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擴土開疆,官紳一體納糧,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還請蘇狀元賜教。”
太子拱手行禮,語氣中滿是敬意。
曆代王朝覆滅時。
新一任王朝都會總結上任滅亡的原因,汲取經驗,加以改正。
但翻來覆去總結的原因,無非是苛政害民、賦稅太重,亦或者是皇帝不修德行降下天災,以至於百姓們民不聊生。
唯有蘇長歌。
一針見血的發現了土地兼並這一弊病。
僅僅隻是這份才華。
就已經足夠令人讚歎不已。
但沒想到的是,如此棘手複雜的難題,他竟然還有上中下三種不同之策。
簡直是妖孽。
不對!
這是上蒼派下來救我大晉的能臣!
“賜教不敢當。”
“隻是臣的一些淺見罷了,是否有用還需陛下和太子殿下權衡。”
蘇長歌自謙一句。
隨後看了眼老皇帝和太子,緩緩說道:“臣先從下策開始。”
“陛下之前也說了。”
“江山社稷者,天下百姓與山河土地。”
“佃農之所以出現,乃是田產被地方豪強或官紳兼並,導致無田可耕。”
“因此,下策便是擴土開疆。”
“山河土地愈多,百姓可耕之田就愈多,且戰爭本身可以令人口減少。”
土地兼並。
本質上就是各個階級矛盾。
上層階級人少,但占據的資源太多。
沒辦法,百姓們活不下去,隻能放下鋤頭鬥爭,將一部分上層階級清洗掉。
而對外輸出戰爭,無疑是轉移矛盾的一種方法,既可以消耗人口,又能夠擴充總體資源,見國內的矛盾轉嫁到外麵。
隻不過。
階級矛盾永遠不會消失。
暫且不談戰爭勝負、國力因戰爭損耗等。
就算把全部土地都給占據了。
等人口達到極限閾值,階級矛盾還是會爆發,所以這才被蘇長歌定為下策。
而此時,伴隨他的聲音響起。
老皇帝卻是搖了搖頭。
“大晉之北,跨過燕雲十六州,便是廣袤的大草原,何來耕種之地?”
老皇帝說完。
太子跟著點了點頭。
如果北方之地適宜耕種的話,不用大晉,上幾代王朝早就占領了。
聞言,蘇長歌卻是搖了搖頭。
“回稟陛下,臣以為。”
“這世上土地,沒有一寸是無用的。”
“譬如東海,百姓可以靠捕魚為生,南方山林眾多,捕獵亦能為生。”
“而西北之地,雖然是廣袤草原,但亦可以為我大晉牧馬放羊,而且草原地下還有礦產,隻需將丟失田產的百姓外遷與北方,使其有所勞,能養活自身,便足矣,”
蘇長歌開口。
一塊土地的價值不取決於它是否能耕種。
或者換句話來說。
土地的價值屬性由人來定義。
耕種隻是其中一種。
無論是建房子,還是做其他用途,隻要它是你的,它遲早都能被賦予價值。
關鍵在於,擁有。
此時,聽到蘇長歌的這番話。
老皇帝和太子思路一下子被打通。
確實,他們之前的想法太過於保守,隻想著西北那邊的地能否用來耕種。
但其實這都根本不重要。
如何讓佃農勞作果腹,才是最重要的。
或許草原不能為大晉帶來明麵上的收益,但隻要他能容納養活佃農就夠了。
想到這裏。
老皇帝和太子心頭瞬間火熱。
本來他們最大的願望。
僅僅隻是收複燕雲十六州,完成先祖夙願,恢複完整的大晉版圖。
但現在來看,原本形同雞肋的草原。
此刻莫名變得香氣誘人起來。
不過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戰爭非同小可,需要從長計議。
隨即,太子開口問道。
“中策為何?”
聽到聲音,蘇長歌繼續講道:“中策同樣為緩解之策,但卻要麻煩許多。”
“佃農反抗的源頭,在於吃不飽飯。”
“正因如此。”
“隻要找些事讓佃農來做,使其勞有所得,二餐飽腹,衣能蔽體即可。”
蘇長歌出聲說道。
其實就是改變佃農的價值屬性,將他從田地上變成手工業或服務業者。
簡而言之。
內部消化多餘人口。
給佃農提供工作崗位,就業機會。
沒有田產。
替人種地又吃不飽飯。
那就讓這群人進工坊,或者是做小廝、跑腿等,使他們不靠種地也能養活自身。
不過,中策最難的地方就在於。
這個時代沒有工業。
能夠吸納佃農的行業太少,跟佃農人數相比就是小巫見大巫。
但是,蘇長歌正是知道這點,所以才故意提出來,為的就是讓老皇帝去推動手工業,提高士農工商中工者的待遇。
而此時,聽到這番話。
老皇帝眉頭微蹙。
如蘇長歌所預想的那樣,開口問道:“佃農之數,遠超工者。”
“朕何以尋如此多事讓佃農來做?”
