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月見溪

若說世上是否真有那山外之山、洞中之洞、天上之天?凡俗世人恐怕窮其一生也難知曉個一星半點,更不敢說句肯定的是或不是。

七星拱天門這樣向天求丹問藥的風水寶局就真真的橫在他們麵前,一崖之隔,猶如兩方天地。

進得局中——禍福無門,人不得而知;根源難定,人不得其蹤;若隻有那逆來順受的命,又何必去開那天地造化的洞天玄機?

沈浪現在滿心想的隻是如何進入寶局之中一探究竟,這種隻在傳說和推演理論裏才存在的天地異相,很多人一生也難得一見。

白星心裏也同樣好奇,但卻反而更關心之前進入這裏的眾人,如今是否安然無恙。處異地必有異事,七星拱天門,本就是異相中的異相,前途是福是禍,卻又誰都說不清楚。

四下裏已經入夜,沈浪一雙眼睛還在興奮地閃爍著光亮。白星是何等樣冰雪聰明的女孩,她自然明白沈浪現在心中所想。心裏忽然生出一個念頭,於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等他回過神來,才開口問道:“沈浪,我很認真地問你一個問題,可以麽?”

沈浪不明白白星想說什麽,隨口道:“沒什麽不行的,你說……”

白星看著他的眼睛,忽而變得十分鄭重,開口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現在有人用你兄弟啞毛的性命作為交換,讓你馬上離開這七星拱天門的寶局,並且承諾永遠也不再回來,你會怎麽選擇?”

這話裏每一個自沈浪都聽得很明白,但又完全不明白她想說的是什麽,笑道:“這世上怎麽可能會有這種奇怪的要求?那不是太荒唐了些麽……”

白星靜靜地看著沈浪的眼睛,表情依舊很認真,道:“我是說如果……”

如果……沈浪這次想也沒想,應聲答道:“沒有如果!如果這麽簡單就能換回兄弟,我會毫不猶豫的離開這裏!”

“那如果換做是別人被困呢?比如說:是一個跟你交情並不太深的人,就像是……我。抑或是……一個你根本不認識的人。”

沈浪笑道:“我說過了,沒有如果!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再稀奇的寶局也根本不可能去和生命做比較,在我眼裏:活著!就是最重要的事!如果這麽簡單就能換回任何一個人的生命,那還有什麽可以選擇的呢?”

“但如果這七星寶局裏真有什麽仙丹或是異寶呢?得一件便能讓你從此不再為下半輩子的生活發愁……”

沈浪不禁失笑,道:“有錢也好,有權也罷,說到底不就是為了活得更好些嗎?如果連命都沒了,還談什麽活好?是!我如果真的得了金銀財寶是可以享一時的清福了,但別的人呢?我兄弟的命、你的命、抑或是就像你口中那個叫‘如果’的我壓根不認識的人的命,他們拿什麽繼續活?他們的命難道就不是命了?”

白星笑了笑,沒再多說,似乎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一個人如果太在乎什麽,就會開始輕視別的東西的重要性。清酒雖冷紅人麵,財帛雖涼暖人心,這道理她當然明白。一個人,也當然要有所在乎的東西,一個人如果什麽都不放在心上,那將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也將是一個很可怕的人!人心裏有在乎的東西,就要看他在乎的是什麽,就像永遠不要和一個守財奴去冒險一樣,隻要“價錢”合適,他可能隨時都會將你出賣。但既然是冒險,就需要絕對信得過的隊友,可以將後背交給他的隊友,否則就不叫冒險,而應該叫做謀殺,隨時有可能出現的、隨機且無法預判的謀殺。所以她需要在行動之前,再重新審視一次自己,審視一次對方,是否值得去冒這樣的險。

沈浪忽然也好像想起了什麽,歪著腦袋,一臉疑惑地看著白星,反問道:“剛才……那問題的答案是什麽?”

白星笑了笑,道:“那問題本來就不應該有準確的答案,不是麽?”

“嘶……”沈浪吸了一口氣,還是沒完全想明白,喃喃道:“剛才有那麽一瞬間,我怎麽覺著……你好像想撇下我,然後一人獨自離開呢?是我想多了,還是你真這麽想過?”

