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妖精潭
沈浪、盧用、白星、吳行四人乘坐早就準備好的一輛麵包車,顛顛簸簸一路往昨天那中年男人留下的地址趕去。
這些天來沈浪似乎總是喜歡莫名地發呆,經常看著一個什麽東西就能怔怔的看上半天。就像那天,院子裏一窩螞蟻正在搬家,他就蹲在那裏從早上一直看到了下午,專注得連午飯都忘記吃。
這會兒的沈浪從車窗裏抬頭看向白雲相間的天空,竟又開始出神了……
白星不習慣雲南七拐八彎的山路,胃裏有些難受,便將頭枕靠在椅背上稍作小憩。陽光從車窗外靜靜灑在她的臉上,白皙的肌膚柔嫩得像是吹彈可破。
吳行手握方向盤正在開車,他現在化作一個中年司機的模樣,無論是從油膩的頭發、皮膚還是熟練的操作以及和車輛之間默契的磨合,從哪個角度看他都像極了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司機,駕輕就熟地駕駛著這輛麵包車飛馳在鄉間小路上。
盧用從上車就一直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這會兒譏諷道:“老頭,你到真是什麽都行啊!就算是這車原來的主人上來,也未必就有你這麽像的。不過嘛……假的始終還是假的,你連開車這種事都學了,其他那些個害人的勾當還嫌學得少麽?”
吳行沒有理會他,自顧著緊盯前方的路徑。
確實,論年紀他也不小了。在他這個年紀的同齡人中會開車的確實少之又少。當然也沒人知道他學這是為了什麽,或許就像盧用說的那樣是為了害人,也或許是因為他昔日叫做無相鬼,人稱易容改扮的本事天下無雙,所以他什麽都會點兒也是為了滿足易容時的技能和劇情需要。
見吳行不愛搭理自己,畢竟現在掌握方向盤的是人家,若是真的說得他心裏不高興一個衝動順著山坡上直接飛下去不得鬧個車毀人亡?盧用心裏還是明白什麽叫好漢不吃眼前虧的,無趣地坐在前排座位上,眯著個眼睛似睡非睡,卻也不再有半句多話。
那地址雖然就在昆明城邊上,可這一行的路況卻也並不好走,眾人從早上一直折騰到了天色昏黃的時候這才到達了目的地。
盧用第一個跳下車來,雙腳輕飄飄的十分難受,但終於是站在了平地上了。他大口猛吸了兩口車外清新的空氣,山野間的微風帶著草木的清香飄在鼻端,一掃之前昏沉的感覺,整個人又精神了起來。
眾人也依次紛紛從車上下來,站在地上,長長地伸著懶腰,大口呼吸著屬於這裏的寧靜氛圍。
正覺得愜意,路邊一個黑影突然朝他們衝了過來!那人滿身黢黑油膩,赤著雙腳,頭發早已肮髒虯結成幾個大大的髻子斜斜貼在頭頂兩邊,渾身更是惡臭不堪,離得幾步遠就能隱隱聞到那令人作嘔的氣味。一張嘴,滿口黃牙伴隨著口腔裏的惡臭噴湧而出。那一雙眼睛卻是空洞而迷惘的,仿佛早已失去了靈魂,現在她的整個人都沉浸在自己所執著的那一念之間根本無法自拔。那人伸著兩隻漆黑的髒手,忽地一下就往白星身上撲了過來。
白星平日裏最愛幹淨,哪怕是當日與沈浪雙雙受困在山洞裏的時候也總是保持著儀容的整潔。眼看那雙髒手已經湊在了麵前,條件反射地急忙往旁邊一讓。
要說這瘋子眼裏沒有別的,就隻有她所願意看到的那一個點,白星這一讓,那人頓時一把撲空,啪嘰一下重重摔在了地上。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卻又跟著放聲大哭起來,嘴裏哭喊念叨個沒完沒了,旁人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隻隱約聽到什麽“我的娃娃啊……灰衣老神仙啊……太上老君、玉皇大帝啊…...你們統統都來顯靈啊……”之類的瘋話。
吳行盯著她的眼睛仔細看了一會兒,皺鼻輕嗤道:“原來是個瘋婆子……”正要招呼大家讓開些,別惹這等神誌失常的人。
不遠處兩個村民已聞聲趕來,一邊快走一邊高喊道:“你們不要怕,不要怕……她不會傷人的,你們趕緊走就是了,離開她遠點……”
撲人的是個村裏的瘋婆子,敞胸露懷在泥地上發瘋打滾又哭又笑。沈浪很平靜的回過頭又多看了她兩眼,這時一旁的盧用拉了他一把,道:“這女人瘋得夠徹底的,簡直連自己是誰恐怕都不知道吧。”
沈浪似乎看到了什麽,若有所思地隨口應道:“是啊,一個人的主魂若是沒了,這事可就難辦了……”他那一年同樣是散了魂魄、丟了主魂,若是當時沒有人管他,隻怕此刻也不會比這女人的現狀好上多少。此刻難免對這瘋女人更加同情……
兩個村民趕來後,一個將那又哭又鬧滿臉眼淚鼻涕的瘋婆子拉在了一邊,另一個安撫眾人道:“某得事,某得事(昆明方言,就是沒事、別怕的意思),她也是個可憐人,你們莫靠她太近就行了。”轉而看了看眾人,覺得眼生得很,忍不住又問:“你們是來找人呢嘎?”
