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沉苦
夜晚的梨樹上，一顆顆小小的花苞，就如同點亮的燈籠，吸引著周圍的靈氣，凝聚成螢火一般的光芒，縈繞在花骨朵旁。
李道生坐在梨樹下，手中的毛線已經團成了兩團，放在竹簍裏麵。而竹簍的旁邊，放著一盤奶黃色的布丁，在風裏布靈布靈的微微顫抖著。
夜風微涼，陡然吹過小院，帶起了李道生的發梢。
“來了？”李道生抬頭，臉上便露出了笑容。
慕容素卻並未像以前一樣坐下來，而是定定地看著正在搓毛線的李道生，心裏感覺怪怪的。
“你突破引氣七重了？”
“嗯，就今天下午。”李道生就像在說晚上吃了一碗麵那麽輕鬆。
慕容素糾結了片刻，終究還是沒有將下一個問題問出口。
李道生卻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主動說道：“是，我動用了朔雪劍。但跟你想象中的可能有點不大一樣，而且大長老整天緊張我，其實我對宗主之位真的沒什麽興趣。”
“那你對什麽感興趣？”慕容素突然問。
她定定地看著李道生，說實話有些緊張。
確實，李道生來曆神秘，他手中有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總能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對宗門管理的見解獨樹一幟，對她態度放肆、和大長老對著幹、似乎對這世上的一切都不在乎，甚至有時候還會對她動手動腳的，這些慕容素都可以接受。
她是一宗之主，是世上至高的三大聖宗之一朔雪宗的宗主，這世上能夠和她比肩的人，算上三大帝國也不會超過五個。她是被千年冰蕊附身的人，壽命隻剩下不到六年的時間，這樣短的餘生，整個聖宗的擔子壓在她的身上。
這些都決定了她的不拘小節，很多事情，隻要對朔雪宗沒有危害，慕容素都可以接受和包容。
正是因為這樣，李道生進入朔雪宗之後做的這些事情，她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背後給他撐腰。而李道生也沒有讓她失望，不過兩個多月的時間，就將丹峰一應碩鼠連根拔起。
可朔雪劍不一樣！
朔雪劍，是朔雪聖宗的根基！
天下人都知道，朔雪聖宗之所以是朔雪聖宗，便是因為朔雪劍。上古朔雪聖宗開宗立派以來，朔雪劍便是聖宗至高權柄與力量的象征。唯有修行了朔雪聖宗功法，並受到朔雪劍承認的人，才能夠成為朔雪聖宗的宗主，擁有聖宗最大的權利。
可現在，李道生明明已經轉修了天命照雪功，卻以引氣七重的境界催動了朔雪劍。
慕容素不由得不緊張起來，同時也生出了濃濃的質疑。她當年第一次能夠操控朔雪劍，是什麽境界？明堂？還是曜塵？他為什麽……
“喂喂喂！”李道生放下手裏的毛線團：“你該不會是想把我處理掉吧？虧得我還給你做了布丁。”
這就是他擔心的另一個問題了。
布丁？慕容素一愣，才發現自己的氣勢隱隱外放，整個小院都被包裹在了一片寒風當中。猛地將氣勢一收，她看到了桌上那塊奶白色的小點心，才反應過來布丁到底是個啥。
李道生看著慕容素，眼睛裏沒有一絲的雜質，就如同一汪深邃的池水。慕容素就這樣跟他對視，想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麽，卻什麽都沒看出來。
良久，她才終於收回了目光，坐下來沉默了片刻，才問道：“接走姚琴的是誰？”
李道生將一塊玉牌放在了石桌上：“第一聖天，估計璃夏也是他們接走的，當時我能感覺到周圍還有人在暗中窺伺。”
慕容素拿起了玉牌：“姚琴利用我們抓走左媚姬的時間逃離聖宗，璃夏卻黃雀在後、技高一籌，趁著我們的注意力都在姚琴身上離開，她帶走的那些丹藥，恐怕就是她投靠第一聖天的敲門磚。”
她的聲音有些低沉，丹藥庫被掏空，給她的壓力極大。
李道生說道：“璃夏啊……常月娥知道嗎？”
慕容素輕輕搖頭：“常師姐對丹峰的事情一無所知，一切都是璃夏所謂。若是有一日再遇到，我定然會親手將璃夏擒回來，交給常師姐處置。”
“可惜，你恐怕要失望了。”李道生卻說。
“為什麽？”
他嗤笑：“第一聖天想要的是一個璃夏嗎？還是那些丹藥？我記得你跟我說過，如今的天下，第一聖天是無可置疑的第一宗門。他們是缺一個這樣首鼠兩端的小人？還是缺我們那點丹藥？如果說把璃夏留在朔雪宗當奸細我還信，帶她回去重用？別逗了！”
