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處處有驚喜
人生處處有驚喜
淑嘉並不知道張姨娘跟親生女兒之間的互動,還是按照她自己的想法來。她反省過後認為,自己是真的沒有把淑嫻當成親姐姐來看的,也知道這位是姐姐,思想上把也沒有看輕淑嫻的意思,基本上也就是把她當成一個‘同事’。這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她與石文炳、西魯特氏更親近一點,略有了些骨肉親情,富達禮、慶德也還好,與淑嫻的接觸委實不多。
雖說交往是相互的,淑嫻也沒有主動來看過她,但是冷靜下來,淑嘉認為自己也需要改變。
有西魯特氏一路開綠燈保駕護航,淑嘉的親近之旅就順利了起來,所以說,上頭有人好辦事,朝中有人好做官。頭一回見麵,姐妹倆能聊的話題還真不多,好在淑嘉是有備而來,提前準備了幾個小問題,比如荷包的封口問題、某個滿語單詞的寫法一類。話題如此稀少,實在令人汗顏。
幸而這樣的人家人際關係本就互相留有空間,不可能像一般人家那樣搞不好姐妹倆得共用一間房,真是關係想不親密都不行。在這裏,隻要相互之間能經常答個話,互相走動走動,就能讓人覺得是善意了。讓對方覺得你是善意的,關係也就更容易培養。
跑得次數多了,彼此熟悉了,話題也就慢慢多了起來,淑嘉發現了淑嫻的不少優點,認真就是其中一條,又說淑嫻的女紅做得好,針線什麽的淑嫻還小,做得也比不上針線上的人,但是一把絡子打得實在漂亮,不由誇了她兩句,淑嫻畢竟還是小孩子,聽了誇獎也很高興,話也漸漸多了起來。昨天晚飯的湯好喝,今天天氣真熱,明天去看叔祖母不知道有什麽新鮮事沒有,等等等等。可見之前不是沒話題,隻是沒條件開口而已。
在淑嘉主動去淑嫻院子兩次之後,淑嫻也開始往淑嘉的院子裏去,還帶來了上回淑嘉說好看的絡子。“瞧打好了,你學針線比我晚著好幾年了,也不急在這一時。”說完把絡子送給了淑嘉,淑嘉拎著絡子仔細看著,做工還真是不壞,餘光看到淑嫻矜持地抿著嘴,心情顯是愉快的。淑嘉心道,果然合適的誇獎有利於人際關係的改善啊。
到淑嫻生日的時候,淑嘉已經能接到淑嫻親手做的帖子,邀她到自己院裏喝茶說話了。淑嘉也親自揣著做的荷包、寫的字畫充作賀禮,然後過去與淑嫻對坐在小榻上聊天兒了。
淑嫻生日時已經是九月了,白樂天有詩“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更深露重,姐妹倆聊得正投機,正說到家務,又說到來年開春,西魯特氏也閑下來了,或可去春遊呢。
淑嫻正在活潑的年紀,平日裏也是謹言慎行,架不住跟妹妹聊天啊。況且春天去踏春,也是正當季的活動,算不得出格。當下興趣也很濃。淑嘉又說:“讀蘇東坡的詩,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到了杭州不看看西湖實在算不得到了杭州,西湖十景啊……”
淑嫻道:“是呢,白樂天《錢塘湖春行》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麵初平雲腳低。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蔭裏白沙堤。聽著就覺得眼前一片春-色。”
兩個人都很有興趣,遠足什麽的,對於拘在深宅大院裏的小姑娘來說還是很有吸引力的。淑嘉道:“應該還有好看的呢,可恨我們都不知道。”淑嫻小聲道:“不如,明兒請教老太太?”
這時嬤嬤們來催了:“姑娘,夜深了,該安置了,明兒還有正事兒呢。”
兩人聊得太投機,也是家居生活太無聊了,淑嘉把心一橫:“大姐姐,我今兒住你這兒成不成?”
淑嫻意有所動,四下看看,見嬤嬤們的態度也沒有強硬,也征求嬤嬤們的意見。嬤嬤們一看,人家姐妹倆想一起睡一個晚上,誰能說什麽呢?王嬤嬤道:“我去叫她們把姑娘的鋪蓋拿過來?”
