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準爹不是道學

標準爹不是道學

石家的姨娘一向是布景板式的存在,至少在淑嘉眼裏就是如此。每天早上,她去西魯特氏那裏的時候,姨娘們已經早早起來了,不少時候她進門時就是她們打的簾子。吃飯的時候,丫頭、嬤嬤們布菜,姨娘們也不能幸免,布菜輪不到她們,也得老實站在一邊。

三藩的原因,淑嘉沒見過石文炳在家裏住過幾天,都是中間打個招呼就走的那種,自然有說不完的正事要跟西魯特氏商量,姨娘們也隻好眼巴巴地跟著看著。石文炳又是個武職,戰爭時期,還不比外放的官員,老婆不在身邊還要帶個小妾照料起居,完全就是不給帶女眷。

等到石文炳變成副都統,又是整天忙著交割,上了船,男女分開。船上地方也不大,姨娘們住得擠了些,他也不好意思如何如何。

所以淑嘉知道她爹的三個小老婆是一回事,卻也僅僅限於“知道”而已。以前也不是沒糾結過,畢竟沒親眼目睹過。

眼前這個,打擊太大了!

淑嘉如今個頭兒不高,早已經自己走路了,海拔的關係,她眼中複雜的情緒誰也沒有發覺。烏雅嬤嬤俯身小聲道:“姑娘,老爺已經過去了,您也移步。”淑嘉這才深吸一口氣,噔噔噔地跑到正房裏去。

何嬤嬤連忙跟上:“姑娘慢著點兒,要穩重。”淑嘉哪裏聽她的。王姨娘跟著西魯特氏住的,石文炳往正房看老婆的時候,西魯特氏這邊的丫頭早就打起了簾子,一抬眼,正好看到旁麵還有一堆人,認得是二姑娘這邊兒的嬤嬤丫頭,視線往下掃,正好看到二姑娘,於是簾子也不用放了,等著二姑娘進門兒。

石文炳心裏想著今天起得晚了,略有不好意思,急匆匆地去跟老婆說話,沒注意到一旁淑嘉已經在一堆人的擁簇下過來了。他閨女更生氣了。

進了門兒,西魯特氏已經梳妝好了,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何嬤嬤在院子裏讓淑嘉慢點兒走。石文炳轉身一看,他家小閨女氣場全開正往屋裏衝,笑笑去上首自己的位子上坐好,等著女兒來請安。老婆又懷上了,小老婆依舊美妙,小閨女這麽有活力,平時還很孝順,石文炳的心情很好。

……不得不說,這父女倆思想上的代溝差得很大。

淑嘉心裏火透了,老婆懷孕了就這樣這樣,太混蛋了!男人要是靠得住,驢都能上樹啊!

進了門兒一看,好麽,那個在小老婆那裏鬼混了一晚上的家夥還一臉理所當然地坐在上頭,更可恨的是,她額娘還問:“昨兒歇得可好?”妹喲!

撲踏撲踏走過去,想安慰她額娘,話還沒開口,淑嫻到了。淑嫻姑娘自從換牙說話就很少,現在門牙那裏長得差不多了,沉默的性格卻保留了下來。與她不同,淑嘉雖然也不樂意讓聽到漏風齒的聲音,但是這樣的聲音賣起萌來通常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有時候情節需要她還會故意說得更不標準一點。比如纏著石文炳要求去他內書房,又比如向西魯特氏要求夏天要天天洗澡。

不過現在,淑嘉沒有賣萌的心情——存貨已清倉,新品沒上市!

