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最好的時代,最好的人
行駛了幾十個小時的火車終於抵達了終點站。
乘客們推搡著，蠕動著，像漏網的海魚一樣相互撕扯，湧向唯一的出口。
男女老少，個個身上都散發出餿臭味，每個人的精神與肉體都在長時間的旅途中受到雙層折磨，疲憊不堪。
但是，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九十年代的京城，即是這列火車的終點，也是這群第一代北漂們新的人生起點。
橫比中華文明五千年，二十世紀九十年代開始到二十一世紀第一個十年結束。
這二十年的時間也算得上中華曆史上最傳奇的一段時間了。
這是一個神奇的年代，神奇到可以用所有詞語來形容它，卻不會感覺有一絲的違和感。
波瀾壯闊，世風日下，白手起家，城下之辱，改頭換麵，重獲新生……
也許有人會認為曆史上許多盛世光景對中華名族的影響遠超現代，但他們都忘記了一件事。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是中華曆史上唯一一個以普通人作為主角推動曆史發展的時代。
權臣或許也有，顯貴也一定存在。
但他們也隻是這個時期的配角罷了。
真正改變這個國家的，還是那些數不清的南漂北漂，數不清的進城農民，數不清的下海者，數不清的下崗者。
正是這些生命力頑強的草根們在時代大潮中奮勇前行，才一步一步的讓這個國家登上了複興的台階。
這二十年，是絕無僅有的，真正屬於普通人的年代。
然而，蘇秦卻並沒有和其他同行者一樣，戴著對未來的希望衝下火車。
他隻是安靜的坐在座位上，安靜的看著洶湧人群，安靜的等待人們散去。
因為對他來說，這裏並非新的起點，隻是單純的起點而已。
他，回家了。
等到車廂差不多空閑的時候，蘇秦才慢悠悠的背起行囊向外走去。
有一說一，這個年代的火車旅途比後世高塔時代要精彩多了。
妖魔鬼怪的乘客，光怪離奇的故事，一趟長途火車獲得的談資和趣聞，能在酒桌上聊十幾年都不帶厭倦的。
比如蘇秦麵前的一位大嬸，就是奇葩界一朵盛開的芍藥花。
大嬸長相普通，打扮樸素，看上去就和普通趕集的中年婦女沒什麽區別，除了她脖子上圍著的一圈巨大而飽滿的……圓蒜。
又白又圓，造型像極了佛家羅漢脖子上戴著的菩提子念珠。
而且還是珍珠白配色的。
從她進入車廂後，逢人就講大蒜的好處。
什麽抗菌消炎，殺毒除塵之類的都隻是尋常，你以為大嬸站在第一層，實際上別人早就站到了第五層。
“聽嫂子我給你們嘮叨嘮叨，現在啊，改革開放了嘛，城裏麵的外國人那是越來越多的了，我給你們說啊，保不準許多外國妖怪趁機也混在裏麵。”
“國內的天師們捉妖驅鬼的本事是沒話說的，但對付外國妖怪的手段嘛，手段就不一定管用了。”
“知道外國厲害的妖怪是什麽嗎？”
“是吸血妖精！”
“知道吸血妖精最怕什麽嗎？”
大嬸扯下脖子上一顆圓滾滾的蒜珠。
“就怕這個！”
伴隨著‘哢吧哢吧’的清脆咀嚼聲，大嬸儼然化身成了法力高強的民間獵魔人，仿佛洋鬼子魑魅魍魎統統盡喪於她的口中。
平時殺菌消毒，偶爾充饑頂餓，關鍵時候還能驅魔退妖。
通過大嬸這麽一番掰扯，她脖子上這串蒜珠其實和大和尚脖子上的佛珠也沒什麽區別了。
不對，和尚的菩提子是不能用來吃的。
這樣算起來，單從實用度的角度來分析，蒜珠能夠碾壓佛珠了啊！
人才！