吳行從懷裏掏出一隻香煙來遞在對方手裏,用昆明方言對話道:“是呢嘛,我們有點事情要找個人,麻煩小師傅看看給認得這處地址?”
那人接過紙條看了兩眼,臉色變得有些警惕,瞪著眼質問他道:“你們是整喃樣呢?咋個要克這點?(你們是幹什麽的?為什麽要去這個地方?)”
吳行笑嗬嗬道:“我是他家親戚,隻是好久沒有聯係了,以前來呢時候你們村還不是這個樣子……今天出去辦事正好路過嘛,想著進來看看他家,看看他家人給還好,大家親戚麽也要敘敘舊呢嘛……”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搖頭道:“唉,那點有你們這種親戚?!這哈才來!他家出事呢時候咋個不見你們這些親戚來幫的忙整整……(哪裏有你們這樣的親戚,這會兒才來找人,他們家裏出事的時候怎麽不見親戚來幫忙處理)”一句話把他們這一行人都埋怨上了。
吳行顯得滿臉擔憂,道:“昂?他家出事了?!現在怎麽樣了?我們…我們之前也不知道啊!快,快領我去看看……”
那人又上下看了他兩眼,看他神情狀態到確實有些著急擔憂,容貌上也到有幾分像是那家人,或許真是家裏的遠親來了,嘴裏還是憤憤道:“不是麽咋個!喏!”說著用手一指後麵那瘋婆子,續道:“這個就是他家呢媳婦啦,娃娃家媽……你自己看看,都瘋成喃樣樣子啦......也是我們農村啦,平常她餓了就克地裏麵刨些東西吃,渴了就在旁邊小河裏麵喝水……不然麽怕是早就餓死掉啦!造孽啊……”(話裏意思大概是說:當然是這樣,這瘋婆子就是那家人的媳婦,孩子的母親,現在已經瘋成這個樣子了,若不是在這裏,換個地方恐怕早就已經餓死了。)
眾人一呆,齊齊轉頭看去,誰能想到剛進村口就迎麵撞著了正主!那女人確實瘋得不能再瘋了,禮義廉恥、幹淨衛生這些個概念早已在她腦海裏**然無存,此時袒胸露乳,渾身黢黑肮髒,神態癲狂得根本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看起來她這瘋病應該是有些時候了,一個人絕非一兩日間能瘋成這樣的……
吳行的臉色也有些變了,低沉問道:“那她男人和孩子呢?”
那村民一臉惋惜,道:“她男人早死了,一年多前就死了……孩子也是在那年失蹤的,從那以後,她就神誌不清了,然後漸漸的變本加厲越來越瘋,如今已經連人都認不得了……”
眾人聽了這話又是齊齊一愣,他家的男人死了一年多?!那昨天吳行碰上那中年男人又是誰?紛紛轉頭去看吳行神色,隻見他卻默默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手裏捏著的紙條上地址詳細,看樣子這事也是千真萬確的,可這死了的人為什麽又會出現在昆明城裏?還親手遞給他這個地址……
這會兒迎風一吹,手裏的紙條微微抖動著……
眾人卻不知道該信哪頭了……
突聽那女人一聲大喊,跌跌撞撞跳下路邊的田埂,踩著稻田裏的作物,頭也不回地徑自跑了!雙手揮舞搖晃,嘴裏又哭又喊又笑,那形狀十分可憐而又無奈。
眾人即使想攔也是攔不住她,就算攔住了自然也問不出什麽,她都已經瘋成那樣了,已經連自己是誰都記不清了。
沈浪上前笑道:“這位師傅(雲南等地習慣將對方稱為師傅,以表尊敬的意思),他家這遭遇確實讓人心疼得很……麻煩你就帶我們去他家看看吧,路上也跟我們講講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這好好的一家子,怎麽…怎麽就這樣了……”越說越覺得惋惜。
那村民見他態度誠懇,左右略微衡量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點頭答應了。帶著眾人從村莊邊上的小道一路行去。
這村莊一麵背靠一座大山,村子前麵一條清澈平緩的河流蜿蜒而過。
對麵不遠處山巒起伏,周圍群山林木蒼翠蔥鬱。那河水雖然低淺,但卻匯集了轎子雪山上流下來的一股雪水,喝起來是十分的清冽甘甜,灌溉農作物也十分便利,而且這麽多年來這條河從未斷流過。
村莊裏民屋大多都選擇背山麵河而建,河邊就是田地,白天在田裏勞作,夜晚便回到家中休息,這裏的人們到也從來都過得殷實而富足。
村子雖然不大,卻與眼前這山山水水十分恰當的融合在了一起,到處都透著一片安寧祥和的氣氛。這樣一塊風水福地,原本應該是十分適合居住的地方,這麽祥和安寧的環境下又怎麽會有妖邪作祟的事情發生呢?