旁人麵麵相覷,淑嘉一看,淑嫻床上隻有一床被子,似乎也該拿一床被子來?李嬤嬤笑道:“我們姑娘房裏被子倒還有,雖是新的,卻沒晾曬。隻好讓老姐姐跑一趟了。”王嬤嬤搖頭:“不算辛苦,就算被子有了,枕頭呢?”單身姑娘的床上,就隻能放一個枕頭。
當下取了鋪蓋枕頭來,夏喜帶著□□過來伺候,洗漱安頓了。
與人同床,實在是個新奇的經驗。姐妹倆在床上小聲說話,又說到附近勝景,都沒看過,恨不得睡醒了起來就到了來年春天好去踏青、遊湖。
直到嬤嬤們再四提醒,才沉沉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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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冬天。十月時節,西魯特氏的肚子越發顯得大了,走路八字更明顯,據說坐馬桶的次數也增加了不少。淑嘉明白,這是因為胎兒越來越大,壓迫著**,很容易就有尿感。看著西魯特氏吃力的樣子,淑嘉心想,天下的母親都是偉大的,投向西魯特氏的目光也越發的親近了。再怎麽說也是這女人用了同樣的辛苦把她生下來的,不然她現在指不定怎麽樣了呢。
西魯特氏對女兒總圍著她感到十分好笑,又有點無奈。小孩子總是會好奇的,當年她懷孕的時候,富達禮和慶德很是問了些不著邊際的問題,解答起來是如此地傷神。好在淑嘉的婦產科與生物學知道估計是這個時代最豐富的,所以她沒有問問題,西魯特氏才由著她在跟前轉悠。
現在西魯特氏要做的隻有一件事情:準備生產。
冬天要用的炭早購齊了,各種米麵果蔬也有儲備。淑嘉因為早就考慮到西魯特氏生產時間的問題,中秋過後就提出了年禮要及早采辦。西魯特氏覺得女兒真是懂事又有眼光,想到自己在年前年後果然不適合操辦這些事情,當下就應允了——趁還能動,早些指點一下女兒們也是好的。隔了兩天,她就下貼子請了貴婦人們來賞菊,席間特意拜托了石琳夫人得空教導兩個女兒,鄭重地把兩女兒在過年期間的活動托付給了叔祖母,又請諸位夫人多多照顧、多多包涵。
如今幾個月鍛煉下來,淑嘉已經把杭州石家仆役的姓名、分工、家庭關係和大致覆曆弄明白了。想來淑嫻也知道得不差,因為兩人在商議“今兒給阿瑪送飯用哪個”的時候,淑嫻直接說:“王有、吳大幾個是跟著阿瑪出門兒的,連他們的飯也要備好。家中略閑著的小廝還有何嬤嬤的兒子、李嬤嬤的侄子……”
每日裏柴米油鹽,對賬銷賬的事情已經移交到兩個女孩子的手上了,西魯特氏半個月一小結,沒有發現任何問題,兩個月後,幹脆放手了——她要生孩子了,她親生閨女的數學學得更好——她看得出來,完全放心了。
西魯特氏欣慰極了,到了季節,這季該吃什麽,要備下什麽,淑嘉總是能想得到,年禮就是她提出來的——真真是天生的一般。當然是天生的,上輩子淑嘉同學小市民家庭出身,生活上的常識還是有的。
淑嘉甚至借嬤嬤之口問了要給沒出生的孩子準備什麽。小衣服小鞋子啦,小鐲子小項圈兒啦……
西魯特氏道:“這還用你說?還有,給小孩兒備下的,先不是衣服鞋子。”
“嘎?”
何嬤嬤忍著笑,輕聲道:“姑娘,小主子生下來,先用著的不是衣服鞋襪,是悠車。還有小被子、小枕頭。”小孩兒生下來是先包著的,尤其這一位出生在冬天。
繈褓,這才是最主要的,然後是尿布,其次是肚兜,那往下才是上衣下裳,才是襪子,至於鞋子,可能要更大一點才用得到。
淑嘉囧了,臉上一紅,不說話了。在有空調、用尿不濕的年代,要準備的東西顯然與這個時代不一樣。
烏雅嬤嬤搖頭道:“不止不止……”李嬤嬤問:“那還有什麽?”烏雅嬤嬤道:“你們都忘了,小主子還沒定嬤嬤呢。”
這,才是最重要的。
不對,尹嬤嬤道:“穩婆定下了沒有?”