換而言之。
我上那創造那麽多就業崗位。
聞言,蘇長歌微微一笑。
他就在這等著。
“男以耕田為生,女以織布為生。”
“敢問陛下,在這皇都之內,可有幾人靠耕田、織布為生?”
“臣以為,應當放寬對商業的管控,鼓勵百姓經商,嚴厲打擊囤貨居奇、壟斷等商人,但對正常商人放寬,同時向商人征收商稅,以此來充盈國庫。”
“並且製定律法。”
“保障商人和工人的權益。”
“擬定工人最低酬勞,僅比種地收益低些許即可。”
“而商人隻要依法經商,朝廷不究。”
“此外,可在六部之外增設商部,管製天下商品買賣的定價、秩序等事宜。”
蘇長歌開口,侃侃而談。
工人的酬勞為何要比農戶低,因為隻有這樣,才能保證有人種田。
農民也不是傻子。
若是耕地賺的錢少,誰願意耕地?
但現實是,如果不想辦法提高耕地的產量,就必須保證耕地的麵積。
否則糧食不夠吃。
那才是問題。
當然,現在還不用擔心這點。
大晉的土地,遠可以承載更多的人口,隻需要巧妙的資源再分配就行。
也就是從握有九成資源的那一成人手裏,把資源向下傾斜,讓資源流向中間和底層的階級,使他們能夠勉強溫飽。
此時,伴隨蘇長歌的聲音落下。
老皇帝和太子若有所思。
但與下策的簡單粗暴不同,中策確實需要花很多心思去想。
而且操作起來也很麻煩。
不過勝在安穩,戰爭會動搖國本,但放寬商業卻不會。
心念至此。
兩人深深的望了眼蘇長歌。
什麽叫治世之能臣。
這就是!
三言兩語就敲定了兩條安國之策。
老皇帝和太子有種預感。
僅僅隻是按蘇長歌這兩條去做,大晉江山就起碼能多延續數百上千年。
跟前朝相比,國祚綿長,興盛無比!
兩父子心中如此想著。
不由期待起上策來了。
下策和中策都如此令人讚歎,那上策豈不是更為了得?
“上策是何?還請蘇先生賜教。”
太子開口。
此時與之前相比。
太子對蘇長歌的語氣更為尊敬,甚至直接將他稱為先生。
不過在他心裏。
蘇長歌確實擔得起這個稱呼。
畢竟與其他攫取權力臣子不同。
他這兩策,實實在在的是站在皇權的立場上來考慮問題、解決問題。
此時,隨著太子的聲音響起。
蘇長歌緩緩開口。
“上策有三,其一攤丁入畝,將丁稅折合進田稅當中。”
“佃農無田,自耕農的田產隻有區區幾畝,而地主卻有將近成百上千畝,若按人頭收稅,三者財富不同稅賦卻相同。”
“若是折合到田地當中。”
“不僅能減少佃農、自耕農的負擔,還能減緩自耕農其變成佃農的速度。”
“並且從地主手中收到更多賦稅。”
蘇長歌沒提他曾把此策獻給太子的事。
畢竟他也不知道太子有沒有跟老皇帝說過此策,萬一沒說過,就等於坑了太子。
而此時。
伴隨聲音響起。
老皇帝沉吟一番後點了點頭。
按蘇長歌所言,攤丁入畝確實是減輕自耕農負擔的好政策,變相等於將自耕農承受的丁稅,轉嫁到地主身上。
朝廷收上來的稅賦沒變化。
但卻保護了自耕農。
不過也有個問題,地主的利益被侵犯,肯定會有人出來鬧事。
這項政策推行下去的阻力不小。
但為了大晉江山社稷,老皇帝有些躍躍欲試,但一時半會無法下定決心。
而太子這邊,心裏則鬆了口氣。
他此前之所以不提。
怕的就是父皇為了社稷安穩給否掉。
可現在國運一事出來,父皇的性子有所改變,再加上土地兼並之害。
太子相信。
此事商榷過後,父皇應該會同意推行。
正想著。
蘇長歌繼續開口說道。
“上策其二,官紳一體納糧。”
“讀書人考取舉人功名後,可以免除田地賦稅,此乃一大弊病。”
“王朝開國之時,舉人功名者少許,其占有的田產也不多,但隨著土地兼並,舉人、官員手中的田產越來越多,而且人數也遠勝從前。”
“長此以往,富者恒富。”
“自耕農的田產必然會被他們以各種手段買下,而他們又不用承擔賦稅。”
“故而臣以為。”
“必須廢除官紳的免稅特權。”
“這樣一來,既能充盈國庫,又可以抑製土地兼並,一舉兩得!”