白星笑而不語,剛才如果沈浪再有那麽一絲猶豫,抑或是搪塞的話語,甚至都不用等他再明確地開口回答出任何答案,她便一定會離他而去!是一定!

太聰明的人,往往著眼的事物也和大多數人不太一樣,情緒的控製也和大多數人不太一樣。白星,當然是一個十分聰明的人。就算她曾答應過要帶沈浪找到啞毛他們的行蹤,但換個角度說:現在已經到了地方,以某種程度而論,她的任務也已經可以算作是達成了。所以,接下來能不能找到啞毛他們,這事可以和她有關,也可以和她完全沒有任何關係。至少,她不願意和一個價值觀庸俗的人走在一起,就正像著世上根本也沒有任何人能用金錢和權利真正的去驅使她一樣。

有人說聰明人往往都不太忠誠,其實不然,隻是因為聰明人取舍時判斷的標準往往和絕大多數人都不太一樣,比起某個人或團體,他們更願意遵從的是精神層麵的標準。待之以國士,必當以君心還報之!但你若待一個聰明人就像待小弟一樣,有一天將你取而代之的很可能就是他!白星這樣的人,需要的不完全是財富和地位,而更偏重精神層麵的互相認同,光是你認同她是完全沒用的,她也必須得認同你才行。否則那曆史上最有名的那位聰明人諸葛亮,諸葛武侯,又何以值得劉備三姑茅廬呢?折服他的不是劉備的聰明才智,更不是財富和武力,而是劉備身上的某種精神意誌,才讓這位聰明人為劉備、為他的子孫、為他的江山社稷……鞠躬盡瘁了一輩子!武侯當然是絕頂聰明的人,他難道沒有忠誠嗎?當然不是……

隻不過湊巧的是,剛才重新考校了自己,又重新考校了沈浪的這位不是別人,恰好是諸葛武侯的後人諸葛白星……

沈浪搖頭笑道:“你放心,輕重緩急我還分得清楚,謝謝提醒,這時候確實不該為了一個寶局就過多的分心。不過……既然已經帶到地方了,你如果真的想離去,自然也沒有什麽理由再留你。但這一路也確實不太平,我也實在不放心讓你一個女孩子就這麽又闖出去。如果可以……還想請你在耐心的多陪我走上一程。等找到了狗爺和啞毛他們,然後我帶啞毛離開,你再和墨者的團隊留在一起……你看這提議行麽?”之前山穀中,全憑白星布下的奇門陣法暫時迷住了那鬼貓,二人才得以脫困。她雖然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墨客,但她的能力卻絕不比任何人差。如果白星願意繼續陪他走上一程,不說別的,就找到啞毛等人的機會也會比沈浪獨自一人瞎闖要來得大上許多。

白星微微一笑,道:“不放心我一個人離開,就要我陪著你再走上一程,難道你認為闖進這山穀的凶險會比外麵來得少麽?在我看來這根本不算是理由……”

額……沈浪這些話漂亮是漂亮,不過也確實經不起白星這樣的聰明人來仔細推敲。於是他隻有傻傻地笑著,心裏根本不知道該怎麽答她這話。

白星忽然板起了臉,冷冷道:“再給你個機會,十秒之內,想好了,再給一個讓我繼續留下來幫你的理由。”

在她麵前,任何的理由和借口實在都是脆弱不堪的。相反,如果理由說多了,恰恰更顯得沈浪三觀不正、目的不純。

沈浪囁嚅道:“如果,我是說如果……現在有人用一個和你不算太熟悉的人的性命作為交換,比如說我……”

白星馬上抬手打止住了沈浪接下去想說的話,冷冷道:“停,停……你辯才雖然不錯,但如果想用我剛說過的話來反駁我自己——我向你保證,那是根本沒用的!現在,說的是進穀找人的事,凶險的程度想必你也有所知覺,而且我向你保證:等進到了那穀裏,遇到的凶險恐怕比外麵還要高上十倍,這說法不算誇張。如果你還打算用別的話來套我,那不如現在咱們就散了吧……”

沈浪一把拉住剛要起身的白星,眼神篤定的看著她的臉龐,認真道:“我需要你!”