一切準備都得等生了才能派上用場啊!
在京中,就有常用的穩婆,但是這次南下,誰沒事兒帶個穩婆上任啊?當下又煩擾石琳夫人打聽,從旗下營裏找了個靠得住的穩婆。先著人送了尺頭與一對銀錁子做定禮,約定了十二月以後就要隨時在家候著。然後西魯特氏開始給未出世的孩子選乳母和保姆。
這本來是女人能夠決定的事情,不意石文炳聽了之後馬上說:“不要小腳的。走路都走不好,未必能抱得穩孩子。”
旗下營裏都是在旗的人,拿人家當下人使喚,未免輕狂了些,皇子的乳母還都是包衣呢。至於包衣乳母,就想都不要想了,包衣奴才,說著難聽,地位也不如正經八旗,但是能那樣使喚他們的,也隻有姓(愛新)覺羅的。
能用的也隻有家裏的人,石文炳的生母出嫁那會兒,她娘家是旗主王爺,鑲白旗的,旗下包衣帶了做陪嫁也帶了幾房來。後來到了石家日漸繁衍,也生出不少人口,兩兒兩女的乳母都是從這些人或者西魯特氏的陪房裏挑的——她家出身蒙古,奴隸也有。
現在的問題是,石家沒有帶穩婆上任,自然也沒有提前準備好了乳母帶著來。
西魯特氏想了一回,道:“是南下的時候我沒想周全,如今現買人又怕不妥當。先把她們姐妹的嬤嬤各分出一半兒來使罷,她們姐妹也大了,正好各添兩個丫頭。”
丫頭是早就打算好了的,於是淑嫻添了玻璃、碧璽兩個丫頭。淑嘉給她的丫頭起名紫裳、綠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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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準備就緒,全家等著太太生孩子的時候,又一件事情的發生,讓大家措手不及,越發凸顯了石家後院當家主子人手不足的問題——本來能理一點事的大姑娘淑嫻,病了。
開始隻是打個噴嚏,咳嗽兩聲,淑嘉還說:“聽說打噴嚏是有人在旁的地方念叨了呢,是不是額娘想咱們了?”淑嫻笑道:“那也是我們兩個一道打。”兩人結伴去看西魯特氏,臘梅道:“方才太太還念叨呢。”
淑嘉:……
過了兩天,淑嫻還是這樣,淑嘉道:“別是天冷了受涼罷。”嬤嬤們也說:“像是。”都要打發去請大夫。淑嫻道:“如今額娘那裏事兒又多,我們本幫不上什麽忙,再別添亂了。”
淑嘉心說請個大夫要費多少事兒?自有人跑腿。頂多是約束丫環們不要亂走,然後算個診金藥錢。硬是要請,嬤嬤們也不願淑嫻生病顯得她們失職。一齊請示西魯特氏,西魯特氏見淑嘉來為淑嫻說話,心下讚許:“就這麽辦罷。”
此時已經天黑了,隻好轉天去辦。淑嘉道:“明兒一早,我打發人去老太太那裏,求問個好的大夫,便拿著阿瑪的帖子邀人去。叫院裏的丫頭媳婦們不要亂跑,不要混晾衣服,嬤嬤們引大夫來給大姐姐瞧瞧,完事兒再引出去。如何?”