走著走著,前麵的小路更靠近山腳,幾乎就是貼著山坡開鑿出來的。地麵上的泥土長了厚厚一層青苔,地麵水份充足也顯得更加的濕滑,從這泥痕苔蘚來看,這裏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走動過了。
那村民道:“他家這後麵的山林裏本來最愛生菌兒(野生菌)了,每年都有好多人從這裏上去找菌兒的,但是自從他家出事以後就沒人再敢往這附近跑了,你們看看,這路上都生青苔了,小心滑……”
看這地麵和周圍的景物,可以肯定這村民說的話確實不假。隻是這事發的時間也確實和吳行說的有些對不上號……
再走一會兒,那村民忽然停下腳步不走了,遠遠指著山腳邊一座獨立的房子,道:“喏,他家就是那座房子了,我隻能帶你們到這裏!也奉勸你們一句:這裏邪乎得很,你們隨便看兩眼就趕緊回去吧,趁著天還亮……”剛才一路上他說了很多關於這裏的神神鬼鬼、有的無的故事,這其中大多不乏道聽途說的瞎話,但有一部分和吳行所描述的確實是很吻合。
事情不會空穴來風,或許這地方真有些古怪也說不定,不然也不至於將周邊的村民嚇成那副樣子,上山撿個菌子都要繞道,根本就沒人敢靠近這裏。
吳行將手裏的半包煙遞到村民手裏,再三感謝他帶路。村民開始還推辭了兩句,後麵接過半包香煙當做謝禮,一路慌慌張張地獨自離開了,這地方連一刻他也不願意多待。
沈浪一路上一直是沉默寡言的,這會兒背負了雙手徑自就往那座傳言中的鬼屋大步走去!
周圍林木茂盛,隻有少許的光線透過葉片間的縫隙照射進來,更將這裏映襯得陰森恐怖。
要知道,大多數村莊的房屋建造多是彼此相鄰,而這處房屋卻偏偏選擇了離群索居。若非房子有問題,多半就是裏麵居住的人有問題。
因為房屋更靠近山體,所以周圍受到濕氣侵擾也就更多,平白又增添了幾許寒冷淒涼的感覺。再加上那些個詭秘的傳說,白日裏也讓呆在這裏的人感覺渾身都說不出的不舒服,難怪沒人願意靠近這裏。
沈浪沒有進屋,而是站在小路邊上,眼睛盯著一截布滿青苔的枯木又開始發呆了……
吳行越過眾人,率先走到門前,“吱呀”一聲輕輕將門往兩旁推開。一股潮濕的黴味混合了便溺發酵後的臭味頓時迎麵撲來!熏得人一瞬間睜不開眼睛!
吳行皺著眉頭,謹慎地往漆黑的屋子裏看了一眼,裏麵除了一些東倒西歪的簡陋家具外更沒有什麽別的東西。正準備邁步進去,一抬頭,門梁正上方一張黃紙疊裹成的方塊形狀卻吸引了他的目光。心裏隱隱覺得這東西應是十分熟悉的,至少那紙頁上散發出來的淡淡藥味是十分熟悉的……
吳行輕輕將那黃紙疊的方塊取了下來,然後小心仔細的層層展開,最後隻見一張用朱砂畫成符籙赫然就在眼前。看那符咒文字行筆工整,朱砂之中隱隱還透出一股常人難以察覺的藥味,這不正是昨天親手遞到那前來求告的中年男人手裏的那張黃符嗎?!吳行頓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若是此物在這,那他昨天看到的、聽到的一切就絕不是幻覺!但村民們偏偏又說那男人已經死了一年多,這中間究竟隱藏著什麽自己不知道的原因?
盧用從後麵湊上來看了一眼,奇道:“這就是昨天你給人家那張黃符?”
