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海閣、雄城與八珍
開海，是東方沿海的人們在新年之後第一個盛大的節日。
當然，因為每年氣候不同，溫度回暖的時間前後存在部分的差異，開海並沒有一個固定的日期。當冬寒消散，春天的風還沒有吹回大地的時候，來自於大洋當中的暖流，已經巡回在東海的海邊。洋流日夜不息，衝破了整整一個冬天的堅冰，讓海岸邊重新響起了連綿不絕的濤聲。
對於沿海的人們來說，大海就是他們賴以為生的根基，是他們一年絕大部分收入的來源。海洋當中的漁獲、海生植物、海洋珍寶，都是他們在這片世界當中開墾的資源。
在這裏，農耕文明的一切仿佛都變得微不足道，懸掛的漁網，木桶和帆船，魚叉和繩索，就構成了他們的整個文化根基。這裏人們的生活習俗、文明傳承、傳奇故事甚至是行話，都來自於這樣的根基。走在海邊連綿的漁村，感覺就像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柯鈴新奇地看著村子裏麵的婦女或者帶著孩子，或者沒有，大多都在自家的門前曬著天陽，編織漁網，或者縫製衣服，顯得悠然自得。
“她們都不需要做其他的事情嗎？”
按照她的了解，這個時候大部分的人應該都已經在為了驚蟄前後土地的解凍做準備了，清理耕地當中的蛇蟲鼠蟻，整理和培育一整年將要用到的種子或者秧苗。
怎麽到了這裏就如此的悠閑了？
李道生來之前早已經做好了功課，背包書庫裏麵有關東方沿海的內容，都已經被他看了兩三遍。其中包括大量的遊記，還有承禦帝國的官方地理誌、史書、文化誌，甚至還有沿海城市的縣誌，裏麵記載著大量的信息資料。
開荒新地圖先搜集信息做攻略，這是李道生一貫以來的好習慣。
“你別看她們這樣很悠閑，對於海邊的人來說，漁網和衣服才是最重要的。用粗劣棉麻製作的漁網和布料其實沒有那麽堅韌，遠比我們身上穿著的衣服要脆弱很多。再加上海水當中鹽分高，還有其他腐傷纖維的物質，所以海邊的人衣服和漁網都必須經常換洗。可就算是這樣，依然還是要承受超常的損傷。所以這些女人每天的工作就是這些，有時候可能要從早上天剛亮一直幹到晚上眼睛看不清了才停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其實不比下地幹活輕鬆多少。”
柯鈴了然地點了點頭，然後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李道生理所當然道：“當然是多看書了！都像你一樣大字不識一籮筐嗎？”
柯鈴臉上憤怒非常，可是卻很糾結——一籮筐到底有多少字？想來想去，她覺得自己可能還真不認識那麽多字兒。
彩鳶和鍾盈在一旁看著她的樣子，忍不住偷笑。
是的，李道生他們四個人，再加上慕容素，就是這一次出行前往聽濤望海閣的陣容了。
新年之後的資格戰，彩鳶也成功晉升了內門弟子，並且獲得了不錯的成績。似乎當初李道生的指點，讓她在劍法上開了竅，上擂台的時候戰鬥力已經提高了不少，獲得名次相對來說還算輕鬆。
柯鈴自然也是不在話下。
而所有獲得名次夠高的弟子，不管是內門弟子還是普通弟子，都贏取了能夠出門曆練的資格。
其中普通弟子主要集中在五十領範圍及其周圍，內門弟子實力不濟的就和普通弟子混在一起，在基本上安全的區域當中活動。而實力和排名都比較高的內門弟子，則是四人一組，由一名真傳弟子帶隊前往更遠的地方去執行宗門精心準備的任務。
