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中元節(下)
中元節（下）
此時，暮色像一張灰色的大網，悄悄撒落，幽藍的天空中，可以看得見那點點繁星。整條湛河，都攏在夜幕裏，之前映著霞光的河麵，已經變得深不可測。
人們紛紛把手中的河燈放於河麵。
河燈星星點點，照得河水幽幽地發亮。沒過一會兒，整條湛河，金燦燦，亮通通起來。
河岸上的孩子們，拍手跳腳歡呼著。
岸邊的人們，看得出了神了，一聲不響，陶醉在燈光河色之中，不知人生何世。
“元芳，好美哦！”童夢瑤癡癡地望著河中景致。
“是啊，我在京城，從未見過如此有趣的場景。”王元芳臉上滿是歡喜，“不知這放河燈，有什麽說法嗎？”
“當然有。死了的冤魂怨鬼，因為沒有燈，看不見路，一直在原地痛苦徘徊。而在中元節這一天，若是每個鬼托著一個河燈，就可得以脫生。”狄仁傑解說道。
李婉清和童夢瑤倚坐在河岸邊，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花燈放入河中，然後雙手合十，誠心許願。
看著河燈漸漸逐流而去，越來越小，直到消失於眼前，漸漸有點失落感……
“元芳，你說，我的河燈是不是被鬼托走了啊？”
王元芳笑笑：“嗯，我想應該是被一隻可愛的小鬼托走了。”
“真的嗎？那它會不會嫌棄我的燈不好看呀？”
“當然不會，它內心定是對你充滿感恩的，燈的美醜根本不重要。”
童夢瑤有些不好意思地咬咬下唇，憨笑。
回想著王元芳的話——不對！
“大公雞！你什麽意思？你打從一開始就覺得我做的河燈很醜對不對！”
童夢瑤氣得要炸毛，她哼地一聲，轉身便走了。
“哎——夢瑤！”隻是一秒的遲疑，王元芳便被人群阻隔住，一時難以行進。
“元芳，怎麽了？”一旁的狄仁傑和李婉清聽到叫喊聲，紛紛看過來。
“夢瑤她……”
“哦——都說母老虎不好惹的啦。不礙事，跟我回去崔世伯那品茗吧。”
“不了，我要去找夢瑤。”
狄仁傑把王元芳拉住，手臂搭上他的肩膀。
“母老虎生完氣就會自己回來的，倒是你，你……真的確定嗎？”
“確定什麽？”王元芳眼睛一直看著童夢瑤離開的方向，答得有些不耐煩。
“我說王大公子，以你的條件，要什麽樣的女子沒有，何必自己追得這麽辛苦呢。”
“狄仁傑，我很忙，懶得搭理你。”
王元芳甩開狄仁傑的手臂，頭也不回地走了。
“哎！你這是在幹嘛呢？！”李婉清不高興地瞪著狄仁傑。
狄仁傑輕輕搖頭，臉上卻掛著笑容：“我真搞不懂，他怎麽會偏偏選中這隻母老虎呢！”
“怎麽？莫非……你不希望夢瑤被元芳搶走？”李婉清還是一如既往地敏感，又缺乏安全感。
“婉清，你可別亂想，我對你一心一意，不信你問問天上的月亮！”狄仁傑激動地指指天上的明月，扶上李婉清的肩膀，“我啊，就隻是想試探一下元芳……不過看來這小子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獄無門硬闖啊，沒救了沒救了……哈哈哈！”
聽罷，李婉清算了寬下心，嗔怪地看著狄仁傑，知道他是真心地高興。為夢瑤，也為元芳。
一直鬧到月亮上中天，人群才漸漸散去，河岸上漸漸冷落下來。
有的人漫步歸家，有的則是沿著河流，關注著自己的河燈，一直往下遊追去。有的燈流到半路就滅了，有的被岸邊的野草掛住了。
這時再往遠處的下流看去，那些燈一個接一個地就滅了，真像被鬼一個一個地托著走了似的。