淑嫻到了,淑嘉不管原來想做什麽,都要過去與她並排站好問安。然後老實坐下聽訓。天天說的庭訓,了無新意,已經演變成例行的詢問了。石文炳先是問昨日功課,又問了額娘最近不宜多操勞女兒們有沒有別的需要向他匯報的事情。

淑嘉忍不住小小“哼”了一聲,都由淑嫻代答了:“先生在講《女孝經》,講得仔細,已經開始講蒙語了,又教了幾筆工筆。房裏的擺設都是早先定下的規矩,陸續交了上來,並沒缺什麽。”說完又給淑嘉使眼色。

淑嘉生著悶氣,心說,你關心小老婆去吧,還理我們做什麽?悶聲不說話。

石文炳心情很好,笑道:“二丫頭這是怎麽了?哦,前幾天你說要《三國》來看,這兩天你額娘有喜事,我就把這事兒給誤了,生氣了?今兒就打發福海去外頭買了來給你。”

滿人對《三國》有種特殊的情懷,據說淑嘉她曾外祖父跟曾外祖父的哥哥倆人就是從這裏麵生吞活剝了‘蔣幹盜書’的情節,然後把袁崇煥給坑得淒慘。在關外就有人翻譯出了滿語版的《三國演義》。是以淑嘉前兩天提出要看書的時候,石文炳並沒有反對,反而覺得讀一讀也不錯。

這兒他恍然大悟——我說怎麽一早上進來之後直奔她額娘不理我呢?往常就是關心她額娘也要先問個好,敢情!

西魯特氏帕子一掩嘴:“老爺就慣著她,偏她古靈精怪的,盡出幺蛾子。”

她說話了,淑嘉抬起頭來,疑惑地仔細打量她,氣色居然沒有不好,樣子也不像特別難過。……額娘,你都不生氣哦?

夫婦二人看著她眼睛睜得大大的,疑惑的樣子委實逗人,交換了一個眼色。

如果西魯特氏知道淑嘉是怎麽想的,一定會回她:你忘了你姐姐可不是我生的了,一回生二回熟,這事兒本來就是這樣的,與其鬧得眾人不待見,還不如大方點兒,讓你阿瑪心裏覺得我可靠呢。

淑嘉憋個半死,草草吃了兩塊點心,就說:“我今兒的功課還沒溫呢,去溫書了。”淑嫻拿帕子遮了嘴,咳嗽一聲:“女兒也告退了。”

西魯特氏道:“都去罷,今兒我這裏燉了蓮藕排骨,等你們來吃。”淑嘉一聽,馬上問道:“額娘不覺得油膩?有胃口了?”西魯特氏兩眼彎彎,有些得意地看了石文炳一眼,道:“廚房上如今手藝見長,不礙的。”

石文炳是比較滿意小女兒懂事的,特別強調了一句:“去罷,後半晌放學回來就能看到《三國》了。”

淑嘉一低頭,蹲了個禮,父母在上麵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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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房裏,□□迎了上來:“姑娘,要看書還是寫字兒?”淑嘉恨恨地:“看什麽呢,我都會。”□□與青衿莫名其妙,麵麵相覷不敢接話。嬤嬤們道是她被打趣了,不好意思,都含笑看著她。兩個小丫頭看這陣勢,就知道沒什麽大事兒。

春喜說話了:“那姑娘要是不看書了呢,我就把等會子要用的書都包起來,可好?”

淑嘉到榻上坐了,抬眼看著下麵,□□與青衿都低著頭,勉強道:“我心裏有事兒,不是說你們。你們也去吃點子東西罷。”兩人福了一福,倒退著下去了。

王嬤嬤走了過來,伸手揉揉她的小肩膀:“姑娘這是怎麽了?老爺不是答應給買書了麽?長輩打趣兒兩句,也不是很過份。”

淑嘉心說,我才不在乎這個,本來這書就是我賣萌著討來的。左看右看,不說話,春喜、夏喜就退了出去。王嬤嬤伏下身來,輕聲問道:“姑娘這是怎麽了?有什麽心事不能跟嬤嬤說?說出來心裏也痛快。”

這些嬤嬤與她相處的時間比西魯特氏都長,小時候是她們哄她睡覺、教她說話、抱著她走路。西魯特氏對她是好,關係上說也很親密,然而淑嘉與嬤嬤們的情感卻也不差。人吧都是相處了來的,淑嘉想,有關西魯特氏的事情,不能直接問孕婦本人:你老公在你懷孕的時候跟別的女人那啥啥了,你不生氣啊?