西魯特氏道:“就這麽著。”
當天夜裏,淑嫻的病卻重了,又發起了低燒。
次日一早起來,西魯特氏母女一看這樣,馬上派人去石琳家,早飯前就請了大夫來。看了一回脈,留下方子,上麵鬼畫符一樣的字,淑嘉道:“聽說遠古時代巫醫是一家,真是長見識了。”西魯特氏橫了她一眼,叫婆子複述了大夫的話,聽說方子上的藥都是平常藥材,劑量也不大,吩咐下人跟著去抓藥。
淑嫻的病卻是斷斷續續地不見好,回來西魯特氏對石文炳道:“要不換個大夫?”石文炳把藥方拿來一看,虧他能看懂,道:“藥倒對症,量也不大。換個大夫怕也是這樣,藥吃到一半再換,怕更不好。”這才沒換人,又把大夫叫了來。
大夫對石文炳解釋說:“秋冬時節小孩子生病,拖一拖是常有的。府上小姐這個年紀,也是常有小毛病的。但凡男孩子越小越難養活,十歲以後倒結實。姑娘家正相反,嬌弱些也是常理。”
石文炳聽說一切正常,這才不管了。
淑嫻一病,課就不能上了,功課、針線都被西魯特氏禁止:“就是平日太累了。”家務自然也不能管了。整日無聊,便寫些小箋子,碧璽與紫裳有點七彎八繞的親戚,這事就傳到淑嘉的耳朵裏。淑嘉於早晚也去她那裏說話,淑嫻道:“你少來些,別過了病氣。額娘那裏又不方便,你再病了,家裏就沒個做主的人了。”
淑嘉道:“哪能呢,我也管不了多少事兒。”
淑嫻一意不肯,淑嘉撇撇嘴,隻好減了頻率,有時寫些短箋與淑嫻互作問答。今日先生講了什麽、叔祖母問起你來了……一類。她還要協助西魯特氏過問家裏年禮的準備情況,處理一些細務。
忙亂的日子裏,時間過得特別快。十一月上旬淑嘉與西魯特氏一道擬定了年禮的單子,又跟著母親觀摩檢查了實物,選派了押送的人,就命起程上路了。淑嘉又按照西魯特氏的吩咐,去看了庫房,準備了足夠的空間預備收禮。
西魯特氏身體漸漸沉重,不少事務都下放到管事娘子那裏了,石家有些年頭了,一應事情都有前例。西魯特氏道:“咱們在杭州沒什麽莊子,少了田租這一大項,像是簡便些,你多看看學學。”淑嘉點頭。
然後,看管事娘子請示做新衣、發紅包的事兒,十二月初又開始準備年貨。淑嘉一麵看一麵記,又問:“鋪子裏交上來的銀子有盈餘全放在家裏麽?庫房可結實?”福海家的笑道:“姑娘,過年用項大,除開年禮,還要算一年與各處的賬目,餘的不會太多,家裏盡夠使了。”淑嘉點頭不語,其實她挺想看傳說中的銀票來的。可憐穿得也算大富大貴,至今連銀票的長相都不清楚。
再然後,淑嘉發現,她房裏的紫裳、綠衽在吃飯的時候給□□、青衿遞筷子,而□□青衿二人此時正在給春喜夏喜擺飯呢。此時西魯特氏剛剛生下了一個男孩兒,產房門口掛起了弓箭,她本人看完孩子睡去了。
本次石文炳非常有閑,早把名字起好了等著,一看弓箭掛出來了,馬上宣布了兒子的名字:“就叫觀音保。”
產房又稱血房,不讓進。淑嘉見生產得順利,拉拉他阿瑪的袖子:“阿瑪,得打發人跟四老太爺、四老太太報喜。還有往京裏送信。”這個她有主意,也需要父母首肯才好去辦。石文炳馬上命福海去石琳那裏報信,自去回書房寫信。
淑嘉給石文炳磨墨,看他寫完信,也回自己房裏了。先吃飯,飯壞了,有羊肉鍋子,還有冬季難得的青色蔬菜。她吃完了,才是伺候的人吃飯,她便去院子裏散步消食。不意踱到丫頭們的房裏,就看到了這論資排輩的經典一幕。什麽都沒說,繼續蹓躂去了。
明天要去拜見叔祖母,估計她老人家這會兒已經知道了消息了,還有洗三禮要準備呢,估計到時候會有不少人來。還有年節再過幾天就到了,該清點倉庫接收年禮了……