吳行點了點頭,這紙質、這筆跡以及朱砂中特別調製的藥物,這世上哪裏還會有第二張類似的符籙?
盧用表情怪異,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嘴裏咬著字,說道:“這麽說,你沒有說謊了?”
吳行憤憤橫了他一眼,壓根就懶得回答他這樣的問題,徑自舉步走入了屋內。
盧用對他一直存有疑慮是真的,平日裏嘴上就沒少往這方麵去懷疑、調侃他,雖然吳行並不與之過多爭執,但盧用卻不會因此而輕易放過他。從後麵也跟著走了進去。
屋裏的光線十分昏暗,陣陣惡臭熏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多待一秒都像是在遭受刑罰一樣受罪。
屋子本就不算太大,不出十分鍾,兩人就已前前後後都查看了一遍,卻絲毫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出得門來,隻見沈浪和白星肩並肩站在一個廢棄的雞圈的籬笆後麵,雙雙背對著屋子,抬起了頭,正往屋後的山林中極目眺望,像是已經看了良久了。
盧用上來拍了沈浪一把,道:“屋裏沒有什麽異常,隻有一張黃紙符籙,像是昨天老頭寫給人家的那張,就疊好了放在門頭上。他拿下來的時候我也見了……”
沈浪的目光未曾從那片層層疊翠的密林中間移開,淡淡回了句:“哦,知道了。”
盧用這才納悶了,他兩這是看的什麽呢?這麽入迷的嗎?順著他們眺望的方向也仔細看了兩眼,除了密密麻麻的樹林,他什麽也沒看到。
吳行也走上前來,道:“難道問題並不出在這房子上,而是…而是出在這山裏?”
白星盯著那片林子也始終沒有移動視線,默默點頭道:“恐怕是的……”
沈浪長長吐出一口氣,將目光從林子裏移到二人臉上,道:“這處村莊雖然不大,但背山麵水,後有依靠前有生機,地勢平坦且土壤肥沃,確實很適合人們安居生活,這裏已確實算是一塊藏風聚氣的風水寶地了。這裏的人或許幾輩人裏也不會出一個一鳴驚人的學成才子又或是威震八方的統軍將軍之類,但卻必然都能夠衣食無憂安居樂業,那豈不也是人生莫大的幸事……”
白星接道:“這座屋子的地理位置雖然建造得有些離群索居但也並不違和,間架、結構、方位全都四平八穩,建造得也十分牢固。雖然不構成什麽特別的風水寶局,但也不妨礙一家人出入平安、衣食充裕,無憂無慮的生活。”
沈浪也點頭表示認同,依他的經驗來看也是這麽個結果。他二人精通風水堪輿之術,對象、數、理、氣的理解和認識更是遠超尋常的風水師傅。
按理說,這地方民風淳樸,水土養人,這麽四平八穩的格局根本就不應該出什麽妖邪鬼魅作祟的事情才對。可他們所聽到、見到的事情偏偏又不容輕易反駁。
如果真的有事,也隻可能是吳行猜測的這樣了……
這屋子後麵就是高山,或許這山裏躲著什麽尋常人根本就惹不起的東西也說不定。而他家的房屋又剛好建造在這裏擋住了那東西的去路,所以一旦發難,他家就首當其中遭了這些禍事。
盧用也好奇地又往那片山林裏多看了兩眼。此時日近黃昏,遠處的高山擋住了大部分太陽的光線,林子裏顯得更加昏暗詭秘,甚至還淡淡飄起了幾縷薄霧。他忍不住打了個激靈,道:“瞎子,那你剛才往裏頭看了半天有沒有什麽發現?”