“什麽??”這話讓白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臉頰頓時紅了起來,用力甩開沈浪的手,顛聲道:“你……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沈浪十分認真,道:“沒有你,我可能永遠也找不到狗爺他們!接下來的路沒你不行,所以,請你留下來幫幫我吧!”

剛才有那麽不到一秒的時候,白星心頭竟還有些期待,但聽了這話又馬上平靜了下來,依然板著一張俏臉,冷冷道:“說白了你就是想讓我替你鞍前馬後做牛做馬唄!這對我來說又沒什麽好處。”

沈浪趕緊接道:“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白星漲紅了臉,嗔道:“那你是什麽意思?”

沈浪也被她問得漲紅了臉不知道怎麽接著說下去,訥訥道:“就……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反正是沒你不行……”

這話越說越聽不懂,說的人也越說越說不懂。

白星靜靜看著沈浪的眼睛,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淡淡道:“行,那我就再陪你走上一程……”終於結束了這段尷尬的談話。

她是一個女人,一個冰雪般聰明的女人,一個很有智慧的女人,這樣一個女人自然知道什麽時候應該開口,什麽時候應該適時的閉嘴。其實她剛才在心中已經有了答案,隻不過一時並不滿足於——僅僅是這樣的答案而已。留下的理由既然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那還不如不再說下去,還不如不再問下去……

忽而又冷冷道:“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這道理你既然明白,我覺得眼下的進程是否應該加快一些?否則去晚了,事情恐怕會發生進一步的惡化……”

沈浪冷靜了下來,也看著白星的眼睛,緩緩道:“這道理我明白,你提點得也沒錯,但眼下這事急是急不來的,就算現在真的正有一顆子彈飛向啞毛的胸口要結果他的性命,我也沒法阻止什麽發生,不是麽?貿然行動對我們沒有半點好處,反而可能把我們自己先搭進去……我心裏其實也著急,不過你放心,咱們還是應該按照應有的節奏逐步推進事情,這樣才能盡可能的更穩妥。”

論思維的敏捷和邏輯性的強勝,沈浪自然是不如白星的,但他並不是一個沒有智慧的人。要知道,智商和智慧在中國人的眼裏說的並不是一回事。當然,這樣的道理也隻有中國人能聽明白,外國人是很難參透這點的。

事情雖急,但在沈浪心裏早已定下了應有的節奏,因為有些事,著急也是急不來的。而且眼下看來,這整件事的主動權完全就不在他們手上。

兩人,一個思維縝密頭腦清醒,一個眼光獨到處變不驚,各有所長,但也往往會各執己見。

這會兒甚至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原因,這種“友好”的思想碰撞仿佛又悄悄地、不知不覺地,開始了……

互相對視了一會兒,白星好像也明白了什麽,點頭道:“好,那從現在起一切聽你的。”

沈浪微微一笑,道:“從現在起,一切我兩商量了算。”

白星嗤了一聲,道:“那如果,咱兩的意見出現分歧,該聽誰的?”

沈浪從褲兜裏掏出一個鋼鏰來掂在手裏,道:“如果咱兩出現了分歧,那就聽它的,花麵依你,字麵依我,行麽?”

白星以為他在開玩笑,道:“拋硬幣決定?開什麽玩笑,這麽草率當然不行!”

“哦?草率麽?拋硬幣不就是最簡單、最原始的一種占卜方法麽?結果準不準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硬幣是絕對不會作弊的。不過,你要覺得草率的話……猜拳決定也行,雖然那樣要麻煩一點,石頭剪刀布,一把定輸贏可以麽?”

白星這次真的板起了臉,冷冷道:“我沒跟你開玩笑!”

沈浪卻笑道:“我真的沒在開玩笑……我相信分歧會存在,但於你我而言,當然也不至於會提出錯得太離譜的不同意見不是?那這樣,你要覺得石頭剪刀布也不靠譜,要不以後出現分歧就全聽你的吧。”

白星噗嗤一笑,道:“那就免了,別說得我好像很喜歡專政一樣。事情是你的,我隻是幫忙,有分歧就聽你的也就是了。”

沈浪也笑道:“別,我可沒把你當幫忙的看待,在我心裏您跟國士是一碼事,放心,保證一點都不輕忽的!如果你不反對的,那就以後有分歧就還是用拋硬幣的辦法來決定吧。”

白星終於忍不住笑道:“隨你,那就硬幣決定!不過,眼下你要不要先拋個硬幣或是樹枝之類的東西?問天打上一卦……”

“為什麽?”