過了新年就是康熙二十三年了,她八歲了。今年沒遊成西湖,明年一定要去。杭州山水很美,怎麽著也要去看看,聽說四周有不少山,據她從石文炳那裏磨來的地圖上看,其中一座的名字讓人聽起來就很想爬——烏龜山。淑嫻也很感興趣,兩人約好了,春天一定要磨到父母同意一起去。
噗。烏龜山呐。
此時她不知道,抱著“康熙二十三年要好好玩一玩”想法的人,可不止她與淑嫻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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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三是個重要的日子,西魯特氏因家中女兒年幼,雖然讓她接觸了家務事,畢竟不能全部放心,早在生產前就大致布置了注意事項。到了洗三這天,淑嘉隻要一大早的清單一下要準備的東西,到時候陪著就好。
因為忙裏忙外這種活,自家關起門來也就罷了,有外人在的場合還是不要小姑娘出麵為好。淑嘉年幼,哪怕她能撐著場麵,也不是那麽回事兒。西魯特氏醒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人去請石琳夫人過來給照應一下,又囑咐淑嘉多聽多看,不要亂說話。
石家說是旺族,但在杭州的人口卻很少,因此洗三的場麵並不算大。先是擺桌吃飯,麵條是必有的,收生姥姥臉上有光,也坐了上席。因有外客,石文炳自去外間用飯,不與女眷一起。
飯後,人齊了,收生姥姥主持儀式,先擺香案供神。一個大銅盆,裏麵早放了槐條、艾葉熬的水,全家長幼依著次序往盆裏添勺水,然後往裏麵投點金銀錁子一類的東西,這就是‘添盆’了。淑嫻依舊病著,並不出來,她的程序交由淑嘉代勞。
添完盆,就看收生姥姥表演。象征性地給觀音保洗澡,淑嘉的意識裏,小嬰兒真是全家的小皇帝,什麽都要仔細,連水溫都事先算得差不多了,生怕他在冬天給凍著,那可真不是鬧著玩的。
洗三講究吉利,如果小孩子洗三的時候哭了,那是大吉大利,哭得越響越好,稱為‘響盆’。收生姥姥是做慣這個的,本來新生兒就容易哭,孩子抱在陌生人手上更容易弄哭,就算洗的時候不哭,還有拿著蔥在身上抽兩下呢。然後還要拿艾葉灸腦門兒一類,觀音保果然哭得很大聲。淑嘉心說,這麽折騰著,想不哭也難啊!又心疼弟弟,才出生就叫這麽折騰著,忒可憐。
收生姥姥把觀音保重新包好,嬤嬤們接了——觀音保如今用著何嬤嬤和趙嬤嬤兩個乳母,前者是淑嘉原來的乳母、後者是淑嫻的乳母,淑嫻那裏的周嬤嬤與淑嘉這邊的尹嬤嬤也一並算成觀音保的人了。
把敬神的東西一燒,洗三盆裏的好東西全歸了收生姥姥。收生姥姥樂得合不攏嘴,一力稱讚觀音保長得好:“府上的福氣,公侯萬代。”石文炳不欲與這等民婦一般見識,她說的又是吉利話,便隻是微哂而已。西魯特氏於內房聽了,笑著啐了一口。餘人皆是莞爾。
臘月底了,大家都忙,把客人送走,儀式也就算是結束了。
新年也快到了。結果又發生了一件讓人措手不及的事情——福總督姚啟聖掛了,浙江總督施維翰被調到當福建總督了。又要備禮送行石文炳道:“新總督便是要來,也是要年後。施總督要走,也是年後。施督啟程許會快些,新督到任,怎麽也得二三月間,先備下送行的禮便好。”
西魯特氏定了單了,石文炳過目,淑嘉拿著單子去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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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年夜飯,正經隻有石文炳父女三人吃。西魯特氏是產婦,正在坐月子,觀音保又小,大大一桌席麵,各色湯菜一道一道上來,也隻是三個人吃而已。吃飯前,先要遙祝華善身體健康,然後才能開席。淑嫻執壺、淑嘉捧杯,斟了一杯酒,奉給石文炳。
