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陰陽書

夜幕深沉,昏暗的老屋裏到處充滿了潮濕的黴味,布滿灰塵的地麵上放了一盞油膩黝黑的老油燈,短小的燈芯上閃爍著一點微弱橘黃的火苗,這便是屋裏唯一的光源。

這處老宅年久失修,牆皮已經剝離掉落了多處,矮小歪斜的房梁承受了過多的重負似乎已經再難挺直身板。屋外不遠處的街道上,昏黃的路燈遠比屋內更明亮許多,入夜後依舊稍顯熙攘的路人和燒烤夜攤上喧囂的酒令聲,讓這處老宅看起來更加寂寞,就像是一處已被現代化都市徹底遺忘的角落。

老屋潮濕的地麵上躺著一人低聲嘶吼著,他旁邊的另外一人雙腿盤膝坐在地上,一雙眼睛始終牢牢盯住了他的每一次異動。還有一人顯得手腳十分利落,仔細地將屋裏屋外每一處地方都搜尋了一遍,哪怕隻是一塊破碎的瓦片也不曾放過。剩下一人一直站在牆邊,一手抱在胸前,另一隻手拄著下巴,緊緊盯著牆壁上一隻密閉的銅棺正苦苦思索,看她眉頭緊鎖的樣子就知道這事必定十分耗神。

各人顧著各人眼前的事分工合作著,誰也沒有半點鬆懈。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眼看外麵的天色已漸漸透出了白光,又是一個黑夜即將過去。

啞毛本來一直盯著被鐵鏈綁縛得像是個大粽子的沈浪,此時忽而打破了沉默,問道:“還是沒有頭緒麽?”

白星仍然目不轉睛地仔細研究著那個神秘的銅龕沒有吭聲,隻是活動了一下早已僵直疼痛的脖頸。這東西遠比她想象中更加堅固難纏,到現在也還是一無所獲。越是如此,也間接說明裏麵藏著的東西必定也越發重要,否則何須勞神建造這樣一個精密的機關來儲存?可這東西也著實厲害,竟讓出身武侯世家的她也感到束手無策。

這時,無相鬼正好從外麵悻悻走了進來,撒手將一些發黴腐壞的書本丟在地上,剛一落地,紙片便震得紛紛散落變成一堆廢紙,他搖頭道:“裏外都仔細找過了,什麽發現也沒有……隻有根腳的牆洞裏藏著這幾本書冊,但也已經完全朽壞了……”百目神君隱退江湖之後存身的這處居所竟會如此簡陋破舊也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屋裏除了那神秘的銅龕有些怪異之外更沒有什麽值得留意的東西,甚至你能一眼就能將整個屋裏的事物都看得個明明白白。萬人之上的五色教主隱退之後竟然過著這麽清貧的日子……旁人看了或許會有些唏噓感歎,但無相鬼心裏卻反而對這位已故的教主感到更加敬佩,一個人隱退便該有個隱退的樣子,百目神君並非沒有讓自己過上錦衣玉食生活的能力,隻是那樣還叫隱退麽?即使名義上叫做隱退,但心裏卻還是沒有接受那樣的現實。看這四周的情形就能明確知道:百目神君當年必定是身心合一,鐵了心要遠離那個是非江湖的!都怪自己,非要搞這些事情將他老人家又引了出來……

啞毛道:“要不咱們都坐下休息會兒,等沈浪清醒過來可以問問他本人知道些什麽,總比我們在這裏瞎忙活的強吧。”

確實,該做的努力都已經做過了,既然還是找不到線索,繼續死磕下去也不是辦法。

白星是個十分勤快的女人,聞言雖然停下了眼前的思索,但人卻沒閑下來,找出個破舊的小盆到外麵街道上共用的自來水龍頭下仔細洗涮了一番,就著清水將自己的頭臉也清洗了一遍,整齊地束好了頭發,又接了一盆清水,這才轉身進了屋來。

將那一盆清水放在地上,對二人道:“你們也洗把臉吧,我出去買些早點回來……”說罷又走了出去。

啞毛就著臉盆先捧了兩口清水喝下,一夜苦熬,冰冷清冽的淨水下肚,人也清醒了些,轉頭問無相鬼道:“你喝不喝?”無相鬼搖了搖頭,他不僅不喝,也不會真的去盆裏洗臉,因為他的真實麵目絕對不能輕易讓人看到。

啞毛自顧自低下頭,在盆裏簡單洗漱了一番,抬起頭來正發現無相鬼一直死死盯著自己看,心裏頓時覺得別扭,沒好氣道:“怎麽?我還是那麽帥,對吧?你說氣人不氣人!”