“我們找那七星拱天門的精井丹門已經找到天都黑了,現在該往哪走呢?”

沈浪臉上神秘一笑,道:“那到不用麻煩老天問路了,你看前麵……”說著用手一指。

白星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遠處一座暗黑色的孤山如牙似爪一般矗立在夜色之中,周圍山崖高聳如刀削斧鑿一般飛鳥難渡。借著天上的月光遠眺,一條白天並不存在的小溪這時卻不知從何處顯露了出來,不寬的水麵上正泛出層疊的粼粼波光,順著聳立的孤山一路蜿蜒貫通,一端正往二人所處的崖邊延伸過來。

沈浪笑道:“風水風水,風生水起,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不管是陰宅陽宅,都有一點共通之處,就是希望生氣能夠在一個環境之中能長久的凝聚不散保持下去,這樣的做法就稱為風水局。七星拱天門雖然不是一般的風水格局能比,但寶局也脫不開風水的這些個關鍵。風水中有‘形法’和‘理法’之別,眼前的寶局即是天生天成,所以觀測的時候理應以‘形法’為先,相形址為重;‘理法’偏重的方位格局等等為輔,作為眼前整個寶局的參考。你看那條小溪,白天的時候完全看不到它的存在,但現在借著月色天光,它卻無聲無息的顯露出來了。那應該是一條間斷性斷流的水脈,周圍地脈生靈的精氣便都是順著那條小溪的形式而最終得以流動貫穿到整個峽穀之中。地下肯定還潛藏著其他水脈,但以我們現在來說是不可能觀測到的。那條月夜裏才能看見的小溪就是我們要找的精井丹門,也是我們進入峽穀的關鍵。白天溪水褪去在地層中潛流,但每當明月當空,借著天地呼吸的節奏放緩,日升月沉,精氣也跟著沉降,周圍地脈釋放出的生氣凝結成露,又露結為珠,然後珠匯成水……這條‘月見溪’才算真正顯露出來。由此也可猜想一斑,這處七星拱天門寶局恐怕跟那‘月見溪’一樣,是一處夜晚才顯現的陰局,那天地星辰造化所煉就的恐怕也是顆陰丹啊……”

白星也悠悠道:“白天隱匿,夜晚顯露的水脈……陰局、陰丹……這地方確實夠神秘夠稀奇的,要不說你道行深呢,連這也能看清想到……”

沈浪笑道:“也沒什麽特別的,瞎貓碰著死耗子唄。走吧,趁著現在水脈初現,咱們得盡快找到入穀的辦法。”

兩人借著月色天光向前尋去,不多時,耳中似乎能聽到細微的流水聲,但四周地麵看上去卻完全看不到任何水流的影子。白星止步摸了摸地麵,道:“這裏的土表很濕潤,好像有一層很薄的水汽在地表上麵流動一樣,好神奇……”

沈浪道:“這就是了,咱們跟著那水脈與崖壁交接的方向再往下找找,說不定就能見著那精井丹門的跡象了。”

又往前找出一段距離,地麵上變得更加潮濕,仿佛肉眼便能見到一層薄薄的水層,薄得用手都很難感受到一樣,或寬或窄,正從四麵的山林、土壤中靜靜流淌而出,速度不快,水流很小,但下意識裏還是能感覺到清涼的水流正逐漸向下,並且慢慢匯聚在一起。

再找出一段,此時,水層的厚度也更厚了,已經漸漸達到了能沒過鞋底的厚度。越往前走,水聲和流水的質感也更加能夠令人分辨出來。終於,他們在一片厚厚的落葉層下發現了它,一條靜謐的小溪在這裏匯聚而成,此刻正在月色下緩慢而輕柔地靜靜往前流淌著。溪流向下,跟著再往下一些,變成了兩掌來寬的模樣,水流的速度也逐漸加快了一些,淙淙的流水聲聽起來也格外動聽明朗。這水很輕,不同於一般的泉水,它給人一種很輕柔的感覺,初時捧在手裏就像完全不存在一樣,或許正是地脈中的精氣匯聚成了這些水滴,所以才會讓人對它的質感作出這樣的描述。