蘇長歌開口,斬釘截鐵的說道。
其實他此前也在猶豫,要不要把這項政策給說出來,但還是說了。
確實,這項政策會損害讀書人的利益。
但跟佃農和自耕農相比。
舉人和官員隻是多納稅而已,可佃農和自耕農卻可以減少很多負擔。
而且人的欲望是無窮的,官紳們越有錢,就越會大肆購買土地,過程中就算沒有強占、欺壓,那對資源分配也不利。
更何況。
不強占不欺壓的能有幾個?
當然,蘇長歌也知道。
一體納糧推行,官紳們肯定會鬧事,而且動靜要比攤丁入畝還要大的多。
畢竟官紳們可是掌握了輿論和權柄。
正因如此。
他才將決定權交給老皇帝。
若對方下定決心要做,有軍隊的支持威懾,官紳們頂多是嗶嗶幾句。
不過老皇帝和自己的名聲也別想好了。
可沒辦法。
資源就這麽多,蛋糕就這麽大。
不管是下策擴土開疆,還是中策的內部消化,手段都很溫和。
沒對既得利益的中上階級下手。
所以那隻是治標不治本。
而歸根結底。
還是中上層階級占的資源太多。
攤丁入畝和官紳一體納糧。
等於利用朝廷和軍隊,強行從他們手中割了塊蛋糕給底層。
如此必然會引來中上層階級的不滿。
可資源的再分配,是緩和階級矛盾的必要手段,這點是基礎、
若中上階級不願割這一小塊蛋糕,那就等著將來被成千上萬的庶民給踩死,強行洗牌重來,然後再重新分配這塊蛋糕。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絕不隻是空話。
而此時。
聽完官紳一體納糧。
老皇帝沉默了。
不是因為這項政策不夠好。
恰恰相反。
這項政策太好了!
若真如此做,國庫短短兩三年內就會充盈,大晉興盛在望!
然而,這項政策一旦公布,天下的讀書人恐怕都會抨擊朝廷,稍有不慎就會激起民變,而且他這輩子名聲也全毀了。
心念至此。
老皇帝不由躊躇起來。
沉吟良久後,出聲問道:“蘇卿家,與朕說說上策的最後一策吧。”
他這並不是想要放棄官紳一體納糧。
而是如此大事,必須要權衡利弊,不能腦子一熱就拍板定下來。
聞言,蘇長歌點了點頭。
然後開口說道:“上策其三,廢除徭役,改為按勞支付銀錢。”
徭役,即是朝廷白嫖百姓。
不需要支付工錢,強行征調底層人民從事各種勞務活動。
比如說修建城牆、押送公糧、開通運河等等,幾乎每過幾年就要輪值一次,選到修城牆或者戍守縣府之類的還好。
怕就怕開通運河或者押送公糧。
前者要出力,出意外或累死的不在少數,朝廷基本上不會給撫恤銀。
後者就怕有官吏刻意為難。
一旦公糧有缺,需要徭役自己補上,否則就是充軍流放。
“徭役殘害百姓,自耕農在服役期間要麽被官吏刁難,要麽受傷出意外,碰到這類事往往隻能倒賣田產,淪為佃農。”
“佃農則更慘,不僅自己要服徭役,而且還要代地主服徭役。”
“觀曆朝曆代叛亂之起因。”
“無不是佃農太多,朝廷又不體恤民力,濫用徭役,以至於百姓造反。”
蘇長歌開口,語氣變得凝肅起來。
廢除徭役勢在必行。
徭役本身就是上層階級壓榨下層勞動成果的手段,所謂的解決土地兼並問題。
本質上而言。
就是緩解階級矛盾衝突。
一個王朝越到後期。
隨著吏治腐朽,土地兼並嚴重,官員借徭役之名殘害百姓隻會變多。
廢除徭役不能根除階級矛盾。
但卻能延緩爆發的時間。
此時,老皇帝聽完上策這第三條政策。
臉色微微一變。
朝廷一年征召的徭役數量約有六十萬,碰上修壩通渠之類的隻會更多。
一旦改為朝廷支付他們工錢。
開銷不下千萬白銀。
現在國庫空虛,一年徒增千萬兩白銀,錢從哪裏來?
換而言之,若是廢除徭役,就必須實現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否則國庫根本承受不住如此龐大的開銷。
當然,所帶來的收益也很客觀。
完全按上策來執行。
一旦推行成功,土地兼並將被抑製,大晉將無比的繁榮興盛!
但他,卻要承受長久之罵名。
心念至此。
老皇帝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隨即。
他目光看向蘇長歌。
上中下三策。
下策簡單粗暴直接,中策要花心思,上策成效快卻阻力頗多。
但毋庸置疑,此三策皆為良策。
沒想到。
寡人到了這個年紀。
竟然能碰到如此治世之能臣!
可喜,但亦可歎。
若是再早個三十年。
不,隻要早二十年得蘇長歌。
那大晉必將在寡人手上登峰造極,遠超曆朝曆代之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