石文炳最近過得挺舒心,公事漸漸上手,女兒長大了還懂事了,到了杭州又生了一個兒子,小日子挺美滿。一口‘吱’了杯中酒,石文炳對坐在左手的淑嫻道:“新年平安康健就好。”又對淑嘉道:“新年又長大啦,要更懂事兒。”
兩個女兒應了,這才開始吃飯。原本該訂戲的,又怕吵到觀音保——他實在是太小了。不過就這樣坐在一起說說話倒也自在,西魯特氏的飯食在房內用,中途還打發嬤嬤出來說:“太太說了,請老爺不要多飲。姑娘們也不可飲酒,大姑娘還在病中,更要仔細。”
石文炳見女兒們都站著聽訓,一揮手道:“又來了,叫她隻管放心。”嬤嬤笑應著去了。
淑嫻身體一直不太好,說話間已經咳嗽了兩三次,還要硬壓著,臉都憋紅了。石文炳道:“身子不爽快就回房歇著,這麽熬著反而不美,倒叫我與你額娘也掛心。”淑嫻辭席而去。
偌大的桌子就剩倆人了,父女倆大眼瞪小眼,淑嘉:“阿瑪。”
石文炳:“閨女。”
好吧,倆人也得吃飯啊,這會兒就不要講究什麽食不語了,再不語就不像過年了。一麵吃,聊天兒。石文炳就問:“往年在京裏是怎麽過的?”得,這父女倆就沒有一起在北京家裏過過一回年。
淑嘉道:“記不太清了,那時候還太小,就記得額娘帶著我們磕頭、吃飯。衝空椅子磕啊、衝南邊兒磕的。對了,還有紅包能拿,阿瑪~~~”
石文炳正傷感著呢,聽到最後一波三折的尾音,抖了一下:“得得得,還沒守歲呢,你這丫頭。”傷感的氣氛就沒了。這時外麵已經有人放起煙花來了,石文炳看看四下,除了仆婦就隻有小閨女,有點傷感,也不大計較身份了。
扛起閨女就去院子裏看煙花。淑嘉坐在石文炳的肩頭上,拿手扶著石文炳的腦袋。仰頭去看天,這年代的煙花已經挺好看的了,色彩繽紛。石文炳也是武職,騎射還能看得下去,又正當壯年,扛著個丫頭當然不累。
不過……衝動完之後,發現有失身份,訕訕地把女兒放了下來。雙眼望天,咳嗽一聲,想開口讓大家都散了,又覺得這是除夕,不能這樣兒,隻好硬生生地轉換了話題:“咱們家也該備了炮仗了吧?今年你太太不得便,可有疏忽了?”
淑嘉聽上半句以為是問自己,正要回答呢,下半句來了,仰脖一看,石文炳的臉色在燈籠火光與煙火閃光下,唔,有點奇怪。回想一下剛才的情形,又見四下仆婦的表情,隻好忍笑裝成不知道。
就有管事的回石文炳:“都備下了。”
石文炳清清嗓子,叫也放去,又囑咐:“別把火星子濺得四處都是走了水。”
淑嘉挑挑眉,添了一句:“叫個人去告訴嬤嬤們一聲兒,要放炮仗了,把三爺的耳朵捂好了。再拿幾個放給大姐姐看。”過年當然要放鞭炮的,鞭炮聲都有了,哪還在乎鑼鼓音呢?弄得她阿瑪這回下不來台了不是?
在一連串命令之下,石文炳心裏的尷尬才解了一些,又看了一會兒煙花。淑嫻遣小丫頭來說:“大姑娘說好看,謝老爺和二姑娘惦記,請老爺和二姑娘別在外頭站久了,天涼呢。”
石文炳就坡下驢,摸摸兩撇小胡子:“進去喝口熱湯暖暖身子罷。”
……
……
……
座鍾當當敲了十一下,石文炳道:“交子時了。”廚下獻上餃子,外麵又響起了爆竹聲。
淑嘉在這一片熱鬧裏呆了:妹啊!農曆新年,新舊交替當然要按幹支去算,十一點是子時啊!那……中央電視台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們……你們太坑爹了!十二點才敲鍾倒計時!