河的南岸，盡是柳條叢。
童夢瑤氣呼呼，漫無目的地沿河岸走著。心裏極度鬱悶，這大公雞，騙人，說什麽各有千秋，害自己差點當眾出醜……
不知不覺走了挺長一段路，好像心情開始沒那麽糟糕。她時不時回過頭往後看看，神情有些小委屈。
童夢瑤無意識地掰扯著襦裙上的彩帶子：可惡的大公雞，竟然還不追過來……
這時，她注意到從身邊經過的男男女女，還有孩童，順著河流的方向，追著自己的放的那盞河燈。
“我的河燈……會漂到哪裏去呢？”
童夢瑤眼看著這一路上許多河燈順流而下，一個一個漸漸淹滅。她靈光一動，也想找找自己放的河燈何去何從。
走上拱橋，童夢瑤遠遠看見河邊有一個停止不前的大紅色河燈，童夢瑤心想難道是自己的燈？竟然還沒滅，應該是被掛住了，便忍不住走過去一探究竟。
走到對岸邊上時，看見河邊卻是蹲著一位公子，正在放河燈。
那位公子聽到身後的動靜，起身轉過頭。
“是你？！”
“姑娘，我們又見麵了。”
原來是在嵩陽縣夜市裏遇見的那位公子。
童夢瑤伸長脖子看著那剛放入河中的花燈，竟然與自己做的無比相似！
“姑娘？”
“童夢瑤回過神來：“這是……你做的花燈？”
“是的，有什麽問題嗎？”
“哈哈哈！原來還有人和我一樣手工那麽差！”
童夢瑤沒形象地爽朗大笑。
“姑娘，你是取笑在下？”
公子頗有趣味地看著童夢瑤，故意裝出有些惱怒的樣子。
童夢瑤慢慢收斂誇張的表情，臉上仍留些許笑意。
與那天晚上的近距離不同，這次，是隔著適當的距離，她打量著眼前的公子，他這次身著玄色衣衫，似乎可以隨時隱沒在這夜色中。奇怪了，分明才第二次見麵，卻徒然升起一絲親切感。
“姑娘，時候不早了，快回去吧。”
“不要！”童夢瑤一下子繃起臉來。
“怎麽？有人惹你生氣了？”
“不是人，是一隻大公雞！”
“雞？”那公子破天荒地不再是一種表情，而是有些皺起眉頭。他覺得眼前的女子，言行舉止皆出人意表，甚至有些無法理解。
“夢瑤——夢瑤——夢瑤——”
橋的另一頭，傳來了王元芳越來越近的叫喚聲。
“看吧，有人來接你了，在下告辭。”
童夢瑤轉過頭，看見王元芳在橋上奔走的身影，他好像是看過來了，應該發現我了吧。
“哎，你怎麽稱呼……？”
她回過頭，發現那位公子悄無聲息不見了，就和第一次見麵時一樣……
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怪人……
等等！他怎麽知道夢瑤就是我……？
王元芳穿過橋，確認眼前人真是童夢瑤，便笑意盈盈，快步走了過來。
“夢瑤，我終於找到你了。”王元芳的呼吸有些急促，“你別生氣，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
童夢瑤看到王元芳額頭上滲著細細的汗珠，氣早就消了，不過她還是別過身子，沒搭話。
見童夢瑤沒搭理他，但也好像沒生氣了，王元芳慢慢靠近，小心翼翼地轉移話題。
“對了夢瑤，剛才我遠遠看到還有一個人和你在河邊，是……什麽人啊？”
“他呀，就是嵩陽縣夜市裏遇見的怪人啊，沒想到在這裏碰上了。”
說著童夢瑤臉上竟然浮起了微笑。
“元芳，你知道我發現什麽？我發現他做的河燈和我做的一樣很醜……！哈哈哈——”
王元芳微微蹙眉。
“為什麽……又能遇見，這也太巧合了吧……他是故意的嗎……”
看見王元芳有些吃味的神情，童夢瑤有些暗喜，又想逗逗他：“就算是故意的也不奇怪吧，大公雞，本姑娘可是很討人喜歡的。怎麽，你怕了吧？”