慕容素聞言，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如果我猜得沒錯，第一聖天應該會把璃夏帶回去，假裝無意之中被其他宗門的人知道，讓人們看到他們的海納百川跟求賢若渴。然後，等璃夏進了第一聖天之後就好操作了，炸爐、任務意外、走火入魔、栽贓陷害，隨便找個理由把她給弄死，或者囚禁起來，嘖！”
“隻是璃夏這一去，我們就很難知道上麵支持她的那位長老到底是誰了。而且現在也不好打草驚蛇，否則驚走了大魚事小，真把朔雪宗搞得廢掉那才是真的糟心。”攤了攤手，李道生說得就像自己親眼看見過一樣，莫名的自信。
可聽了之後，慕容素不得不相信，李道生所說的才是第一聖天最好的選擇。
璃夏已經完了。
她歎了一口氣，不知道是因為痛恨，還是因為再也不能擒獲璃夏的遺憾。
片刻之後，慕容素起身離開。清風吹過小院，李道生放下了手裏的毛線，看著身邊空空的石凳，伸手拿起了那盤終究沒動過的布丁。
“可惜了，做了挺長時間的。”
用銀勺子舀了一勺放在嘴裏，李道生皺了皺眉頭，將盤子放了回去。
“幸虧沒吃，做特麽苦了。”
第二天，李道生在宗主峰見到慕容素，兩個人對視了一眼，氣氛有些沉悶。鍾盈在一旁看著，有點不明所以。
到了議事廳之後，慕容素也沒有多說什麽。二長老早就已經等在了議事廳，準備帶李道生去朔雪宗的藏書閣。臨走的時候，李道生悄悄回頭看了慕容素一眼，有些沉默地離開了大殿。
大長老眼見著這樣的場麵，心裏麵一邊疑惑一邊開心，立刻站出來說道：“宗主，老身建議清查各領地的供奉情況，看是否有缺漏，或者能否提前，以補充目前的空虛……”
“知道了。”
慕容素聽著，漫不經心地點點頭。
“聖宗的藏書閣，收錄著聖宗的功法、武技、法術秘籍共三萬六千本，大陸秘聞、先賢典籍、史書傳記、風土雜談、奇技機巧等各類書籍共計十一萬五千九百二十八本。此外，還有宗門內先輩遊曆大陸親自撰寫的遊記、修行手劄、奇聞趣談等等三千二百本。”
二長老帶著李道生來到了一座高聳的山峰上，在半山腰上落下來，解釋說道：“藏書閣雖然叫閣，但並非隻有一座樓，這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整個山峰上，從下到上層層樓閣，越是向上所存的典籍便越珍貴，最上層山頂上的藏經樓不僅僅是儲存功法典籍的地方，也是太上長老的居所。”
太上長老……
李道生看向山巔的高樓，那裏住著朔雪宗唯一一名至仙境界高手。
“藏書閣附近布置了多重陣法保護，能夠防禦攻擊，防水防火，同時也會禁空。想要進入藏書閣，唯有從山腰一步一步走上去。跟我來！”二長老說著，先行邁步走上了長長的台階。
李道生緊隨其後，拾級而上。
“怎麽？你和宗主吵架了？”二長老突然一改認真的模樣，笑著問道，就像一個普通的長輩在關心晚輩的糗事兒。
李道生一下還沒反應過來。
二長老笑著說道：“我好歹是素兒的師伯，從小看著她長大。如今她做了宗主，越來越成熟，我不隻是自己開心，也為宗主師妹開心。但是你也看到了，如今我不管宗門事務，說到最無法承受師妹離世的人，恐怕就是我了吧？”
李道生隨意道：“二長老不是也負責宗門進出貨運嗎？”
“山都封了，跟閑人有什麽區別？”二長老自嘲：“從入宗開始，我就是師姐妹裏天賦最不好的那個，師父說過，我不是資質不行，而是心性不夠堅定。我承受不了宗主師妹的離世，甚至很多年來都想忘了這件事。可是又有誰能真的忘記？做一個不稱職的二長老，我是沒有什麽資格討論宗門大事。現在我能夠希望的，就隻有讓素兒能夠多開心一點，哪怕一丁點。”
說著，二長老看向李道生：“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意思嗎？”
李道生搖頭，他還真沒搞明白，二長老突然說這些幹嘛。
二長老卻伸出手來，站在上麵的台階上摸了摸他的頭頂：“素兒身邊沒有一個能夠信任的人，你在宗門獨一無二，本就得天獨厚，又距離素兒更近。有些事情我們因為職責和身份不能做的，你可以去做，至少能讓她更舒心不少。”
“女孩嘛，總會有些小脾氣、小猜疑，疏離一段時間確實是不錯的選擇，問題在於你從藏書閣回去之後應該怎麽做。”
“怎麽做？”李道生愣了愣。
二長老搖頭：“這就是你的事情了，也是她的事情。”
第一座樓閣的大門被輕輕推開，二長老站在門前，讓出了高高的門檻。
“請進吧，小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