐,把這賬抹平了,好歹把這事兒給弄完了。

要說趙士麟還真是個幹實事兒的事,又因有康熙南巡可能駐蹕杭州的前提在內,很是辦了不少實事。籌錢疏通了杭州河道,又設了消防官兵。大家都知道皇帝要來,誰也不能在這個當口反對這些事情,事情進展就很順利。

石文炳來得晚了,高利貸沒他什麽事兒,其餘的都是地方官的事,所以隻要操心路線與安全問題。每日與馬哈達催促著快些定下行宮的地址,然後他們好籌劃。

石文炳隻是副職,不用擔主要責任,隻是表明立場,當然從他的內心裏也覺得皇帝要來是件大事。總的來說,還是很輕鬆的。

不料遠在京城的石家老爺子一封家書到來,讓石文炳亂了手腳。華善信中說,他給石文焯訂了親了,今年成婚,還要在康熙南下之前再給石文焯謀個外任。最後很得瑟地對石文炳說:讓兒子都成家立業去了,老懷大慰,我真是個負責的好爹。

石文炳:……

天高皇帝遠,水長阿瑪瘋。石文炳鞭長莫及,隻好與西魯特氏準備好一堆賀儀,派張祿親自押著送往北京,然後在心裏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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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琳是布政使,一省錢糧在他手裏過,這些事少不了他,石文炳他們的消息也更靈通。吵吵嚷嚷到了四月初,定下了行宮的地址在太平坊。正好避開了春耕,先是把四周民舍等拆遷掉,然後召集工匠、役夫開始修行宮。

馬哈達得了準信,開始與石文炳準備迎駕事宜,他們這邊的在職將領列表排麵聖的單子。又要操練士兵,好配合警衛工作。馬哈達本事是有的,但是某日石文炳還是好氣又好笑地對西魯特氏道:“他又來,不知道是哪裏收了人家的好處,把差使給了人。何處行止都沒安排好,他先選起人來。”

西魯特氏道:“這不是常有事兒麽?”石文炳道:“要說還有大半年呢,隻要不是個木頭人,誰也能練好了。隻他這樣做,未免有些兒……”話到一半又住了口——女兒們來請安了。

淑嘉喜歡看觀音保吐口水泡泡,得空跑過來還要戳戳他的腮,淑嫻在一邊就抿嘴笑。今天兩人又結伴而來,聽石文炳道:“天熱了,聖駕要來還早,手上的事兒也弄得差不多了,咱們上回去玩就沒盡興。下回得空,把觀音保留下,一道去遊西湖。”

姐妹倆的表情瞬間亮了,互看一眼。淑嘉問道:“阿瑪,真的麽?”石文炳難道在這樣的場合笑得很開:“當然。”西魯特氏道:“看把她們給樂的。”淑嘉小聲道:“到杭州快兩年了,都沒有到過西湖,說出來都沒人信。”淑嫻道:“阿瑪額娘這不就要帶咱們去了麽?”

西魯特氏道:“你們兩個少一搭一唱,你們阿瑪說了,我自然是允的。”淑嘉又道:“聽說雨西湖也很好看,要是能碰上下雨就好了。”她還記得白娘子和許仙的情緣。

石文炳一口答應了:“叫他們備船罷,多去兩回也使得。”

淑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太奇怪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雖然石文炳一向也不是個會虐待女兒的爹,但是這樣平易近人就太奇怪了。石文炳卻一直掛著他那張雲淡風輕的臉,讓人猜不透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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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果然非常美,大片的水域,還不是旅遊旺季那樣的人比西湖裏的魚還多。西湖三麵環山,一麵臨城,卻不顯得逼仄,倒如一幅上好的畫卷。又有各種可遊之處,湖心島、蘇白堤、曲院風荷、雷峰夕照……

西魯特氏與淑嫻看得入迷,淑嘉對西湖勝景早有耳聞此時也看傻了,太美了。石文炳有應酬倒是來過,見妻女驚訝的感情,心裏很得意——看吧,我選對了地方——麵上依舊淡淡的。

“走吧,光站著可沒什麽意思,趁天還不熱,先看看周圍,太陽出來了再去湖上消暑。”石文炳直接安排了。仆役們散開,如先前一般,先驅一下閑雜人等,又理起一道步障來,一家人走在裏麵。

淑嘉:“阿瑪,隻能看到腳底下。”

石文炳:“抬頭。”

淑嘉:“天真藍啊~”

石文炳:“……”

淑嘉:“阿瑪,我不夠高啊! ”

小短腿的姑娘,你悲哀了。

石文炳忍不住大笑,彎腰把她抱了起來。

四下裏也是一片青翠,石文炳問:“如何?”淑嘉點頭:“就算這地方不叫西湖,也值得看。”石文炳道:“這話說得有點意思了。”