無相鬼無奈搖頭,然後意味深長地一笑,也不準備答話就徑自走到了屋外,雙手環抱著站在天井裏,仰頭看著漸漸明亮起來的天空。

此人曾經也是五色教中極厲害的人物,如今雖然走到了一起,但卻始終沒人明白他心裏的真實想法,所以在啞毛的眼裏他依舊是危險的。

看來兩人互相都不太對脾氣,於是就這麽一個屋裏一個屋外的各自靜靜待著,誰也不去主動搭理對方,或許就是他們之間相處的最好的辦法了。

隔了一會兒,院門吱呀打開,白星手裏提著一袋冒著熱氣的包子走了回來,分遞到兩人手上。

啞毛接過包子,熱乎乎的肉包子,饑腸轆轆兩口就吃下去一個。無相鬼卻拿著兩個包子徑自出了院門走了……

啞毛奇道:“他這是要幹嘛?”

白星輕笑著搖了搖頭,道:“不用管他,興許是往日的心結種得實在太深了些,這些日子以來他都是這樣的,從不在別人麵前進食也從不在別人麵前洗漱或是休息,就任由他去吧……”

啞毛點了點頭,脫口道:“他還是這麽見不得人……”嘴上這麽說,但無相鬼的奇怪舉止他卻偏偏能夠理解,有些人就是這樣,好像永遠都無法融入到人群裏一樣;雖然說每個人都需要一份獨處時光去理清自己的內心、舔舐自己的傷痕,但對於無相鬼和啞毛這樣的人來說這樣的需求遠會比普通人更多一些也是正常的。

吃過早飯,啞毛眼見沈浪猶自雙眼圓睜瞪著地麵,鼻息依然像獅虎一樣不斷低沉噴薄著,模樣委實怕人,忍不住皺眉頭又道:“沈浪這一年來難道都不睡的嗎?”

提及沈浪這樣的現狀,白星心裏總忍不住的難受,垂頭低聲道:“他……他這樣便像是正常人睡覺一樣了,勉強算是休息吧……”

哪有這樣睡覺的?!長此以往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難怪,昨夜朦朧中看上去,沈浪仿佛還算硬朗,但現在借著明亮的天光去看就看得格外分明,其實他的眼眶早已深陷,黑眼圈和灰黃的皮膚更是重得像染料塗上去的一樣,整個人都已瘦得有些脫相了……

啞毛越看下去,心情就越發低落……目光落處再無法直麵正視沈浪的麵容,獨自靠在牆根角上生著自己的悶氣,不久之後覺得眼皮漸漸沉重起來,竟在不知不覺中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睜眼的時候隻覺得屋子裏的光線依然顯得昏黃晦暗,從窗戶破洞上透入的橘黃色光束裏充斥著飛舞不息的灰塵。

無相鬼也不知什麽時候回來的,依舊獨自坐在天井裏,抬頭看著天空中的雲彩滿懷心事。

白星還是站在那純銅鑄就的神龕前埋頭苦思,手裏已多了一本筆記,不時用鉛筆在上麵寫寫畫畫。

地上的沈浪還是那副凶神的模樣,讓人看了既怕又憐。

自己是來幫忙的卻反而最先睡著了,這一覺也睡得真夠久的……

啞毛十分不好意思地站起身來,撓了撓頭,訥訥道:“現在幾點了?”

白星愣了下神才反應過來,對他也沒絲毫責怪,隨口回道:“大概下午五點左右吧。”

這一覺睡得確實夠久也確實夠沒心沒肺的……

啞毛心裏更加尷尬,撓著頭皮,尬聊道:“沈浪大概什麽時候會醒來?”