沈浪自從那日三魂歸一得以重生之後,身體和思維其實都有了些奇異的變化。隻是那種感覺很難用言語形容出來,所以他也從來沒有對誰說過這些事。現在被盧用這麽一問反而愣住了,恍過神來的時候卻意味深長的悠悠一笑,點頭道:“那裏麵好像是有些東西的。”
一旁白星道:“我剛才也細看過這片山地,除了這周圍的樹木的生長密度似乎是過於旺盛了點之外,地理形式上到真沒看出什麽異樣……”
吳行上前兩步,手搭涼棚往那個方位極目眺望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道:“這片林地植被雖然茂密但此地卻地屬山陰又居山坳,按理是不應該植被如此茂密的。此地地麵必多菌菇苔蘚一類而少花草,落葉叢間必多蛇蟲而少走獸飛禽,和那湘西陰家常選的那種養屍地到確實有幾分相似之處,但卻比那又多了一股縈繞的靈氣而少了一種怨氣的感覺,諒來也不至於出什麽岔子才對啊……”
盧用根本就不懂這些個觀山望氣的法門,但骨子裏就是單純的不太喜歡聽吳行說這些個神神鬼鬼的道道。忽而將眉眼一橫,愣頭愣腦道:“囉裏吧嗦說這些個空話有什麽用?是騾子是馬得拉出來溜溜!上去瞧瞧不就得了,這山頭能有多大?林子又能有多深?不過巴掌大點地方……”說罷也不問眾人意見,一馬當先跳在前麵,三兩下順著斜坡就竄了上去。
沈浪和白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裏暗暗搖頭。這小子什麽時候才能不這麽鬧著玩似的?沒摸清楚情況下,衝動和魯莽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可是事到如今也隻有硬著頭皮跟了過去。
吳行走在最後,別看他年紀不小,但身手矯健、經驗老到,這點翻山越嶺、鑽草爬樹的事情完全難不倒他。
四人不斷用身子壓著重重的植被,艱難往山上爬去。站在下麵看的時候沒覺得這片山林能有多大,現在越往上爬才越明白,這片山地遠比當時估計的範圍還要大上許多。
盧用賭著一口氣衝在最前麵,現在早已累得是大汗淋漓,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重山阻隔的山村裏,日落也會來得比外麵的世界更早一些。天上還泛著暗紅色的落日餘暉,林子裏已漸漸難辨事物。
偶有一兩個爬蟲走鼠之類的東西從身旁竄過,攪得落葉一陣響動,但這裏四人個個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行家裏手,所以壓根也沒把這些小動靜太當回事。
就在新月如鉤斜斜掛上了山頭的時候,沈浪突然在半山腰站住了,口鼻裏氣息粗重,他卻在努力的控製著自己的呼吸,希望能盡可能的平靜下來,盡可能的不要發出任何聲響,他就靜靜的站在那裏,對著一塊凸起的岩石怔怔的發呆……
吳行和白星也停下了腳步,不明所以地看著他這般動靜,警惕地往周圍漆黑的樹影裏打量了一番,卻也沒發覺什麽預警或是異樣的地方。
這些天來沈浪時時會這樣突然停下來發愣,究竟又是為的什麽呢?
盧用爬了一會兒不見人影,於是返身來找,正巧看到了沈浪呆立在那裏發愣。不禁皺起眉頭調侃道:“瞎子,這樣心事重重的走走停停算怎麽回事?就這速度……什麽時候才能爬到山頂……”話音剛落,一陣涼風忽起,從他身邊輕飄飄的一掃而過,帶起了地上的枯枝落葉,小小的原地打了個旋便消失不見。
沈浪卻似突然激起了內心的興致,兩隻眼睛在黑暗裏泛出精亮的光彩,極快地躍起身來,極快地跟著剛才那股旋風消失的方向緊追了出去。
盧用反而愣住不明白了,納悶道:“你小子瘋了吧?誰又沒跟你比賽,這一驚一乍的……”話沒說完,旁邊兩條人影也已無聲躍起,紛紛從他身邊一掠而過,正是白星和吳行兩人,此刻已經緊緊跟在沈浪身後追了出去。
這……這是玩賴啊!剛才明明還是自己走在頭裏的,等回來找他們,他們卻又一個二個不等自己便超了過去……
盧用恨恨地跺腳暗罵,緊隨著跟了上去。
這山確實不算太大,眾人約莫跑了二十分鍾已將接近山頂。
突然,前麵的人一個急刹站住了,動也不動。
盧用看到想停時已有些晚了,重重撞在前麵一人身上才停下來,對方卻是吳行,還好他沒說什麽。
月亮已高懸頭頂,漫天繁星點點閃耀,山間清風徐徐,偶有那麽三兩聲秋蟲鳴叫,聽起來也是十分舒服的。
月光下,沈浪直勾勾站在當中,一眨不眨盯著近處一株懷抱粗細的大樹又開始發呆……
盧用剛把胸中這口氣喘勻了,準備責怪幾句。
那邊沈浪忙一抬手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壓低聲音輕輕道:“你們看見了嗎?”
看見?看見什麽?三人被問得莫名其妙,不約而同地齊齊搖了搖頭……
沈浪眉頭皺得更深了,眼底似有一絲哀怨的神色,低聲續道:“那樹下蹲著一個小孩......”
“呼”一下,盧用隻覺得自己背脊上的汗毛頓時根根倒立而起!心裏暗罵道:天才剛黑下來,你小子就說這些個瘋話出來嚇人!小孩!哪裏有什麽小孩?誰家小孩會夜裏跑大山上來玩?