眼前忽然明朗,隻見那溪流到了此處不斷潛行往下,但依然能在林立的山石之間找到它的蹤影。數步之外,山崖環抱,此時,整個峽穀又再次以不同的角度和姿態展現在了他們麵前……

放眼望去,白星忍不住感歎:“大自然實在是太神奇了……這月見溪流入峽穀的方向,正也像是中國大多數河流流淌的方向一樣,它們都順著山川地脈的走向,一路由西向東,最後奔向了大海。你說這月見溪最終也是流向大海的麽?”忽而抬頭看了看空中的月色,又指著上麵叫道:“你看,天上的星辰就像明燈懸在頂上,地上的星圖就像那些星宿透射在凡間的縮影一般。一條月夜裏才能見到的溪流從中間潺潺流過,這整個峽穀的感覺和白天看到的完全不一樣了,變得生氣充沛,生氣在其中凝聚不散……這真是……真是何等的機緣構造才能形成這樣一幅令人讚歎的景象……”

看著白星一臉陶醉的樣子,沈浪看上去卻不是特別高興。他雖然算準了寶局中精井丹門的方位,但有一點他還是忽略了——水流能下去,地脈精氣能順著水流也下到穀底,這地方雖然就是精井丹門……但水下得去的,人卻未必能下得去……

眼看月見溪的水流匯聚之後在山崖的盡頭往下一潛,便沒入了亂石縫隙之中,時隱時現往下流淌。這裏的山崖看上去是比其他地方要低矮一些,周圍攀爬抓拿的位置也更多一些,但距離穀底仍有幾十米的高度,從這個位置想要徒手攀爬而下,憑他們兩人,無異於是去找死。

在那攀爬的整個過程中,隻消一個輕微的疏忽或者是心理建設上輕微的、那麽一點點的崩塌,麵臨的就是粉身碎骨萬劫不複。下墜的過程中,不等人落到穀底就會被周圍嶙峋凸起的山石先結果了性命。

這回可真是讓沈浪難住了,事已至此,退也不是,進也不得,白白耽誤了時間和精力不說,前行的勇氣又再度受挫。

白星像個孩子一樣興奮地看了半天,這會兒終於平靜下來,她也意識到了眼前二人所處的困境,不過她也同樣沒有解決的辦法。

二人沉默無語,又往回走出許多,想尋找其他可能下到穀中的位置,可惜還是無果,心裏不斷苦苦思索,接下來該怎麽辦才好……

正在這時,跟著輕輕吹過的山風,飄飄****、飄飄****……仿佛傳來了陣陣女子抽噎哭泣的聲音,那聲音似乎離得尚遠,隱隱約約,時有時無。細細辨別,感覺那哭聲時而猶如野獸嗚咽哀鳴,時而又猶如女子悲哭,直聽得人汗毛倒豎……

起先沈浪有些吃驚,但很快便冷靜了下來。該來的始終要來,半夜裏聽那鬼哭狼嚎雖然嚇人,但不論如何,總也隻能沉著地應對著。緩緩抽出了腰間的柴刀握在手裏,全身的神經已漸漸繃緊起來。

白星也將那擊斃鬼貓時所用的針筒翻了出來,裏麵還剩回收回來的最後五根化骨神針,現在全都已裝填完畢。想貼近沈浪身側站定,走了兩步腳下一絆,險些被隱在長草中的硬物絆倒。恰巧這時,一陣山風吹過,吹得那長草往一邊分了分,借著月色隱約能見到那草叢裏豎了半截規整的石頭,石頭上麵好像還有什麽東西。白星蹲下身子看了看,這才看清,原來石頭上寫著幾個宛如血色的鮮紅字跡——百目禁地,擅入者死!