淑嘉低頭:“大姐姐看得到麽?”淑嫻比她高,依舊是蘿莉。淑嫻笑道:“不礙的,我到船上再看。”西魯特氏牽著淑嫻的手,說淑嘉:“看你姐姐多文靜,你叫你阿瑪慣壞了。”

淑嘉道:“阿瑪樂意,我也樂意。對吧?”石文炳:“呃。”

淑嘉扭頭一看:“阿瑪,那邊是什麽?!好大一座廟。”

西湖四周,其實還有個名勝,它叫忠烈廟,不過廣大人民群眾更喜歡稱其為——嶽王廟。恭喜你猜對了,裏麵是著名的抗金英雄嶽飛同誌,是位以忠孝節義著稱的楷模。

石文炳的臉有點扭曲。嶽飛同誌是非常值得肯定的人,無論如何總是‘無虧於臣節’的人。

提醒一下,這是清代。滿人是俗稱,全稱是滿洲——這是皇太極改的名兒,原始稱呼是女真。目前國號是清,在必國號之前原稱‘金’,為與完顏氏那個金作區分,史稱‘後金’。

難怪石文炳的臉很扭曲了,他本來就不打算去看的。不知如何解釋,正要板著臉說:“不看那個。”外麵福海道:“老爺,遠遠看著那人像是江先生。”

主人家郊遊,老師放假,江先生也來遊湖。互相看見了,江先生就要來打招呼。隔著步障,淑嘉就問江先生剛才的問題。江先生也怔住了,隻好用最簡潔的語言回答:“那是鄂王廟。”

“呃?”淑嘉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江先生逃命似的告辭,石文炳麵無表情地把她放下地來,拎起,帶全家上船。她才想起來,嶽飛,字鵬舉,死後被南宋朝廷追封的鄂王。

自知理虧,淑嘉默默無語,我就知道,這地方跟我犯衝。

除此之外,一切都還好。淑嘉不再亂問了,這會兒問石文炳不如以後問江先生——她比較不會怵老師。西魯特氏與淑嫻說著此地風光好:“比畫兒還好看。”淑嫻就背誦一些前人名句,一一解說。

場子慢慢轉了過來。淑嘉心思一轉:“額娘~下回還能來麽?”西魯特氏奇道:“你阿瑪不是允了麽?”

“我看阿瑪像生氣了。明明是他要扛我的,我又不沉,怎麽就生氣了呢?”

西魯特氏如何感覺不到剛才的怪異?所以才與淑嫻來回說話,此時噗哧一笑:“我看你就圓滾滾的,看你姐姐多秀氣。”

石文炳也繃不住了,說道:“原沒什麽,那廟裏是嶽飛,我說給你們,總好過你四處亂問,犯了忌諱還不知道。你們許還不知道,這嶽飛……”簡略解說,“要說也是條漢子,隻可惜犯了忌諱,國朝原是女真……”

淑嘉:“那我以後不亂問了,有事兒回家悄悄地問。”石文炳道:“也罷。”

西湖很大,在船上吃了一頓飯,還沒看完。西魯特氏允諾過兩天還可以再來,淑嘉道:“要是能在這兒有個莊子就行了,就跟在京裏的莊子似的。京裏的莊子我也沒去過,聽說好玩兒。”

西魯特氏當她是小孩子圖新鮮,隻說:“聖上要來了,少出亂主意。”石文炳非常讚同妻子的話:“趙巡撫才把先頭的事抹平,如今少做少錯。”西魯特氏道:“就是,往後多少事情做不得,偏要在現在。”

淑嘉吐吐舌頭。

晚上,淑嘉才知道石文炳為什麽今天這麽反常。副都統大人說了,他們旗營對皇帝的安全負有一定責任,他的內書房如今弄著不少關於警衛的事,要保密。所以,淑嘉現在要避嫌。

淑嘉:……

阿瑪!你太陰險了!

還能怎麽辦?打滾兒的事情她還辦不出來,給她爹臉色看的事情顯然也不合適,淑嘉想了想:“那我要阿瑪書房的兩本書看。”

石文炳聽說要的是《飲水》、《側帽》兩本納蘭性德的詞,想了想:“倒也罷了,納蘭詞是主子爺都誇的。看看就算完了,瞧瞧韻腳、用典,不可想它過多,那個傷神。明兒打發人買了來。”

淑嘉直點頭。

乖孩子在這個家庭比較有市場,淑嘉沒幾天就得到可能再出遊一次的允許。這回從沒遊過的那邊開始,又看了小半西湖,還很幸運地遇到了下雨。看到煙雨西湖,淑嘉終於相信有時候PS也是有依據的。