就隻好問嬤嬤們了。

當下繼續用漏風音賣萌(此人悲劇,上回掉的牙快長上了,旁邊的牙又掉了,繼續漏風):“早上額刻到額瑪……”(早上我看到阿瑪從那誰誰那裏出來了……)

嬤嬤們臉色一變,馬上神情一肅。王嬤嬤已經很久不抱淑嘉了,此時斜簽著身子坐在榻上摟著她:“這些事情姑娘不用掛心。”然後由烏雅嬤嬤解說,王姨娘也是咱們家的人,老爺‘看’王姨娘不代表不理太太了,看老爺多疼姑娘啊。

哦,對了,現在太太不方便要靜養,但是老爺也要人‘照顧’,您不是得心疼一下您阿瑪麽?沒事兒沒事兒的。

嬤嬤們覺得吧,這孩子的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真不好解釋這種事情。說她小吧,又能敏銳地發現一些問題,說她大吧,又不能直說這三妻四妾很正常啊很正常。你爹跟別的女人那是……壞了,這就是不能跟小姑娘說的內容了。

嬤嬤們滿頭大汗,最後一錘定音:“就是這麽回事兒,姑娘知道了就是知道了。”

我靠!淑嘉終於從她們的解釋裏弄明白了,這是常態,雖然她不樂見,但是必須存在。

接著,嬤嬤們又開始了細致工程,決定從小給她灌輸一點“宅鬥基本功。”

“您看太太著急了麽?不用急啊,太太有兩個哥兒,又有姑娘,穩穩的。”、“張姨娘有了大姑娘,依舊是姨娘,算不得正經主子。”、“不用多計較,有失身份。”諸如此類。

淑嘉悶悶地接受了現實,她爹,方正嚴肅的一家之主,納的小老婆不是為了擺設而是為了用,而且,大家都說這樣對。然後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她姐姐也是庶出的。但是,淑嘉心裏雖然別扭卻無法很排斥她,人果然都要相處,處得久了就有感情了。

直到下午,福海家的把《三國演義》拿來了,她也沒有很開心,隻是發現由於杭州有旗人聚居的緣故,福海買了滿語、漢語兩個版本的回來。

此時她還不知道,她接下來要知道的事情,可比目睹她爹跟姨娘在一起勁爆多了。

沒過兩天,淑嘉上午放了學,去看她額娘,發現額娘麵前一排水蔥一樣站著六個年輕女子。據說,是外麵不知道哪個不長眼的,聽說她額娘懷孕了,在送了一堆保胎藥材關心太太身體健康之後,又送了漂亮姑娘來關心老爺的生理需求。

叔叔能忍,嬸嬸都不能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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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據說,是淑嘉讓□□去打聽,然後自己分析得出來結論。

淑嘉氣咻咻地回房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或者說,根本沒意識到她家姑娘會為了外麵送來奴婢生氣。春喜等大丫頭知道了這事兒,多半會私底下說兩句,諸如這新來的長得不壞,但是像隻貓似的一類。嬤嬤們則用詭異的眼前盯著她們的裙底,沒一會兒,丫環們的目光也從她們的臉上移到了裙下。

總的來說,大家都沒把這幾個年輕姑娘當一回事兒。看啊,當家主母都有了兩兒一女,地位穩穩的,正經的伯爵夫人、五花誥命,舅爺家也是爵爺高門。還有什麽需要擔心的?正好啊,太太有了身子,本來吧,還有三個姨娘,也夠使了,無奈年紀大了點,新鮮感恐怕不夠。有了新的,也不壞。

心向西魯特氏的人都覺得吧,這幾個,全是小腳女人,又是當禮物似的送進來的。通買賣,不是什麽高貴人,再得寵也翻不了天,不是挺好?

就連西魯特氏本人,心裏當然不會很樂意,明擺的,誰樂意一堆年輕姑娘來搶丈夫啊。但是心思一轉,也淡定了下來,一隻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也不是頭一回了,就算要收拾也不在這一時半會兒。太太還要賢良形象呢!