這些任務有些是獲取藥材或者材料；有些可能是參加某個勢力、散修或者城市的盛會，協同維持秩序連帶搜集信息；有些甚至可能是追殺某些罪大惡極的修行人，安定一方秩序。
任務類型林林總總有十幾種之多，每一種每一個都有具體的背景故事，也有固定的目標，但是在前往目標的過程中，需要接觸到的信息就非常多了。這也是為了讓弟子們培養交際能力，組建了解外界的社會構成，並且學會通過自己的經驗來達成任務目標。
過完正月十五之後，這些弟子就興衝衝地離開了聖宗，而李道生他們五個人，也悄然離去，繞道東方沿海，朝著聽濤望海閣的方向而去。
“對了，柯鈴是沒看過海的吧？”鍾盈問道。
柯鈴點頭：“我家在北方邊境，靠近界逾宗的方向，其實當初教我修行的，也是界逾宗外派的弟子。我們家裏算是典型的土地主了，在邊境附近的鎮子裏有幾片地，手下佃農百十人。雖然說是不愁吃穿，但是感覺就被那幾塊地鎖在原地了，上數三五代，誰也沒出過遠門。”
“那你怎麽出來了？”李道生問道，他還這沒想到這個憨姑娘居然還是個地主家小姐。
“我？我當然是想出來就出來了！”柯鈴得意洋洋：“界逾宗每年都到下麵測試修行天賦，我被測出來天賦不錯，就有人簡單傳授修行功法。我有修為，又是女子不用繼承家業，我爹覺得我這樣的身份已經超出他的理解範圍了，鎮子裏的青年才俊一個也配不上我，就不用著急成家，有什麽不能走的！”
彩鳶有些感慨，說道：“我家裏就是種地的……”
“可你不是說你家就在海邊嗎？”鍾盈有點好奇。
“嗯……”彩鳶點點頭，解釋道：“我家確實是在海邊，但是聽濤望海閣附近的海邊沒有海灘的，海崖連片，大海的後麵就是大片的地，旁邊還有一條大河，河邊全都是沃土。我家就在河邊靠海的一處村子裏，村裏麵人不多，也就是三十多戶。”
“那你家種什麽？也跟我們家一樣種粟嗎？”說起種地的事兒，柯鈴腦子裏的東西就多了，從小耳濡目染，什麽都認識。
彩鳶卻搖頭：“不，我家是種梨的……”
說著，她還偷偷看了李道生一眼，有些羞澀：“行遠船需要瓜果蔬菜，我們村子靠山，土地不夠軟，海風也大，所以不適合種菜，大部分都是梨樹。”
李道生遺憾：“那來得不是時候，現在梨花還沒開，若是漫山遍野梨花開，倒確實是好看。”
彩鳶的家鄉得到了誇獎，不由得連連點頭，開心道：“是啊！是啊！每年花開，就像雲海！”
柯鈴聽得一愣一愣的，她反複回憶，穀子地像什麽？
好像也就像穀子地了……
聽濤望海閣，依靠蒼江口，東望無邊海，坐落在沐州府高聳的聽濤山上。這附近的地貌，是整個東海附近都幾乎獨一份兒的。在廣袤的平原和大海之間，聽濤山附近岩層結構高高聳起，在海邊形成了一片堅硬的地架，將周圍的環境和連綿的海灘徹底分開，就像是一座插入海中的堡壘。
東海附**原廣闊，地形舒緩，這附近也就隻有聽濤山一座山，所以不管周圍城市的建築有多高，基本上一抬頭就能夠看到聽濤望海閣那座為之得名的望海閣高樓。
李道生他們此行的最終目的，當然就是這座高閣。
不過距離海鯨盛宴還有一段時間，他們並不沒有打算提前到，而是在蒼江附近的鎮海城落了腳。
如果說，聽濤望海閣是東海海岸上最大的宗門勢力，那麽鎮海城就是整個東海邊最大的官鎮。這裏是整個沐州府的府城，一州之中心。在鎮海城當中，更是有承禦帝國分封的沐王李翻雲坐鎮，以人仙修為鎮壓整個東方沿海，至今已有三百年。