她穿越之前從未深究過這個問題(過陽曆時間過得習慣了),每每熬不到十二點的時候就怨念萬分——一熬不住就想睡,一睡,剛睡著,十二點到了,外麵就劈哩啪啦起來……抓狂得要命。
穿過來之後,年紀小,也熬不住,也沒關注到底是什麽時候是新年……今年是萬不得已陪著熬到了現在,然後就被驚了。
真是人生處處有驚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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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了,磕頭作揖拿紅包,收入頗豐。各種忙亂,不過是換了個地方換了些人而已,毋庸贅述。
正月裏,觀音保滿月,這場麵就要大了。石文炳的上司、同僚、下屬,杭州城的大小官員,數得上名號的都要下個帖子相邀。又要備酒宴、又要訂戲班子,一台戲還不夠,至少要官客一台、堂客一台。
雖說觀音保滿月西魯特氏就出了月子,但是這樣的大場麵的準備工作不止是吩咐做什麽菜一類,還包括招待賓客,即使生產前有所安排也不行——她無法親力督辦。淑嘉一麵躍躍欲試,一麵也不敢應承,最後隻得托了石琳夫人來照看。
石琳夫人提前幾天過來,問明了過年期間宴席的食材肯定豐足,便放心了大半,擬了菜單,又訂了戲。淑嘉全程陪同,為她做記錄。滿月酒當天,西魯特氏出關,淑嘉鬆了一口氣。
西魯特氏先謝嬸母年前年後多有照拂,又說女兒給嬸母添麻煩了。石琳夫人道:“我看二丫頭就很好,難道小小年紀就通道理,好好調-教,也是你的福氣呢。”西魯特氏道:“承您吉言了。”
有西魯特氏在,淑嘉就扮個乖女兒就好,期間還跑出去看看淑嫻。
淑嫻似是好了不少,咳嗽也少了,臉卻有點瘦了。淑嘉道:“大過年的,旁人都胖了,偏偏你又瘦了,沒胃口麽?”
淑嫻道:“病了哪有不吃藥的?丸藥要用水服送、煎藥是一碗一碗的,肚子都填滿了,也吃不下東西。”又摸摸臉:“真的瘦了?倒也好,看著是不是好看了些?”
淑嘉衝她做了個鬼臉兒:“你可快點兒好啊,南邊兒春天來得早,咱們舊年商議好了的事情,你要再不好,可就玩不成啦。”
不知道是不是這句話起了作用,二月二,石文炳剃完頭,淑嫻就覺得不咳嗽了。又觀察了七八天,發現是真的好了。
這還不能先玩,她必要先把功課拾起來,文化課、女紅都荒了兩個月,不提進度,至少也要找回感覺才行。西魯特氏道:“你才好,不必很在意這些個。姑娘家,識字就成了。我看你的字就已經很不壞了,至如女紅,以後的日子長著呢。”
西魯特氏算是怕了這個女兒了,看著溫和,骨子要強,說了吧,看著聽了,實際上還是沒放棄。淑嘉道:“正月裏課都停了呢,大姐姐也不必急在這一會兒。”
文化課上,淑嫻已經放棄與妹妹比較了,隻是照舊認真而已,不再發狠拚命。女紅卻是姑娘必須要會的,依然不肯放鬆,她主要是急這個,現在一聽,對啊,大家都閑了一個月,要生疏也是一起生疏。剛才光顧著急了,倒忘了這一碴,這麽說倒沒落下太多。
心情一放鬆,身體也更好了些,又半個月,臉色也紅潤了,西魯特氏便宣布要全家出城踏青。全家都很哄動,主子出行,自然要伺候的人,誰跟著去,誰留守,挨挨紮紮,都想出去看看。
最後除了觀音保太小,其餘四人都去,每人房裏留兩個人看守,其餘仆從也跟著去。
杭州郊外,遊人並不多——淑嘉看來。西魯特氏還說:“人還真不少。”
石家的隊伍還受到了圍觀,因為漢人纏足,所以富貴人家又天足的女人很少見。哪能讓他們看到腳呢?丫頭都不給看!周圍的人也隻是看個熱鬧罷了,有認出石文炳的,來回一傳,就都散了。
人少了,淑嘉得以掀開簾子往外瞧。四下青蔥一片,山林秀美。烏龜山是沒去成,據說有點遠,大部隊行動不方便,就在近郊先散散心好了。
心沒散成。
因為留守在家的張祿遣人飛奔過來說:“老爺,將軍有請,說是有京裏的加急文書來了,叫老爺去商議。聽說,是萬歲爺要南巡。”
嘎?小玄子要過來?淑嘉顧不得郊遊被打斷,腦子裏先是浮現四個嚴肅的黑初號體加粗字:勞民傷財。然後又浮現四個詭異的彩色Q版字:康熙來了。
響應群眾號召,加快進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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