不說便罷,這一提,白星心裏到反而有些緊張了,皺眉道:“按以往的情形來說,現在應該已經醒了的……但他這次仿佛陷入得格外深……到現在竟還沒有一點將醒的征兆……”

沈浪今天的表現確實是十分異常的,不知怎地,竟像是完全深陷沉淪了一般,身上的獸性完全沒有消退的跡象,自身的意誌也沒有一點掙紮複蘇的苗頭。這一年來的努力似乎一夜又回到了從前,好不容易看到的一點好轉仿佛又石沉大海一樣……

“或許是什麽東西牽引了他魂根裏的獸性,反過來壓製了他自己的心性……這樣耽擱下去恐怕會有危險……”無相鬼悄無聲息走了進來,一臉憂心忡忡,續又道:“這純銅神龕裏的東西若是對他有益到也罷了,但既然到了現在我們也無法確定這事,我建議還是盡早離開這裏的好,這地方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牽製著他,再這樣下去肯定是很難再醒過來了,再呆下去恐怕也是有害無益。”

白星點頭同意,到現在為止,麵對那神秘的純銅神龕也依舊是一籌莫展。此物雖然神秘,但卻不是眼前就必須打開的,急也不急於這一時,還是先照顧好沈浪要緊。

兩人齊齊看向啞毛,他是沈浪最好的兄弟,事關沈浪去留利弊這樣的事情,其實他最有發言權。啞毛其實對這事情一知半解,也沒有別的想法,總之聽他兩人的肯定沒錯就是了,於是跟著點了點頭同意下來。

現在街道上的行人還很多,要轉移沈浪也不能現在進行,於是他們隻有繼續等待,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再把沈浪安全隱匿地轉移出去,暫且去古老爺子那處宅院裏安身些時日。

人在清醒的時候等待,遠比在熟睡中時要難熬得多。時間一分一秒都過得很慢,然而屋子裏誰也沒有說話,四個大活人都在這裏竟還是讓人感覺出死氣沉沉的難受。

天色終於一點一點暗了下來,街道上行人的喧鬧聲也逐漸小了下去,偏是有幾個醉漢還賴坐在巷子口的燒烤攤上大聲喝酒劃拳不願離去,而那裏又恰是他們的必經之路。

那幾個醉漢嘮叨重複的話實在已經把啞毛聽得厭煩了,他豁然起身便要出去。

白星忙問道:“你幹嘛去?!”

啞毛轉頭獰笑道:“去打發幾隻醉貓,很快就回來。”

白星馬上阻止道:“不行!這樣做法隻會讓我們看起來更惹眼而已!最好再老老實實等一等……”

不等啞毛說話,無相鬼從鼻腔裏輕蔑地斥了一句:“莽夫!”徑自架起沈浪的身子,從懷裏掏出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麵具在極不配合的沈浪臉上鼓搗了片刻,轉身道:“現在可以了,走吧。”片刻間竟幫不斷掙紮扭動的沈浪換了一副麵孔,細看雖然稍顯粗糙但已不再那般凶獸一般看上去嚇人,此人易容術之高明純熟,隻怕當今已不作第二人想。

白星其實也早已有些等不及了,忙拿過一件外套替沈浪包裹在外麵,遮蓋住了那些重重纏繞鐵鏈。想了想還是不太放心,終於還是抽出那方黝黑的撼龍尺,隔著兩層衣物挨緊沈浪的身子將他們綁縛在一起。

此時沈浪突然十分難受地一陣顫抖,齜著牙無聲哀嚎了片刻,才又慢慢平靜下來。

啞毛滿臉疑惑看著白星,問道:“這是怎麽了?”

白星目中含淚轉過頭去,道:“他這些日子好像越來越懼怕這撼龍尺,每次挨近了就像是受刑一般痛苦掙紮……但…但若有這撼龍尺貼身放著,便能讓他在痛苦之後稍有片刻的平靜……別說了,趁著現在快走吧……”

啞毛和無相鬼一人一邊扶起沈浪的身子,小心往外走去。

今晚的月亮特別圓,皎潔的月光照得地上一片雪白。他們慢慢挪到了殘破的天井裏,白星正上前去打開了院門,就在三人正要舉步出去的時候,耳聽身後傳來一陣極其細微的金屬響動之聲,跟著“嗆啷”一聲!黑暗中傳來一陣清脆的響動!

三人一呆!這是怎麽回事?!