石文炳見女兒不鬧了,還允許她去看看稻田什麽的,地點是馬哈達在杭州的一個農莊。此時水稻已經結穗,稻穗極小。這年頭沒有雜交稻啊!那如果……

幻想了兩秒鍾,淑嘉就掐滅了這個念頭,她看過一期言談節目,袁隆平介紹那是研究了快四十年才出的成果,據說突破口是偶然間在N畝田裏發現的一株天然變異品種。她還是不要肖想了,要弄也不是現在。

回去看明珠兒子的作文,忍不住提筆在書上寫道:“情深不壽,慧極必傷。”這個人她是知道的,據說很癡情,當年有一同學很迷他,常念叨,再不感興趣也記住了一點生平,知道此人早亡——才子早亡才讓人YY無限不?

她看納蘭詞隻是為了趕時髦,江先生課上說了,納蘭詞現在很流行。如今一看,自有其流行的道理,可惜作者快死了。怪不得石文炳不讓她用心看,傷感的意味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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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先別感受別人的傷感了,你自己快傷感了。要知道,康熙來了破事兒多。

先是九月裏,石琳似乎是因為輔助巡撫把杭州收拾得好,之前幾任做官也做得好,恰巧遇上康熙四下裏給人調職,他被升做湖廣巡撫去了。

很好,一省巡撫,封疆大吏。官場上通俗一點的說法,這就是諸侯。原本這樣的升職是要回京述職,然後聽領導講話,再然後才能辦手續去。這回省事了,康熙自己過來了,石琳一麵接駕,一麵敘職。

——這隻是理論上。

實際上整個浙江官員忙了個人仰馬翻,行宮都修好了,康熙沒來。

玩大家啊你?

皇帝就是要玩你們,怎麽地?!皇帝隻是說可能要來,讓你們準備著,可沒跟你們簽旅遊合同吧?萬一皇帝一時高興要過來了,你們又沒準備,讓皇帝住哪兒?

大家隻能認命,然後四周省份的總督巡撫、有八旗駐防地方的將軍、都統等統統上折子請安求見。

於是石琳跟著巡撫巴巴地跑到江蘇見駕,康熙似乎對他很滿意,大手一揮,讓他上任去了。石琳隻得又回杭州,打包行李、打包幕僚、打包家屬。石琳在浙江還存了些產業,又是一通收拾,有些就送給了石文炳,有些就地發賣,然後跟大家告別。

淑嘉沒有舍不得石琳,這位叔祖父她見過的次數十分有限,倒是舍不得石琳夫人,雖說不住一起,到底是到杭州以來見得最多的一個人。老夫人對她們家也很和善,一年多以來幫了很多忙,也不擺長輩的架子。

淑嘉與淑嫻每人都有針線孝敬老太太,老太太也挺傷感,又要搬了。到她這樣的年紀,人都開始懷舊了,兒女不在身邊,格外覺得孤獨。西魯特氏從旁道:“老太太,這回老太爺是高升呢,也是喜事一樁,再往下不是總督,就是京中高官,咱們有的是見麵的時候呢。”老太太這才重又高興了起來。

那邊石琳還要叮囑侄子:“主子爺這回也問到了浙江的情形,他們營裏的人這兩年惹下不少麻煩,這都與你沒關係。隻是主子許會召你們去問一問也未可知,你心裏要有數。怎麽說,不用我告訴你罷?”

石文炳道:“侄兒也曾陛見過,當今聖上是再聖明不過的,小心思就不要亂想。”石琳道:“看來你明白了,我也不用再多說了。

送走了石琳,浙江除了他就隻有巡撫得以麵聖,倒是馬哈達和石文炳的折子也到回複,與周圍幾處有駐防旗丁的將軍、都統一道被召去問話,誰叫人家在旗又是駐防呢。去了就沒再回來,倒沒有不好的消息傳來。

進入十一月,大家開始忙年了——營中旗人多數有在京的親戚,略有點地位的、家族再大一點的,都要備年禮送京。石家正忙著呢,康熙爺發話了——“江寧、杭州二滿洲將軍,副都統石文炳,京口協領董元卿,今地方無事,你們四人送駕至京。其餘各督撫、將軍、副都統俱回本任,不必遠送。”

原話,一字不改。

於是石文炳連告別老婆孩子的時間都沒有,直接被打包帶回北京了。

原本還在擔心的西魯特氏聽到這個消息心裏才一塊石頭落了地,又寫貼子去拜會馬哈達夫人,兩人一合計,趕緊多收拾幾件衣服並一些簡單的日常用品,打發人結伴給送了過去。剛收拾好,兩位大人也打發了人來取衣服。

把這事兒忙完,淑嘉才意識到,她又要過一個不團圓的新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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