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高山族
燕離怔了怔,真真想不到會得到這個答案。前腳把人家給罵了個體無完膚,後腳就找上門來了,是報應還是巧合?
他想了想,道:“本公子豈是想見就見的?你回去告訴她,讓她自己來見我。”
讓天下第一花魁親自來見他,這話簡直狂妄得沒邊,料必門外那女子定會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豈料她的聲音突然變了,變得十分的柔媚動聽:“奴家知先生高風亮節,家有賢妻,定不願踏足煙花之地,故親自登門拜訪來了。”
燕離有些驚訝,想不通她紆尊降貴的理由,他本能不願接觸無法掌控的東西,便道:“既然知道我已有妻室,你還找上門來,這不是存心挑撥我們夫妻感情?傳出去讓人誤會了怎麽辦?還請速速離去。”
那女子顯然沒想到燕離會順勢拿這個借口來堵她,卻難不倒她,笑道:“先生言重了,奴家隻為訪友而來,大可敞門高談,諒那‘魑魅魍魎’也發作不得。”
這話真是非常高明。
魑魅魍魎有兩層含義:一層是悠悠眾口、三人成虎;一層暗指燕離的心,假如他心如止水,就什麽事也不會發生。
除這兩層含義,更有意思的是“發作”二字用得極妙,前後連貫起來,實則是在暗諷燕離想太多了,她來這裏單純隻是拜訪,並沒有他想的那樣齷蹉。
這下子,燕離再無推拒的借口。
不過他是什麽人啊,向來軟硬不吃,任你舌燦蓮花,不見就是不見,直言道:“身體有恙,不便見客,請吧。”
外麵一下子安靜下來。
燕離也拿不定她走了沒有,距離太遠。他雖是四品武者,但武道九品除加強體魄外,五感的強化並不明顯,隻有晉入真人境界,才能大幅度提升。
但想來此女高傲得很,一年才接一次客,親自登門拜訪卻被拒之門外,簡直是天大的侮辱,定不會死纏爛打。
他調整呼吸,再次準備入定,誰知門外又一次傳來匆忙的腳步聲。
沒等他察出是誰,門就被從外麵推開,展沐擰著眉頭進來:“你這小子,神州大地多少男人巴不得見魚大家一麵,可是望眼欲穿也盼不到,你倒好,居然把她擋在門外,今天我說什麽也得管上一管。”
“你小子豔福真是不淺!”常山跟在後邊,話裏語間頗有幾分豔羨。他久居怨鳶樓,與燕離逐漸熟稔,不再像以前那樣劍拔弩張。
燕離懶得搭理一副內分泌失調模樣的常山,道:“怎麽了展爺,酒樓老板當膩了,改行做老鴇了?我看這怨鳶樓是挺好,改成妓院,生意定能火紅百十倍!可是展爺,就算你是酒樓老板,也不該隨便闖入客人的房間吧?”
展沐像沒聽到他諷刺,熱切道:“我免了你房費,你就讓魚大家進來坐坐,坐坐而已。說不定她一高興,就跳一段‘霓裳羽衣’,老展我死也都瞑目了。”
燕離想了想,目光微微閃爍,道:“那就請魚大家一見吧。”
話剛說完,外麵就走進來一個青衫蒙麵女子,但似乎不是魚幼薇本人,燕離認出來,是那天替魚幼薇傳話的丫鬟。
不知道她一個丫鬟蒙什麽麵,莫非長得很醜?
隨後,才見一個風姿綽約的紫衫女子婀娜多姿地走了進來,常山的呼吸忍不住一滯,展沐連忙迎上去,滿臉堆笑,道:“魚大家光臨鄙酒樓,真是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快快請坐。”
展沐臉上在笑,心裏卻暗感不可思議。
方才有人來請他說,魚大家被燕離擋在門外,他還不敢信,親眼見到了,才止不住心裏的震驚,這燕離到底有什麽魅力,居然讓魚大家親自登門拜訪?
“展爺客氣了。”紫衫女子檀口輕啟,十分的柔媚。
燕離聽出來,確實是剛才那個聲音。
但見她一襲淡紫色的曲裾,腰束雪白色玉帶,秋水剪眸,四方流盼,似鬱結幽思千萬,直欲對你訴說,使人不由得怦然心動。
那種不經意間流露的淡淡憂鬱,在人心頭徘徊,使人生出一種撫慰她的衝動。
難怪把常山看得入迷,險些找不著北。
三千青絲挽了個飛仙髻,上麵插著幾朵銀白色的珠花,顯得十分端莊典雅。
她長得明媚絕豔,單從容貌上看,與李香君不相上下,但她勝在有一對會說話的眼睛,像兩潭香冽的美酒,充滿無窮的吸引力。
除此以外,她身上還有一種曆經浮沉的溫婉典雅,那種成熟自然的風情,絕不是李香君可比。
雖然她身上的曲裾略顯保守,但在玉帶的襯托下,仍凸顯出她那驚人的苗條曲線,據說她舞功獨步天下,不難讓人聯想其舞動時的曼妙姿態,未看便先醉了。
她自然就是魚幼薇。
奇怪的是,從麵容上看,很難判斷她的年紀。燕離總覺得似乎在某個地方見過她,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魚幼薇的臉上**漾著矜持的笑意,美目輕移,向著燕離微微行禮:“終於見到先生了,隻看一眼幼薇便知道,‘一蓑煙雨任平生’之意境,先生已得精髓。”
自武帝後,大夏崇尚武風,尤以永陵為甚,詩詞歌賦雖然還有傳唱,但比起前朝,弱勢不小。而流傳於青樓的“豔詞”,哪怕再怎麽驚豔,也很難成為話題,因為人們關注更多的,還是修行者。
所以,那首詞雖然意境深遠,卻並沒有傳揚出來,展沐和常山,自然就聽不懂了。
已得精髓,那不就是**裸地告訴燕離,她知道那詞不是他作的。
燕離心裏一動,反而來了興趣,道:“不妨坐下說話。”
“幼薇想與先生單獨聊聊。”魚幼薇輕聲地說。
展沐隻得遺憾道:“那在下便先告退了。”
說完向常山使了個眼色,常山雖不情願,卻也不得不退出去。
最後,那個蒙麵丫鬟去關上了門。
燕離對魚幼薇心存反感,本想諷刺一二,但想了想又作罷,道:“你可知道出處?”