可以說，正是這樣的兩方互相守望，才保證了整個沐州府甚至東海海岸的安寧。
“聽濤望海閣雖然連大宗都算不上，沒有什麽成名仙器，功法更是平平無奇，可是人家人多。幾乎東海附近的漁民，有點修為的都算得上是聽濤望海閣的弟子。剛好是因為功法平凡，所以普適性很廣，尤其是附帶水屬性，很適合漁民們修行。整個聽濤望海閣的勢力遍布東方沿海，船幫、漁村、遠洋船隊，簡直就是無孔不入，聲勢浩大。”
李道生介紹著聽濤望海閣的情況，很多東西連彩鳶這個本地人都不太清楚。
“這個宗門紮根於民，資源取之於民，也造福於民，不參與黨政，不參與修行界的爭鬥，專心經營這一片海洋，算得上是十分不錯的宗門。”
“所謂三年一度的海鯨盛宴，就是聽濤望海閣動作最大的一次利民運動，而且受到沐王府和承禦帝國的支持，往往官方也會配合和參加，許多附近的宗門也會來參觀。主要內容，就是獵殺三年來在近海領域當中已經繁衍生長幾乎成型的大型魚類靈獸。”
“什麽巨型烏賊，海船大小的龍蝦，大量的鯊魚，尤其是一種最喜歡在近海活動的凶猛魚類虎頭鯨。這種虎頭鯨成年之後體型巨大，殺傷力十分恐怖。在沒有聽濤望海閣之前，每年都有不計其數的漁民被虎頭鯨打碎了漁船吞食。”
“海鯨盛宴要做的，就是集合有能力絞殺海獸的修行人，進入深海搗毀這些海獸的巢穴，將已經快要成年的虎頭鯨以及其他海獸獵殺幹淨，保證之後三年漁民和船隊能夠安全出海。”
“當然……”李道生攤開手：“其實海鯨盛宴是分為兩部分的，獵殺海鯨和舉辦盛宴分開。漁民們享受的是獵殺之後的安全生產，我們享受的就是這些海獸了。其實現在聽濤望海閣的人已經出了海，等到他們回來，就是我們享用漁獲的時候。”
“這些海獸對於漁民來說是噩夢，可是對於我們來說，那就是難得的珍饈美味。尤其是剛要成年，卻還差那麽一點兒的虎頭鯨，肉質鮮美，靈氣充盈，清蒸之後取醬油、糖、醋和辣椒混合蘸食，是承禦帝國排名有號的前百大美食之一，而且排名不低。”
“吸溜~~”
柯鈴忍不住吸了下口水：“說得我都餓了！”
“那就進城找地方吃飯！”
五個人在城門處出示了朔雪宗的令牌，便被恭恭敬敬請進了鎮海城。剛剛入城門，就看到了城門內寬闊的官道正中央蹲著一直巨大的銅獸。這隻銅獸似龍似虎，長著蛟龍的頭，老虎的身軀，還有一溜兒背鰭，一直延伸到尾巴的末端。銅獸怒目圓睜，微張著猙獰的嘴，遠眺東方。
“這又是什麽名堂？”鍾盈不由得問：“城門正中立這樣一座銅像，天下似乎也沒有這樣規製吧？”
“這個我知道！我知道！”彩鳶抬手道：“這是在鎮海大陣的陣眼！”
“鎮海大陣？陣眼？”柯鈴好奇：“那是什麽？鍾師姐你聽說過嗎？”
鍾盈也是搖了搖頭。
李道生笑了笑說道：“傳說鎮海城存在的曆史遠超過承禦帝國的建國曆史，也就是說這座城至少已經經曆了萬年以上的歲月。鎮海大陣，就是還沒有三大帝國之前，鎮海城當中布置的一座巨大陣法，傳說是當時整個東海岸最具威懾力的修行力量，發動之後堪比至仙一擊。”
“這麽厲害！”柯鈴說道：“那鎮海城不是無敵了？”
李道生卻搖頭：“鎮海大陣的陣眼還在，陣法應該也還在。雖然城市曾經修葺過很多次，但是陣法根植大地，實際上誰也沒人知道陣紋到底在哪兒。可是鎮海大陣在三大帝國建國前，就已經不能用了。”
“為什麽？”
“因為鑰匙丟了。”慕容素這個時候開口道：“鎮海大陣威力無雙，不隻是帝國，甚至是許多宗門都曾經參與過鎮海城的歸屬爭奪，其中便包括我聖宗。隻不過聖宗畢竟距離鎮海城太遠，隻知道當年的爭奪中，鎮海城主以自身修為與開啟陣法的鑰匙同歸於盡，後來也沒有再找到過。”