沈浪剛才在半路見到的就是這個“小孩”,被啞毛的突然出現驚了一下,所以便一陣風也似的一路逃到這裏這才站住。現在那孩子正蹲在那棵老樹的樹蔭底下,借著月影投下的黑暗,低垂著頭,靜靜地蹲在那裏。
其實他自己也覺得剛才問那句話實屬多餘,不用說,他心裏也已明白眼下這是怎麽回事了。眼前這孩子根本就不是人,恐怕就是山腳那家人一年前失蹤的孩子,也就是村口那瘋女人的孩子……
沈浪倒吸了口涼氣,他道不是怕這“孩子”,隻是覺得這孩子實在有些可憐……
以前一息龍氣與靈魂糾纏在身的時候他也曾偶爾遇見過類似的事情,但自從三魂歸一以後,很多時候看這個世界也已變得有些不太一樣了。
這中間的原因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但眼前這“小孩”似乎有什麽話一直想要告訴他,卻又遲遲不曾開口,就那樣孤獨委屈地囁嚅著。
沈浪蹲下了身子,心裏默默將這孩子的境地想了幾遍,試著開口對那團脆弱而又朦朧的身影道:“你是想和我說些什麽嗎?”
朦朧間,仿佛孩子輕輕點了點頭,但卻還是沒有說話。
“你現在不能說話?”
那弱小的身影又點了點頭。
“那你準備怎麽告訴我?”
那朦朧的身影忽然站了起來,乖巧而又期盼地衝沈浪招了招手,示意跟上自己。
沈浪麵色沉重……
起身跟在那“小孩”身後走了過去,這次走得不疾不徐,時不時的,那孩子仿佛又像忽然忘卻了什麽重要的事情,停在路邊垂著腦袋想上一想,然後又繼續前行……
沈浪耐心地跟著那“孩子”。其餘三人則靜靜地跟著沈浪,這樣的氣氛詭異難言,但沈浪願意相信他,他們也願意相信沈浪。
那孩子順著崎嶇嶙峋的山路兩拐三拐,然後從一處低矮茂密的灌木裏鑽了進去。
眾人麵麵相覷,也隻好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等撥開遮擋視線的草葉走出來的時候,借著空中朦朧的月光一照,四人都看得呆了……
原來靠近山頂還有一條橫出來的山梁,被茂密的植被和灌木在其間隱蔽了這樣一口深潭。桌麵見方的潭水,黑黝黝的感覺深不見底。明鏡一般的水麵上纖塵不染,周圍卻是一片死氣沉沉的寂靜。月光透過樹影撒在水麵上,隻斑駁的留下些許的銀光,幽幽的潭水之下就像藏著一個無底的空洞,正在不斷吸收著一切事物的生命力。
那孩子到了這裏就不見了蹤影,四人怔怔看著黑暗中一麵深沉的潭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隔了半晌,細心的白星彎下了腰,撥開旁邊一處雜草,裏麵露出一方堅硬的頑石來。她低聲對眾人道:“你們快看!”
那石塊堅硬頑劣,濕滑的表麵布滿了重重苔痕,但還依稀可辨寫著三個褪了色的朱紅字跡——“妖精潭”!
吳行麵色深沉,盯著那潭水又看了良久,道:“這水潭似乎有些古怪……雲南鄉間多把山間的水潭稱為龍潭,意為此間有龍居留,所以才有了這處水源,但卻從沒見過哪處水源會被叫做妖精潭的……別看這水潭麵積不大,但盯得久了竟似有種讓人一頭往下栽入的衝動……依我看,這潭底一定隱藏著某種神秘的力量,這力量不斷牽引著周圍的所有事物,像是要將靠近的生物統統吞噬了一樣。我想,我們還是盡快離開這裏的好。”轉頭看向沈浪,問道:“你似乎能看見一些我們看不見的、不太平常的東西……既然已經到了這裏,你有什麽別的發現嗎?還請直說無妨……”
沈浪也轉頭看向吳行,好像他早就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變化。他沉默了一會兒,平靜道:“沒錯,這水潭確實有些古怪,但說不好是什麽東西,讓人感覺這周圍整個空間都顯得死氣沉沉的,但又…但又……唉……反正我說不上來那種感覺。還是盡快離開的好。”
話音剛落,原本平靜的水麵忽然泛起了一陣漣漪,看那動靜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從水底湧上來一樣,難道水底那東西這就要現身?!眾人一驚,紛紛打起精神做好臨敵準備!
不一會兒,果然有個白色的影子,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從水底浮了上來,“呼嚕”一聲輕響後露出了水麵……
那小小的身型、蒼白的皮膚、身上穿著的單薄的汗衫和浸泡得有些發白的短褲……
潭底翻上來的竟是一個小孩,一個小孩的屍體!就是沈浪見過的那個小孩的屍體!
