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攻心為上

裴忱本以為此事到此為止,不過是尋常風波,卻沒想到第二天竟然有官差找上了門。

街坊四鄰看著那六扇門的服色,都覺得奇怪,昨日少司命鬧得那一遭雖然動靜不小,可最後細細想來,隻有那泥地上裂了道口子,不值得六扇門專門跑出來。

晉朝各地府衙,都分兩套班子。一套是尋常朝官體係,走九品中正的路子,也不乏武舉出身的修者在,是為紅塵煉心走這麽一遭,還有一套獨立於三省六部以外的體係,專管轄下與修者有關之事,如提起朝廷鷹犬,那就是這些人,這裏頭就更是修者雲集能人輩出,不乏缺少機遇跟資源的修者加入,其本名喚做司隸局,但這名字對尋常百姓來說太過繞口,因各地衙門都是對開三座大門,民間隻把司隸局形象地稱為‘六扇門’。

崇安城不是個小地方,是以在裏頭做事的,起碼也得是開了幾處竅穴的,據說坐鎮此地的司隸校尉,更是已摸到了煉氣境的門檻,隻差一個魚躍龍門的機會。

少司命僻處江湖之遠,也聽過六扇門的名號,她本不至於把這些人放在心上,然而知道大晉皇室現下與九幽之間有千絲萬縷的聯係,便不由得懷疑這也是九幽布下的後手。

“勞煩跟我們走一趟。”為首的官差說話很是客氣,少司命昨日那一劍之威他雖未親眼目睹,但看那還沒來得及修繕的地麵也能揣測一二,與這樣的強者為敵顯然不大明智。

少司命沒有動,她正盤算這是不是調虎離山之計。裴忱則怕他們打起來,連忙問道:“不知所為何事?若是為了賠償,一切都好商量。”

裴忱的話也算是給了官差一個台階,要是少司命執意不肯走,為這麽一件小事就鬧將起來捅到校尉大人那兒去,他今年的考課也就完蛋了。

“是昨日鬧事的人,今天被發現死在城外。”

裴忱一皺眉頭,“她昨日一直同我在一處,不會有殺人的時間。”

官差卻嗤笑一聲。“小子,你肉體凡胎,人家就算是當著你的麵動手,你也未必看得出來。”

裴忱不由得氣結,然而這話雖不怎麽好聽,卻是實話無疑。若非他知道少司命懶得動手,也不敢輕易打這樣的包票。

少司命眉頭皺得更緊了些。

“不是我做的。”

她見官差沒有要退去的意思,深感與凡夫俗子打交道就是麻煩,但想到還要在這兒呆下去不能惹出大事,隻好耐著性子走到對麵肉鋪,勉為其難地伸手拎了一扇排骨,

少司命此刻的樣子多少有些滑稽,但很快,就沒人笑得出來了。

她手上也沒什麽旁的動作,就見手裏的東西已經一寸寸被催成塵土,變成一陣帶著點腥味的風。等落在地上的時候,同塵土混合一番,便成了辨不出形狀的一攤。

“若我殺人,你們找不到屍體。”直到這時,少司命才出言解釋道。“毀屍滅跡,不費多少時間。”

官差們一個個都張大了嘴喝風,唯有後頭的屠戶苦著一張臉,有心討要賠償卻又不敢。倒是少司命忽然拍了拍腦袋,喃喃道:“大人說過,出來用了旁人的東西,是要給錢的——”說著擲出一個銀角子來。這還是朱雀特意為她預備的,隻怕她為這種事同旁人爭執起來露了行跡,提前與九幽的人對上。

看著這些個官差麵麵相覷,少司命忽然道:“去查人是什麽時候死的。”

裴忱一愣,這人昨日還活蹦亂跳,左不過一天一夜工夫,且她可不像是個會有興趣查案子的人。

既然少司命拿最簡單粗暴的法子證明了自己的清白,官差也沒有接著留下去的道理,結果等走出兩步,卻見少司命跟了上來,還捎帶上了滿臉茫然的裴忱。

“您這是......”

“帶路。”少司命沒有要解釋的意思,旁人又不可能攔得住她,於是麵上看著,是司隸局的人真把嫌犯給帶走了。看熱鬧的人當中那些離得遠的抻著脖子感慨官府厲害之處,方才左近之人看了事情全貌,又忙著傳播消息,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甫一到崇安城的司隸局衙門,就見裏頭急匆匆出來一個人,官帽也歪在了一邊。

“蔡仵作——”

“老趙,不好了!”蔡仵作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這事兒不簡單,人根本不是昨天死的,最晚也是前日就沒的命!”

少司命腳步一頓,裴忱在後頭亦步亦趨地跟著,差點一頭撞上去。

“他們來了。”少司命冷聲,也沒有要給司隸局這些人解惑的意思,轉身就走。

裴忱忙跟了上來,低聲問道:“九幽的人?”

