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千年之觸
千年之觸,一觸千年……
時間回到孤山風起雲湧之後又逐漸平息恢複之時。
白星懷裏抱著奄奄一息的沈浪靠坐在孤山之巔的一塊岩石上,啞毛已經下了山去搬救兵,眼前孤山峽穀雲霧漸漸飄散,灰黃色的雲霧緩緩剝離,清氣上升,濁氣下降,又恢複了一些初見時的麵目。
自然的力量是強大的、堅韌的,在曆經了這樣一場狂風暴雨的洗禮之後,在那些石縫中、溪流旁、柔軟的泥土上……又有新的生命開始逐漸複蘇萌芽,悄悄展露出生命的跡象。相比之下,人卻是渺小而脆弱的,沈浪和白星從入穀到現在所經曆過的數次危險和重重考驗無不關係著自身的生死,這期間哪怕隻行差踏錯一步也難逃萬劫不複的結果,所以才有了現在奄奄一息的沈浪和萬念俱灰的白星。風清雲散,但他二人容身的這小小山崖上卻是一片愁雲慘淡的跡象。
大自然能夠在不斷的試錯中不斷自我修複、自我修正,朝著一個似乎是原本就應該成為那番模樣的路徑在前行,或許這就是聖人口中所說的“道”。博大得難以捕捉其走向,微小到每一個存在於其中的生物。
但對於沈浪這樣原本就渺小且孤獨無援的人來說卻是遠沒有太多的機會能給他的,他所能夠承受的結果也實在不多。極低的容錯率甚至讓他經曆不起常人所能麵對的一丁點打擊挫敗,所以一直以來他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般地謹慎行走在自己的人生路上,就衝動了這麽一次,自我了這麽一次,最後得到的卻是這般下場。
已成定局的結果尚在其次,最主要的還是一個人的心情。現如今已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去麵對現在的結果,清醒的人心裏早就亂作了一團解不開的亂麻,即便那人是內心意誌堅韌如白星這樣的奇女子;昏沉的人自然沒有過多想法,但卻如砧板上的魚肉一樣無可奈何隻能任人宰割,即便那人指的就是屢有奇遇的沈浪。
白星不斷地在心裏默默告誡自己,千萬不能亂了方寸!她若失去了最後這一點求生的鬥誌,那麽眼前的沈浪就真的完了……
時光流逝,在另一個雲散日出的早晨,另外一個孤獨而又殘缺的靈魂卻在不知不覺中攀上了這處山脊。他正用一雙飽經風雨的眼睛注視著兩人,情緒裏充滿了緊張和敵意。而此刻的白星卻仍然是一無所知……
他靜靜佇立了半晌,本以為定會因為過往的仇恨而馬上便對兩人發動殘酷的還擊,但他卻沒有,反而先自陰暗隱蔽的山石後自行走了出來,每走一步都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每一步都像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但他的人,卻絲毫沒有再躲藏下去的意思,所以他現在光明正大的站了出來。
這回白星也已經看到了他,看到了那張讓人看上一眼就絕不會忘記的臉,一張醜陋、惡心而又恐怖殘缺的臉。她也沒想到這人會出現在這裏,所以當看到他的時候白星自己也顯得很驚訝,隨即下意識地收攏了手臂,將沈浪往自己身上攏了攏,盡管她也知道如果對方現在發起進攻,她這樣的做法其實根本沒什麽用,但除此之外她已完全沒有了能夠應對的能力和辦法。
那人率先開口,拖著沙啞而低沉的聲音,雙眼直勾勾盯著白星懷裏,冷冷道:“這小子姓什麽?”
白星當然應該緊張,縱使她平日再如何機敏。
努力穩住自己的情緒,裝作一副坦然的樣子,答道:“他姓沈,他叫沈浪……”
“沈……沈浪……”那人眯起了眼睛,仔細打量著白星懷裏氣若遊絲的沈浪,然後默默點了點頭,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麽,隔了一會兒,這才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道:“難怪……難怪那日他老人家不惜貿然現身也要破了我的蟲陣來救他……”說罷,嘴角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容,隻是這樣的笑容在他那張早已非人非鬼的臉上,看起來更加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那人說完這句話後就再沒動作,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且矛盾,站在那裏或哭或笑又或是不住地低聲自語,隔了半晌,這才似乎終於下了決定,忽而將一隻枯瘦的手掌伸了過來,筆直遞在白星麵前,用冷漠的語氣壓住內心的情緒,冷冷道:“把‘伶俐兒’的東西交出來……”
伶俐兒?!白星實在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麽……
但隨即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隻是他又是如何看出來那物在她身上的?
其實那物她原也根本沒有留戀,於是伸手入懷,將一顆紫紅色的圓珠輕輕拿在手上。那圓珠竟像有了靈性活過來一樣,更像是早就認出了這人,在白星掌中滴溜溜轉了兩圈,忽而斜斜偏在一邊,借著白星手掌微側的檔口“噗嚕”一下順著掌沿滾落在那人的手裏,微微散發的淡紫色光暈一開一合像是其中內含了一個生命正在歡快均勻的呼吸一樣。
來的這人正是無相鬼,他口中的伶俐兒想必就是他所豢養的那隻鬼貓所取的名字。可是鬼貓已被沈浪和白星合力誅殺在了孤山峽穀外的密林裏,眼下這顆內丹便是那伶俐兒留在這世上的唯一一件遺物。
無相鬼雙眼盯著那顆鬼貓內丹看了好一陣,眼神裏即是惋惜又有悲傷,忍不住輕輕撫摸著內丹柔聲責備道:“你啊!你啊……叫你跟著我一起進山穀裏來的,你卻偏偏要自己跑出去貪玩……你看現在,究竟是把自己玩成了個什麽樣子……唉!”
