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重靈
茨木童子心頭一驚,大罵道:“你幹什麽!?他娘的不要命了?”
他這一爪雖減了力道,但是威力還是很大,安倍小三也沒練過外家橫練的功夫,毫無防備的打在身上便跟尋常人無異。不過他畢竟功力高深,這傷對他來說並不致命。
隻見他輕輕甩了甩手臂,又是“哢哢”兩聲,已經斷裂成兩截的臂骨又合在了一起。
“竟是接骨。”茨木童子心說道。
他看安倍小三麵目發冷,顯然心情十分不好,又看他有心護著懷中的“死敵”心裏已經明白他遇到了很多事。隻是各中緣由太過曲折,怕是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到。
茨木童子尷尬的笑了笑道:“你打算做什麽?改主意了要護著她?”
安倍小三心緒極為複雜,要不是道滿井花子的傷勢一分一秒也耽擱不得,他死也不會就近來這裏。
最起碼也會去安倍我孫的屋子,此刻若有安倍我孫在,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需他多擔心。
安倍小三沒有多話,輕輕將道滿井花子放到地上令她盤膝坐下,他自己也坐了下來,推出一掌抵在她後背說道:“煩請你幫我個忙,不要讓任何人打擾,包括你的部下大天狗還有我的管家及我的兒子,拜托你了!”
安倍小三言辭十分低三下四,實在令茨木童子摸不清頭腦,還想多問兩句便見他頭頂已經冒出白氣,顯然是用極其高深的內功為這個女子療傷。
茨木童子與道滿井花子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他也不願意看到一個花一般的少女喪了命去,故而堅守在門口,不發出一點動靜。
安倍小三手臂新斷,血液流通不暢,加之他又全力運起真氣激**體內血液,那手臂自折斷處以下居然全都黑了。
任誰看到這條手臂都會以為這條臂膀定然救無可救,指不定再過一會兒便要廢了。
這條胳膊長在安倍小三身上,他豈能不知這等事情。甚至說他比任何人都關心自己能不能變成個獨臂之人,不過他現在心無旁騖,這手臂就像是長在別人身上的一樣,沒有絲毫令他分心。
行了半天的真氣,隻見道滿井花子的充滿死氣的臉上終於有了生機,她咳嗽了一聲,身子不住的打顫。
隻是她還沒有清醒過來,她的腦子已經被孫勝內力操控的藥液攪的七零八落,她現在還沒有死,除了自身實力比較強悍之外隻能將她的生命力歸結於神跡。
安倍小三的汗水淌了一地,他到現在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費心勞力的去救花子,甚至不惜花費自己十年的功力。
安倍小三是個天才,更是一個努力的人,十年來他寒暑不輟、苦心修煉,終於摸到了上代家督‘陰陽術’大成時的境界。
這十年來他體味了多少辛酸又飽嚐了多少汗水,這些隻有他一個人知道。他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可以說這十年來他過得簡直不是人過得日子。
他不惜耗費十年的功力去為一個人治傷,且療傷之人還是自己家族的大敵人,要是被別人知道指不定會給他安排一個通敵的罪名。
不過此時並不是他想這些問題的時候,因為行功已經到了極關鍵的時刻。
隻見他手上忽然冒出一股碧藍色的火焰,赫然是安倍家的療毒聖火“寒冰火”!