“你看!”白星指道。

百目禁地……百目魔君……

沈浪斜眼瞥了一下,冷哼一聲,笑道:“百目魔君……嘿嘿……這些人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百目魔君就在此地一樣,時時刻刻都要提醒一下對方。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伎倆難道不嫌太拙劣了些麽?”

話剛說完,那林中的鬼哭聲忽然便近了許多,兩人頓時更加警惕!

那如狼似哭的聲音越來越近,忽然一**,又飄出去老遠……

……這……這真的撞鬼了?不然那聲音明明感覺已經來到了近前,怎麽這會兒一變又在遠處響了起來?

一時間,隻聽那鬼哭聲愈發淒厲、愈發縹緲……忽左忽右、忽遠忽近、忽高忽低,仿佛正源源不斷從四麵八方傳遞過來。那不見其麵隻聞其聲的女鬼似乎正在這樹林間不住地來回飄**,光隻是這聲音已經弄得人心神動搖,生怕一個不注意那女鬼便會從自己身後冒出來。

白星心底越來越毛,聽那聲音飄忽不定,方向位置也在不斷變化,偏又完全不見女鬼蹤影!如果是人,世上誰能有這麽快的移動速度,就算有,那也總該見到人吧?眼前的情形已經不能用科學道理來解釋清楚!

沈浪這時反而沉住了氣,把柴刀自右手換到左手,右手不知從褲兜裏拿出了什麽東西在掌中握定,突然放聲大笑,道:“哈哈哈哈……就這點伎倆也敢在小爺麵前裝神弄鬼!”舉起右手晃了晃,又自對著漆黑的樹林裏叫道:“朋友,化骨神針聽說過麽?你不出來不打緊,今天就請你們吃個新鮮的!!接招!!!”語聲剛落,連連揚手,掌中數點細小的黑影接連往樹林裏幾處位置投射而去!

想那化骨神針的威名和中毒之後的慘狀是何等令人恐懼,知情者聞聽無不心驚!

沈浪這下出其不意,掌中射出的暗器劃破風聲,已堪堪射到。

那林中果然頓時有人驚呼一聲,手裏還提著一個牛皮紙糊的大喇叭,從灌木後麵跳躍躲避而出。另外藏於樹冠的一人來不及閃躲,眼見沈浪手中的暗器射到,慌亂之中手裏一滑,順著樹幹咕咚一聲失足摔在地上,直摔得眼冒金星差點背過氣去!

難怪那淒厲的鬼哭聽起來飄忽不定忽左忽右,還忽高忽低……原來是由兩個人躲在暗地裏,手上拿了紙糊的喇叭,不斷配合,搞出了眼前這出鬼把戲。那聽來詭異難當、縹緲無定的鬼哭聲,這會兒揭穿了竟隻是這麽簡單的伎倆,簡直是簡單得讓人有些哭笑不得。

從灌木後跳出來那人率先開口叫道:“你是哪裏來的小子?怎麽會有化骨神針!”說罷手上不自覺的又在自己前後摸了個遍,顯見對那化骨神針實在是畏懼以極,生怕沾上一星半點便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沈浪反而攤開了手掌,奇道:“我沒有那東西啊……我剛才隻問你們聽沒聽說過化骨神針,又沒說我丟出去的就是那種玩意兒……”

話一出口,白星已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人一聽之下心中頓時惱怒,叫道:“那剛才投過來的是什麽?”

沈浪順手又在褲包裏掏了掏,手掌平伸,道:“喏,不就是我褲兜裏的硬幣咯,你還要麽?要的話,我再給你幾個。”

“啊呀呀……氣死我了!你他媽當我是要飯的!”那人更加暴跳如雷,一聲怒吼遠遠朝二人撲來,口中連聲嘶叫道:“老子今天弄死你們……”

沈浪搖頭歎道:“這人脾氣好大啊……給他錢都不要,還發這麽大的火氣……”

白星笑盈盈閃在一邊,忽然將手裏針筒一橫,依照沈浪的樣子對那人喊道:“喂!化骨神針聽說過麽?接招!!!”