李道生接口道：“有的人說是丟了，有的人說是徹底毀了，有的人還說是被承禦帝國藏起來了，還有的說是流落到海外，甚至因此不少人去找過三山，然後迷失在大海裏。總之鎮海大陣已經萬多年沒有被開啟，我的傾向嘛……大概是沒了吧！”
他看著背包裏那顆標注著“鎮海大陣陣心啟動匙”的銅珠，有點心虛。
“哦……”柯鈴覺得有些可惜，不過很快就將它扔到了腦後：“管它呢？吃飯！”
其他四個人都是笑了，李道生點頭：“天大地大吃飯最大，海八珍走起！”
海八珍，指的是海中的八種珍品，魚骨、海參、魚翅、鮑魚、魚肚、幹貝、魚唇、魚子，被稱為海鮮當中最為鮮美珍貴的八種食材，也是最難烹調完美的八種食材，故名“八珍”。
就算是在這個傳承萬多年的鎮海城當中，海鮮烹飪流派如同過江之鯽，百花爭豔，可謂是各有千秋。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個流派的廚師，能夠盡得海八珍的美味。
也就是說，沒有任何人能夠有精力，更沒有那麽全麵的傳授，能夠學全所有海八珍的頂級烹飪技巧。
而海八珍酒樓，則是整個鎮海城當中，隻入一樓便可以嚐遍整個海八珍頂級美味總共九十六道菜的唯一一處，也是整個鎮海樓的招牌產業。海八珍酒樓當中匯集了整個鎮海城各個流派最頂尖的廚師，也匯集了整個東海岸最高端的食材。
而且，也擁有著整個沐州府最尊貴的地位。
因為這座海八珍酒樓的幕後老板，就是沐王府的五世子。五世子在修行上沒有什麽天賦，因此沉迷於廚藝和經商，開創了海八珍酒樓，靠著沐王府的勢力匯聚了全城最好的廚子。而海八珍的整個第八層頂樓，也是專屬於沐王府的地盤。
也就是說，隻要你有資格上到七樓，就有資格與沐州府一手遮天的沐王爺比鄰，可謂是許多平民百姓、官宦貴胄、富商豪門所趨之若鶩的頂級享受！
當然，李道生他們肯定不在意什麽七樓八樓，隻是在三樓隨便找了個清靜的地方坐了下來。
“你們這兒那個什麽海八珍套餐，據說有九十六道菜？”李道生問道。
三樓的女侍身穿束袖流雲裙，麵目清秀、賞心悅目，略帶點修為，自然看得出來李道生他們這一桌並不簡單，便更加恭謹。
難得的是聲音也很軟很柔：“回公子，我們海八珍的八珍宴席，確實是有九十六道主材，並十九樣甜品，二十五樣小食，五種酒水，物種特殊飲品，總共一百五十樣。”
“那就來一桌。”
李道生爽快地說著，就從背包裏取出了一塊半斤的金條。
柯鈴眼睛都要被晃瞎了：“狗大戶！！！”
但女侍卻盈盈一笑，說道：“這位公子，不好意思，海八珍二樓以上，是不接受金銀支付的……”
“哈哈哈哈哈！”一道笑聲突然從三樓大廳的另一邊傳來：“誒這位姑娘，我看這幾位也不定就是沒有錢。這樣吧，若是幾位手頭沒有靈石，我可以作價一塊金條一顆靈石兌給你們，怎麽樣？”
鍾盈卻搖頭，不滿道：“現在金銀兌換靈石的比率是二兩黃金兌換一顆下品靈石，你這人怎麽趁火打劫？”
那人卻滿不在乎：“二兩那是官價，私價怎能同等？再說了，如今這鎮海城的兌價，還真就是五兩黃金一顆下品靈石，已經很久了。”
“哦？”李道生意外：“你要說這個我可就不餓了，不知老兄你可知道，這樣的行情，到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