可為人治傷為什麽要用療毒聖火?這便是安倍小三的高明的地方。
中國苗疆有一種蟲子叫做蠱蟲,蠱蟲神奇萬分各有功效。
有的可令心愛之人永不變心,若是背叛愛情移情別戀則會被蠱蟲連肉帶骨頭吞的連渣都不剩,這個叫做情蠱。
有的可令他人對自己無所不從,倘若對自己說了半分假話蠱蟲便會讓他嚐到萬蟻噬心得苦楚直至死亡。
而安倍小三這個蠱蟲更為奇特,這個叫做‘生死蠱’。
身體健康的人中了此蠱則會變得體質越來越弱,直至虛弱之死。
可等到那人死過去之後,蠱蟲又會發揮神效將人體筋肉組織一點點彌補好,中蠱之人便會重新活過來。
由生至死再由死至生,周而複始往複循環,直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至身體、精神消磨殆盡,中蠱之人便被這蠱蟲消耗致死。
在來到密室的過程中安倍小三怕花子堅持不住,便給她下了‘生死蠱’,令‘生死蠱’修複花子已經損壞的腦袋,同時在輔以高深內力催動‘生死蠱’發揮起死回生的能力,這樣便治好了花子的傷。
隻不過花子現在身體已經好轉,‘生死蠱’走了半個輪回已經開始啃食他自身的筋肉了。
為了不讓花子再受‘生死蠱’的啃食,安倍小三這才運起內門秘法,療毒聖火,‘寒冰火’。
安倍小三運起一團碧藍色的火焰便向花子頭顱上的創口處送去。
這一手法像極了孫勝操控藥液的手段,安倍小三也是用內力控製‘寒冰火’來淬盡‘生死蠱’的蠱蟲。
這一手與孫勝的道理相同,要不是如此,他剛剛也不會認為孫勝偷學了安倍家的不傳之秘。
隻不過他們安倍家的醫術來自日本,孫勝的醫術來自中國,實在說不清孫勝是觸類旁通還是兩者殊途同歸,亦或是這門療傷之法本就來自中國。
此法既極耗真力又極耗心力,安倍小三剛將‘寒冰火’送進去,額角便已冒出絲絲汗珠。以他的功力尚且如此,可以想象當時孫勝已經疲累到何等地步。
‘生死蠱’的蠱蟲已經開始在全身遊走,粉塵般大小的蟲子經由血液流便全身開始啃食健康的筋肉。
要想盡除這些蠱蟲必須要做到快、準、狠,所以留給安倍小三的時間並不多。
他凝著一對狐眸,忽而內力一放將‘寒冰火’的火焰燒到最大,一瞬之間火焰便延伸花子周身經脈。
秦瑤扶起了結衣,說道:“你別難過了,要怪也隻能怪我,你隻是替我出頭罷了。”
秦瑤淡淡說來,語氣之中甚有淒涼之氣。她實沒有想到事情會鬧成這個樣子,她寧願受傷的是自己也不想小次郎因別的女子負氣而走。
孫勝兀自順著氣息,強撐著問道:“你們怎麽突然間來了,到底是為了什麽事?難道不能等等嗎?!!”
結衣此刻如墜深淵,恨不得自盡當場一命抵一命。隻是生命何足珍貴,她既不肯輕易放棄也不肯輕饒自己,隻是呆呆的怔在原地。
秦瑤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仔仔細細告訴了孫勝,孫勝歎道:“看來這一切的一切還都怪這個‘安土桃山之鬼啊’。”
秦瑤搖了搖頭,牙齒死命的咬著嘴唇,就像是做著什麽激烈的思想鬥爭,她說道:“不,不怪他,這一切都是我,若不是我吃醋結衣便不會失去理智,她若不是失去理智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她心中不知又想了些什麽,麵上神情越變越淒愴、越變越狠戾。隻因她心中斷定,此時此刻小次郎一定恨透了自己,也許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得到原諒。既然心中愛人已失,她又何苦留戀在這個世界上呢?