白星見他臉上表情陰晴不定,想必與那鬼貓之間感情極為深厚。但現在無相鬼既然已經知道他的鬼貓伶俐兒死了,肯定是要報仇的,這股怨氣不撒在他兩身上卻又能去找誰?畢竟那鬼貓確實也是他兩合力殺死的……
白星更不敢貿然吭聲去招惹他情緒的宣泄,心想:若是無相鬼現在就要為那鬼貓報仇,那之間便一力承擔下來便是,隻要不連累了沈浪就行……
無相鬼現在的情緒更是癲狂,一邊跺腳一邊哭笑,像完全瘋了一樣在原地兜著圈子,嘴裏不住自言自語了好一陣,然後,才又將心情漸漸平複了下來,忽然冷冷問道:“我家伶俐兒是不是他殺的?”直指昏迷不醒的沈浪。
白星挺胸昂然道:“不是!你那鬼貓是我殺的,是我一人所為!”
無相鬼眯著眼睛凝視了白星好一會兒,冷笑了兩聲,道:“憑你?隻怕還做不到……”言語裏十分自信,他當然熟知那鬼貓伶俐兒的身手,更明白什麽樣的情況、什麽樣的人才可能奪去它的性命。見白星執意將事情攬在自己身上,這才緩緩又道:“我家伶俐兒乃是天生異種、天生異相、天生通靈……你知道殺死它的概率有多小麽?就算是我,也不到五成……像伶俐兒這樣擁有奇異而強大靈魂的個體,絕不會死在普通武者手上,除非——它遇到了一個比自身更加奇異、更加強大的靈魂……那就不好說了。”
無相鬼確實說得沒錯,那鬼貓伶俐兒確實就像是已經成精了一樣,如果換做與普通武者對敵,莫說對手隻有兩人,便是人數再多上十倍也未必敵得過鬼貓!
鬼貓確實遇上了一個更加奇異、更加強大的靈魂,那就是一直潛藏在沈浪體內的一絲龍息。不管它再有多麽狡猾難纏,攝魂術施展得再好,吐息修煉得再像精怪一般,凡品卻始終還是凡品,當沈浪體內的陣龍氣息在偶然間被激發破了它攝魂術的那一刻,選擇正麵交鋒作困獸鬥的鬼貓都將必敗無疑!還有沈浪在危急之中施展出來的那神來一筆般的一擊,徹底擊潰了鬼貓的肉體,使得它命喪黃泉!白星會得再多,但這些事情她卻是無法做到的,換言之,她確實無法與鬼貓對敵之後還能勝出的可能……
正在白星不知該如何繼續回答的時候,無相鬼突然又道:“你最好乖乖將這人給我……”說罷竟上前來動手索要。
白星一愣,這是要明著搶人?!但看他神情卻又不像有那麽大的恨意要對沈浪不利,心裏頓時好生畏懼卻又束手無策。
其實還有一點是白星不知道的:無相鬼和狗爺周七本是同宗同門,他們這一支的馭獸術是江湖中故老相傳的一門奇異學問——以魂馭獸!所以無相鬼一上來就看出白星身上藏著鬼貓伶俐兒的事物,盡管不是十分清晰但也依稀可辨;所以無相鬼早已一眼看透了現在沈浪的情形,知道此人已經魂魄飛散命不久矣;所以當沈浪初次見到狗爺的時候就被嚇得瑟瑟發抖,蓋因狗爺周七一人身負七魂,但這也恰是狗爺能夠驅使那些個通靈猛犬就像操縱自己的手指一樣靈活自如的根本所在。無相鬼雖然叛出了那一脈的門牆,但根本卻是在的,而且方麵的水平隻怕也完全不會輸給已經過世的狗爺周七,這一點從他所豢養的靈異鬼貓、操控的龐大蟲陣就足以知曉。
不等白星開口,無相鬼已接道:“這小子和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有很大的不一樣,若是沒有看錯,隻怕他體內那點十分強大的東西已經沒了,不僅如此,恐怕這一去竟連他自己的魂魄都已潰……能撐到現在已是奇跡了!你看他四肢僵硬發青,再這麽下去恐怕不出半日光景便將一命嗚呼。”
他說這些白星隱隱已然知曉確實如此,不過如此看來這無相鬼確實比旁人更有本事,至少他能準確的說出沈浪目前的狀況。但是,他說這些話又是什麽意思?
無相鬼重重歎了一聲,平緩道:“我想救他一救試試……”
白星聽了又是一愣,這往日裏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今天怎會突然發了善心?
無相鬼道:“我曾答應過古通那老賊,若是在穀中遇到此子時定要放他一馬……”
這話是沒錯,但放人一馬和救人一命還是有很大區別的,畢竟沈浪這樣跟他無相鬼並無半分幹係,並不是他動手讓沈浪變成這樣的……
不過像白星這樣聰明的女人當然懂得在什麽時候應該住口,無相鬼願意出手救治沈浪當然隱含其他原因,白星當然也知道,但現在卻遠不是討論原因的時候,危急關頭,救命最重要!
無相鬼此人本就係出名門,後又加入了南疆五色教,原本的秘技和在五色教中學到的醫術、毒理,救治沈浪實在不作第二人想,實在再適合不過!他現在願意主動開口救人更是求之不得!