“不要讓他們聽見。”少司命微不可見地一點頭,旋即警惕道。

“司隸局說是直屬於皇帝,但裏頭大多還是遴選出的世家子,皇帝老兒不敢叫他們知道皇家與九幽那些勾當,否則天就要變了,那些世家絕不會給皇室這個機會。”裴忱冷笑一聲,絲毫不掩飾自己對今上的厭惡之情。

少司命聽不懂這些,但見裴忱篤定,也不曾反駁,隻道:“你跟緊我。”

她先前不曾感受到那人身上的死氣,想來是被同宗同源的功法給蒙蔽了,不知來人修的是哪一道,但大抵在九幽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說不定,是七星將軍中的一個。

而此刻的玉衡,正在大發脾氣。

“是誰去處理的屍體?不知道冥府的人現下正在裴忱身邊?現下好了,知道是那呆頭鵝,你們誰鬥得過她?”他環顧四周瑟瑟發抖的屬下,心中暗暗叫苦。

原本以為是個好差事,沒成想冥府的人先橫插一腳,甚至於派來的是少司命這樣棘手的家夥,也不知冥府是安得什麽心,仿佛隻要是九幽所圖,冥府就必要前來阻撓。

說來卻也好笑,外人提起他們時往往多有混淆,總歸都叫做旁門左道就對了,卻不知內裏是這樣你死我活的關係。

他與少司命的境界差距甚大,全然無法正麵相抗。現下殺了辦事不力的屬下也僅僅是吐一口惡氣,旁的都於事無補,雖不敢就此回報帝君,卻知拖下去事情隻會更加糟糕,隻得咬著牙取了水鏡出來。

水鏡中出現的卻不是帝君,而是一個白衣青年。

看見這人,玉衡明顯鬆了一口氣,單膝跪下道“玉衡拜見左使。”

左使不與他寒暄,隻一抬手示意他起身。玉衡正要說話,卻見他卻忽然皺起眉頭,衝水鏡彼端擺了擺手,俯身劇烈地咳嗽起來。

玉衡屏息等待著,低頭不敢說話。直到餘光瞟見左使重新直起身子,用手帕擦去了唇邊一絲血痕,才敢抬頭。

“玉衡將軍。你這樣貿然試圖聯係師尊,是事情出了什麽變故?”左使顯然不需要安淩風關心他的身體狀況,直截了當問道。

玉衡不敢遷延,忙如實道“屬下無能,裴忱身邊似乎是天冥殿少司命......”

說到此處,他看見左使的表情微微有了一絲變化,顯示出饒有興趣的樣子。

玉衡很慶幸接到他信息的人是左使而不是帝君,這讓他尚能為自己分辨一二,甚或尋求一些幫助。

帝君待手下是鐵腕,而到左右使和少君那裏,就要柔和得多。比起如何懲處下屬,他們還是對結果更感興趣一些。

果然,聽過玉衡的話,左使輕聲笑了起來,笑到一半又咳了幾聲,方道“將軍今日想必覺著自己運氣不錯。”

玉衡苦笑稱是,左使沒有看他,但心情顯見不錯,一麵折好染血的手帕,一麵沉吟道“你確定那是少司命?”

“屬下本也不敢確定,但激得少司命出手,那種陰寒之氣旁人做不得假,這才認出。”玉衡雖不知左使詢問這個是何用意,卻也絲毫不敢怠慢。

九幽帝君的三位弟子,雖都年少,卻均是驚才絕豔之輩,在九幽之中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不為過。眼前這位左使,正是帝君首徒,智計卓絕心思深遠,已達煉神境巔峰,卻也不過弱冠之年,是以雖身有痼疾,卻無一人敢於輕視。

“調開便是。”玉衡聽見的卻是這樣漫不經心的一句話,這讓他心下不禁連連叫苦:少司命而今在裴忱身邊寸步不離,要真能調開,他何須冒著被責罰的危險請示帝君?

左使似乎看出了玉衡的腹誹,微笑道:“不是要你去調,是要裴忱自己,逼她離開。”他的語氣依舊平靜不起波瀾,甚至還帶著方才劇烈咳嗽後帶來的沙啞病弱,話裏透出的意思,卻是無比冷酷的。

玉衡大喜,恭敬道“請大人示下!”

左使斟酌道:“冥府與我九幽同源,功法更是同源冥典,外人分辨不出其中區別,昔日裴氏被師尊滅了滿門,自然深恨......如果少司命,在裴忱麵前露了冥典功夫,會如何?”

玉衡聽過左使的分析之後,心悅誠服地讚歎了一聲:“大人英明。”

左使卻不受他的奉承,隻淡淡一笑。

“少司命天生有所不足,對她設局,於將軍必然再簡單不過,如此,便無需忘川贅言。”