想罷心中一橫,竟不顧一切衝著柱子甩頭撞去。
秦瑤身負武功,她武功雖不是如何的精湛卻也頗有根基,這一撞用上了他十成功力,隻要腦袋挨上,少不了腦漿四濺殞命當場。
隻不過她沒有撞上,反而飛了出去。
女子有的時候的確是麻煩,不僅麻煩在她們的想法更麻煩在他們的行動。
今天自齊神町歸來,各種各樣的事便接踵而至應接不暇,實在是令人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孫勝看見她有這般死誌一時之間什麽也顧不上了,他順手拿起剛剛裝水的盆,運足了勁砸向秦瑤。
不論秦瑤使出何等力道,以她的功力豈能比得過孫勝?那盆砸到秦瑤小腹之上,力道尤勝她自行撞擊的兩倍,“呼通”一聲秦瑤被這盆砸飛到了牆上,後背四肢無不生疼。
不過她雖受了些傷,好歹碰到的地方都不是要害,對於性命更是卻無虞。
孫勝擲出盆後,再也沒有力氣,身體一鬆倒在了地上。方才他救人心切沒有感覺到累,此刻心緒一放才覺得自己實在累的不像樣子。
他怕秦瑤再次尋死強撐著意誌吐出一句話來,這一句話可以說將秦瑤從死亡線的邊緣拉了回來。
“這件事並不怪你,小哥哥自己也會知道。就算這樣你也不應該急著尋死,我雖不懂情愛,可在我看來他還是喜歡你的很。”
‘喜歡你的很’這幾個字便真如一顆救命稻草將她拉了回來,隻要小次郎還喜歡她、隻要小次郎不怪她,就算把她投到十八層地獄裏她也會笑著回來。
她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公子還會回來找我?”
孫勝現在哪還有力氣說話,他眼波流轉,似是再說‘那是一定’。
此時此刻,世上再也沒有比這件事更令秦瑤開心的了,她簡直要唱出歌來,如果歌能表達她心中的愉悅恐怕三天三夜也唱不完。
她心緒大好,腦筋也靈光了許多,她清楚孫勝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孱弱的一麵,將他安穩的扶到**休息後便纏著結衣回到房內,準備好好開導結衣。
孫勝剛剛躺下,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筧十藏哪裏去了!
小次郎還跪在那裏,此刻他恢複了神智身體卻不聽他的使喚了。他不知看了多少遍自己走進了這間屋子,也不知看了多少遍這個女子的骷髏自殺。
隻是他每經曆一次身體便淡了一分,如此循環往複無休無止,用不了多久自己的身體便再也不屬於自己了。
忽然他心中猛然想起一個念頭,一個可怕的念頭,一個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念頭——他本就是一個死人。
可一個死人又怎麽會活過來,倘若有人說人死能夠複生,那這個人多半不是個瘋子就是個傻子。
然而他佐佐木小次郎不僅不傻反而聰明的很,隻是自記事時起,他時常會做一個夢,一個說不上恐怖但很怪異的夢。
其實這個夢是很恐怖的,隻是他自幼年時起已經做過成百上千個同樣的夢了。一個人如果重複經曆著成百上千件事,不論這件事多麽的駭人都將變得不駭人了。
夢中的他仿佛既是自己又不是自己,既如升天一般踩在雲端般惴惴,又如腳踩實地站立在大地上一般踏實,他實在說不清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每個人的夢中的自己都會隨著年紀的增長而改變相貌,可在他的睡夢中,自己永遠是那個四五歲孩童的模樣。
那孩童在河邊玩耍時不小心跌到了水裏,湍急的水流好似一把無情的大手,將他拖入了河中。
恐怖、掙紮、無助,孩童不會遊泳,在河水中掙紮了一會便被大水淹沒了。
此情此景小次郎感同身受,他也如夢中的孩童一般親曆了溺水而死的種種恐懼。可他總有種感覺,那個孩童偏偏是自己可又為何總覺得自己可以置身事外呢?