白星率先返回去查看,隔著破洞的窗戶往屋裏隻看了一眼便即快速奔了回來,連日來緊張脆弱的神經讓她此刻的神情看上去更加異常驚愕,低呼道:“先別走!那…那神龕竟又自己打開了!”

啞毛和無相鬼聽了這話盡皆愣住,這莫不是真的著了魔見了鬼嗎?那各種辦法都想盡了也打不開的神龕竟然會自己又開了?難道是有人躲在暗處操控搗鬼不成?!

無相鬼頓時戒備起來!放下了沈浪,返身就去查探!隻見他縱身輕輕躍起,左手搭住梁柱一端一掠,順著屋簷一側宛如一隻碩大的壁虎一樣蜿蜒攀爬了上去,立在屋頂前後巡視了一遍,見無異狀,又一個翻身直接從屋頂上躍了下來,輕飄飄落在地上!

啞毛看了,心裏暗暗稱讚,此人果然身手了得,臨敵更是老練,遠不是一般江湖客能比得了的。還好此人現在與沈浪和自己站在一邊,若是為敵,恐怕還是要栽在此人手中!

無相鬼落在屋門前麵,反手拔出一把尖銳的長錐持在手上,翻身一腳踹開了房門,一個健步躥了進去,身子著地一滾,再站起身時手中無常錐已橫在了前麵戒備!雙眼在黑暗裏閃爍著光亮,快速將屋內環境掃了一遍——除了那神龕又打開之外,其他看來卻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白星在後麵也跟了進去,兩人合力又仔細查探了一番還是沒有發現其他異狀,這才招呼啞毛和沈浪回到屋裏!

點亮先前那盞昏黃的油燈,湊在神龕前麵仔細去看,除了開合的地方因為摩擦露出了一些原本黃亮的銅質外,那神龕與先前並無什麽不同。

這次再不敢貿然動手,仔細觀瞧,隻見神龕當中供奉了一尊泥塑的神佛,矮小而醜陋、歪歪斜斜立在當中。白星仔細看了半天卻也沒看出這究竟是供的哪路菩薩!無相鬼靠近端詳了一番,也自搖搖頭退在了一邊,這就怪了,二人見多識廣,若連他兩都分辨不出來這供奉的究竟是哪路神佛,那這矮小醜陋的泥偶看似簡單可也就變得不簡單了!

啞毛站在一旁靜靜候著,白星和無相鬼反複將那銅龕看了又看,隻覺得這當中立著的這尊泥塑造像一定便是此中關鍵,隻是依然找不到頭緒如何才能將它安然取出,萬一這再稍微一碰,那神龕的機括又再次啟動自己關上了呢?!卻又如何是好?

從進來到現在,這神龕是怎麽合上的?又是怎麽自己開啟的?他們究竟觸發了什麽機關?一切全然都是未知數!

現今又在眾人麵前展露無遺的銅龕究竟是機會還是陷阱?三人又一次沉默了……

這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這麽矛盾而奇妙,閉合的時候發愁怎麽將它開啟,打開之後卻又開始犯愁究竟該如何行動……翻來覆去,最為難的那點事全都在人心裏。

純銅鑄造的神龕可毫不在乎別人心裏的想法,反正隻要你們敢越雷池半步,它就能再次閉合起來給你們看看!至於如何才能再度開啟,這事恐怕隻有它自己知道!

苦思琢磨了半天還是沒有頭緒,稍一合計:既然這神龕都自己打開了,而神龕裏供奉的那尊泥塑又處處都顯得是那麽的可疑,再加上之前回憶起沈浪他爺爺臨別之際留下的那番話……種種原因都讓他們決定要冒險再上前一試!

三人之中屬啞毛手腳最是迅速快捷,這份重任便也落在了他的頭上。

啞毛最不喜歡各種磨嘰各種廢話,這就脫下了外套,高高挽起了袖管,全神貫注站在神龕前麵調整好呼吸就準備動手!

白星站在一旁幫他掠陣,小心留意著一切細微的、可能發生的變化,再次向他強調:“切記,動作要快!出手切莫粘連,照準中間泥塑的目標抓著了就立馬撤出來!我們也許隻有這一次機會了!”

啞毛深深呼吸了兩下,長長吐出一口氣來,沉著點了點頭答應,他已完全準備好了!成敗在此一舉!