白星沒在多想便把沈浪交給了他,因為實在已經是片刻都耽擱不起了……
無相鬼點了點頭,默默接過沈浪的身子,然後從頭到腳仔細檢查了一番。突然重重哼了一聲,嫌棄道:“之前不知道是誰做的手腳,這些個醫治外傷內傷的藥物到也還算珍貴靈驗,但這要不對症豈不也是白白浪費麽!就算鄉下的赤腳醫生也未必會幹出這種事,簡直不可理喻……不可理喻……”急匆匆三兩下,動手扯掉沈浪身上覆蓋塗抹的藥物重重扔到了一邊,湊近口鼻嗅了嗅,眉頭皺得更緊,又搖頭罵道:“這是什麽人幹的?竟還強行喂服下這些個湯藥在他口中,他現在能吞咽麽?這樣做豈不是堵住了他的咽喉,呼吸不暢,內體淤積,這哪是救人?!簡直就是巴不得這小子早早去見閻王……”口中一邊咒罵一邊手腳不停各種忙碌起來,白星不敢吭聲默默站在一旁,心裏仿佛又總算見到了一絲希望。
忽見無相鬼雙手使勁按住了沈浪的口鼻,轉頭對白星催促道:“你!沒個眼裏勁兒,還不趕緊拿些水來!”
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說白星,她也不去爭辯,趕緊將身邊一個水袋匆匆遞了過去。無相鬼接在手裏咬開瓶塞,撬開沈浪的唇舌,將清水順著他的喉嚨“咕嘟咕嘟……”一股腦全灌了進去,複又緊緊按住不留一點空隙,不出片刻,隻見沈浪臉色憋得漸漸發紅又漸漸變紫,這才突然鬆手,雙臂緊緊一把勒住胸腹,猛然將整個人都倒提了起來!“哇……”一灘濃稠的藥液混合著體內汙濁的**立馬從沈浪口中傾瀉而出,吐了滿地汙穢,等吐得差不多了這才鬆開手,沈浪的人頓時如爛泥一般綿軟癱倒在地。無相鬼之所以這麽做,主要是為了除盡沈浪身上那些多餘的藥物,隻有讓他的身體比現在更加潔淨,盡量保持在一種清潔通透的狀態下,才有可能進行下一步的醫治。
忽又轉頭對白星吩咐道:“你!水不夠!快!再去多取一些來!”
白星急忙點頭應了一聲,更不多想,匆匆抓起水袋便往山下跑去,隻因此處身臨山脊絕頂之上四周是根本沒有水源的,隻能加快步伐往山下趕去。虛弱的她在慌亂之中也不知在那山路上跌跌撞撞究竟摔了幾個跟頭,最後終於滿身是泥的爬了上來,不過總算是找了些幹淨的清水。如此往複三次,沈浪在無相鬼手中已被裏外洗刷了個幹淨,接下來就要開始真正著手醫治了。
隻聽無相鬼道:“這小子自身的靈魂雖然已經潰散,魂散但魄還在,能離身體而去的稱之為魂,不生不滅的則稱之為魄。人有三魂七魄,這小子天生命硬,魂魄較之普通人也更為強健,希望能守住這一絲殘魂,穩固住這一點根本,說不定還能再慢慢長回來……”
魂魄散了還能再長回來?這番話不僅奇異更顛覆了白星的認知,在此之前她還從沒聽過這樣的理論,但如果這理論成立,又該怎樣去實現呢?忍不住問道:“那……那魂魄應該怎麽生長?就這麽任由他自己去麽?”
無相鬼頭也沒回隻顧著忙碌,又道:“你是諸葛家的娃娃吧?你先祖諸葛武侯點七星燈續命的故事傳說難道你也沒有聽過嗎?武侯大能,那是向天借命,說白了就是憑空汲取天地間遊散的精魄再注入自己體內強健自己的魂魄,七星燈燃盡是時限,中途所做的不為人知的一切才是關鍵。”
這故事白星當然聽過,但那也隻是一個故事罷了,就算事情是真的,那先祖諸葛武侯在七星燈續命這期間又是如何做的?而且在故事裏,諸葛武侯最後不是失敗了麽……
見白星一臉疑惑難言,無相鬼反而耐心道:“娃兒,不迷信是對的,但過分迷信科學也同樣是一種迷信,你所認為完全正確的那些個科學理論在幾百年前也都是亂世邪論,現今科學昌明,很多傳統的、超出常識的事情又反過來成了迷信言論了。要知道我們所認識的任何理論學說都沒有對錯,對錯本身就是一件獨立的事情,知識和理論本身也是獨立存在的,相信與否取決於個人,取決於麵對怎樣的事態,說通俗點,做人應該就事論事不能墨守成規,往大了說這就叫道法自然!懂了嗎?”
