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萬京城驚變(上)

驛館。

群星隱沒,隻有一道若隱若現的皎月掛在天穹,濃鬱的夜色裹挾著陣陣狂風,呼嘯不止。

寧不凡躺在房頂,眼睛微眯,仰頭凝視著那一輪清影,仿佛是無盡深淵裏的一盞燭火,微微搖曳。

如果這時有個人問他,你在做什麽?

寧不凡大概會懶洋洋的敷衍一句,曬月亮。

現在不就是在曬月亮嗎?總不能跟人家講,自己是在等待著一群提著刀劍的二品三品江湖高手對他的刺殺吧?

如果是葉辰問的話,倒是可以告訴他,不過若葉辰在這兒,想來也沒人敢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月光隱沒,朝陽初升,一夜過去,天微微亮。

寧不凡收回望向天穹的目光,微微搖頭,他站起身子,摸了摸懷裏揣著的葉辰留下的信件,稍微搖晃了幾下有些酸麻的臂膀,一躍而下,落至地麵。

走至正廳,隨便吃了些飯菜果腹,然後回房歇息。

萬京城內一片祥和。

街上漸漸有了人氣,各式各樣的小販擺起了攤子,吆喝聲,叫賣聲,談笑聲。

朱雀大街。

白發王十九將攤子擺好,身旁跟著的是長孫婉兒,正在將破幡插入地麵固定,還拿了幾塊石頭壓著,近些日風有些大,若不這般做,一陣狂風呼來幡子就要倒下。

王十九一屁股坐在石墩之上,不斷地打著哈欠,臉上皺褶堆在一起,夾雜著幹枯白發,越發蒼老。

過了一個時辰,身著薄翼紅裙的王安琪緩緩走至攤旁,也不言語,極為自然地挨著王十九坐在身旁。

王十九睜開雙眼,斜睨了她一眼,問道:“昨夜去哪了?”

“買糖果。”清冷的聲音傳來。

王十九暗暗搖頭,傍晚便宵禁了,大半夜的偷偷溜走,跟我說去買糖果,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幽默?

白發老者歎口氣,閉上雙目假寐,“昨日街麵上流傳的消息,你都聽說了吧?”

王安琪默然不語,緊緊捏著手中狹短洞簫。

王十九打了個哈欠,繼續說道:“依我來看,那人還真的做得出來這事,他這人我雖隻見過數麵,不過卻也知道,他是個與仵世子陽一般心狠手辣之人,你若要殺他報仇,我可不幫你,這人太凶殘,我怕。”

他連死都不怕,怎麽可能怕那人,這話說出來隻是想要提醒和勸慰王安琪,不要輕易與那人為敵。

“閉嘴!”

兩人一唱一和說著,長孫婉兒在旁邊隱約間也明白了什麽,隻是這事......屬實不好多說,因此隻是恬靜的坐在一旁,目光掃向來往的過路人。

婉兒腦海裏閃過無數道回憶,嘴角微微翹起。

王十九看似嬉笑不羈,是個貪財無恥滿嘴忽悠的江湖騙子,不過,他心底的溫柔和善良,可能也隻有身旁最貼心的人才能看到。

婉兒永遠忘不了那日,自己無助的跪坐在冰冷的皇宮裏,宮殿破空倒飛,王十九從天而降,滿是焦急和怒意的蒼老麵容,隻一句:‘我來了’便勝似千言萬語,深深印在她的心裏。

......

長留郡王府邸,若水湖畔。

薑然斜躺在長椅,眺望平靜的湖麵,從旁側桌案上擺著的鎏金寬口盆裏撚起一把魚餌,輕輕揉搓,然後手心朝外拋出去,魚餌落水,湖水忽然翻騰,刹那間,數十條錦鯉躍然而出。

他的身後站著兩個人,一個是未湖樓三樓當家小爽兒,另一個,則是棋閣三司之一的,鏡懸司主事上官雲頓。

薑然看膩了這些個奪食的錦鯉,拿起濕潤紗布,細細擦拭雙手,輕聲道:

“我既已為你未湖樓作保,那麽,二當家的,是否該向我言明,你們二人打算如何做。”

這位未湖樓三當家的爽朗笑道:“殿下若是想真正的置身事外,還是莫問的好,隻勞煩殿下今日隻會京都府與城守統領,無論城內鬧出多大的動靜,不要出麵。”

薑然稍一思索,頷首道:“你說得對,可若是事情鬧大了,督查院那邊秉明陛下,得知了此等消息,我手底下的人手豈不是也要遭難。”

上一任京都府尹李天承,正是緣由刑部大牢遭劫一事未能及時趕赴,而被拖出去砍了頭顱,而自己門下趙弋能夠接任城守統領一職,也正因孟河離蘇被撤去了職位,這才填補空缺。

小爽兒輕輕擺手,恭敬道:“待我未湖樓拔除了西荊樓遍布萬京的勢力,自會送出幾個未湖樓的棋子交由殿下發落,而棋閣那邊早有刺殺寧鈺先例,寧鈺一死,陛下也隻會怪責督查院未能及時通報,此事與刑部遭劫一事,有所不同,因此,殿下無須憂心。”

刑部之事,乃是天風國的顏麵受辱,因此才要做做樣子,砍幾個,貶幾個,這些都是做給京都百姓看的罷了。

西荊樓與未湖樓的爭鬥嚴格來說,算得上是江湖鬥爭,寧鈺被棋閣刺殺,隻能算的是東荒國再一次對天風國的挑釁。

薑然指尖輕撚,應承道:“如此......甚好。”

說罷,他將手覆麵,微微抬起,透過指間眯眼看向已升至半空的一輪白日,沉默著,不知在想些什麽。

身後兩人對視一眼,緩緩退去。

京都府衙門。

新任京都府尹周正收到了一封信,是二皇子派心腹劉展送來的。

他驅散身邊侍從,麵色凝重的拆開信封,一字不漏的看完之後,輕輕歎了口氣,拿出火折子將這封信燒毀,然後走出門外,朝一直守著的侍衛統領吩咐道:“今夜,無論聽到什麽風聲,不得擅動。”

城樓上,正在巡視北門防備的趙弋也收到了同樣的信件。

他環顧左右,迅速看完了整封信,目光閃爍,沉默片刻後,將這封信重新裝好,撕成碎屑,塞進嘴裏咽下。

趙弋吩咐心腹親衛,將北城守將秦天喚至身前,俯在他的耳旁說了幾句話。

秦天麵色一驚,壓低嗓門道:“末將遵命,這就去將趙統領的將令通報餘下三城守將,隻是......”他有些欲言又止,猶豫良久後,還是咬牙促狹道:

“這......可是殺頭的罪過,若是泄露消息,豈不是會禍及我秦家,我家小妹還......”

趙弋雙手按在秦天臂膀,猛地用力,目光微凝,狠厲道:“自從跟了二殿下,便早已注定我們要走上這條路,你我也早已自斬了退路,明白嗎!”

秦天咽了口口水,心底仍是一片掙紮,捏緊雙拳,艱難說道:“遵......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