那人被這話頭一激,更加氣紅了眼,咬牙怒叱一聲:“找死!”手裏一分,已經多了一柄五色教的獨門兵刃無常錐,尖端銳利並且淬煉了見血封喉的劇毒,隻消擦開一點油皮都必定讓人吃不了兜著走。

眼見離白星不過三五米距離,就在這時,她輕輕撥動了手中針筒的機簧,將那剩下的幾根化骨神針一並發射了出去!可惜那針筒經過幾次發射後,金屬疲勞,已至發射的力度和精準度都打了個大大的折扣,速度不快並且已經很難及遠。

可那五色教徒自揣他二人不過是虛張聲勢,而且他自己又長期與這些個毒物、暗器為伍,所以根本沒將這種程度的暗器看在眼裏。當下裏不慌不忙將衣袍一甩,輕鬆打落了幾枚毒針,剩下一根竟被他也輕鬆地接在了手裏。轉身嘿嘿獰笑道:“怎麽?這小妞,找死還要搶在前麵?那大爺今天就成全了你!”手裏一翻,無常錐迎麵刺到白星眼前。

沈浪橫起柴刀,反手揮出迎上,當中斬在那無常錐之上,他手中柴刀厚重,那無常錐輕薄尖銳,本來是絕對不敢和他硬碰的。但現在兩下一交,那無常錐“叮”一聲響竟沒折斷,堪堪向後彎去。這兵刃果然是百煉金鋼鍛造而成,不但沒折,反而借著下壓的力道複又往外一彈,刺尖透風,反朝著沈浪手背激射而來!當真是變化難測……

不過沈浪也確實是有些急智的,不但沒躲,手中柴刀卻撒手往前翻出,不退反進,直直砸向那人麵門。一刹那間,無常錐帶毒的刺尖幾乎是貼著他的手腕翻過去的,借著力道又再度一彈,反向那人自己的手腕偏去。

那人“咦”地一聲驚呼,撒開手中兵刃忙往後跳開兩步,但左手皮膚還是被柴刀挨了一下,好在那柴刀並不鋒利,隻是擦破一點表皮。退在兩步開外站定,冷冷道:“年輕人,刀用得不錯……敢問是何人門下的高足大駕光臨此地。”

沈浪微微一笑,略一拱手,道:“好說好說,您謬讚了,小子我腳下無根,四處漂泊,來到這裏隻是想找我一個兄弟,他和狗爺他們在一起,不知道您看見他了麽?和我差不多歲數,個子也差不多吧……找到了人,我們這立馬就走,不多聽,更不多看。不知道老兄你能不能行這方便?”

那人冷笑兩聲,道:“找人?你也是墨者?”

沈浪搖頭道:“當然不是,我無門無派,平時跑跑業務,勉強混口飯吃。”

“跑業務?!什麽業務?打架殺人也是你的業務範疇麽?”

沈浪已有些不耐煩了,沒好氣道:“人你到底看沒看見?看見就告訴一聲,沒看見的話大家現在就各走各的路,行麽?!”

那人哈哈大笑了兩聲,往前踏上一步,道:“看見了,看見了,我現在就送你去找他!”手裏一緊,又撲了過來!

剛跑兩步,忽然覺得左手有些疼癢難耐,低頭一看,不禁大驚失色叫道:“化……化骨…神針!!!啊……你……你是什麽人……”大叫一聲翻倒在地,喊聲由高自低,最後漸漸沒了聲音。一股難聞的味道自他身上傳來,充斥在周圍的空氣當中,不出片刻,原本還生龍活虎的整個人便開始慢慢萎縮了下去,身下淡黃色的膿水越來越多,銷蝕的速度也變得越來越快。

類似的場麵沈浪和白星已經見過一次,但那次是一具高度腐爛的屍體,這一次卻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大活人,就這麽在自己麵前痛苦掙紮死去……化骨神針……令人聞名喪膽,果然不是鬧著玩的……

那人之前一時大意,將毒針接在手裏,爭鬥之中也不過是一時大意,擦破了一點油皮,毒素隨之進入體內,待發現毒發時卻已然來不及阻止這一切發生……

之前從樹上摔下那人現在已經緩過氣來,伏在地上,眼見同伴身中化骨神針然後毒發身亡的慘狀,哪裏還能再忍得住?!一聲驚呼,爬起身來就往樹林裏沒命也似地奔逃,倉惶逃出幾步,跌跌撞撞摔在了一株懷抱粗細的大樹一旁,忽然開始手忙腳亂的不知往自己身上忙活著什麽事物。