白星點了點頭,謙恭道:“懂了!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麽做?據我所知,魂魄不像花草,澆點水便能自己長出來……”
無相鬼冷哼道:“當然不能!但難道就不能以魂引魂麽?我們現在還需要一點引子來輔助他一下。”
以魂引魂?這讓白星想到:無相鬼曾命大頭鬼和白發鬼、肖嘯等人用神秘的月初國古物鎮魂銅鼓來以血引魂,想要召喚回百目神君的靈魂,然後借屍還魂,可惜最後卻失敗了,應為當時百目神君根本就沒死。結果引來了某種不得了的神秘力量,一個十分強大的靈魂,這才引得沈浪體內龍氣初次被激發暴走,從此一發不可收拾……這會兒說的以魂引魂又是怎麽回事?難道還是要借助那種邪門的銅鼓嗎?若是真要如此,恐怕現在根本就沒人能撐到引來沈浪魂魄的那一刻就全都得倒下了……
無相鬼似乎覺得自己今天莫名對一個小姑娘說了這麽多真知灼見實在是已經夠多的了,忽而住口不談,甚至變得有些沉默。他將沈浪安置在一處比較開闊平坦的岩石之上,自己站起身來,眯著雙眼往四周不住環視,良久不語,白星也不敢上前打擾他。
要說無相鬼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當穀中“七星拱天門”寶局開動之時他剛好受傷躲在山下,突然間隻覺得頭頂上一片通明,山脊之上一道白光衝天而起隱隱似有龍吟飛升一般,想來必是某種靈物現世所產生的異兆。到了後來又見峰頂之上天雷滾滾而墜,砸得整座大山都在不停的震顫。傳言說:靈物現世或是有妖成精都必遭九九天劫,那天劫便是天雷,也不知道這裏的情形究竟是什麽東西真的修煉成精曆經這最後一劫還是有什麽不得了的靈物即將現世。他半生與這些事物打交道,安奈不住心中好奇這才不惜拖著受傷的軀體來到了這裏一探究竟。猶豫原本門派中的一些秘術所以讓他能夠得以感受到一些旁人感受不到的東西,雖然模糊但確實能夠真真切切地感受得到。其實無相鬼剛一上來,就已經隱約感覺到了那東西……
那東西深藏地底,從外表看上去絕難被發現,而且還在不時的變換移動著位置,想來竟是一個活物,看來這山頭是真有東西要成精了!
無相鬼凝神辨別了許久,突然大步往山脊正中趕去!那處地麵之上還倒扣了一麵鎏金青銅鏡,現在也早已被天雷劈擊得漆黑難辨其本來麵目,被摘星人遺忘在了此地。青銅陽燧鏡的鏡麵倒扣於地,無相鬼上前小心將其揭開了,隻見鏡麵之下一泓清水,宛若活物一樣流轉浮動於地麵之上,乍見光亮之下竟開始四處逃竄起來!這等景象若在平日隻怕誰都難信,但這些日子裏孤山峽穀之中發生的怪事還嫌少了麽?此時即便是一向講究調理的白星見了也並不覺得有多麽值得驚訝。
無相鬼死死盯住了地麵上那一泓清水,手中緊握著鬼貓內丹,或往下放、或往上提,那鬼貓內丹還能如此運用,片刻之間就與地下那物建立了某種切不斷的連係一般!一拉一緊之間,仿佛更像是用一根無形的魚線釣住了那潛藏在山石泥土中的事物,或放或收、或提或縱……觀其手法極其嫻熟,竟像是真的在釣魚一樣!
這孤山高聳孤立,往下盡是堅硬無比的山石堆砌在一起,上麵連半個水潭也沒有,更哪裏來的魚?
須臾間,那鬼貓內丹內蘊而外放的淡紫色光芒仿佛越來越亮,白日之下竟也能將紫光看得清清楚楚。無相鬼的神情也漸漸凝重起來,突然之間,十指如鉤,猛地伸手往腳下的泥土中重重探去!這一抓,竟順著山石間的泥土縫隙筆直探入了地下,跟著往外用力一拉一扯,口中一聲暴喝:“起!”——連著濕漉漉的泥土和草根,從地下扯帶出來一件東西緊緊抓在手中!
白星定睛去看,隻見那物看上去就像是一塊尋常卵石一般堅硬圓滑,但是表麵光潔如玉,其色瑩白生光,換了旁人來看,無論怎麽都隻覺得那是一塊潤而不燥且未經雕琢的璞玉。難道是這孤山之山的一塊頑石已然成精?隻是刨出它來又有何目的……
無相鬼更不多話,急急抱住那塊卵石往這邊跑來。等到了近前,白星看得分明,可惜了……那物雖然形如卵石、質地如玉,但溫潤潔白的外殼上卻裂開了一道口子,看樣子是新近出現的,斷口之上白茬犬牙交錯猶未變得融合平整。但奇怪的是,那裂縫之中似有清水一般的**不斷汩汩流出……
白星再次忍不住疑問道:“這是什麽東西?”
無相鬼匆匆回了一句:“龍......”
“龍?!”白星萬萬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但眼前這東西無論怎麽看都不像跟傳說中的龍沾著半點關係,怎麽就會是龍了?!