白星胃裏一陣**,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差點便哭出聲來。
這小小的孩子看起來是那麽可憐、那麽冰冷,小小的身體裏早已經失去了生命的活力,在這樣的年紀就死在了這裏,而且連屍體都沒人找到,大家還一直以為他隻是失蹤了呢……
白星眼中的淚水止不住滑落下來,滿含憐惜和酸楚,心裏替這孩子感到深深的悲傷。
難道那“孩子”一路領著眾人來到這裏,就是為了要他們替自己收屍麽?
盧用低眉咒罵了一句:“媽的,造孽啊……”一挽袖子,便要上前打撈那孩子的屍首。
沈浪忙一把拉住了他的手,雙眼緊緊盯住水麵,低聲道:“等等!”
眾人紛紛看向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沈浪續道:“水裏還有其他東西,碰不得的……碰了隻怕連你我都要被扯下去!”
還有東西?!三人正在疑惑沈浪這話的時候,那潭水卻已仿佛聽懂了沈浪的意思……
原本浮在水麵上的屍體忽而微微抖動了一下,“咕咚”一聲,竟又要沉將下去,恍恍惚惚間,就這樣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裏……
難道連給那孩子收屍的機會都這麽就此跑掉?!
盧用這可急了,忽然指著潭水破口大罵道:“艸!你他媽是個什麽鳥怪,躲在暗處裝神弄鬼,有種的出來跟小爺我單挑……”刺耳的話語響徹山間,之後卻再不見回應。或許是見了那孩子的屍首之後覺得可憐,他是真急了,骨子裏一股怒火帶動起周身的蠻力。腳下頓足發勁,猛地一腳蹬在寫著“妖精潭”三字的那頑石之上,耳聽哢嚓一聲,堅硬的頑石竟被他一腳踹做了兩截。頭上一塊骨碌碌滾落在地上。
盧用踏上前來,右手一兜,將那半截頑石托在掌中,跟著再一發勁,重重往水潭中間砸了過去!
響聲大作!頓時激得潭水四濺,奔湧的水花順著地麵滿溢而出!
可他心裏猶自不憑,把那些難聽的話跳著腳又罵了一陣!
那水潭竟像是真的能聽懂人言一樣,這會兒也被激怒,氣得“咕嚕咕嚕……”不斷往外冒著翻騰冒泡!
隻桌麵見方的水麵頃刻間就像沸騰了起來!周圍的樹葉也跟著沙沙作響無風而動,涉及的範圍雖然不大,但聲勢卻也十分詭異駭人!
沈浪始終緊緊盯住了水麵片不曾放鬆,任由啞毛去胡鬧,哪怕現在潭水無風掀起三尺浪,但他卻宛若湍急江流裏的一根中流砥柱那般紋絲不動。
其實,另外三人也並非是真正魯莽輕敵之輩,此時早已人人戒備,就等著接下來看看會發生什麽樣的情況。
“噗”一聲響!那水潭裏突然竄起一股幽藍色的水柱,像一隻尖銳的長矛一樣筆直朝盧用射了過去!好啊!這裏麵果然藏著古怪!
他們等的就是那東西露頭現身!
盧用急忙側身避開那股激流,與此同時,將暗中早就準備好的一塊尖銳碎石照準了那水流的中段攔腰反手砸去!
一擊而中,但覺手感綿密,那水流竟似有實體一般!奮力撲殺下壓,忽覺手下勁力一鬆,頓時又失了著力的地方!碎石尖銳,一旦落空自然隻能狠狠擊在地上,那股水裏也隨之化作了無數破碎的水花轟然落地,順著眾人腳麵頓時四散開來!
沈浪忽然叫道:“小心!”
原來那水流落地雖然潰散,卻宛如活的一般!貼著地麵開始迅速遊走!徑直朝著白星所站的位置飛快竄了過去!
不等白星再做反應,隻覺自己腳下一濕,那水流已沒過了腳麵!頓時一股陰寒無比的氣息瞬間便籠罩了全身!手腳立馬變得冰冷發麻,腳下更是猶如灌注了鉛水一樣寸步難移,眼前突然覺得十分模糊,腦袋裏一個陰寒無比的聲音在不斷地叫喚著,身子晃了兩晃,竟險些失去了意識!
就在此時,半空裏就像突然打了一個響雷!
一雙殷紅如血的眼眸透過周圍黑暗的迷蒙,筆直地照在白星的身上!
如鉤的新月……
如水的月光……
月光下,一個眾人所不熟悉的沈浪,宛如凶神一樣站在飄**的山風裏!
他的眼睛在黑暗裏發著光,血紅色的光芒……
黑色的夜,黑色的樹林,黑色的水潭,黑色的沈浪!