隻見他下盤穩穩紮了一個弓步,雙手左右錯列,這樣方便更快速地將手探入之後又快速地撤離出來!心理和行動上的準備皆以做好,這就要開始行動!

周圍緊張得連呼吸聲也聽得清清楚楚,那烏黑的純銅機關神龕通體之上泛著幽暗詭異的光澤,無相鬼手中的油燈忽明忽暗,行動!就在這刹那之間!

忽然!一個嘶啞而疲憊的聲音打斷了原已經將手伸入了神龕且將觸未觸的啞毛,悠悠道:“你小子要是真敢這麽幹,我保證你以後的日子裏便隻能剩下一隻手臂活在這世上……”有氣無力的語音,打破了原本緊張的氣氛,啞毛心裏一驚,猛然抽手撤回!呼……還好……手還在……

將近子夜時分這會兒,沈浪終於清醒了過來!

啞毛重重頓足,低聲咒罵了兩句!早知道這小子是要醒的話,眾人也用不著冒險去做這樣的嚐試!該當先好好問問他是否知情再做下一步的決定,現在想來,之前的決定和行動確實太過冒進了些,還好沒有真的觸碰到當中那低矮猥褻的泥塑造像,不然正如沈浪所說硬生生將這條手臂夾斷,可當真不是鬧著玩的!

沈浪雖然醒了,但整個人還不算完全清醒,幸好他剛恢神智時就看到了剛才那一幕,不然說什麽都是晚了。這才短短一句話也說得他上氣不接下氣,這會兒白星替他解開了周身重重鎖鏈之後隻是癱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歇不止。

白星默默拿過一瓶清水和一個早已涼透的包子,在他身邊靠著坐下來,一點一點撕開了包子遞到他的手裏。沈浪接了過來,強忍著依舊發自靈魂深處的疼痛,艱難地衝她笑了笑,輕聲道了句:“謝謝……”就著清水,緩慢地吃了半個包子,這才抬頭看著啞毛,神情裏反而有些責怪,皺眉道:“你怎麽在這裏?”

啞毛反嗆了一句:“廢話!你是我兄弟,我不在這裏還能在哪裏?!”

兩人怒目對視良久,忽而一笑,將所有的情緒都在這一笑裏釋懷放下了。

隔了一會兒,沈浪稍微緩過來一些,舉目打量了四周一番,在白星的攙扶下艱難站起身來,一步一步緩慢走到那神龕麵前麵停下,長長歎了口氣,道:“爺爺臨別的時候曾跟我說:剩下沒學會的都在菩薩那裏……這句話我一直想不明白是什麽意思,現在看來,或許說的就是這神龕裏的東西了……”說著話竟緩緩將手伸出,往那神龕深處探去。

白星低呼道:“小心……”

沈浪轉頭微微一笑,道:“沒事的……”

在沈浪還小的時候,他就曾調皮地將一隻老鼠放到這神龕附近玩耍,無意間,老鼠觸碰了銅龕的機括,當即便被夾成了肉泥。他還記得當時被爺爺狠狠打了一頓,再三告誡不能靠近這處地方!但幼小的孩童卻又哪裏控製得住自己的好奇心呢?第二天,沈浪的爺爺好像也想明白了,與其讓一個孩子壓抑不住心裏的好奇而去無限地嚐試著接近危險,到不如將這危險細細剖析清楚,仔細說明給他知道還要來得更妥當一些。於是將這裏麵的秘密一一告訴了他。原來,這神龕之所以能夠輕觸關合全憑著裏麵巧妙靈敏的機關設計;但每次閉合之後便無法通過任何外力強行開啟,外部也沒有留下任何可以打開機關的線索或多餘的紋飾,為的就是讓懂機關消息的人看明白以後盡早放棄;然而神龕的內部卻是融合了古今中外兩套機械原理設計而成的,除了閉合、開啟的機簧外還內含一套類似鍾表一樣的計時裝置,閉合之後,內部的計時裝置便也同時啟動,要等過了24小時之後便又會自行開啟。若是遇到不明白其中的原理的人,想要強行開啟機關的話,銅龕應力之下便會永久閉合不複再開,同時裏麵的撞擊碎暗藏的容器釋放出強酸,將其中存放的一切秘密都完全腐蝕殆盡,當真是一招玉石俱焚的做法!哪怕機緣巧合,無意觸發機簧使銅龕閉合之後卻有足夠的耐心等待了24小時,但看到銅龕自己重新開啟的那一刻也必定吃驚不小,之前的思路難免受這現象左右,最終難免會有兩種結果:要麽徹底迷惑,從此完全摸不透這銅龕的機關構成;要麽貿然行動,然後被銅龕夾斷了手足!