無相鬼一邊忙碌著要將那卵石的外殼從中破開,一邊回道:“你懂什麽,在我們老家這就是龍的一種,但不是真龍,而是一種初級狀態,你可以理解為剛剛修煉出一息龍氣的初級的龍的胚胎——人們大多把它叫做蝦子龍!這種蝦子龍若是繼續修為之後又曆經數劫才有可能脫胎為蛟,蛟龍再經修煉和劫難後就有可能真正化身為龍。俗語說:龍生九子各不相同。豈知這龍之一物其實也不盡相同。這蝦子龍本是生在金石美玉中感受了天地靈氣的一點靈胎,獨具天生天成的一株靈根,靈根雙生而成一對,再次曆經劫難之後身死其一,兩條靈根並作一股,脫胎化形方始有了龍的雛形……”
之前白星曾猜測龍之一物很可能是非物質形態的奇異存在,是純粹的靈魂層麵的跨越維度的生物,現在聽無相鬼這麽說仿佛對龍之一物更是研究頗深,又提出了更加獨到的見解。存身化形,祛雜存質,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但隨即白星也想明白了另一層關係,之前山頂上天雷滾滾或許並不完全是衝著地脈精氣所化的那真丹而去的,很大程度上或許與眼前這對蝦子龍脫不開關係,而沈浪之所以沒有衝到山巔地氣凝丹之處反而在中途徘徊於此也多半是受這蝦子龍自身魂質的影響。若非親眼得見此物,恐怕很多事情最終都完全無法解釋得明白。可惜沈浪真龍之氣暴走,偏偏於此被蝦子龍的魂質引得盤踞不前,最終散了神魂,體內那一點真龍之氣也直衝天際飛升而去……
此舉改變了七星拱天門寶局原有精氣流動的脈絡,也讓原本預定運行的結局發生了少許的變化,丹氣凝結成型的位置也相應被迫下移……
龍氣飛升、地脈真丹凝練化形、蝦子龍修得圓滿曆劫,三者偏偏如此巧合的疊加在一起!這等情形雖是萬年不遇,但疊加之後降下的天劫也是前所未有的猛烈,天道怎會容得下世間存在這般逆天之物,一件已是萬劫不複,更何況三件事情同時疊加在一起!那時的天雷仿佛要劈開這天地間的一切……
之後的結局便是現在所看到的,丹氣潰散真丹最終還是沒有得以成型;龍氣飛升,沈浪魂魄潰散無蹤;蝦子龍真身受損,此刻現世之後恐怕也已經是命不久矣。
之前兩位摘星人誌在得丹,所以他們根本就沒有發現此處地下還潛藏著這麽一個曆經了千百年吐納化出一對靈根的蝦子龍的存在,即使發現了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也虧得無相鬼身兼兩派絕學,不是說他的眼力比那兩位摘星人要更高,隻因他觀察的點就和旁人截然不同,一來就發現了此地的異樣,也因此該著是沈浪命不該絕!
說話間,隻見那透明清澈的水流一樣的精魄還在順著卵石上的縫隙不斷往外流淌,每滴落一滴瞬間便即在微微拂動的山風之中飄散不見,此物看似有形實則無形,是一種極純淨但又極其脆弱的存在,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著,照此下去不用多久必定會徹底幹涸。
無相鬼終於小心翼翼地將那卵石沿著裂開的紋理一分兩半。即使聽他說明了一番,白星還是忍不住伸頭去看,果然,那卵石之中露出有兩條手指粗細的肉蟲,弓曲著身子,正如兩個剝了殼的蝦仁一樣還在微微蠕動,卵石外殼之上紋理分明,正好緊緊從兩條各自扣住一條蝦子龍的身子讓它們不能移動,卵石中空形似一個椰子盛滿了那種純質的精魄形成的透明**。眼看其中一條肉蟲開始漸漸幹枯,想是受那天雷之時便已喪命,而剩下的另一條蝦子龍也已奄奄一息。
無相鬼手捧半邊碗狀的卵石盛滿了那**湊到沈浪嘴邊,道:“這蝦子龍所存身石鞘裏的**實則無形無質,正是其一生修煉的精魄所化,快讓沈浪飲下它,借此重生魂根,之後再借助其他魂力逐步固本培元,希望能早日恢複起來……”
那半碗清水一樣的東西在說話間便又隨風飄散了不少,這時無相鬼卻偏偏像是有些躊躇起來,沉聲道:“隻是……這樣的做法實在沒有先例,我也隻是這麽猜測的……飲下了這蝦子龍的精魄,能不能抵得住,便隻有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至於之後會發生什麽也根本不得而知……”
白星眼看那精魄還在一點點消散,到了這檔口也顧不得其他了,先救人再說,沉靜道:“不論如何,也得試上一試……”
雙手捧過那半碗精魄,無相鬼撬開沈浪的牙關,白星將那看似有形實則無質的**順著他的喉嚨一點一點渡了進去……
不一會兒,沈浪的臉色果然開始漸漸紅潤起來,一呼一吸間也似更有力了許多,這是病情見好的征兆。
那蝦子龍本就遭了受天劫一死一傷,此刻失了那清水一樣的精魄養護,僅剩的一條正在迅速的枯萎死亡,山風一過,雙雙從幹涸的石鞘之上剝離脫落下來,一齊化作了無數磯粉隨風飄散而去,隻剩石鞘中的一雙印記還能知曉它們曾經存在過……
精魄散去,兩半石鞘也漸漸失去了光澤,原本瑩白溫潤的質地逐漸褪下,整體瞬間就變得暗淡無光……
千年修為一朝喪盡,沈浪這次機緣巧合,真可謂是千年一觸,一觸千年了……
無相鬼一直在留心觀察沈浪的變化,起始的好轉到了這會兒似乎再沒有任何進展……他的眉頭也漸漸皺了起來,內心裏反複掙紮了許久,忽而忍不住長長歎出一口氣來……隨後起身,默默從懷裏掏出剛剛才從白星那裏討回的那顆鬼貓內丹捧在掌心端詳了良久,神情間極為不舍,但終究還是狠下了心來,拿起一把小刀,頓也沒頓一下,一刀便斬在其上!內丹外殼應聲破裂,散落的碎片頓時也失去了精光,中間一點殷紅如血的東西隨即滾落在無相鬼的掌心中間,看上去既奇異又脆弱——丹核,此物正是鬼貓內丹的丹核,是鬼貓伶俐兒窮其一生的精魄所凝結的核心所在!
此舉出乎意料,白星也奇道:“你這又是做什麽?”
