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問心
不冠姓氏,隻尊稱一句三先生的,整座江湖隻有一人:聖賢城三城主,冉軻。
冉軻趕緊上前,扶起莊道臨說道:“莊掌門,您是長輩,真是折煞冉某了!”
“三先生,還請入純陽殿一敘。”莊道臨暗歎一聲,長輩?沒有名望,沒有實力,空有高齡在身,在這個時間節點上,能算什麽長輩?
冉軻點了點頭,走進純陽殿先行等待。
不多時,又有幾人相繼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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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承道殿,當呂萬象推開大門的刹那,道殿便亮堂起來。令人奇怪的是,殿內雖然明淨寬敞,但除了幾根庭柱外再無他物,傳承真的會在這種地方嗎?
不待多想,呂萬象已經先行踏入,何問四人快步跟了上去。
當五人走進殿中的瞬間,腳步頓止,就連時間都仿佛陷入了泥潭。
何問隻覺得眼前一切都虛幻了起來,身邊紅葉幾人的身影也緩緩淡化,再回神時,他已經置身在青山之巔,映眼便是漫天雲霧蒼茫。
“你為什麽學劍?”
一道幽遠卻溫厚平和的聲音傳來,雲霧應聲聚集,緩緩化作一位白衣白發的老人。
看著老人和藹的麵龐,何問不自覺地放下了心中的緊張,變得格外寧靜,他順勢盤坐在地,腦海中回**起老人的問題,為什麽學劍?
有人學劍是因為名聲,向往著一劍既出世人盡知其名;有人學劍是因為信念,匡扶天下行心中俠義;有人學劍是因為守護,守護喜歡的人在乎的事;有人學劍是因為反抗……
那麽,自己是為什麽學劍?
何問從六歲拜入青山,到在青山修劍十年,他的目標一直都是劍仙,卻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一時間,他竟然說不出自己學劍的理由。
老人平靜地看著他,並不催促。
待少年思索片刻後,老人把手一揮,場景再次變換。
一座涼亭,一棵柏樹,一張蒲團,一條瀑布。
清風徐來,樹梢簌簌,空山鳥語,水聲陣陣。
何問對這副場景再熟悉不過,這是青山逍遙台。
十年前,他在這裏拜謝周為師;五年前,他在這裏破境二品;半年前,他在這裏一劍入逍遙;他便是在這裏學了十年劍,在這裏度過了十個春秋。
何問起身走入亭中,坐在了那張蒲團上,他輕輕閉上雙眼,放空心神,往事已然曆曆在目。
“孩子,想學劍嗎?”
謝周一襲白衣,微笑看著身邊的小男孩,二人站在瀑布前,紫氣東來在空中不停飛舞,穿水而過,順風而來,劃過道道紫光,像戲水的頑童,如追風的雀鳥。
小何問緊緊盯著那道紫光,用力地點了點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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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心陣法嗎?”
諸葛遠握著純陽劍符,看著麵前在劍意護衛下靜立的四人,喃喃自語道。他不禁擦了把冷汗,幸虧劍仙留有餘地,沒有考驗帶著純陽劍符的他,不然等他破完陣,怕是沂山諸事早就落幕了。
問心陣法傳於心劍齋,是心劍齋考驗傳人的一種方式,然心劍齋人數極少,有時候一代隻有一人,且向來不為世人得知,所以這個陣法並不多見。
但這個陣法很有名,有名到就連不會武學的普通人都知道這個陣法,都知道如何破陣。
問心陣法。
明心破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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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麽學劍?”
同樣的問話也在李棠溪心中響起,他望向麵前的白發老人,在老人身後,是一片繁華的長安城。
李棠溪沒有回答,揖手一禮,便從老人身旁走過,他信步進入城中,看著掛在天邊的斜陽,長舒了一口氣。
薄暮夕陽,暗黃色的餘暉中含著一抹羞紅,溫暖地灑在長安城的街道上。在這一天中最後的熱鬧時分,街上車馬粼粼,人流如織,商販不厭其煩的吆喝聲穿過人群傳來,稍遠處不時還響起一陣馬嘶。
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這是一幅美好的畫卷。
李棠溪笑而不語。
長安不是他學劍的地方,卻是他出生的地方,是他認識劍喜歡劍的地方。
“棠溪,這是我族法劍,世代相傳,如今在奇兵譜排行第九,天下名劍第五,其名:定山河!”
那一年,李棠溪七歲,七年間,這是他第一次觸碰到定山河。這把劍真的很美,比他見過的所有劍都美,他下意識便把它緊緊攬在懷中,小臉上盡是欣喜。
劍是凶器,但沒有人阻止他。
因為定山河認主,如果得不到它的認可,沒有人可以拔出劍來,所以也沒有人認為七歲的李棠溪可以拔出這把劍。
李棠溪不知道這些,他隻是好奇這絕美的劍鞘中藏著的劍會是什麽模樣,於是他伸手握住劍柄,接著長劍輕鳴,已是自動出鞘。
這段往事,亦在長安城傳為一時佳話。
第二天,他就被送往聖賢城學劍,與他同行的,還有名劍定山河。
不對,應該是名劍棠溪。
“你叫定山河嗎?我覺得不太好聽。既然他們都說你是我的了,那我給你改個名吧!從今天起,你也叫棠溪好不好?”
小男孩看著比自己還要高上兩分的長劍,開心道:“我們都叫棠溪!”
想到這些,李棠溪不由笑了起來,然後他拔出棠溪劍,在街道上舞了起來,夕陽亦隨之舞動,引得行人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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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於呂萬象身前的,是沂山,是純陽殿,是古鬆小道。
他跪拜在老人身前,堅定地回答道:“回祖師,弟子為沂山學劍!為沂山再現純陽昔日榮光,為沂山重擔道門領袖!”
老人微微搖頭,一指點在他的眉心。
“師父師父,我為什麽叫呂萬象啊!”
純陽殿中,小男孩爬在莊道臨背上,調皮地伸手去揪師父的長胡須。
莊道臨寵溺地把他抱在肩膀上,轉身麵向殿中的呂祖像,“你聽過那麽多祖師的故事,崇拜祖師嗎?”
男孩點點頭。
莊道臨說道:“所以啊,你隨祖師姓呂,也要像祖師那樣,通曉世間萬象森羅。”
“師父,我不想學劍!”
稍大些的男生把木劍放下,揉著疼痛的肩膀,委屈地看向莊道臨。
莊道臨沒有嗬斥他,而是拉著他走上玉皇頂,俯視眼前群山,“孩子,你看。這裏是你的家,等你將來學好劍了,就能保護這裏。”
“那我能保護師父嗎?”
莊道臨揉揉他的頭:“當然可以。”
“那我能揍那些欺負我的師兄嗎!”
莊道臨一愣,笑道:“也可以。”
記憶一幕幕掀開,再睜眼時,呂萬象臉上已是帶了兩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