“正想問先生從何得來。”魚幼薇輕輕問道。
燕離道:“偶見記於一本古籍上。”
“那古籍所在何處?”魚幼薇問。
“不慎燒著了,就是一些趣聞讀物,也沒太在意。”燕離頓了頓,又問了一遍,“魚大家可知道那詞出處?”
魚幼薇笑著說:“曾在一本古籍上看過記載,說是一位名叫‘玄玄子’的修行者所著。”
燕離問:“那古籍所在何處?”
魚幼薇掩唇笑道:“也和先生一樣,不慎燒著了。”
雖同為花魁,但燕離心裏卻知對方與李香君不同,是個厲害人物。
他眼珠子一轉,道:“這個世上不存在寡淡無欲的人。不論什麽人,總是擁有好奇心,在下一介武夫,也不能免俗,不知姑娘身邊這位,緣何蒙著麵紗,可有不方便的地方?”
那蒙麵女子一動也不動,一聲也不吭,隻是看燕離的眼神微有變化。
魚幼薇有些意外,饒是她洞明世事,也不知燕離在試探些什麽,於是道:“翠兒是高山族的人。”
高山族是一個少數族群,這一族群有個十分古怪的規矩,自出生開始,都要蒙麵紗或麵具,一輩子隻能在新婚之夜,由丈夫或妻子揭開一次,隻有最親密的人,才能看到它們的臉,如果壞了規矩,據說會被先祖所詛咒。
至於詛咒的下場是怎樣,卻沒有多少人知道。
燕離也隻是聽說過有這麽個古怪的族群,沒想到今天親眼見到了。
魚幼薇忽然輕笑一聲,道:“先生莫不是看上翠兒了?她自小在我身邊長大,耳濡目染,多少懂得一些雅趣,先生想寫字,她能磨墨,先生想撫琴,她亦懂得欣賞。不說別的,那天彩雲坊門口,先生一曲《醉漁唱晚》,便令她念念不忘。”
蒙麵女子仍是一聲不吭,雖看不見她的臉,但眼神裏的羞怯,卻是無法掩飾的。
魚幼薇唇角微漾,笑意莫名,“若先生不嫌棄,奴家願忍痛割愛,讓她追隨先生,做個紅袖添香的丫鬟,也是她的造化。”
燕離不置可否道:“我有什麽價值呢?”
他從不妄自菲薄,也從不自視甚高。
他比誰都清醒,因為不清醒的話,早就死不止一百遍了。
“奴家今次登門,確實有一件事想請先生幫忙。”魚幼薇輕輕地說。
燕離道:“魚大家屈尊光降,我自然樂於‘垂詢’;然而我能力有限,說不出什麽豪言壯語,自顧尚且不暇,實在無能為力。”
魚幼薇道:“先生不妨留上一二分情麵,是嫌棄翠兒不好麽?”
燕離道:“太祖以來,買賣奴隸之事,明律禁止,我乃武帝門生,不敢犯也不能犯。”
魚幼薇幽幽歎了口氣,道:“倒是翠兒沒這個福分,跟在先生身邊沾光。不過,先生不妨惦念一二,來日再請先生會晤,到時還望先生另有主意。夜深了,奴家不敢太過打攪,先且告辭了。”
她走後,燕離皺眉沉思。
關於玄玄子這個人,他十分感興趣,但又不能表現出來。這個魚幼薇要麽不夠聰明,有事相求,先拋些情報做訂金,才見誠意;要麽太聰明,十分了解談判的要點,就是不能暴露底線。
直覺告訴他,對方圖的東西,一定沒那麽簡單,現在要是沉不住氣,等於先露了馬腳。
另外此女的身份,也很是耐人尋味,絕不是青樓頭牌那麽簡單。
心思太雜,很難入定。
忽然想起黑頭鯊,不妨找他去去晦氣。
想到這裏,當即按著紙條上的地址,找到了一個紡織工坊外。坊內燈火通明,紡車齊整,但別說黑頭鯊,便是半個人影也見不到,十分的詭異。
空氣裏逐漸彌漫起不同尋常的氣機,燕離對此非常熟悉,那是**裸的殺意。
街頭街尾,忽然出現動靜,像流浪的野貓悄悄靠近。
黑暗中,出現了一張慘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