無相鬼默默搖了搖頭,悠悠道:“我們發掘到蝦子龍的時候還是太晚了些,剩下的精魄凝結之物隻怕還是不足夠讓沈浪的魂魄重新紮根萌芽的……這丹核是伶俐兒數十年修為所化,拿去給他服下吧……或許…或許這事能成......日後若是真正好轉,記得別忘記了今天這對蝦子龍和我家伶俐兒的功勞就是……”越說越是傷感,忍不住留下淚來。
白星對他已再無任何理由去敵對猜忌,他這麽幫沈浪實在已是窮盡付出了所有。雖然到現在白星也還是不明白無相鬼為什麽要這麽做,難道沈浪對他來說真的那麽重要麽?但依然心懷感激地接過了那枚丹核。捧著那殷紅的丹核,回想起來伶俐兒的內丹也曾數次助她和沈浪脫險,不管曾經是敵是友,這份恩情確實是不能忘記的。輕輕捧著湊到了沈浪的口邊,那丹核受他體內蝦子龍精魄所吸引,順著喉頭自行滑落了下去。
然後,當天夜裏,沈浪果然便醒了過來……
但或許是因為受那鬼貓內丹殺戮戾氣的影響,沈浪雖然醒了,卻像完全變了個人一樣,他在不住地望月長嘯,誰也不認識,見到生物便即發起襲擊……
無相鬼和白星廢了好大的力氣才算將他製住,這其中又經曆了多少凶險自不用提。之後他們又恐沈浪這副模樣若是被外人看見了必定會引起騷亂和攻擊,為了保守這個秘密,隻有暫時先躲起來,當然是越少人知道這事越好。
此時,恰逢啞毛帶了諸葛家兄弟入穀尋人;他們隻好暫時躲入這孤山峽穀內五色教曆代教主的聖墳之中,期間無相鬼始終堅守教規執意不肯進入,但也憑借其精湛的易容改扮之術巧妙地避開了眾人沒被察覺。
如此又堅守、圍困了沈浪數日,時至此刻,他終於有了片刻時候能夠恢複神誌,可見體內魂根已經萌芽,神魂也得以日漸滋長;但往後,進展卻又完全停滯了一般,沈浪那股獸性也始終無法根除。想來還須有更加強大的魂魄來壓製幫扶於他,否則自身神魂滋養生長的同時那獸性也仿佛再跟著在一同增長,再這麽下去恐怕往後發作起來就更無法製止了……
此後又有數月,沈浪清醒的時候越來越長,但獸性發作的時候也越來越凶,好在他既然已有了片刻的意識,每次感覺臨近發作的時候便主動讓白星和無相鬼用鐵鏈提前束縛住自己不出去惹禍。這一天,沈浪提出來想出穀去外麵的世界走走,三人商議之後覺得此間機緣已盡,出去走動走動或許能遇到新的希望也說不定,於是這才從那孤山峽穀中走了出來。一路漫無目的四處遊**,其間沈浪中途也曾獸性大發跑脫了幾次,但所幸都被無相鬼和白星及時趕到製住。在川南附近行走那次發作得最凶,也無意間泄露了他們的蹤跡,再到後來,三人依著沈浪的意思又輾轉來到了雲南昆明。
他們這次回來的目的其實有兩方麵:其一,得知啞毛幼年時曾被邪祟附身,後與沈浪雙雙墜入河道,其後又雙雙偶遇真龍顯身。從經過上推斷,沈浪與啞毛形影不離那麽多年,說不定啞毛的體內久經熏陶之下可能還存有一息微弱的龍氣,如果能夠借助這種強大的靈魂力量說不定能夠壓製住沈浪的獸性並進一步催生他原有的神魂。其二,也是沈浪的一點私心,離家這麽久了,他也實在很想回來看看,看看啞毛是否依舊安好,若能兄弟見麵敘上一敘那也便滿足了……
啞毛默默聽完了白星這番敘述,之後顯得更加沉默了。想來先前被他闖入擊倒那人便是無相鬼了,此人擅於易容改扮,所以一時認不出來也在情理之中。無相鬼是敵是友暫且不說,但他對沈浪的這番舉動啞毛心裏是十分感激的。
轉鬥去看,昏黃的光線下一燈如豆,白星的麵上也稍作了改扮但還能依稀認出她往日的風采來,神情中卻早已被連日的疲累所占據,原本靈動的一雙眼睛也布滿了血絲。這些日子以來確實是辛苦她了,啞毛對她更加感激。
眼看受困於地的沈浪不斷從喉嚨裏發出陣陣嘶吼,仿佛隨時會暴起噬人一般的凶獸模樣……
啞毛忍不住留下淚來,以前的沈浪是那麽陽光、那麽愛笑的一個人,如今卻已被來自靈魂深處的折磨摧殘得非人非鬼,每日將要發作便隻能用重重鐵鏈自縛其身,他所受的痛苦和折磨實在比任何人都更多……
莫說是要借助自己身上可能殘留的一絲龍息來助他脫困,便是要他這條性命也可以隨時讓沈浪拿去!他們是兄弟,雖然沒有血濃於水的血緣關係卻是更勝於此的過命的兄弟!
啞毛流著淚,衝白星和無常鬼深深鞠了一躬,抬起頭來咬牙道:“來吧,我要怎麽幫沈浪?就是要這條命也可以現在就拿去!”
