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野心之火
離酒巷不遠處,蘇羽的身體如同無肢節般癱軟著,半倚在牆壁上,整個人毫無生機。
左右兩側是他的子母雙劍,倒插在地,隱隱發出哀鳴。
劍的哀鳴,在殘陽照不到的地方,形成一片肉眼可見的陰影,宛如劍塚般悲涼。
終於,有了第一個發現屍體並報案的人,待京兆府的人趕到時,天已經完全擦黑。
嚴紹群作為京兆少尹,職權不小,這個時分,同樣職權的官員,早已回家逗老婆孩子了,可是他卻第一時間帶人來到現場,從這一點上看,倒是十分的稱職。
事實上也是,京都永陵有大半的治安案件,都是嚴紹群負責處理的。
嚴紹群探案與眾不同,他讓手下打著燈籠,觀察死者周邊的境況,很快就發現了激烈的打鬥痕跡。
可是愈是觀察,他的眉目就愈是冷沉。
雖然他的修為不算很高,僅僅隻有四品,可是他卻能判斷出來,交手雙方的修為已經達到了一個恐怖的境地,絕不是他可以窺覷的存在。
而如此一來,意味著這個案件很可能牽涉到黑道與門派餘孽,京兆府無法處置,必須轉交給裁決司,那樣他就失去了查案的機會。
“嚴大人,您,您快過來看啊……”
就在這時,後方傳來仵作驚惶的聲音。
嚴紹群眉頭微皺,大步走回來,道:“何事如此驚慌?”
仵作用顫抖的雙手,捧著一枚玉牌,遞給他時,牙齒猶自打架,“這……這……這是書院內……內院教習大人的身份玉牌……他……他是蘇羽……蘇大人……”
“什麽?”嚴紹群一把搶過玉牌,身旁手下立時抬起燈籠照來,借著火光,便見果然是枚一麵刻著龍紋,一麵刻著複雜古體字的天書令。
此令相當三品大員,在永陵足可橫行無忌。
嚴紹群的心湖不由翻起了滔天巨浪,為何偏偏是蘇羽?
蘇羽此人,在普通人眼中,或許隻是一個內院教習,可是作為體係內最接近至高皇權的小部分人之一,嚴紹群卻無比清楚,此人乃是聖上重點培養的親信,是聖上置放於書院的棋子,如此重要的一個人,居然莫名橫死街頭,聖上的雷霆之怒,怕沒有多少人承受得起。
理智告訴嚴紹群,此刻應速速派人稟告裁決司,交給李邕那條瘋狗是目下最為妥當的處置。
可是下一刻,他的眼中卻燃起了興奮的火焰,若是能查明此案真相,自己何愁不能再進一步?而且,這可是一品武夫,整個神州大地滿打滿算,一品武夫也不足百數,這不足百數的人裏麵,就有一個死在自己眼前,如果不能親自查明真相,定然終身抱憾。
欲望之火一旦點燃,就如燎原之勢不可遏製。
嚴紹群的雙目發光,聲音卻十分冷靜從容,道:“他是怎麽死的?”
仵作驚愕道:“大,大人,此案我等恐怕力有未逮,不如……”
嚴紹群淡淡剜了他一眼,道:“這裏是你做主,還是我做主?”
仵作心神一顫,忙低下頭,道:“回稟嚴大人,蘇大人身上大小傷處著實不少,要想驗明具體,必須帶回府裏。”
嚴紹群低頭沉思片刻,道:“給你們半個時辰的時間,把這裏附近的人家給我找出來,一個個問話,不要放過任何可疑之人,回頭一絲不漏地報給我。另外,詳查此處方圓百丈內的異物,什麽都可以,凶犯一定有線索留下……半個時辰以後,帶死者回府繼續驗查,此案……”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道:“暫時不要聲張,更不要報給裁決司,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說完,轉身便走。
留下眾人麵麵相覷,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其中一個平日與他較為親近的屬下忽然問道:“大人,您去哪裏?”
“麵見聖上!”
……
走在幽石小徑上,穆東風神色冷沉,走在隊列最前方。
此次受命殺人,他可沒想到最終會走到這裏來。不過,大理寺作為大夏皇朝最高審判機構,身為地位僅次於大理寺卿的他,職權也是旁人難以想象的,所以他才敢堂而皇之闖入書院後山禁地。
“該死,不過區區鼠輩……”
然而天下還真沒有不忌憚書院的存在,想到因為一個小小的五品武者,可能開罪書院,穆東風就覺得異常惱火,一路上不知發出了多少咒罵。
“讓我抓住你,必教你不得好死!”
這時元彪道:“大人,就在前麵了!”
穆東風收斂心緒,冷眼往前看去,隻見一幢獨門小院坐落,他眼力上佳,一眼就看到那牌匾上的“浮萍園”三個字,眉頭不由皺起。
“這裏,好像是新來的內院教習小菩殊的住所,據說乃是聖上親賜,大人……”元彪也看見了,頓時萌生退意
他的話,也讓一眾刑卒心裏打鼓,腳步頓時慢了下來。
穆東風冷冷道:“誰要是敢退,當逃兵處死!”