弄了半天,為此炸毛的也就是淑嘉一人,原因:她是穿來的,她覺得她爹被搶了。

所以,□□委實不能理解二姑娘怒從何來。隻聽二姑娘說:“你記著你父親是跟著老爺出門兒的?”□□小心地道:“是。”一個字也不敢多說。淑嘉定了定神:“那……你回家問問去,這幾天老爺都見了什麽人,這幾個丫頭是哪裏來的! ”

□□張大了嘴,烏雅嬤嬤與尹嬤嬤慌忙把門掩上。淑嘉笑了:“嬤嬤急什麽?大熱天兒的,自家院子裏,我又沒睡下。關了門兒,生怕別人不知道咱們說私房話麽?”兩個嬤嬤一怔。

淑嘉對春喜和夏喜道:“開了門窗去。”

二姑娘好可怕……太精明了吧?

二姑娘:好多電視都這麽演的!

何嬤嬤輕輕走了過來,對淑嘉道:“姑娘,天下沒有閨女管著父親房裏的事的。有太太呢。”王嬤嬤也歎道:“姑娘,要避嫌。”

淑嘉一嘟嘴,眼神好無辜:“剛才,不是聽說——是外頭送給咱們家的麽?怎麽成了阿瑪房裏的事?又不是小廝。阿瑪又不缺人伺候。我看她們都幹淨爽利,難道不是送來的繡娘廚娘?咱們家除了這兩樣兒,旁的都不缺。要是在京裏,連這個也不會缺。不過這邊兒的衣裳飲食跟家裏不太一樣……”自言自語。

嬤嬤們都吃不準了。

淑嘉又說:“那可不好,廚房是要緊的地方,要仔細打聽了,居然沒問牙子,奇怪。□□,你去問問你父親,可是阿瑪在外頭弄來的,額娘現在身子金貴不能費神,我得多想一想,你可別瞞了我。”□□咽咽唾沫:“是。”偷偷抬眼看向烏雅嬤嬤。烏雅嬤嬤輕輕點了點頭,□□輕手輕腳退了下去。

下午去學女紅,認真縫荷包,華善生日將至,家裏要送禮到北方去,她要爭取在此之前做出一對漂亮的荷包來配上絡子。已經做出雛形了,就剩下細節,因此要格外小心。下了課,石文炳那裏傳話來,說是晚上有應酬,讓二姑娘認真溫習功課,不可偷懶,不然要打屁股。

完全是戲謔的話。淑嘉翻了個白眼,前一陣兒石文炳這樣說她會挺快樂,現在麽……

第二天,□□一早就回來了,帶來的消息是:她爹伺候著老爺出門兒,老爺一向忠勤王事,白天老實工作。下班後,也老實回來。有時候有宴請呢,老爺也會赴宴。老爺沒有去不該去的地方,倒是外頭有職位低的想‘上進’,或是有想傍個靠山的,可能會送人,旁的就不知道了。

說了等於沒有說,淑嘉估計,這種送錢送美女的事情,官場上多了去了,不獨眼前一例。但是吧,石文炳跟姨娘那啥啥,淑嘉勉強認清了現實,這一下子又這樣,她心理就不能接受了——那是她阿瑪,平常正人君子的要命,而且,最近越處越有感情,她不能接受這樣的‘背叛’。

淑嘉恨恨,滿腹心事地去西魯特氏那裏,然後發現,西魯特氏兩邊隻立著四個新人,少了倆……剩下的四下,站得更老實了。

蝦米?!這樣就被解決掉了?!

淑嘉傻了。石文炳坐在上麵,臉色淡淡的,看得出不高興,卻不像是針對家裏人的。證據就是,他和顏悅色地對淑嘉說:“新書看著還喜歡麽?”

不是吧?她還沒動手呢,她那賢良淑德,溫柔可親,懷著孕還要讓老公去小老婆那裏的額娘……不聲不響就KO掉了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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