無相鬼卻和白星交換了個眼神,無奈而又沉默地低下了頭去。
有些話實在不知該怎麽開口,但始終不得不說。白星勉強一笑,道:“其實……在我陪沈浪去找你的時候,無相鬼前輩就藏在暗地裏已經悄悄看過了……恐怕我們都猜錯了,你身上沒有半點殘留的龍息,如果有,無相鬼前輩便一定能夠感應得到的……所以,恐怕你也幫不了他……”說完這話眼角的淚水已忍不住沁了出來,沉默片刻,又強笑道:“不過沈浪能夠見你一麵對他來說已經是很高興的事了,今天,是他這些日子以來最開心的一天,謝謝你……”
啞毛一陣眩暈……
鬧了半天,原來自己體內並沒有殘存的龍息,根本就幫不了沈浪,這可讓他這可憐的兄弟以後又該如何是好呢……
三人對視沉默,誰都沒有話說,氣氛更加凝重得仿佛化不開來一樣……
忽聞地上的沈浪一聲悶吼,力量奇大地爆發而起,頓時掙脫了一股鎖鏈暴起傷人!身上生出一股怪力,常人萬難抵擋!一揮手,五指如鉤衝著無相鬼便一把抓去!
無相鬼哪敢正麵去抵擋,忙一矮身,腳跟蹬緊牆角猛一用力,自他**鑽了出來,堪堪躲過一擊!
沈浪身形不停,狠狠一把抓下,正中麵前頓一張老舊的硬木供桌之上,那童臂粗細的桌腳又硬又韌,隻聽“咯啦”一聲,竟被他一把扯斷!隨後更不停歇,雙手連連揮舞,三兩下便將那一張堅固的供桌扯成了粉碎!
他的身手啞毛是知道的,但現在見了他這凶獸一般發作時的狀況啞毛心裏也不禁沒了底,若是這般程度,恐怕他也不是沈浪敵手。如此境況當前也不得不出手製止,正巧沈浪背對著自己,當即衝將過去,拳腳相加,盡往人身上那些個容易令人暫時昏迷或是喪失戰鬥力的部位猛攻過去!隻聽拳腳擂鼓一樣砰砰作響捶在沈浪身上,觸手卻如中硬木一般生疼,普通人便是隻消挨上一下便也吃不消的攻擊,眼前的沈浪卻似毫無知覺,依舊神態癲狂猶如一頭凶獸一般奮力反抗!原本已然破碎的供桌又被他舉手投足間搗得更是粉碎稀爛,他的行為看上去似乎是雜亂無章的肆意破壞,但好像又似乎是在找尋什麽東西!
無相鬼借此空檔抖開一條備好的鐵鏈奮力一揮,堪堪兜住了沈浪頭頸,啞毛見狀急忙抓起鐵鎖另外一端,白星也抓準時機從後麵一躍而上死死扣住了沈浪關節反向往後拉扯,三人齊一用力拉扯,這才“噗通”一聲將發狂的沈浪放倒在地!但見沈浪雙眼猶自凶戾狂暴,口鼻之中氣喘如牛,全身筋節肌肉更是根根繃緊沒有一絲放鬆,現在隻要再給道他一點機會當場便會再度暴起傷人!
啞毛氣喘籲籲地穩住陣腳,他現在體會到了無相鬼和白星這些日子以來都是怎麽過來的。每日都要時時提防應付這樣一頭失控的凶獸,根本就沒有一天安寧日子,這種日子確實不好受。不過眼下他們既然重逢了,這兄弟他不幫還能有誰幫?絕對不能坐視不管就是了!從今往後多了啞毛這份力,想必再麵對沈浪失控的獸性會更好應付一些。
啞毛喘息了一會兒,道:“要不咱們換個地方安置他吧,這處老宅臨近鬧市,旁邊又有個寺廟,平日裏人來人往的氣息十分絮亂,更容易讓他心神不寧。”相比之下,古老爺子那個住處就清淨得多,獨門獨院,即使發出點聲響也不容易驚擾到周圍的鄰居。
二人這才回頭去看,隻見神龕前的供桌早已被沈浪毀得稀碎,但那神龕卻並沒有跟隨供桌一起倒塌在地。原本以為神龕隻是放在供桌之後的,供桌散落,神龕理應跟隨不保。現在細看之下才發現,那神龕竟是整個獨立地嵌在牆壁裏麵的!
白星上前輕輕敲了敲,竟隱隱傳出幾下清脆的金屬回音,普通神龕都是木質材質,但這幅神龕卻竟是黃銅所鑄!經受了年久日深的煙熏和氧化作用之後已令它看上去暗淡無光,通體呈現出一種黑褐的顏色,若不細辨根本就難以察覺其本來麵目。
就算如此,啞毛確實也沒看出什麽值得驚疑的地方來,就算眼前這神龕是黃銅所造然後鑲嵌在牆壁裏的,那也並不算特別稀奇。昆明有座金殿,不就是用上千噸黃銅所鑄造的一座銅殿麽,就放在景點之中,相信很多人都是見過的。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然不早,他心裏認為現在還是及時趕路先將沈浪轉移道古老爺子那處居所的好,隨即道:“咱們還是帶上沈浪先撤吧,不然一會兒路上人多,他這模樣便走不了了。這處老宅什麽時候都能過來,房子又跑不了,隻不過是發現了一個銅神龕而已,說不定是沈浪他爺爺以前特別篤信神佛,所以才特地請人打造的,並不值得稀奇。”
豈料這話一出,無相鬼和白星竟雙雙看向了他,眼神比剛才還更加意外!更加驚奇!