每到這個時候,他就會掙紮著想要醒過來,可他又如何等醒的了?!隻見那個孩童慢慢的從水中浮起來,身體豎直的,由頭到頸再到胸,直至站到水麵上。
那個孩童十指如鉤,如果鉤子能如他十指那般鋒利定會成為天下間有名的利器。他瞪著一雙泡的腫脹的眼睛,披散著淩亂的頭發,惡狠狠的盯著小次郎。
小次郎想叫,可除了喉嚨發出嘶啞的聲音之外什麽也沒有、小次郎想跑,可兩條腿就像長在地上一樣怎麽也動不了。
他就這樣,動也不能動,喊也不能喊,眼睜睜的看著那個孩童吐著兩尺長猩紅的舌頭向自己走來。
直到那個孩童走到自己身前,口中噴出如爛魚一般腥臊的惡臭向小次郎質問道“你為什麽強占我的身軀!為什麽?!”
他嘴巴暴漲幾百倍,將小次郎一口吞下……
每到這時,他都會從夢中驚醒,這個夢如幻似真、亦真亦假。他也曾問過自己的師傅,可自己的師傅卻總說時機未到緘默不言,唯一告訴他的是,他原本是個死人。
他最初還不信,直到現在他才信了,因為眼前的事不由得他不信。
過了很久、很久,小次郎無數次從門外進來、磕頭,身形已經淡的快看不清了,便在此時他最後一次走了進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心中回萌生出走進來的自己是最後的一個,這個想法自然而然自心中而生,簡直毫無道理。
毫無道理的事小次郎通常是不會信的,可不知怎的他這次卻深信不疑,就像太陽東升西落、月有陰晴圓缺一般的相信。
眼前的自己又怔怔的走了進來,僵硬的跪了下去,“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而後那個女骷髏又自殺了一遍。
這個場麵他今天已經見到了幾百次,簡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他自言自語道:“下一步我的身形就該變淡了,也不知身形再淡下去等待我的是不是死亡。”
可是……他的身形再也沒有變化,取而代之的卻是飛出了一個靈體,小次郎看著這個靈體長大了嘴駭的連思維都停滯了。
隻是因為那張臉,那張稚嫩而又恐怖的臉赫然就是小時候的自己,是那個十幾年來在睡夢之中無數次向自己索命的那張臉!
那腫脹的眼睛、那披散著的頭發、那兩尺長猩紅的舌頭,小次郎這一輩子都忘不了。
忽然間一陣陰風吹過,吹得小次郎後頸陣陣發寒。此時此刻他已經不再身體裏,能讓靈魂之姿的人感受到陰冷的風自然是來自於黃泉。
他突然感覺到一雙眼睛在自己身後死死盯著自己,這種感覺著實令他不好受,若是平時,他一定會嚇的寒毛根根站立。
他轉動生硬的脖頸緩慢的回頭,赫然看到那個抹脖自殺的女骷髏衝著他淒然一笑。
那笑容既邪又怖,換做平時他一定不會相信僅用兩根骨頭就能拚出一個笑容,可此時此刻,便在此地他親眼見到了骷髏的笑容是何等的駭人。
那女骷髏,不知何時又生出了一對眸子,如果那兩團爛肉能被叫做眸子的話。那空洞的眼眶中兩團爛肉死死盯著小次郎,隻間或一動才能看出那兩團爛肉居然是活物。
這副景象本就陰森無比,任小次郎想象力再豐富也決計想象不出。可下一刻出現的場景,直嚇的他想罵娘。
因為那個女骷髏居然說話了,任誰也想不到連塊肉都沒有的骷髏居然說話了,而且聲音雖然陰森空靈,但卻有一股嬌柔嫵媚蘊含其中。
女骷髏說道:“嗬嗬嗬嗬,沒想到居然是重靈之人,大補、大補啊。”
小次郎想回答,可他依舊像剛才那般喉嚨裏隻能發出一絲嘶啞的聲響。他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造了什麽孽,居然要受這份煎熬。
又聽一聲淒厲而憤懣的空靈之聲說道:“這人占我身體,困我靈魂令我不能輪回,你要吃他拿走便是,我絕不阻攔。”
小次郎心頭大驚,回頭一望,這話居然是從那個孩童口中說的。他心道:“完了完了,今天真得交代在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