他仿佛已經完全融入了周圍這深沉的黑暗之中,你看不到他的臉,但你卻能明確的感覺到他正在笑,興奮而癲狂的笑,蔑視一切眾生的笑意,笑得讓人不寒而栗……
在場的所有人都在同時感受到了沈浪身上那股純粹的殺意,並不濃重,但沒有人敢在這樣的殺意中妄動分毫!
附著在白星身上的潭水當然也感受到了,突然一陣劇烈的震顫,驚恐的落下地來就開始往那水潭裏拚命地鑽!
沈浪的身影早已站在了譚邊!他的口中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鳴嘶吼……
潭水突然爆裂了一般,“嘭”一聲!從地麵激起十幾米高的水柱衝天而去!
水柱衝向半空突然一頓,跟著散做無數水花盡數急急墜了下來!
爛銀一樣的水花飛濺砸落在地麵上,想擂鼓一樣呯嘭作響!跟著,周圍的一切又靜了下來……
盧用呆立了半晌,終於開口高叫道:“我艸!瞎子!你他媽比這潭裏的水鬼更恐怖多了!!!鬧半天是它應該怕你啊!這都是什麽時候的事,你小子什麽時候學會了這一手?”
沈浪的眼神也已恢複了如初,看著那潭兀自左右搖晃的潭水,對啞毛道:“得啦……少大驚小怪的好不好?我恐怖?再恐怖也還是讓那玩意兒跑了……”
“跑了?”盧用的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鬧這麽大動靜還能讓那東西跑了?你小子幹什麽吃的?”
“我……好好,我說不過你……跑就跑了吧……”盧用斜依在一邊的樹上,這會兒想讓他下水,簡直門也沒有。
白星突然叫道:“你們快看!”說著快速跑了過去,水潭邊的一處灌木叢裏悄悄露出了一角濕漉漉的單薄汗衫,還有小半截蒼白的胳膊……
看來那潭水衝天湧起的時候把孩子的屍體也從水底帶了上來,水花散盡後便留在了這裏。
吳行上前來脫下自己的外套,輕輕蓋在那孩子的身上,仔細地疊裹包好。這番折騰雖然沒有根除罪魁禍首,但能找回這孩子的屍體,也算是一種安慰吧。一年多了,這孩子終於有機會能夠善終了。
白星問道:“現在怎麽辦?”
沈浪道:“那東西受了驚,短時間內估計是不會再出來了。要不我們先回去吧,先將這可憐的孩子帶回去交給村裏的人,日後再選個吉日好好安葬了。這樣一來,那孩子在黃泉之下也總算是能安息了吧……”
眾人都點頭認同。吳行默默將那孩子小小的身體小心地綁縛在自己背後,一行人匆匆又下得山來。
沈浪看著眼前那座毫無生氣的房屋,搖頭歎道:“這都算惹的哪門子禍事,這一些又不是他們的錯……幹嘛為難一個孩子……”
吳行將孩子的屍體輕輕放在了屋外幹淨的地方,剛放好,那屋門“吱呀”一聲響動,從裏麵搖搖晃晃跑出一個人影,瘋了一樣撲在那孩子的屍身上便失聲痛哭起來。
哭聲淒涼,滿含怨恨,卻又多了幾許欣慰和感激。一年多了,一個母親整日瘋瘋癲癲,今天終於算是見著自己的孩子了,可他的孩子卻再也不會活過來了……
瘋婦白天就到處去找自己孩子,晚上又自行回到這處屋子裏來遮風避雨,如此日複一日、瘋瘋癲癲的過活下來,過著連狗都不如的生活。誰能理解這位母親心裏的痛苦……
冥冥中仿佛自有天意,就在這一刻,在黑暗裏,她竟莫名的知道自己的孩子終於回來了……
於是一個瘋癲的母親,抱著自己孩子冰冷的屍體,依然落下了慈祥憐愛的淚水……
眾人都在為她們的遭遇感到難過,沈浪心裏似乎隱隱又有察覺,他抬起了頭看向屋頂……
天空中的一輪新月,此時斜斜掛在屋簷的一角。月影下黑色的屋頂上,一個全身雪白的女人正在銀白的月光下漫步……
她的步伐是那麽的輕盈,她的眼神是那麽的柔媚,她的身姿是那麽的曼妙……
還有她的歌聲,就像那妖精潭的潭水一樣富有魔力,讓人難以抗拒……
啞毛、白星和吳行此時也都聽到了,村名口中傳說的歌聲,遠遠的回**在夜空裏,若有若無就像月光灑下的月影一樣……
沈浪的眼底隱隱映射出了一點暗紅的凶光,他咬著牙,低聲恨道:“這裏還真是廟小妖風大呀!”說罷,嘴角已露出了一抹滿含殺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