白星開口叫道:“不能讓他跑了!暴露了行蹤,你我都逃不過這群人的追殺……”說著緊趕兩步,便要上去擒人。

這些人雖然心狠手辣,上來就下殺手,但畢竟不像那潛藏在樹林裏的鬼貓;他們是人,活生生的人!對付鬼貓,沈浪可以不遺餘力,但眼前這些人就算十惡不赦,他卻也從沒真的動過殺念,更別說對一個喪膽奔逃的人痛下殺手。

就這麽稍一猶豫的功夫,隻見逃走那人忽然身子一高,袖袍再往外一展,竟從平地一躍而飛起!將近有五六米的高度,飄飄忽忽,看樣子竟能再往上攀升!

會飛??!!一個人怎麽可能會飛?!這五色教的手段雖然有些裝神弄鬼,但也確實令人匪夷所思……

隻見那人身子飄飄忽忽飛到了半空,然後一個轉折,筆直往崖邊**了過去,眼看就要沒入黑暗,消失在二人視線當中……

可惜的是,這會兒白星的心神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現場哪怕任何一點微小的動靜都不能逃脫她的感知。就在那人起飛的瞬間,一陣輕微的金屬摩擦聲已經傳入了她的耳朵裏。既然鬼哭聲音能夠人為作假,那一個人能夠飛起來又為什麽不能做到呢?

眼見那人要逃,沈浪偏偏又呆站著不見動靜。情急之下抄起了地上的柴刀,不但沒有對準那人進行斬殺,反往奮力往自己身後一株大樹上用力揮了出去。柴刀“嗚嗚”作響,“啪”一聲正斬在樹幹之上,跟著“啪嗖”一聲傳來斷線**的回聲。

白星急叱一聲:“趴下!”人已躍起將沈浪撲倒在地。

不知從哪裏冒出一條斷裂的鋼絲,帶著勁風,就像一條失控的大蛇一樣,淩厲無比地在半空橫掃而過,幾乎是貼著二人頭皮掃過去的。

與此同時,半空中那人突然失去了力量牽引。鋼絲斷裂,從他胸前一個奇特的固定裝置的滑扣裏掙脫出來,勢頭絲毫不減,繩頭甩出的力量在半空裏打了一個“劈啪”聲響,直將那人擊得重重摔在崖邊,嘴角鮮血直流。不等他站起身來,忽然向後一軟,整個人便跌落了出去……身子就像一捆掉落的柴火,一路順著山崖上嶙峋的巨石上跌撞落下,不等落地已然摔得筋斷骨裂身首異處。

鋼絲牽引……鎖扣固定……滑輪控製……五色教的人就是通過這種方法讓人看起來像是在空中起飛了一樣。終究玩火者自焚,那人想要借助鋼絲牽引逃離崖頂,最後卻落得個墜落身亡的下場,甚至連具像樣的屍首都沒留下……

白星長長鬆了口氣,起身對沈浪道:“此地不宜久留,借著剩下的這段鋼索,興許能讓我們安全的下到崖底。”

沈浪抬頭看了看她,一句話沒說,起身撿了地上的柴刀,又默默插回自己腰上。

摔下山崖的那個五色教徒已經引起了其他教眾的警覺,當前狀況來說敵我力量實在是懸殊很大,五色教的人隨時有可能趕過來。驚動了暗哨,當前最明智的辦法就是盡快離開此地。

白星手腳不停,忙著將地上的鋼索整理出一段背在身上,回頭見沈浪還站在原地發呆,不禁急道:“你幹什麽?!還不趕快動身!”

沈浪就像完全沒有聽到白星的話一樣,呆呆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一聲沒吭,麻木地接過鋼索邁步就走……

有道是凡事莫要蹉跎過,夜長夢多橫生枝節的事情這千百年來還算少麽?再耽擱下去,誰知道還會發生什麽事,還會遇到什麽樣的敵人?偏就這時,沈浪卻又表現得懶散而又迷茫,心裏揣著話,嘴裏又不願意說,真叫人看了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