蘇秦在心底給大嬸豎起一根大拇指。
投入的演講，感染力十足的演技，精彩的故事設定。
若是選擇進入傳銷行業，必能在這風起潮湧的年代出人頭地，成就一番事業。
除了驅魔人大嬸，蘇秦這一路上還見識了許多與之不相伯仲的奇人異事。
比起後世在車廂裏點支煙都能登上新聞聯播的年代，還是綠皮車的故事要更加讓人懷念。
在往後，隨著旅人見識的增加，農村與城市人口素質的提高，這種令人印象深刻的旅途將會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跟隨人群一步步向車站出口走去，蘇秦突然對這趟磨人旅途生出了幾分不舍。
時代在變好，故事卻在變少。
福禍難測。
蘇秦一路感慨，直到一聲熟悉的叫喊傳入耳內才將他驚喜。
“哥！你終於出來啦！”
聲音清脆空靈，每個字都洋溢著青春的熱情。
抬起頭，看向聲源處，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嬌小俏麗的曼妙身影。
徐婉，蘇秦養父的女兒。
蘇秦比徐婉大三歲，他現在還清晰的記得徐婉出生的那天，養父徐如鬆抱著他站在產房外指著繈褓中的女兒對他說：“兒子，看見小囡囡了嗎？我女兒長大以後就是你的媳婦兒了，你小子可要好好的照顧你妹妹才行。”
作為一個擁有現代靈魂的穿越人士，蘇秦內心其實是很抗拒娃娃親這種事情的，當時就哭鬧著表示拒絕封建遺毒的迫害。隻不過鑒於那時候他不到四歲，在屁股蛋子被扇了記幾巴掌之後，隻能可恥的認下了這門親事。
再後來，情況就更複雜了。
養父徐如鬆因為軍人身份的特殊性，每年隻有探親期間才能回家。
養母王淑珍是一名中學老師，那個年代的老師還沒有掌握‘微信群教學’這種神技，平時備課和修改作業都隻能自己親自完成，無法遠程遙控學生的父母代改作業，代批試卷。
身為班主任的王淑珍一旦忙起來，經常紮根學校，有家難回。
父親不在，母親沒時間，懂事的蘇秦早早擔負起家中瑣事，一把屎一把尿的將妹妹拉扯大。
可以說蘇秦既是徐婉的兄長，同時又客串了父母，甚至未來還有可能轉職成丈夫。
當爹當媽，當哥哥還要當老公，一人分飾多角，十分辛苦。
“哥！我想死你了。”聲音溫軟酥糯，近在咫尺。
徐婉蹦蹦跳跳的靠近到蘇秦身邊，雙臂張開，如同歸家乳燕，動作麻利的向蘇秦懷中躥去。
‘啪’
蘇秦手掌恰到好處的抵在少女腦門，徐婉尷在半空，甜蜜的畫麵戛然而止。
精致的小臉繞開手掌，徐婉眼中帶淚，投出迷惑的無辜目光。
喵喵喵？
“身上髒。”蘇秦簡明扼要的回答。
徐婉拉過蘇秦手臂，小鼻子湊在袖口上嗅了嗅。
“哥，你餿掉了。”
蘇秦：“……”
提起腳下行李，“先回去。”
“哦。”徐婉放下蘇秦的手臂，沒有得到想象中的抱抱，小丫頭表情有些失落。
蘇秦帶頭走了兩步，發現徐婉並沒有跟上。
“還不走？”
剛準備回頭，一股清香吹過臉龐，隻覺得身上突然一沉
一雙白蓮般的小臂繞過蘇秦脖子，將他摟的死死地。兩條青春洋溢的大腿穩穩地盤在蘇秦腰間，徐婉整個人直接趴到了蘇秦的背上。
“哥，背我回去，我等了你一天了！”
“身上味道大。”
“我不嫌棄。”
“你重。”
“我聽不見，我聽不見！”
蘇秦無奈，身體微向前傾，一手提包，一手向後托住少女大腿。
“沒大沒小。”
徐婉輕輕靠在蘇秦後背，一臉幸福的微笑。
“回家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