白星聽聞了解之後暗暗咋舌,這機關鑄造設置的精妙和嚴密尚在其次,關鍵是這設計思路,確實令人難以捉摸!這思路讓機關本身就像是一個思維陷阱,很容易便會讓不明就裏的人陷落進去而無法清醒準確地進行判斷!

此時隻見沈浪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往銅龕後麵陰暗難明的地方輕輕去探究,但隻稍稍摸索了兩下便已觸動了那銅龕的機簧,耳中傳來一陣細微的機簧運作和金屬響動之聲,糟了……白星不禁又緊張起來!這難道又將閉合?!沈浪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麽……

沈浪也明顯緊張了起來,將心一橫,猛地往裏麵探了一把,終於找到了兒時爺爺交代過的那處位置,摳住一根略微凸起的小小銅柱忙用力往外一撥!“哢楞!”銅柱傾斜,卡住了機簧,銅龕裏細微的金屬運作之聲音夏然而止。

白星額頭上的冷汗都冒了出來,責備地看向他。

沈浪將手縮了回來,抓著頭皮憨笑道:“好些日子沒有回來,差點都忘了那機簧在哪裏關閉……”

無相鬼無言邁上前來一步,冷冷道:“接下來的事交給我吧。”

二人點頭撤下,隻見無相鬼鄭重其事地從衣兜裏取出一副纖薄的羊腸手套戴上,調整了呼吸,上前開始細細地觀察清理。嚐試著將那尊矮小醜陋、形容猥褻且完全不知名的泥塑一點一點輕輕從神龕底座上分離了開來,小心而平穩地抬了出來放到地麵之上,接著又從懷裏掏出一把纖細的毛刷開始清理上麵淤積的厚重塵土。這份工作需要十分的耐心、細心,而且還十分耗時。其餘眾人誰也沒有說話,全都站在一旁靜靜看著無相鬼用熟練的手法將那泥塑逐步清理幹淨,這才又紛紛湊了上去觀瞧。

研究了半晌依然不知這泥塑造像究竟屬於哪位菩薩的化身,與大凡所見所識的造像都截然不同,銅龕之內除此之外空無一物。白星又仔細查看了一番,也沒發現銅龕之中還潛藏著什麽暗格之類的地方。詢問之下,沈浪也完全不知道更多關於銅龕和這泥塑造像的秘密,事情終於有了那麽一點進展之後又再一次擱淺下來……

眾人沉默了良久,無相鬼回頭看向沈浪的眼睛,隻覺得他眼神裏忽明忽暗,似乎剛剛才蘇醒的自我意識又快被那靈魂深處凶猛的獸性重新占據。從這泥塑拿出來到現在為止,沈浪的眼睛就始終沒有離開過它,看來秘密還是要從這泥塑裏去尋找!心念一轉,這才又想到:這秘密既然是五色教主百目神君所藏,憑什麽單單隻用了機關銅龕卻又不用他原本最擅長的“毒”呢?是了,或許這接下來的一步陷阱會比剛才那銅龕更詭秘凶險百倍不止!

當即說明了原因,將其餘眾人遣退到屋外的天井裏。獨自端起那醜陋的泥塑仔細又看了一遍,輕輕放到鼻端聞了聞,再小心地伸出舌頭去嚐試了一下,心裏這才有了眉目——這尊泥塑看似沒有什麽特別,其實泥土中混合了極其猛烈難配的藥物!之後又在藥胎外麵刷上一層清漆將那藥物的藥性封閉掩蓋,最後才在外麵施以泥漿彩繪最終幹燥成型!

這藥物既是百目神君所調配的,必然非同小可,絕對不能有半點輕忽!