“我當然不怕，因為他們都不如我喜歡你。”王元芳突然緊緊攥著她晃來晃去的小手，神情認真。
童夢瑤方才得意的表情有些僵住，這隻大公雞，說……說什麽呢……
河邊的人群大多已經散去，湛河又回複了寧靜。
此刻，氣氛隱隱有些不一樣。
晚風，有一點點涼，穿過發絲，帶著花葉香，拂在溫熱的臉上，說不出的舒服。
兩個人就這樣，在迷朦的夜色裏殷殷注視著對方。童夢瑤的腦子裏一片空白，隻對上王元芳眼眸裏映著的點點河光，似乎可以感受到那跳閃著的灼灼情意……
不知道就這樣對視了多久，突然感覺王元芳清雅的氣息越來越近，童夢瑤覺得身體好像不能動彈，她本能地閉上眼睛……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
下一秒，她感覺身體被溫熱的軀體輕輕包裹著——王元芳把她摟入懷中。
童夢瑤睜開眼，搞清楚現狀，隨後輕輕呼出一口氣。
什麽嘛……原來隻是抱抱，嚇死我了……
許久，王元芳慢慢放開童夢瑤，撩起她被風吹亂的額發。
“夜裏涼，我們回去吧。”
童夢瑤點點頭。
“啊——！”
“怎麽了？”
“我……好像腳崴了……”
可能是保持一個姿勢有些久，童夢瑤的腿有些麻，走動時不覺踩了空。
“大公雞，你愣著幹嘛？還不快背我。”
“背你？”王元芳有些錯愕，“我……從小被人背大，怎麽可能背別人……”
“那正好呀，讓王大公子也試試背一個人的滋味。”
“真……真的嗎？”王元芳試探性地看了看童夢瑤，不太情願的樣子。童夢瑤見狀有些不耐煩起來，她瞪著王元芳，表情嚴肅。
“三。”
王元芳還有些猶豫。
“二！”童夢瑤忍不住有些暴躁地提高了音量。
“好好好，我背，我背……”無論如何，今晚可不能再惹她生氣了。
“往哪邊？”
“我怎麽知道，我又不認得路。”
“不會吧，那我們怎麽回去？”
“往有人的方向走，就不會錯啦，快走！”
“哦……”
起初，兩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倒也挺浪漫的，也顧不上旁人和風景，就隻是隨意地走著。可走了大約半個時辰，王元芳開始有些氣喘，漸漸發現大街上已經空蕩蕩，而自己卻仍然不知所向。
“夢瑤，怎麽感覺離驛站越來越遠了……”
“前麵好像有個人。”童夢瑤伸長脖子張望了一會兒，“大公雞，愣著幹嘛，趕緊跟上他，問問路啊！”
“哦。”
王元芳加快腳步，沒多久，在轉角處停下了。
“呃……人呢？”
“是啊，明明他是往這個方向走的啊，怎麽一下子不見了……”
“咳咳……這裏到處都有煙霧……”
童夢瑤不經意往四周一看，大驚失色。
“怎麽來到鬼宅了？！”童夢瑤望著那個鬼宅虛掩著的大門，不大不小的縫隙中一片漆黑。
童夢瑤有些害怕，拍了拍王元芳的肩膀：“大公雞！你是故意的吧？”
“沒有……我真的不認路啊……不是你讓我跟著那個人的嘛……”王元芳一臉委屈。
“別說了，大公雞，快走……我害怕……”
“哦……那往哪邊走？”
“我管你往哪邊走，反正遠離這裏就可以了！”
很快，兩人的身影漸行漸遠。
此時，鬼宅大門的縫隙，緩緩被拉大，無盡的黑暗中，伸出一隻手……
夜，給了誰戰栗，又給了誰間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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