眾人頓時噤若寒蟬,緊跟著他的腳步。
來到小院門口,穆東風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在下大理寺少卿穆東風,早聞慈悲為懷的小菩殊入京,慕名已久,今日特地上門拜訪,叨擾之處,還望多多見諒。”
元彪暗自撇嘴,素來目中無人的少卿,原來也有客氣的時候。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穆東風客客氣氣叫門,果然還是把門給叫開了。
小春探出一顆小腦袋來,道:“我家小姐今日玉體抱恙,不宜見客,她讓我來知會大人,您的厚意她心領了,還請改日再來。”
“哦?”穆東風冷笑一聲,“豈不正巧,在下略通醫道,可為小菩殊診斷一二……”
說著就要上前推門。
小春立時將門關緊,俏臉含霜,叱道:“還請大人自重,我家小姐已言明閉門謝客,再者,此處乃是書院後山禁地,大人若是莽撞,丟掉頂上烏紗事小,唯恐性命難保。”
雖然是個小姑娘,可她常年跟隨般若浮圖,所到之處,無不奉為上賓,官話聽多了,自然信手拈來。
穆東風立時冷下臉來,喝道:“區區一個庶人丫鬟,也敢要挾朝廷命官,我看你是不知死活!大理寺捉拿朝廷欽犯,爾等膽敢窩藏,不管何種身份,便是天王老子也同罪論處。”
“敢問穆大人,”就在這時,般若浮圖的聲音自內間傳來,“此人姓甚名誰,所犯何罪,據證何在,可否出示緝捕公文?”
音聲渺渺然如九天玄音落下,眾人一時恍惚出神。
“哼!”穆東風暗運元氣,吐氣開聲,“此人與黑道殺手公孫謹會見勾結,被我與董大人撞見,縱是他長了一萬張嘴也辯駁不了。天下皆知,小菩殊心懷慈悲,然無規矩不成方圓,慈悲心懷不應包庇惡人,假使法理不得伸張,那些死在惡人手中的人,又該何處伸冤?”
他的聲音鏗鏘如刀劍交擊,強硬如土石碰撞,響亮如珠玉濺落,直讓眾人心懷激**,從般若浮圖的梵音中清醒過來。
“僅憑大人一麵之詞,實難令我信服,還請大人找到罪證,抑或出示緝捕公文,再來我處拿人。”
穆東風冷笑一聲,道:“那便莫要怪我放肆了!給我上!”
聽到一聲令下,眾人當即一擁而上。
小春嚇得花容失色,連退數步,下一刻,院門便被用力撞開。
她不由又氣又急,又驚又怕。她跟隨般若浮圖多年,所到之處,無論是平民百姓還是高官貴胄,無不對她禮遇有加,何曾遇到如此蠻橫的官兵。
“你,你們休要胡來,若是聖上知曉,你等定然難逃死罪!”雖然聲音都因為害怕而顫抖,可是她卻沒有讓路,是個倔強的小姑娘。
元彪一麵搓著手,一麵怪笑道:“嘿嘿,我等皆為朝廷辦事,今上聖明,怎會胡亂怪罪。小姑娘還是乖乖讓開,免得我等粗手粗腳,沒輕沒重,傷到你柔嫩的嬌軀就不好了。”
就在他們步步逼近時,裏間忽然傳來“幽幽咽咽”的簫聲,絲絲縷縷,縷縷絲絲,直把眾人看得瞠目結舌。
那簫聲聽在耳中自然是極妙的,可是看在眼中,卻有些駭人了。
聲音能顯現嗎?答案是肯定的!
絲絲縷縷的簫聲,幾乎刹那間,肉眼可見地席卷而來,聽來舒緩輕柔,實際卻如狂風驟雨。
慘叫聲霎時響起,一眾“劈裏啪啦”摔倒一片,各各“唉唉”叫喚,但也隻是皮肉傷罷了,真傷到的卻沒一個。
穆東風麵無表情地向前邁了兩步,“森羅枯骨……”
然後按刀,舌綻驚雷:“碎腑……”
嗆!
刀光乍現,但見一道極細的黑灰刀芒沒入虛空,呈摧枯拉朽之勢,將那顯形的簫聲撕成齏粉,裏間簫聲驟停。
通常來講,惟有一品武夫才能使元氣真正外放,可穆東風隻有三品修為,這一刀卻達到了一品的強度,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而此刻在裏間,般若浮圖正用元氣幫助燕離抵禦死怨之力,根本無暇分身。
穆東風的臉愈來愈冷,“今日誰敢擋我去路,定當押回監牢,大刑伺候!”
“是嗎?那不如把我也抓走好了。”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由遠及近,傳入院中。
穆東風聽到聲音,冷硬的臉疏地變了,居然漲成了豬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