無相鬼從懷裏拿出一係列試藥防毒的裝備和手段,先自行上下裝備齊全,還是放心不下,又用以硫磺為主的防毒藥物圍著那泥塑在地上畫了三重藥圈,一切準備就緒,這才獨自小心地走進了圈內。一手持了無常錐,以錐尖輕輕挑動那泥塑外曾,剛挑了幾下,幾片清漆剝落,露出裏麵的藥胎來;與此同時,常年與各種毒藥毒物打交道的無相鬼隻覺眼前一陣眩暈,身子竟是站立不穩有些搖搖欲墜!心裏頓時一驚!他想到這藥胎裏混合調配的藥物必定十分猛烈,卻萬萬沒有想到竟能恐怖如斯!!!

耳聽外麵“噗通”一聲,白星隻靠得房門稍微近一些就已經被藥得眩暈栽倒在地上!

忙自懷裏翻出幾瓶丹丸,這些都是他往日裏傾注無數心血研究煉製而成的解毒保命的靈藥,可比一般藥物珍貴靈驗得多!急忙抖出兩顆含在舌下,將剩下的藥丸匆匆封緊,順著門縫丟了出去,趕緊吩咐道:“都快取兩顆含在舌下!否則小命難保!”

外麵三人依言含服,隻覺入口清涼苦澀,但頭暈目眩的症狀也逐漸緩解。沈浪喂白星服藥之後,她也緩緩醒了過來。這才知道那泥塑造像潛藏的凶險!急急往門外退了出去!

麵對這種迅猛激烈的毒藥他們完全束手無策,隻有靜靜站在門外等待,心裏卻也未無相鬼捏了把汗。約莫過了一個鍾頭,大門被一腳踹開,隻見無相鬼獨自抱著一包事物匆匆跑了出來,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話:“不要跟過來!”沒命也似便往巷子外麵如飛奔走而去!

啞毛看得呆了,麵向沈浪狐疑道:“怎麽辦?跟不跟過去?”

沈浪對無相鬼似乎很是放心,白了啞毛一眼,沒好氣道:“有什麽好跟去的?服從命令!靜靜在這裏等著就行……”

約莫又過了半小時,耳聽外麵沉重的腳步聲響起,無相鬼渾身虛脫狼狽地跑了回來,手裏抓著一個亮銀的長條形事物,還沒等進得門來便已然脫力,重重摔倒在堅硬的青石板上。

三人忙上前將他扶在天井裏坐下,休息了一會兒,無相鬼這才緩過氣來,揚了揚手裏那件東西,沙啞笑道:“這就是銅龕裏藏著的秘密了!教主…教主他老人家果然厲害,這配藥的手法和思路當真是令人望塵莫及,我…我差點回不來了……”

縝密的思維陷阱、精細堅固的機關神龕、施以劇毒秘藥的醜陋泥塑,就為了藏匿現在無相鬼手中的這件東西!

這件東西究竟有什麽重要?又值得百目神君在退隱之後還做出這樣的布置來精心保存!

沈浪沒有伸手,是白星代他將那亮銀長條狀的東西接了過來。

他此時的眼神已漸漸恢複如常,想來是那泥塑的藥物之中摻有什麽特殊的成分,隻是細微的透露出一點就調動起了他靈魂深處的獸性久久難以抑製下來。眼前麵對這東西的廬山真麵目時,他的內心反而又顯得出奇的平靜。

白星將那物仔細端詳了一番,又開始犯難起來。

那是一個亮銀色、長條形的金屬物件,外觀大小與那撼龍尺到有幾分相似,隻是通體無紋,卻在左右兩端分別突出一顆尖銳的圓釘形狀的東西,除此之外既看不到有什麽紋飾或是縫隙之類,掂在手裏分量十足,應是一個實心的物件。

無相鬼顯得很高興,道:“此物我雖也是第一次見到實物,但應該就是傳說中那物沒錯了!”

“傳說中那物?!”白星還是不解其意,這究竟是個什麽東西,她完全沒有半點印象聽聞過。

無相鬼正色道:“此物名為‘陰陽書’!乃是這天底下的另外一件充滿傳奇色彩的神兵,我敢保證,其威名絕不在那撼龍尺之下!”

“陰陽書?!”白星素來博聞強記,但這陰陽書的名頭她卻也是第一次聽說!