啞毛被他們看得別扭,皺眉道:“怎麽?我又說錯什麽話了?”
無相鬼甚至已經激動得話都說不清楚,顫抖道:“你…你剛才說這是誰的住所?!”
啞毛怔道:“沈浪和他爺爺啊,他們爺孫兩以前就住這裏,怎麽了?沈浪帶你們過來之前沒有告訴你們這裏曾是他小時候的居所嗎?”
白星搖頭道:“是沈浪帶我們來這裏的,但並不是他自願帶我們來的,更沒有告訴我們這裏就是他和他爺爺以前的居所……剛和你分別不久,沈浪就已控製不住自己體內洶湧的獸性,沒過多久就變得狂暴失控起來,一路飛奔暴走!我們一直緊緊在他後麵追趕,然後,他就一路將我們帶到了這裏……起先我一直以為這裏隻是一所無人居住的廢棄院落,心裏還慶幸不會驚擾到旁人暴露了行蹤,但聽你這麽一說,恐怕事情遠沒有這麽簡單……”
無相鬼在得知了這裏便曾是五色教主沈天行退隱江湖後縮居住的地方後便一直滿懷心事和感傷,隻顧雙眼含淚將屋裏的情形仔細看了又看,腦海裏不斷湧現著往日的種種回憶,根本就沒將其他說話再聽到心裏。
啞毛奇道:“但……沈浪發狂之後不是完全沒有記憶和意識的麽?他又是怎麽找來的這裏?”
無相鬼顫抖著雙手激動地將房裏布滿灰塵的破舊事物一一摸索了一遍,心中情緒難以自控,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或是感傷,或是對於百目神君的崇敬和還念……不知不覺已來到了那神龕麵前,低矮的神龕裏供奉著一尊他也說不出名字的醜陋泥塑神佛,無相鬼輕輕觸摸著神龕的門楣,借此感念更多。
白星抬頭看見,更似乎瞧出了什麽地方不對,忙驚呼製止:“別碰!”
話還沒說完,耳聽一陣細微的機括響動和金屬碰撞之聲已從那神龕裏隱隱傳來。無相鬼頓時驚醒後退,頃刻間“嘭!”一聲金屬閉合碰撞時發出的劇烈脆響震得人瞬間清醒!再去看時,那神龕已徑自完全合攏了起來,四周密閉,嚴絲合縫就像是一口銅棺一樣密不透風!
無相鬼也自吃了一驚,叫道:“這……這是怎麽回事?!”
白星係出武侯世家,於奇門遁甲中那些個機關陣法一類最是擅長!忙上前細細辨認了一番,卻也不禁無奈搖頭——那神龕閉合之後竟完全沒有半點縫隙,外表看上去更是光溜滑亮沒有絲毫可以讓人著手開啟的地方!以她家學淵源竟也找不到破解重開的法門……這可真是奇了!這世上連武侯世家的人也摸不著頭緒的機關隻怕還真是不多,這神龕裏究竟藏著什麽秘密?竟要通體造就得如此嚴密!
五色教主,百目神君沈天行曾是獨步天下的風雲人物,他的家中藏著這樣一處機關,自然讓人更加不能輕視!
他們今天剛到的昆明,在此之前也根本不知道這裏就是沈浪和他爺爺舊時的住所,但沈浪發狂暴走之後卻偏偏跑來了這裏!是了,先前跟隨沈浪進屋,在製住他之前,沈浪的麵目其實就一直是朝向這神龕而立的!後來啞毛闖入,沈浪再次掙脫,上去似乎是要襲擊無相鬼的,但卻隻是不管不顧地打爛了神龕前的供桌!如此想來,好像發狂暴走的沈浪也僅僅隻是敢打碎供桌,卻又完全不敢接近這副固若金湯的神龕!
是什麽東西能讓一個喪失理智的凶獸趨之若鶩地追趕而至?又是什麽東西能讓一個喪失理智的凶獸寧願無端發泄卻又不敢貿然靠近?由此可見——神龕裏必定藏著一件十分重要的東西!而且一定是一件非常吸引沈浪的東西,即便他已失控也依然不能擺脫此物的強烈吸引!而且神龕裏那物還必定對失控的沈浪有很強的威懾力,否則又怎能完全震懾住這樣一個失控暴走的靈魂!
這麽一說,白星分析得應是極為準確的!啞毛也若有所思,經此提醒,他好像想起小時候沈浪曾對自己說過的一番話,那是關於他爺爺臨走時留下的一句話,沈天行臨別之時曾對沈浪說過:你沒學全的東西在菩薩那裏……
白星點了點頭,凝神站在閉合的神龕前端詳了良久苦苦思索頭緒,不管怎麽樣,總要先將它打開,才知道裏麵究竟藏著什麽秘密。
無相鬼道:“我看咱們也別走了,今夜就暫且在這裏對付一宿吧。大家也都趁著這機緣再仔細想想,屋裏屋外也都再仔細找找,或許能發現一些更多的線索或機關之類。”
三人點頭稱是,於是分頭展開了行動……
冥冥之中,白星心裏總有這麽一種感覺,眼前這神龕一定極其重要,而且一定能夠化解沈浪目前身上所存在的病症和危機,她心裏甚至已經對此篤信不已!
固若金湯的神秘佛龕能否順利開啟?凶獸一般的沈浪能否轉危為安?一切尚不可知,但哪怕隻是一點希望,又再次重燃了這些人的鬥誌,這些人之所以卓爾不群,或許便是因為他們心裏一直都潛藏著這樣一份堅韌而樂觀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