見眾人還是不明白,無相鬼隻有又續道:“相傳手持陰陽書之人,能知天命、通陰陽、曉五行、明生死!任爾是龍潭虎穴、地府天門,有此物在手也敢闖上一闖!且能保你全身而退!你們說著算不算是一件神兵?!”

若是此物真有這般大的效用那當然是一件當之無愧的神兵,隻是為何連白星這樣家學淵源博聞強記之人卻也沒聽說過它的名頭呢?

無相鬼壓低了聲音繼續道:“此物雖是一件不折不扣的神兵,但有傳言說,此物一直被江湖中最神秘的一脈——鬼穀門下的摘星人所曆代珍藏持有!是以世間聽過它名頭的人卻也不多,我也隻是曾經聽族裏老人提過此物的神奇和樣貌,這才有此猜測!隻是……教主他老人家又是怎麽得到此物的,又因何要將此物秘密藏匿於此……這其中種種自然不得而知,但我敢斷定,這就是傳說中鬼穀門人摘星一脈所代代相傳的‘陰陽書’!”

原來這東西更摘星人有關係,他們那一脈本就極為神秘,江湖中聽過他們派別的人也自不多,所以難怪白星也是第一次聽聞這世上還有一方神兵名為陰陽書的原因了……

啞毛在旁邊早已等不及,催問道:“這位老同誌,聽你說了半天……但我隻想問你一句:這東西應該怎麽運用?又到底能不能治好我兄弟的病?”

這一問雖然態度無禮,但卻把無相鬼問得怔住了,茫然搖了搖頭,麵露難色道:“我也第一次見到這陰陽書的廬山真麵目,再說我也不是鬼穀門人摘星一脈的人,卻又去哪裏知道這陰陽書該怎麽運用,對你兄弟那病能否有何效用……”

啞毛沒好氣地嗤笑一聲,嘲弄道:“忙活了半天,沒想到結果卻等於放屁一樣!這叫什麽回事……”

這兩人一直互相看不順眼,此時一言激怒了無相鬼,就待原地暴起與啞毛爭執一番,結果被白星趕忙攔了下來。無相鬼憤憤一拂衣袖,低聲罵了一句:“莽夫!”轉過頭去一言不發!

啞毛聽了這句也同樣暴跳如雷,瞬間炸道:“你罵誰呢?!之前就罵我一句就已經忍了!你是在找抽不是?!”說著跳將起來,結果被沈浪攔住,重重嗆道:“說的就是你!怎麽了?!不對麽?!你不是莽夫是什麽?不學無術!無相鬼前輩若是不說,你又知道這鐵疙瘩叫什麽了?!給我老實坐下!”

啞毛被當頭攔得一時無語,堵著悶氣,還是複又坐了下來,悻悻道:“行,瞎子,你牛!我說不過你,我是莽夫,行了吧……”也轉過頭去一聲不吭!

惡人還要惡人磨,這天底下隻怕也隻有沈浪才能降得住他啞毛這事是真的。

破解了純銅神龕內的機關,化解了泥塑胎體中的毒素之後,眾人終於取出了這方珍貴的神兵——陰陽書。繼續留在這所老宅已經沒有多大意義,商量之後,沈浪、白星和無相鬼三人順著小巷來到了古老爺子生前居住過的那處院落暫時落腳;沈浪則獨自回了自己家,出來已經兩天了,還沒跟家裏人打過招呼,怎麽說也得回去報個平安才是。

臨別時,白星叫住啞毛,囑咐他不要將自己和沈浪的行蹤告訴任何人,包括她的家人在內。她怕族人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和她的行蹤後不會坐視不管,更不會允許她繼續留下來幫助沈浪脫離眼前的困境。啞毛神色認真地答應了她,對於眼前這個女人,他心裏是又敬又佩又感激,當然由著她說什麽是什麽。再者,這番舉動也全是為了他那好兄弟沈浪著想。不曉得那小子幾輩子修來這樣的福氣,這輩子才能遇到白星這樣的好姑娘。

他們相約明天在古老爺子家中重聚,一起研究並解開這陰陽書的秘密。

陰陽書既然被說得這麽神奇,又被百目神君藏匿得如此嚴密,想必其定有非凡之處,隻希望解開這陰陽書秘密的同時最好也能找到途徑幫助沈浪走出困境、重獲新生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